云震眉头一扬,道:
“先生有事只管询问,小子知无不言。”
容园隐士点点头,道:
“你胸前衣襟破了一块,又在那绝壁衰草上爬行,究竟为了什么?莫不是逃避敌人的追踪?”
云震听他问起这件事,心头顿时想到雯儿与大宝,但此刻他却不能开口辞去,只得强捺心神,道:
“小子被人击伤内腑,为友人带到上面一座山洞中治疗伤势,后来伤势渐愈,友人因故离去,小子久等不归,心焦气浮下,迷失路径,误投另一出口,因之想越过那片绝壁,前去寻访友人下落。”
容园隐士眉头一皱,道:
“依我看,云小友似非等闲之辈,何人能够伤你?”
云震道:
“小子乃是伤在罗侯神君一掌‘雷动万物’之下。”
容园隐士耸然动容,道:
“罗侯神君?你接得下‘雷动万物’一掌?”
云震喟声一叹,道:
“此乃侥幸。”
容园隐士道:
“侥幸也不容易,不知小友用的什么武功?”
云震道:
“太乙门中‘六丁抱一大法’。”
容园隐士说道:
“‘六丁抱一大法’?这倒没有听说过,是令师近年研创的吗?”
云震道:
“正是苏老前辈研创的”。
容园隐士容颜一舒,忽然叹口气道:
“苏真人学究天人,胸罗万有,二十年光阴,也该有绝学研创成功了。”
云震见他忽然感喟起来,不觉受其感染,暗暗忖道:这位先生对苏老前辈如此心仪,想来早年必是侠义中人,也许正是心志难展,始才隐居于此,独善其身。唉!道消魔长,正派人士又有几人能不灰心丧志呢?
他情绪虽然受了感染,口中却问道:
“先生见过苏老前辈吗?”
容园隐士点道:
“苏真人热心世务,早年见过。”
云震又问道:
“罗侯神君先生也是见过的了?”
容园隐士,
“此人心胸狭窄,终身为恶,早年也是见过的。”
云震心中一动,暗忖道:那金陵王神秘得很,这次也是蒙面现身,他与那“打水姑娘”
结为夫妇,又有意与罗侯神君联盟,看来不会是正派人士。泰山之会是一回事,不让邪派势力扩张又是一回事,眼下这位先生对前辈人物很熟,我何不向他打听金陵王的一切……
云震献身武林,时时以消灭邪恶势力为念,想到这里,连忙问道:“先生可认得金陵王?”
容园隐士先是一怔,继而讶然道:
“金陵王是谁?”
云震见他讶然之状,微微有点失望,但却答道:
“小子所知不多,仅知他出身金陵世家,名叫高华”。
容园隐士微微一笑,道,
“原来高华又叫金陵王,这外号倒是不俗。”
云震精神一振,忙道:
“先生认得他?”
容园隐士含首道:
“认得!认得!高华我自然认得………”
云震喜上眉梢,脱口接道:
“那么,您也见过‘打水姑娘’啦?”。
容园隐士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随即哈哈大笑道:
“你是说高华的妻子吧?那是位人间仙子,我当然也是见过的了。”
云震被他笑得好生奇怪,但念头尚未转得过来,那“容园隐士”已经放下碗筷,含笑道:
“旁人的事,别去管他,小友吃饭吧,吃过了我领你去换身衣服,你这身衣服又破又脏,不能再穿了。”
这叫做欲速不达,云震一时高兴,脱口问起金陵王夫人,换来“容园隐士”一阵怪笑,如今话题已被引开,云震自然不便追问,只得匆匆填饱肚子,跟随“容园隐士”到了他卧室之内。这间卧室不见寝具,倒有无数箱笼,另外一张楠木床榻在正中,一只草织蒲团放在那床榻之前。
“容园隐士”打开一只木箱,取出一件天青织锦团花长袍,一套乌绸紧身衣裤,一只紫缎粉底高靴,及一条海青丝质腰带,一并交给了云震,笑道:
“这里没有铜镜,那张楠木大床榻倒可鉴人,你换好衣服立即出来,咱们继续谈谈。”
说着,转身出房而去。
云震心知虚套无用,当下宽去旧衣,换上新装。
当他见到身上那件灰狸马夹时,心头顿时幻起雯儿的倩影,又想到了那块“玉符”,不知雯儿可曾找到那块“玉符”?可曾到那山洞去找他?于是,他匆匆穿好衣服,换上粉底高靴,一面结着腰带,一面向门外走去。
他所以这般匆忙,本是想辞别而去,不料迈出房门,“容园隐士”已经一把将他抓住,哈哈笑道: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的是不假,你穿上这身干净衣服,比我当年还要英伟,哈哈!旧友相见,怕要认不得你了。”
笑声中,拉住云震,走向竹榻,接着:
“我要问你,这适才入室以前,口中吟吟有词,说什么‘芥子’、‘天地’,究竟吟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时,云震想要告辞,却又不能够了。
两人先后坐定,云震再向那幅狂草瞥了一眼,道:
“先生这幅中堂,令小子收获不小。”
容园隐士含笑截口道:
“收获大小,那是你的天份,说你刚才吟些什么呢?”
云震微微一笑,显得有些难以为情,,
“小子见到那幅中堂,心中忽有所悟,因而言道:‘藏芥子于六合之内,其亦小乎?
展心志于天地以外,斯为大矣!’胡诌之词,不值先生一笑。”
“容园隐士”手捻长须,摇头晃脑,口中一再吟着那两句联词,就像老夫子,偶得妙句,正在细细品味。
“好志向!好意境!好句子!云小友,你的意思是说:芥子虽小,六合也不能灭其形体;志向再高,却无人超出世俗常情以外。是这样吗?”
云震郝然含首,
“先生谬赞,小子的意思确是如此。”
容园隐士眨眨眼睛,忽又皱起眉道:
“那不对啁!这两句联词意境虽高,却无作用,云小友忽然入定,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云震“哦”了声,笑道:
“难怪先生见疑,小子乃是觉得其中哲理,或与所习‘六丁抱一大法’有益,因此闭目运功,试上一试。”
容园隐士微微一怔,道:
“哦!结果有益吗?”
云震含笑点头道:
“这都是先生所赐,小子的功力,进入第四层门径了。”
容园隐士讶然脱口道:
“何谓第四层门径?”
云震微一吟哦,随即坦然道:
“不瞒先生,‘六丁抱一大法’有四个层次,乃是‘六纬相生’,‘六脉相见’‘六气呼应’与‘六合归一’循序而进,若至大成,则真气内力,绵绵不绝,自可不虑匮乏。小子原先已达‘六气呼应’之境,那时真气汹涌,内力澎湃,若遇外力袭击,全身的真气内力,就能迅速涌向此点,自然生出一股反弹之力与之相抗,那时遇一般高手,倒也没有伤亡之虑,但若遇上罗侯神君这等高手,那情况就不同了。”
容园隐士听得入神,不觉问道:
“怎样不同呢?”
云震道:
“小子受过罗侯神君一掌,当时的感觉是:真气内力不受控制,势若裂肌破体冲出,若非有个‘不能死’的意念支撑着,小子恐怕早已血崩力竭,粉身碎骨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
“小子见到先生那幅中堂,默默想到‘退藏于密’的道理,觉得芥子虽小,六合也不能灭其形体,我若能将那汹涌澎湃的真气内力,束检于体内,听命于意志,岂不正合那‘六合归一’之理,殊不知胡闹,竟被小子闹对门径了。”
容园隐士本是绝顶高手,云震说得这般详尽,自然懂得其中之难易,他原先虽然听得入神,也不时露出赞许之色,但云震讲完以后,他竟满脸肃容道:
“云小友,你的悟性极高,触类旁通,举一隅而反三隅,这一点令人钦佩,然而你欠缺机心,却又令人不得不为你担心。承你信得过我,将修为的层次与现象说得这般详细,但我却不感激你,我还得警告你,往后在旁人面前,似这等武功诀窍,千万不要轻易泄露才是。”
云震微微一笑,口齿启动,想要加以解说,但“容园隐士”却不容他解说,作了个阻止的手势,接着又,
“不必说了,我知道‘六丁抱一大法’另有修练法门,并不虑旁人听去。可是,你该明白,武功之道,万流同源,万源归宗,遇上有心之人,没有参不透的。再说,你适才心有所悟,立即不择时地,独自运起功来,这也是欠缺机心,那时若有人意图对你不利,那你就殆危了。”
这时,云震但觉冷汗淋淋,不觉起立惶然道:
“是!是!小子无知,先生教训得极是。”
容园隐士微微一笑,伸手按住他肩头,说道:
“不必紧张,我你一见投缘,我也不怕交浅言深之讥。只要你知道,人心不同,各如其脸,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好啦!不去谈它啦!你坐下,我还有话问你。”
云震如言坐下。“容园隐士”辞恳意切,纯粹一片关顾爱护之情,他就想加以解说,那也是多余的了。
这时,“容园隐士”忽又庄重起来,说道:
“云小友,芥子虽小犹大,这得力于其能自安,你由于知机,所以你有了收获,这我已经明白了,但你所谓‘展心志于天地之外,斯为大矣!’究竟是对大小二字意形变易的感触,还是有此志向,准备作一番努力呢?”
云震道:
“是感触,也想作一番努力。”
容园隐士含首道:
“你讲讲看。”
云震想了一想,道:
“先生以一室喻天地,又以一身喻泰山,泰山与一身,天地与一室,孰大孰小,形体上不言可知,但在意念上,若能心安理得,则大小就无差异。小子是想:有形之物如此,无形之念何尝不是一样?这就是小子的感触”。
“容园隐士”无疑也是睿智之士,他自然明白云震所谓“无形之念”,乃是指的为人立志而言。
只见他点了点头道:
“你准备努力一番的事,可是与武林有关吗?”
云震微笑颔首,道:
“正是。”
容园隐士眉头一蹙,道:
“可是想以德化人,消弭武林中无止无休的杀劫?”
云震道:
“人性本善,以杀止杀,终究不是办法。”
容园隐士频频摇头,道:
“错了!错了!我不否认人性有善的一面,但武林中人,全有一股暴戾之气,不是争强斗胜,便是以力为霸,仇怨纠缠,更是无日无之,永世难消,你想以德化人,那必是要白费气力了。”
云震微微一笑,道:
“先生不须虑得,人性既有善的一面,武人也是人,若能他善的一面抬起头来,那杀劫总是可以消弭的。”
“你年纪太轻,想得过于天真,须知武人多半刚愎自用,倾向势力与权威,他不听你的,那杀劫如何消弭?”
云震道:
“权威纵然令人向往,爱好和平,也是人性之一啊!”
容园隐士渐感不耐,眉头深蹙道:
“你不懂,试问怨怨相报,你又如何遏阻?”
云震道:
“凡事总有真理,以理公断,当不致怨怨相报了。”
容园隐士烦躁的站了起来,道:
“年轻人仅知其一,不知其二。实在对你说,这种志向我也有,令师也有,结果如何呢?
令师的近况我不知道,不去说他,我自己已半生努力,却落得被困深山………”
“被困”二字,令云震悚然一震,此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但见云震两眼圆睁,愕然接口道:
“先生隐迹于此,是被困?果真非出自愿吗?”
“容园隐士”闻言微怔,顿觉乃是自己失言,他先是不答,默默地来回走了两趟,继而停下步来,静静地道:
“不错,原先确是被困,目下则是出于自愿,我已打算在此终老,不再出山了。”
云震微微一怔,暗暗忖道:他语气如此平稳,好像对那被困之事也不放在心上,胸襟之大,倒也值得敬佩。
他暗念未已,又听容园隐士说道:
“云小友,你对世事这般热忱,本是十分难得之事,但我半生努力,十余年闭门课读,潜思默想,总觉世事殊非人力所能左右,倒不如听其自然的好。依我看来,你天姿聪颖,对哲理方面悟性犹高,若能从学问上用功夫,将来……”
云震微微一笑,接口道:
“多谢先生谬赞,怎奈小子许身武林,已经不能自主了。”
容园隐士淡淡一笑,道:
“我知道,你的性格坚毅过人,已经立下的志愿,轻易不致于更改。也罢!你来。”转身行去,似属无可奈何。
云震听他语气恻然,不觉怔住,忘了起身。
容园隐士转身招手,淡笑如故,道:
“来啊!我让你看样东西,你不是想要知道此处何以取名‘容园’么?”
云震愣然走去,心中暗忖道:看什么?那东西与“容园”命名有关?他怎么突然扯到这上面去了?
忖念中,两人走进了左侧书房。
书房内,重框叠架,满屋全是经曲书册,近窗处一张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砚台与书具。
这里与外间厅屋一样,也是点尘不染,收拾得干干净净。
两人穿过书架形成的甬道,来到后面一处帷幔覆盖的木框前,“容园隐士”神态肃穆,伸手掀起帷幔,道:
“你知道这人是谁么?”
云震抬起头来,不觉目光发直,又惊又疑的叫道:
“这……这不是金陵王夫人么?”
原来帷幔之后,乃是一幅全身的美女画像。那美女秀发披肩,白衣胜雪,赤裸着一双天足,清丽之中,并有一种娇媚之态,望之栩栩如生,正是那金陵王的夫人。金陵王夫人的全身画像,竟慎重地珍藏在“容园隐士”的书房之内,乍见之下,难怪云震目光发直,惊疑参半了。
“错了!她乃是我的妻子。”
云震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这画像明明是金陵王夫人,怎说是他的妻子呢?难道他就是金陵王?
他突然想到这里,顿时注目凝视,道:
“那么你……你莫非就是金陵王么?”
容园隐士淡淡一笑,放下帷幔,朝窗下走去,说道:
“我叫高华,金陵世家之中,历来无人自称为王。”
这时的云震似乎呆了,他瞪大眼睛,暗暗自问道:他是金陵王么?作妻子的会将自己的丈夫囚禁起来,天下怎有这等怪事?他双目连眨,又想道:是了,他不正是张前辈所说的金陵王当年的风华么?
他心中转念,信是信了,但却信得不够彻底。
高华走去窗前,坐在竹椅上,向云震一招手,说道:
“云小友过来坐下,咱们长话短说。”云震愣愣地走了过去,如言坐下。
高华道:
“你知道贱内又叫‘打水姑娘’,这是听令师说的吧?”
云震定了定神,道:
“晚辈有桩事,须得向前辈说清楚。晚辈的武技虽是张铸魂前辈所传,但迄今犹未经过考验,目下尚算不得是太乙门下。”
他为人严谨,知道面前之人乃是高华,不但立即改过称谓,赶忙乘此机会将自己与太乙门的关系说个清楚,以免高华继续误会下去,将他当作了云中子苏铉的徒弟。
岂知高华并不以此为意,只见他皱了皱眉,随即道:
“那么,你是听张大侠说的。”
云震这才点头道:
“正是。”
高华微一含首,瞑目片刻,继而吁了口气,说道:
“我就从泰山武会讲起吧!泰山二次武会,是我与北道南魔初次见面之日,当时我声言路过泰山,适逢其会,自讲权充双方之见证,其实,我并非路过,我乃是蹑人而至,那人就是贱内。”
云震突然接口道:
“不对啊!晚辈听说,那次武会,前辈似比尊夫人先到,直到紧要关头,尊夫人方始现身哩!”
高华道:
“那是他们错了,贱内当时早已隐身日观峰下,我本是随后蹑踪而至,只因怕贱内察觉而起疑,故而装作游山玩水之人,越过贱内,登上日观峰。”
云震道:
“这般说来,当时您知道尊夫人的企图了?”
高华轻轻摇头道:
“不知道。”
云震眉头一皱,疑道:
“那……您为何跟踪尊夫人呢?”
高华喟叹一声,道:
“说来惭愧,当时我乃是惑于贱内的容貌与风华,跟踪她已经近三年,不过,她的企图,后来我倒是知道了。”
云震暗暗忖道:说得也是,想那高夫人风华绝代,貌若天仙,谁能对她无动于衷,就像我初见雯儿,还不是自自然然跟她去了。
他心中在想,口中说,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这乃是人之常情,前辈不必叹息。但不知她那企图,可是想杀害北道南魔,独霸武林么?”
高华神色一黯,道:
“如真又假,似是而非,两者全都不是。”
云震越发不解,道:
“那是为了什么啊?”
高华道:
“简单地说,乃是为了私仇。”
云震一怔,大疑道:
“什么?尊夫人与苏老前辈有仇?”
在他想来,北道云中子苏铉师徒热心世务,终生行侠,乃是武林中人人敬仰之士,他们与高夫人之间,绝对不会有怨仇牵连。
高华轻轻叹息一声道:
“你是愈想愈差了!”
他似有无穷的感慨,喟然又是一声长叹,道:
“这事仍得由家岳父说起,贱内本姓薛,乃是前朝一位致仕侯爷的郡主,这位侯爷告老在乡,远居关外……”
云震心头一动,脱口接道:
“令岳丈可是那五龙山的‘镇远侯’么?”
高华微笑含首,道:
“‘镇远侯’仍是前朝授予家岳的爵位,他老人家一生为官,常戍边陲,与武林人物素无往来。但家岳一身武艺,却得自一位武林前辈所传,内兄受家岳亲传,身手自然十分了得,但内兄性喜游侠,常年在关内走动,不料竟因此失了踪迹,几经访察,方知已经被人杀害陈尸于太行山麓。那时尸骨已腐,连身上一册武功秘笈也已不知去向,消息传至关外,家岳晚年丧却独子,自然痛不欲生……”
云震脸色惑然,忍不住接口道:
“原来尊夫人乃是为兄长报仇而来,这事倒也无可厚非,但怎能迁怒于苏老前辈?她该仔细查访凶手啊!”
高华轻轻摇头,深深一叹道:
“贱内一个女流之辈,她对中原武林一无所知,况且内兄尸骨早已腐烂,又叫她如何着手查访?”
云震叹了口气,道:
“这事令岳丈应该亲自入关才是。”
高华道:
“家岳生性淡泊,不然也不至于盛年致仕了……”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
“据贱内相告,家岳当时虽然痛不欲生,却无为子索仇之念,但贱内事亲致孝,不忍眼见家岳终日长叹,郁郁不能开怀,加上她秉性至刚,对唯一的兄长友爱逾恒,她每日面对老父寡嫂,以及襁褓之中的侄儿,这份怨仇怎样也不能忘怀,因之她独自悄悄入关,立誓要为内兄报仇。”
云震想了一下,道:
“令内兄不是失落一本秘笈吗?可以从秘笈着手啊!”
高华道:
“家岳对那秘笈守口如瓶,贱内不知秘笈是何名称,也是枉然。”
云震暗暗忖道:这倒确是为难了。
他心中转念,口中问道:
“尊夫人莫非迁怒于整个武林,想从北道南魔……”
高华截口道:
“不是迁怒,想从北道南魔两大高手身上,行使她那索仇之计倒是真的。”
云震皱眉不解道:
“怎样的索仇之计?”
高华,
“她想收肺髅啪绦郧槔淇幔蓝隙佬校簧辉赣肴宋椋壳暗那樾稳词鞘置飨裕厥堑?
心云震的安危,因之一改往日习性,偕同归隐农等人找寻云震,以致与罗侯公子等动手相搏。
如今他身负创伤,流血不止,乍见云震,竟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兀自追问云震的近况,这份关顾之情、隐藏着多少爱意,云震自然明白,难怪他几乎流泪了。
“请问哪位身边带有金创药么?”
“没有!”
一本和尚叫道:
“酒家历来不带金创药。”
齐小冬眨眨眼睛,蓦地撕下一条衣襟,道:
“先将创口包上再说吧!”
云震微微一怔,一时无可奈何,皱着眉头,正待去接那条破烂的衣襟,忽听一个宏亮的声音喝道:
“不可!”
众人都吃了一惊,连忙循声望去。
原来那人竟是丐帮帮主周公铎。
他站在东边一隅,身后是无影神丐、铁脚仙、独臂神丐等“丐帮三老”,三老身后,大小叫化多达二三十人。
齐小冬见是师父出声喝阻,不觉疑忖道:怪了!他老人家侠义为怀,气度宏伟,怎的不许替西门咎包扎伤口呢?
他心头存疑,脱口叫道:
“师父……”
西门咎一见是他,怒不可遏,独目一瞪,吼道:
“你管得着么?”
他二人同声吼叫,云震也是暗暗诧异不已。
但见周公铎举手一挥,回头一顾无影神丐,道:
“偏劳长老送一瓶‘芝血六神散’过去。”
此话出口,云震顿时如释重负,暗暗喜忖道:倒底是领袖一帮,名驰江湖的人,这份气度就非常人可及!
西门咎怔了怔,却不领情,抗声道:
“不行!西门咎不受你的恩情。”
无影神丐走了过来,将一只翠绿药瓶交给云震,接口道:
“广德城外,老叫化承你未下毒手,这瓶‘芝血六神散’,算是报答昔日之惠,算不得恩情。”
西门咎口齿微动,话未出口,云震已自急急道:
“老前辈不要再固执了,眼下将有非常事故,晚辈尚须借重您哩!”
启开瓶塞,倾了一半白色药末在创口,另一半强迫西门咎服下,齐小冬连忙将那创口包扎起来。
这片刻,罗侯公子早已率领属下退了回去,场中只剩下几具尸体,大半伤在西门咎钢筒毒针之下。
罗侯神君不愧的是心机深沉之人,云震临空飞至,他内心的疑惧,实在不下于罗侯公子,但他却能不动声色。静静地观察了一番,这时始才阴声一笑,道:
“云震,你能接下老夫一掌,端的不易,此刻赶来,莫非自认功力已足,要击回一掌去么?”
云震初登峰头,心悬多端,连那牛大宝也未一顾,此刻听得罗侯神君问起一掌之约,这才移目向他望去。
罗侯神君身踞南隅,身后除了高大威猛的莫成以外,人影幢幢,环立着三五十个青衣人,那些青衣人一个个身佩兵刃,目露神光,看去都是一流高手,再加上罗侯公子带来的四童、四女、八俊等,为数不下六十余人,其声势之浩大,与实力之坚强,比丐帮尚要超过一倍有余。
云震看得暗暗心惊,脸上却淡淡一笑,道:
“云某非是狂妄自大之人,那一掌以后再说吧!”
罗侯神君眉头耸动,道:
“那你急急地赶来,为了什么?”
云震坦然道:
“敝友为令徒所困,云某乃是驰援而来。”
罗侯神君目光一瞪,道:
“来此驰援?莫非想在此地继续拼斗下去?”
云震道:
“好在此刻已经歇手了。”
罗侯神君阴声一哼,道:
“若未歇手,你是打算插足啦?”
云震夷然道:
“那是当然的事,神君多此一问了。”
罗侯神君脸色一沉,道:
“旁人不知与人有约,犹有可说,你却是明知故犯,难道认为老夫无力取你性命么?”
云震见到罗侯神君脸色阴沉,杀气腾腾,内心着实震动了一下,但他眉目轩动,却又朗声一笑,道:
“神君不觉得薄于责己么?”
罗侯神君冷声一哼,道:
“你的胆愈来愈大了。”
云震侃侃而言道:
“人争一个理,佛争一炷香。事实乃是令徒率人来此寻事,若是碍着神君与人之约,这责任也该由令徒承担。何况战事已歇,云某并未碍着神君,神君不责令徒,反而一味苛责云某,天下宁有此理?”
他话声刚歇,西门咎倏地高声道:
“你怕死吗?”
云震微微一怔,道:
“老前辈何出此言?晚辈岂是怕死之人。”
“既然不怕死,你跟他噜嗦什么?”
罗侯神君呵呵大笑,道:
“西门咎,看来你是不怕死了。”
西门咎大步而出,峻声道:
“叫你徒儿出来,老夫先宰他……”
云震前跨一步,伸手将他拉住,急急道:
“老前辈且慢……”
西门咎一挣不脱,住步沉声道:
“罗侯小子仰仗人多,乘虚钻隙,刺了老夫一剑,击了老夫一掌,老夫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原来前此一场乱战,归隐农等人武功固然了得,但那罗侯公子与北斗剑张铸魂齐名,一身功力非同小可,况且他手下人多,群殴群攻,根本不讲江湖规矩,归隐农等人自然不是敌手,差幸西门咎凶名在外,悍不畏死,罗侯公子对他甚为顾忌,他那钢筒毒针,发必伤人,更是霸道无伦,令人防不胜防,故此得以保持不败之局,但局势也仅仅未败而已,那险象仍是层出不穷;脱困可也不易。
正当此时,云震突然长啸而至,他那啸声分散了西门咎的心神,微愣之下,致遭罗侯公子击中一掌,又遭一名白衣少女刺中一剑。西门咎本是穷凶极恶之人,性格更是暴戾无比,这口怨气,他自然忍不下去了。
云震正想劝他几句,那罗侯公子却已抢先冷笑道:
“西门咎,亏你还是成名人物,临敌交手,讲求抱元守一,心不二用,谁叫你分神他顾,授人以隙的?”
西门咎气得猛一跺足,吼道:
“小子,你过来!”
罗侯公子不屑道:
“过来干么?哼!败军之将,还敢言勇?”
云震道:
“老前辈,您别中他激将之计……”
西门咎须发皆动,大声厉笑,道:
“云震,你别怕那老罗侯,老夫可未将他放在心上。”
举臂蓦然一挥,挣脱了云震的手掌,大步行去。
“老人家,您听我……”
西门咎独目一瞪,峻声截口道:
“不听!快让开!”
他那形象十分凶恶,云震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但周公铎扬声唤道:
“西门咎留步。”
这位一帮之主,毕竟别有一种慑人之威,西门咎闻得这声呼唤,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顿,转脸道:
“什么事?”
周公铎缓缓说道:
“你该听云兄说一句话。”
他语气虽是和气温柔,却自具一股威严逼人的力量,西门咎微微一愣,独目闪动,忽然冷声道:
“你是在命令我么?”
周公铎淡淡地道:
“罗侯神君好似与人相约在此处见面,咱们不能坏了武林常规。”
西门咎冷声一哼,道:
“臭规矩!”
转脸而行,对周公铎之言仍是不听。
忽闻齐小冬尖声叫道:
“西门咎,你算不算人?”
西门咎霍地旋身,怒容满脸,道:
“你敢损我?”
齐小冬高声道:
“什么损你?你若是人,就不该一意孤行!”
西门咎微一怔,齐小冬接着又道:
“你不听帮主令谕,不过是丐帮的叛徒,但若失去云大哥这样一个朋友,那就再也无人同情你了。”
西门咎又是一怔,但他终究是冷酷成性的人,旋即冷声道:
“老夫何须要人同情?”
齐小冬一声冷嗤,道:
“那你根本不能算人,难道我还讲错了么?”
云震急得高呼道:
“齐兄弟,你怎可对尊长如此无理?”
他是怕一旦激发西门咎的凶性,那将是个自相残杀之局,岂知齐小冬一点也不体谅他的心意,竟而抗声道:
“大哥不必责备我,论辈份,他算得是小弟尊长,但这种是非不明,善恶不分的尊长,小弟实在不敢恭维。您往日曾经嘱咐我,为他‘尽力周全’,我纵然对那劝人向善的事完全外行,却也时时记在心上,不敢忘怀,但按眼下的情形看来,这恶人竟是这般罔顾情意,那还谈什么‘改过向善’?我看大哥也不必再费心了。”
西门咎闻得此言,内心若受巨雷阵击,一时独目环顾,看看周公铎,又看看罗侯公子,最后将目光落在云震身上。他这时目光如电,好像要将云震看个洞穿,其实他心中正在叫喊着:
“这孩子对我很关心,这孩子果然对我很关心!”
突然间,一股冲动的情绪涌上心头,脱口叫道:
“孩子,你要我忍下那一掌一剑之辱么?”
要知人类本是感情动物,愈是行为乖张,看去冷酷无情的人,那感情愈是浓厚强烈,只是平日深藏心底,未曾被人引发罢了。这种人,大半幼遭孤苦,受尽折磨与歧视,即使有人爱顾,那份情意也不够深切,若是一旦觉得有人真正关心他,他那深藏心底的感情,也就毫不保留了。
西门咎往日就曾感觉云震对他有情感,却未想到云震竟是这般关心他,这情形如今由小叫化齐小冬嘴里说出,西门咎顿时感到若不按照云震的意思去做,那将大大伤了云震的心,故此纵然有违自己的习性,那也顾不得了。
云震心智灵敏,见到西门咎激动地问出这话,自知这是西门咎感情最为脆弱之时,只要他微微一含首,今后的西门咎,不难走上向善之路,但他心念电转,又觉得叫面前这位残废老人委曲了自己的意念,却是万万不当。
他这时情绪也是十分激动,只见他微一吟哦,摇了摇头,道:
“不!老人家,您若认为那是耻辱,您就去找罗侯公子动手吧!”
西门咎刹时怔住,他怎样也想不到云震竟又同意他去找罗侯公子动手。
忽听罗侯神君一声阴笑,道:
“云震,你当真要与老夫为难么?须知三更将到,如果有人再在此处动手,老夫可就不能饶他了。”
云震眉头一轩,道:
“犯神君的禁忌,神君当然是要出手的。”
罗侯神君顿了一下,纵声笑道:
“既然知道,定是想假老夫之手,铲除西门咎了?”
云震静静笑道:
“神君错了!西门老前辈身受令徒等人剑掌之辱,此辱理该洗刷干净,神君纵然出手,纵然伤了他的性命,云某也不能委曲了他的心意。”
罗侯神君呵呵大笑,道:
“听你的口气,老夫若是伤了西门咎的性命,你是打算替他报仇啦?”
云震淡淡说道:
“为友索仇,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志气,神君知道就是了,此问岂不多余?”
他有个与众不同的风格,那就是举凡下定决心,顿时显得穆穆棣棣,不亢不躁,但旁人却能从他平淡和气的言态之中,捉摸到一份坚定不移的意味,那意味每能使人深信他定能做到,因之有人心惊肉跳,有人钦敬不已。
西门咎此刻却是激动万分,只听他颤声叫道:
“云震,老夫这一剑一掌之辱暂时忍下了。”
身躯一转,大步走了回去。
这情形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连那罗侯神君亦自愣住。
周公铎暗暗忖道:这逆贼倒也恢复些人性了。
月近中天,光色晶洁,四周的天空好象突然间凝结起来,如非那夜风吹的树叶簌簌作响,简直岑寂得落针可闻。
岑寂中,云震脑际充斥了一个意念,愣愣的忖道:
“他是明白是非的,他毕竟是明白是非的……”
此时,牛大宝忽然大步行来,拇指一竖,傻笑道:
“云大哥,您真了不起,俺大宝也觉得不能让朋友受了委曲,宁可事后拼了性命替他报仇。嘻嘻!您的想法,居然跟俺大宝一模一样。”
他乃是实话实讲,一丝也不觉得语中有病。
云震由沉思中惊醒,见到大宝,顿时想起雯儿,想起“玉符”,不知雯儿目下身在何处?
究竟找到“玉符”没有?
他又想问大宝几句,但口齿启动,却又觉问他也是多余,于是拍了拍大宝肩头,轻声一叹,牵起大宝走了回去。
周公铎率领“丐帮三老”大小叫化往这边走来,西门咎一见,赶忙走开,选了一块山石,孤零零的坐了下去。
云震顿时感到左右为难,他暗暗忖道:不去迎接周公铎,大是礼亏,若是只顾周公铎,则又冷落了西门咎,唉!西门咎与丐帮之间不相容,我该如何是好?
心中慨叹,目光由西门咎身上转向周公铎。
突然间,他目光一亮,盯着周公铎身后,高声叫道:
“薛兄弟来了。”
众人全都一怔,急急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但见一大群人正朝这边走来,那些人有老有少,一个个步履矫捷,身佩兵刃,当先一人身穿紫色儒衫,年约二十三四,相貌英俊,气度轩昂,正是那紫衣文士——“镇远侯”薛逸民的孙儿,
薛逸民的孙儿足下未停,敞声笑道:
“我来了,我早就来了,哈哈!云兄的绝世风标,令人钦佩。”
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掌,与云震紧紧握了一下,接道:
“兄弟草字颂平,云兄若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
两人左掌相握,目光紧接,云震但觉薛颂平的感情浓厚而炽热,满腹郁结一扫而空,当下绽容一笑,朗声道:
“颂平兄曲意下交,云震高攀了。”
薛颂平举起左掌,轻轻拍击云震肩头,朗声道:
“朋友相交,取其志同道合,说什么‘下交’‘高攀’云兄弟,你该将各位朋友为愚兄引见一番。”
此人三言两语,随即以“愚兄”自称,可见其性格十分爽朗,必是性情中人,云震不由大为心折。
忽听罗侯神君叽叽而笑,厉声道:
“姓薛的小子,你太目中无人了。”
薛颂平身体半旋,右掌仍是紧紧握着云震,扬声道:
“足下何妨稍安毋躁?明月斜照,离子时尚差一刻,届时本公子自会招呼你,你急些什么?”
罗侯神君须发皆张,目光如炬,吼声道:
“好小子,当年薛逸民也不敢对老夫这般无礼,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薛颂平倏地松开握着云震的手,身体转正,目中神芒大炽,神情颇为激动,但仅稍瞬,又复镇静如恒,缓缓地道:
“如此说来,你对家祖父定是熟悉的了?”
罗侯神君冷声一哼,道:
“老夫与那薛逸民同镇边陲之时,你小子尚不知身在何处呢?”
薛颂平倏地大笑,道:
“够了!够了!回头本公子再问你吧!”
话声中,他好整以暇,缓缓转过身子。
罗侯神君先是一怔,倏又高声厉喝道:
“好小子,你可是自知力薄,想拉拢云震与周公铎,妄图与老夫对抗么?告诉你,此处无人接得下老夫十招,你死了这条心吧!”
薛颂平再次转身,沉声道:
“阁下倒比本公子想得还要周到,本公子原来只望你对先父一段公案有所解释,并未决心与你为敌,如今可……”
他话声微顿,神色倏变凌厉,峻声接道:
“说!先父薛永良,可是伤在你的手下?”
罗侯神君桀桀笑道:
“老夫只想替薛逸民教训教训你,谁管你那父亲伤在何人手下。”
薛颂平冷冷一哼,道:
“丁振魁,别认为你老奸巨滑,强作镇定,就能瞒得了我,其实你那狐狸尾巴早就露出来了,我不过在求证而已……”
语音微顿,话锋突然一转,接道:
“实对你讲,家祖父早已知道凶手是你,若非他老人家慈悲为怀,念你早年追随之情,一直不肯讲出其中关键,此刻哪里还有你罗侯神君?可是,你要知道,父仇不共戴天,本公子却是不能轻饶了你。”
罗侯神君目露凶光,厉声喝道:
“信口雌黄,老夫与薛逸民四十余年未曾见面,他怎会无中生有,判定老夫就是杀害你那父亲的凶手?”
薛颂平一声冷嗤,道:
“想的倒是不差,‘四十余年未曾见面’,怎能诬栽于你?就是先父被害也已二十四载。
那证据早就湮没了。”
罗侯神君冷冷的道:
“事理本是如此,你若认为老夫与你有杀父之仇,就拿证据来。”
薛颂平一直显得很沉稳,听得此言,双目神芒电射,胸膛起伏,顿时气恼无比。良久始才峻声道:
“你讲理么?”
罗侯神君怔了一怔,随即朗声一笑,道:
“老夫当然讲理。”
薛颂平目光如电,微微含首道:
“那很好,……当年你可是家祖手下的裨将?”
罗侯神君嘴角一披,道:
“同镇边疆,薛逸民不过是个小小主官而已。”
薛颂平也不与他争论,迳自续言道:
“那时你表现得忠心耿耿,遇事争先,对家祖父是唯命是从,处处逢迎,由于你出身武林,武技甚有根底,故而每次出击,你俱是一马当先,并且能以杀敌效果,完成使命,因之深得家祖之赏识,是这样么?”
罗侯神君冷声一哼,道:
“老夫忠心耿耿,唯命是从,每次出击,勇不可当,乃是为了报效朝廷,博取功名,薛逸民居然贬抑老夫迎逢于他,哼!简直不知羞耻。”
薛颂平听他辱及祖父,神色又变凌厉,峻声喝道:
“那我问你,你既是一意博取功名,也能深得上级之赏识,为何弃官而逃,潜往六诏之阳,建立那罗侯魔宫?”
罗侯神君好似为他声势所慑,顿了一下,道:
“你既知老夫出身武林,此事何足为奇,老夫觉得官职再高,总得仰人鼻息,不如武林之中,自在而已。”
薛颂平气极而笑,笑声刚歇,厉声喝道:
“好一个诡言狡辩之徒!我再问你,你那‘罗侯心法’哪里来的?”
罗侯神君冷冷说道:
“佛门无上大法,唯有德者居之,你管老夫哪里来的?”
薛颂平连声冷笑,道:
“丁振魁,你真是无耻之尤!当年你曲意逢迎,竭力争功,无非是想家祖赏识你,信任你。你盗走家祖的‘罗侯心法’副册还则罢了,又复暗下毒手,杀死先父,夺去正册,如今竟敢以德者自居,脸皮之厚,怕那后羿之箭也射你不穿了……”
他气愤填膺,话声微顿,继而又道:
“你追随家祖多年,应该知道家祖有那记事之册,家祖纵是有意宽恕于你,却难忍耐心头的忿怒与悲痛。实对你讲,有关你的一切,家祖断断续续,全都记在那记事册上,你还想狡辩么?”
罗侯神君不觉脱口道:
“令祖记载些什么?”
薛颂平神色凄厉,道:
“记载什么?哼!记载你盗去‘罗侯心法’的副册,记载你如何阿谀逢迎,又记载他老人家如何乘返京述职之便,夜探你那罗侯魔宫。总之,他老人家生性淡泊,心地慈悲,那时你尚无大恶,他老人家不忍下手将你除去,殊不知你这恶魔,为了‘罗侯心法’的正册,竟攫去了他老人家唯一独子的性命,令先父暴尸荒野,使家姑离乡背井,常年不归,丁振魁,你可是仍图脱罪么?”
他愈讲愈是激动,讲到后来,已是声泪俱下,眼中喷火了。
但那罗侯神君此刻反而无动于衷,冷声道:
“薛逸民是这样记载么?你那父亲被杀以后,他又记了些什么?”
薛颂平强忍悲愤,举手抹去泪珠,咬牙道:
“好吧,我告诉你,本公子幼承祖训,总该让你心服口服。”
他想了一想,缓缓说道:
“先父游侠中原,身上带有‘罗侯心法’正册,但尸体运回五龙山,那正册却已失去。
家祖当日的记载如此,你且仔细听着:‘良儿尸体已腐,脸目几不可辩,余悲伤逾恒,几至不能自持,但自忖与人无怨,良儿性情温纯,更不可能结下强敌,况良儿自幼修习罗侯禅功,中原武林纵有敌手,当不致一掌葬命。余对此点久久难释,最后检验良儿遗物,始知罗侯心法正册已失,辗转思维,但觉凶手跃然于前,此人唯昔之裨将丁振魁也!’……”
心切父仇,他将祖父一篇记事背诵得滚瓜烂熟,但那“丁”字刚刚出口,已听罗侯神君暴躁的喝道:
“岂有此理!那‘罗侯心法’不能在运尸途中被盗么?”
此话一出口,激怒了薛颂平身后一位五十出头的黑髯老者,那老者须发俱张,跨步而出,怒目戟指道:
“你放屁!少君的尸体乃是老夫最先发现,老夫寸步末离,将少君尸体运回五龙山,难道是老夫盗走不成?”
薛颂平移目而顾,道:
“段伯父请稍安,平儿将爷爷的记事再背下去,咱们总得叫那老贼哑口无言,辩无可辩才是。”
云震霍地趋前一步,接口道:
“颂平兄不必再费唇舌了,凶手八九是他,他纵然死不认账,实际是欲盖弥彰。依小弟之见,莫如将此事禀明令姑,与他另约时地,再作了断。”
薛颂平尚未开口,一本和尚已自敞声道:
“云震,你怎的愈来愈婆婆妈妈了?凶手根本就是那老贼,还约什么时地?莫如眼下见个真章,报仇也报个痛快俐落。”
周公铎也趋前一步,双手抱拳,道:
“老朽周公铎,丐帮帮主,薛公子为令先君报仇之事,无论何时何地,敝帮上下,定当助你一臂之力。”
这些人你言我语,七嘴八舌,俱都是慷慨激昂,仁义凛然之词,薛颂平听了,但觉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一时之间,竟连话也答不上来。
但闻罗侯神君桀桀笑道:
“周公铎,你自认是老夫敌手么?”
一本和尚接口喝道:
“你敢承认你是凶手么?”
罗侯神君怔了一怔,接着一阵狞笑,道:
“承认与否,又有什么两样?”
薛颂平怒目而视,厉声道:
“你必须承认,既然做了,你为何不敢承认?”
罗侯神君仰天大笑,道:
“老夫当然要承认,但拿证据来啊?”
一本和尚猛跺足,大叫道:
“气死和尚了!姓丁的,你算哪门子的汉子?杀人顶多偿命,和尚如果是你,洒家早就自绝了。”
西门咎忽然走了过来,冷声道:
“云震,这个还你。”
伸手入怀,取出一块黄绢,递给了云震。
云震接过黄绢,心头大喜,连忙递给薛颂平,说道:
“颂平兄,此绢就是‘罗侯心法’,你且看看,可是你们家的?”
薛颂平微微一怔,接过黄绢,却是翻也不翻,道:
“愚兄从来未见过‘罗侯心法’,连那名称尚是目前见到家祖记事始才知道,我又如何分辨得出?”
西门咎冷声接道:
“普天之下,只有一册‘罗侯心法’,就连另有副册之说,老夫今日尚是首次听到,你若是所言非虚,这块黄绢无论为正为副,总是你家之物。”
薛颂平转正身躯,神情激动,道:
“老前辈怎样称呼?”
西门咎道:
“老夫西门咎。”
薛颂干道:
“请问您老,这黄绢得白何处?”
西门咎独自一闪,顿了一顿,道:
“那块黄绢,原由神偷裴大化窃得,辗转到了云震手上,云震交与老夫保管,如此而已。”
薛颂平又显激动,道:
“您老也不知那神偷窃自何处么?”
西门咎眉间一皱,道:
“年轻人怎的唠叨不休!那裴大化窃自何处,又有什么重要?你但需知道:六诏之阳,只有一座罗侯魔宫;环宇之内,只有一位罗侯神君。浑号与庄院,全都以‘罗侯’为名,那黄绢就是‘罗侯心法’,一切岂不都在不言之中啦?”
薛颂平目润泪光,忽然整衣一揖,恭声道:
“多谢老前辈教诲。”
西门咎抬臂一拦,道:
“不必了!老夫乃是觉得反复盘问,却连本末也未弄清,听来令人可厌罢了。”
薛颂平听他话中有话,不觉一怔,道:
“老前辈莫非另有所见么?”
西门咎道:
“老夫倒无所见,却有所疑。”
薛颂平道:
“老前辈倘有所疑,只管询问,晚辈自当知无不言。”
西门咎道:
“想那老罗侯成名三四十年,按说他那时窃走令祖的‘罗侯心法’副册为时不久,功力定然浅薄,但他竟敢公然以‘罗侯’二字为号,难道他天生虎胆,不知令祖循名追索,下手惩治于他?这一点老夫不解。”
这话问得甚有道理,众人不觉全向薛颂平望去。
薛颂平“哦”了一声,道:
“这点难怪老前辈生疑,讲来也却是令人难信,总之姓丁的老贼机智过人,他早将家祖的性情摸得清清楚楚了……”
他话声微顿,伸手入怀,取出一本副册,接道:
“家祖心地宽厚,当年失去的‘罗侯心法’又是手抄本,他老人家虽曾一度去过罗侯魔宫,但因一本与人为善之心,总是不忍下手,姓丁的老贼就是看准这一点,才敢公然以‘罗侯’二字命名为号,个中详情,晚辈已将家祖的记事,摘录在绢册之中,老前辈但请过目。”
他将绢册递给西门咎,西门咎挥了挥手,道:
“老夫识字无多,你讲吧!”
薛颂平只得收回绢册,道:
“讲也讲不清楚,总之,家祖所记,全是他老人家当年的心情与事实,不过,其中有个关键,才使他老人家决定不加追究。”
西门咎道:
“什么?”
薛颂平道:
“家祖所抄的‘罗侯心法’,没有插图与注解,他观察丁振魁的资质秉赋,决难进入上乘之境,若是丁振魁恶迹昭彰,不知悔悟,他老人家自信能够将他除去。”
西门咎频频含首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忽然,他神情一愕,目光盯注薛颂平手中黄绢,讶然道:
“什么?这是手抄本?”
薛颂平翻开黄绢,看了一看,道:
“不错,这正是家祖手泽……”
话声一顿,喟然接道:
“家祖近年纪事,曾经说道先父罹难之因,必是丁振魁依稀记得先父容貌,途中相遇,丁振魁做贼心虚,唯恐先父乃是奉命追缉于他,故而暗下手,击毙先父,至于那‘罗侯心法’正册之失,当是先父罹难以后,被那丁振魁搜了去的。”
西门咎道:
“不管是蓄意图谋,还是事后取走,这杀父之仇,理当要报。”
薛颂严肃容切齿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仇岂能不报?”
一本和尚蓦地叫喊道:
“动手啊!还等什么?我和尚一定帮你。”
西门咎趋前一步,拍拍薛颂平肩头,说道:
“冲着云震,老夫也帮你,咱们可以动手了。”
这时,归隐农忽然接口道:
“且慢!这事得从长计议。”
西门咎独目一凌,冷然道:
“计议什么?莫非你怕死?”
归隐农微微一怔,洪声笑道:
“你听过黄山剑客归隐农怕死么?”
西门咎也是一怔,原来他虽曾与归隐农联手对敌,却不知道这位银髯飘拂的蔼然老者,乃是方今武林名宿之一的黄山剑客。
周公铎怕他两人冲突起来,赶忙抱拳一拱,道:
“老爷子不必担心,公铎身后二十四名弟子对那‘六丁大阵’已能运用自如,咱们先发‘六丁大阵’困住罗侯神君,先除去他的爪牙,然后合力对付老魔就是了。”
归隐农闻得“六丁大阵”已经练成,心头顿时一宽,目光朝周公铎身后一瞥,但见那二十四名丐帮弟子,一个个气定神开,眉目朗然,俱是内外兼修的一等高手,不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
“今日若能除去罗侯老魔,也可免去泰山之会了。”
但闻罗侯神君桀桀狞笑,道:
“何物‘六丁大阵’,竟敢妄言困得住老夫?哈哈!尔等自寻死路,那就怪不得老夫心狠手辣了。”
缓缓行来,一副不屑之状。
云震见到罗侯神君缓步而出,心知恶战已不可免,赶忙低声向薛颂平道:
“颂平兄,此魔功力深厚,擅长‘天辟神掌’,一招‘雷动万物’更具威力,小弟先去挡他一阵。”
薛颂平定了定神,他已大步迎了上去。
忽然一声清脆的声音临空而来,道:
“云震且慢!”
这声音虽然清脆,但却震耳欲聋,云震不觉止住脚步,回身望去,只见树影之下,卓立着三条人影。
那三条人影一白、一黑、一红。
红影是引凤,黑影是铁娘,白色人影云鬓高髻,手持净瓶,赤裸着一双天足,赫然竟是那高夫人。
高夫人心切兄仇,率领铁娘而来,云震不以为奇,但发觉引凤丫头随同前来,不知为何,心头竟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暗暗忖道:那引凤本是雯儿的贴身侍婢,为何也跟了来?莫非雯儿未曾回府?莫非雯儿已经出了事故了?
他心中疑神疑鬼,惴惴不安,但怀中却带着高华的手书,那书信关系着张铸魂的伤势,却是不敢怠慢,急急迎了过去,恭身作了一揖,道:
“云震见过夫人。”
他本想乘机呈上高华的书信,求取那千年茯苓,但高夫人神色却是冷冷冰冰,瞧也不瞧他一眼,说道:
“知道了。”
白影飘拂,莲步轻移,迳自往前行去。
云震怔了一怔,不由自主的朝引凤望去,引凤也正向他望来,云震看得清楚,她脸带重忧,目中似有责询之意,但仅一瞬,那引凤也已掉头而去,再看铁娘,铁娘早已紧随高夫人向前走了。
这情形,令他心头巨震,但念头尚未转过,已听高夫人的声音冷冷说道:
“平儿,你来金陵已经三天了,这些事为何瞒我?”
云震注目望去,但见薛颂平跪在地上,颤声道:
“侄儿……侄儿想手刃亲仇。”
高夫人冷声一哼,道:
“不自量力,你道那姓丁的老贼是好斗的么?”
薛颂平垂下头去,道:
“侄儿的‘罗侯神功’已经练成,足可与老贼一拼。”
高夫人峻声喝道:
“拚?咱们薛家一脉单传,谁叫你逞匹夫之勇?”
薛颂平身体一颤,道:
“这……是侄儿自己的主意。”
高夫人凤目一瞪,冷哼道:
“原来那封信是你写的,你对爷爷的书法学得很像啊!”
薛颂平颤声道:
“侄儿见到爷爷的记事以后,寝食难安,但爷爷……”
高夫人截口喝道:
“还图狡辩?爷爷年事已高,姑妈我离家多年,未能晨昏定省,已是大大不该,你不知善尽为孙供奉之责,竟然偷偷跑来中原……”
薛颂平急截口抗辩道:
“不,侄儿入关,已经禀明爷爷跟母亲了。”
高夫人讶然道:
“爷爷同意你……”
薛颂平惶然道:
“侄儿禀告爷爷前来探望姑妈您……”
高夫人峻声道:
“好啊!你连爷爷也欺骗了。”
薛颂平拜伏在地,颤声道:
“侄儿知罪,侄儿手刃亲仇以后,愿领家法。”
高夫人一阵颤抖,凤目中滴落了两行清泪。
云震早已走了过来,见状不觉也拜了下去,恭声道:
“夫人请息怒,颂平兄心切父仇,纵然有些小疵,却也无损于孝行,但望夫人……”
高夫人泪眼婆娑,轻轻一哼,截口道:
“你懂些什么?我还没有问你,你倒劝起我来了。”
云震心头一震,未及转念,高夫人已自话头一转,道:
“平儿,你纵然心切父仇,为何不与姑妈商量?难道你不知道姑妈我含辛茹苦,二十余年不回五龙山,为的就是替你父亲复仇么?”
薛颂平连忙应道:
“侄儿并非不与姑妈商量,而是连日以来,姑妈正为洁妹之事,忧心忡忡,侄儿不敢骚扰姑妈。”
高夫人哼了一声,道:
“怕不是不敢骚扰我,而是见我与那罗侯老魔师徒有结盟联姻之意,因之不敢相信姑妈吧?”
薛颂平微微一怔,结结巴巴道:
“这……侄儿不敢,侄儿日前与那姓丁的老贼相约之事,姑妈想必是知道的,侄儿怎敢怀疑您老。”
高夫人顿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道:
“这也怪不得你,近年以来,姑妈确是为你那洁妹的病分了心了,其实你又哪里知道,我之所以想与罗侯老魔结盟联姻,目的正是为了查访你那杀父的仇人。”
薛颂平闻得此言,不觉再次拜了下去,颤声道:
“侄儿该死!侄儿愿受您老任何责罚。”
高夫人又复掉下泪来,幽幽道:
“我说过怪不得你,但你若是一到金陵,就将爷爷记下的种种往事告诉了我,我就不会让你独自来此冒险。”
说到这里,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薛颂平的头颅,无限关切地接道:
“平儿,你这两天可是追踪罗侯老贼去了?”
薛颂平早已珠泪盈眶,抬起头来道:
“是!侄儿在求证爷爷的记事。”
高夫人喟声一叹,道: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竟敢追踪那罗侯老贼,若有差池,你叫姑妈怎样向你爷爷交代?”
她此刻心中充满了骨肉之情,洋溢着慈爱和善的光辉,云震幼遭孤露,深受感染,心中一酸,险险流下泪来。
但他定了定神,连忙恭声道:
“夫人!颂平兄既已练成‘罗侯神功’,想来罗侯老贼也伤不了他,目下那老贼就在此处,咱们还是先为薛伯父报仇吧!”
高夫人抬目向罗侯神君看了一眼,她那种神态倒是毫不激动,缓缓地道:
“好吧!你们都起来。”
话声一歇,她捧起手中净瓶,“咕噜,咕噜”饮下了瓶中清泉。
这一举动,瞧得全场之人俱都呆了。
要知目下这钟山之巅只有三起人。
一起是西门咎、薛颂平、丐帮三老,以及敌对双方的一些属下,这些人对昔年泰山武会之事一无所知,自然不明白净瓶之中的清泉,可以增加功力,因之对高夫人突然捧起净瓶,喝下清泉,均觉得十分讶异,因而呆住。
另一起就是周公铎与归隐农,他们曾听北斗剑张铸魂大侠谈起过昔年往事,尚记得“打水姑娘”的装束,故当高夫人现身之初,他们确是吃了一惊,但因云震对她执礼甚恭,她身后紧随铁娘与引凤,这二人归隐农与一本和尚都见过,窃窃私议下,已经判定她乃是“金陵王”的夫人,如今她忽然捧起净瓶,饮下泉水,这一举动,岂不证明她就是“打水姑娘”么?
“打水姑娘”与“金陵王夫人”,蓦然合而为一,他们不明白内情,难怪全都呆住了。
再一起,就是那罗侯神君师徒,他俩都曾亲历泰山之会,既知那瓶中清泉的功效,也记得“打水姑娘”的模样,高夫人现身之际,老罗侯已经呆了,此刻见她饮下清泉,岂不等于说明高夫人即将亲自动手?故此,这时的罗侯师徒不仅是呆,简直是震惊莫名了。
高夫人饮下了瓶中清泉,将那净瓶随手递给引凤,道:
“平儿,老贼交给我,你对付那小贼吧!”
举步行去,那神情始终镇静得很。
薛颂平好似有话要说,但口齿启动,却是不闻声息,只见他猛一咬牙,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话声惊醒了西门咎,西门咎闪身奔去,急道:
“且慢!小罗侯交给老夫。”
高夫人微微一怔,绽起一丝苦笑,道:
“西门兄,舍侄心切父仇,妾身叫他对付罗侯小贼,已是委曲了他,您就退让一步,成全他吧!”
西门咎顿时怔住,独目闪动,呐呐地道:
“这……这……老夫”
他纵然是冷僻成性,独行其事的人,面对高夫人这等雍容华贵的绝色美女,又带着一脸诚挚哀求之色,下面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周公铎不明他的心意,忽然扬声道:
“西门咎,你已答应云震,暂时忍下那一掌一剑之辱,怎可出尔反尔,讲过不算呢?”
西门咎听得此言,无端激动起来,怒声道:
“西门咎已非丐帮之人,阁下管得着么?”
周公铎并不生气,缓缓说道:
“那是你个人的想法,丐帮并未将你逐出帮外。”
云震怕他再次出言顶撞,连忙奔了过去,道:
“老前辈,您就让一步吧!颂平兄身负血海深仇,咱们何不帮他除去罗侯老魔那些手下,免得他有后顾之忧?”
云震开了口,西门咎只哼了一声,果然让步了。
忽听罗侯神君桀桀狞笑,厉声道:
“很好!很好!老夫师徒成为俎上之肉了。”
他到底是桀骛不驯,穷凶极恶的多年老魔,当年泰山二次武会,他与那“打水姑娘”硬拼五掌以后,就曾伤在“打水姑娘”玉掌之下;如今明知“打水姑娘”为兄复仇之心万分坚定,又饮下了“净瓶仙露”,他不知乘隙趋避,反而声发狞笑,语含讥刺,想来他是准备出手了。
高夫人的心机果然深沉,这等时机,她心绪必然十分激动,但从表面看去,她却镇静逾恒,施施然向西门咎福了一福,道:
“多谢西门兄成全。”
西门咎连忙拱手,道:
“不敢!不敢!”
高夫人微微一笑,当下不再多言,转身行去。
薛颂平神情肃然,功运双臂,随后跟去。
云震微一吟哦,扬声说道:
“归老前辈、周帮主,咱们助薛兄一臂之力,上!”
举手一揖,撒开大步,也随后跟去。
归隐农等人窃窃商议一阵,霎时间,衣袂飘飘,人影闪动,“丐帮三老”和二十四名弟子,以及薛颂平带来的一十二名老少,还有那一本和尚、小叫化齐小冬、铁娘、引凤,甚至傻小子牛大宝,俱各纷纷前移,直向对方逼去。
原处于劣势的局面,此刻已是绝对优势了,罗侯神君纵然桀骛不驯,眼见这等情势心中也不觉暗暗吃惊。
罗侯公子忽然跃了过来,在乃师耳际悄悄说了几句话,罗侯神君先是惊疑,继而颔首,最后抬起头来,脸露谲笑,阴恻恻道:
“‘打水姑娘’,你的命很长啊!”
他指的乃是泰山三次武会之事,那时罗侯老魔突施暗袭,以一招“雷动万物”,将“打水姑娘”击成重伤。
高夫人脚下未停,脸笼寒霜,目闪电芒,冷冷说道:
“我名薛贻,十七年下嫁高华,记往了,黄泉路上,地府之中,烦你对先兄永良说上一声。”
罗侯神君阴阴一声冷笑,道:
“姑且不论凶手是否老夫,你自信有这份力量么?”
高夫人凤目威凌一闪,冷哼道:
“事到如今,你居然仍图狡辩?”
罗侯神君似已成竹在胸,冷声说道:
“就是老夫承认,你又奈老夫何?”
高夫人欺近他身前八尺,峻声说道:
“当年若知凶手是你,你还能活到今天?”
话声中,举臂一挥,长袖飞舞,一招“孔雀开屏”,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掌,已向罗侯神君脸前击去。
这一招去势如电,凌厉之极,罗侯神君吃了一惊,急切问身形半侧,让过来势,右掌倏伸,抓向高夫人手腕,喝道:
“那是你命大,当年若知是你,老夫拼着毒发身死,也得加上三成威力,将你击毙掌下以绝后患。”
高夫人威凌电射,娇躯微顿,左手五指箕张,咬牙道:
“那好极,愿你目下能加三成力。”
她那箕张的五指陡地一压一收,朝罗侯神君肩头抓去,右手妙曼一圈,像天女散花一般,徐徐反击过去。
这一招右手轻灵妙曼,左手峻急凝重,两臂的快慢纵然不同威势却是一般震人心弦,何况高夫人饮下了“净瓶仙露”,内力陡增,连那两只飘然翻飞的衣袖,已自蓄满了真力,若被击中,不死也得重伤。
这乃是金陵世家三大绝艺之一的“散花手”,罗侯神君自然不敢轻撄其锋,但见他塌肩旋臂,顺势跟进,上半步,足尖一点地面,高大的躯体倏忽不见了,避过了高夫人的功势,喝道:
“好啊!你跟老夫拼命啦?”
有掌一圈,一兜,蓦地朝高夫人背心击下去。
薛颂平看得清楚,他见罗侯神君闪到高夫人背后出掌,掌势飙然,心头大吃一惊,脱口叫道:
“姑妈留……”
“神”字未出,高夫人好似背后长着眼睛,头也不回,反臂—指,一缕指风,已向罗侯神君“期门穴”袭去,峻声道:
“老贼伤不了我,你还不动手?”
薛颂平闻得此言,再见高夫人果然无恙,心下一定,煞气顿生,当下目凝神光,趋前一步,朝那罗侯公子喝道:
“阁下纵然与我无仇,但你乃是老贼门下,又复鄙陋无耻,为害武林,公私两管,俱皆恕你不得,出手吧。”
功凝双臂,静待放手一搏。
罗侯公子见到高夫人突然现身,并知高夫人是敌非友,他乃亲历泰山武会之人,当时那份震惊,实比乃师犹有过之,但此刻他心头虽然紧张,却已有恃无恐,毫不在意,只见他转过身来,嘴角噙着冷笑,轻轻一喝道:
“那很好,本公子正也觉着饶你不得,你先出手!”
薛颂平眉头一轩,旋又微微一笑,道:
“你我无仇无怨,我让你三招。”
罗侯公子蓦地大笑道:
“好一个‘无仇无怨’,你可记得,昨日在那金陵王府的宴会席上,你曾辱及本公子么?”
薛颂平先是怔,继而敞笑道:
“不错,那也算得是仇怨。”
罗侯公子神色一沉,峻声道:
“既有仇怨,你何不出手?”
薛颂平又是一声朗笑,道:
“那是阁下以我为仇,更该先出手了!”
忽听一本和尚叱叫道:
“小子糊涂,面对武林公敌,又是你小子杀父仇人门下,还讲究什么谦冲礼让,你若不肯出手,我和尚可以出手!”
亮银禅杖一蹬,大步走了过去。
罗侯公子一声冷哼,道:
“手下败将,竟敢大言不惭,滚回去!”
举掌一推,劲风急袭,直向一本和尚胸前涌去。
薛颂平身形一闪,一掌横挡,一掌平切,峻声道:
“阁下找错人了。”
他那平切的一掌,看去平淡无奇,其实变化万千。罗侯公子眼看脉门将被切中,一时却又无法解化,只得急切收掌,闪身退避。讵料他那横挡的一掌,志在替一本和尚解围,却是击向罗侯公子推的掌风,早已蓄满了真力。
真力相接,只听一声轻响,场中顿时沙飞石走,尘土飞扬,罗侯公子被那相接的真力一震,退了三步,薛颂平则是前后一阵摇晃,方始拿桩站稳,一本和尚怔得一怔,倒是不再前进了。
罗侯公子微微一愣,一退又进,大声喝道:
“小子,你早该出手了。”
右掌一挥,掌风锐啸,呼地一掌拍去。
薛颂平不慌不忙,待那掌风将到胸前,方始溜溜一转,转到罗侯公子身后,冷冷笑道:
“你先别忙,我仍让你三招。”
罗侯公子一掌击空,不觉又羞又恼,手腕一翻,双足紧钉地面,硬将身子旋转过来,乘势抓去,喝道:
“我看你狂到几……”
“时”字未出,薛颂平又复失去踪迹了。
罗侯公子毕竟是成名多年的人,两招落空,心头顿生警惕,立时镇定心神,身形一转,举目环扫,但见薛颂平气定神闲,伫立在一丈以外。
他这时心神已定,不亢不躁,冷冷说道:
“本公子小看你了,你再接我一招。”
足下一点,人已临空飞起,半空中,但见他双掌齐挥,宛若锇鹰攫食一般,飙然朝薛颂平当头击去。
这一招名叫“天风岚岚”,乃是“天辟神掌”中的厉害杀手,威力非同小可,掌势击出,势若罡风席卷,锐不可当。
薛颂平嘴说让他三招,其实时时都在戒备之中,眼看这一招威力之大,广披两丈方圆,心知罗侯公子存心毙敌,但话已出口,自然不能出手抵挡,当下气运丹田,张口一声长啸,啸声中,身形一仆,贴地窜了出去。
他身形尚未站稳,蓦闻身后“轰”的一声巨响,急切回头,只见原来立身之处,已被罗侯公子的掌力击成一个大洞。他心头大吃一惊,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忖道:尚幸见机得早,不然,那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了。
转念中,陡觉劲风急袭,一只白皙的手掌,又复抓到了胸前。
薛颂平又惊又怒,急切问,但见他猛一挫腰,身形一仰,避过袭来的手掌,紧接着右脚足尖一挑,踢向罗侯公子“中极穴”。“中极穴”乃人身死穴之一,位于脐下四寸,属足三阴心经,如被踢中,那就没有命了。
罗侯公子怎肯与他同归于尽,连忙吸腹含胸,退了开去。
薛颂平乘势一挺,身躯临空急旋,蹑踪追去,喝道:
“阁下留神,我要还手了!”
双掌一挫,右拂左劈,霍地袭去。
罗侯公子一声冷笑,不退反进,穿入那掌影之中,指弹拳击,足踢掌飞,两人霎时杀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
他两人出手之快,目不暇接,攻拒之间,更是奇奥绝伦,较之那罗侯神君与高夫人之战,煞气还要重上几分,双方之人,一时不觉看得呆了。
须臾,云震眼角余光,突见一人由对方奔来,凝神注视下,那人竟是“一掌公”莫成。
只见那莫成气势汹汹,杀机盈面,双目之内凶光毕露,看他奔行的方向,正是高夫人那边战场,不用说,莫成当是想去帮他的主人——罗侯神君。
云震心头一凛,当下身形猛扑,口中喝道:
“莫成,云某陪你走几招。”
他这声叱喝,顿时惊醒了归隐农、周公铎等人。
但闻周公铎“哦”了一声,随即大叫道:
“诸位,咱们仍照前议,上吧!”
举手一挥,率领三老和二十四名弟子,大步向对方行去。
他这里率先而行,顿时衣袂飘飘,人影齐动,各找议定的对手,纷纷向罗侯宫的属下围了过去。
这是一场混战,这场混战一旦爆发,不知有多少人命丧当地,侠义的一方,纵然占点优势,那伤亡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云震与莫成刚刚硬接了一掌,这一掌云震乃是凌空下击,身无着力之处,但是掌力一接,强弱立判,那位号称“一掌公”的莫成,竟被云震的掌力击退了七步,而云震下扑的身形只稍为顿一顿,一丝也不觉异样。
这现象,云震固然心头窃喜,信心倍增,但那罗侯神君也已瞧见,他可是大大吃了一惊,凛然难信了。
他难信,莫成更是难信,此人鲁莽凶狠,哪里肯信云震的功力高过自己,但见他须发俱张,猛地一声怒叱,道:
“小子,你也接老夫一掌。”
讵料他右掌刚刚提起,罗侯神君已经峻声大喝道:
“住手,统统住手!”
喝声中,身形猛翻,脱出了高夫人的战圈。
他这声大喝,响彻云霄,来得过于突然,双方之人,不觉全都停下来,连高夫人亦自呆住,不知他因何急退?
只见罗侯神君逼近云震跟前,阴恻恻地道:
“云震,你且击老夫一掌。”
云震一愣,脱口道:
“为什么?”
罗侯神君阴阴一笑,道:
“不为什么,老夫欠你一掌。”
云震瞪大眼睛,想了一想,顿时心头一震,忖道:这老魔想是要试试我的掌力,看来今日不会放过我了。
心中暗暗吃惊,表面镇静如常,淡淡的道:
“当日约定,那一掌后年重九之日再补,神君莫非忘啦?”
罗侯神君脸色一沉,道:
“不!老夫要你今日补!”
云震淡淡一笑,道:
“神君说笑了,那是信约,是信约你我都得遵守,别说云某自知功力不足,即使功力已足,云某也得等到后年重九之日。”
罗侯神君一声冷哼,道:
“那可由不得你。”
云震心头汹涌,但却强自抑制下去,笑道:
“神君又说笑了,手掌长在云某身上,云某不想出手,神君就是用强也不行啊?”
罗侯神君道:
“真若如此,那是你自讨苦吃。”
云震哈哈一笑,道:
“我知道了,神君敢是心中害怕?”
罗侯神君目光一凌,道:
“老夫害怕什么?”
云震道:
“等到后年,神君怕承受不了云某一掌?”
罗侯神君先是一怔,继而桀桀狞笑,道:
“正是!正是!你果然聪明,你太聪明了。”
这魔鬼头软硬不吃,云震不由大为震惊,但他终究是宁折不弯的人,既是无法避免的事,也就无所畏惧了。
但见他神色一整,肃然道:
“既然如此,云某愿求一搏,要叫我今日击你相约之一掌,云某不屑……”
“为”字未出口,高夫人已经疾跃而来,喝道:
“老贼,你想得太如意了。”
她虽然长得美如仙子,但此刻却是目透寒芒,脸笼重煞,连话也像严冬的寒冰,令人打从心底直打冷颤,浑身发抖。
罗侯神君心头一凛,阴阴地道:
“什么如意不如意?须知老夫并非怕你,老夫必得了断这桩私事。”
高夫人冷冷喝道:
“谁管你怕与不怕,我但知要你纳命,我那兄长屈死二十四年,等得太久了。”
罗侯神君阴阴一笑,道:
“你我功力相若,分胜负也得千招以后,妄言叫老夫纳命,你不觉过于狂妄么?”
云震忽然接口道:
“再次动手,云某当与高夫人联手,怕难如神君之意了。”
倏闻此言,罗侯神君不觉怔住。
要知他心中对云震最是顾忌,云震日昨接下他“雷动万物”一招,非但不死,那般沉重的伤势,竟能于一日之间完全康复,适才他亲见云震临空一掌,将莫成击得连退七步,因之他急于试试云震的掌手究竟有多重,并欲俟机将云震除去,如今他试掌未成,云震忽然说要与高夫人联手,他又焉得不发怔?
高夫人眉头一皱,显然不悦,道:
“云震,你不知道我是为兄报仇么?”
云震恭声道:
“晚辈知道。”
高夫人眉头皱得更紧,怫然道:
“知道为何说要与我联手?”
云震道:
“夫人明鉴,罗侯神君不同旁人,他既是谋害令兄的凶手,也是武林之公敌,对付这种人,大可不必讲究武林规矩,总以先行将他擒下为上,免得夜长梦多,另生枝节。究竟如何?
尚请夫人裁决。”
高夫人脸色稍霁,想子一想,道:
“好吧!咱们将他擒下再说。”
话声中,莲步转移,再向罗侯神君身形逼去。
罗侯神君忽然沉声道:
“且慢,老夫有话说。”
高夫人恍若未闻,仍是一步一步向前逼去。
云震峻声道:
“有话回头再说吧!”
罗侯神君目射凶芒,蓦地大喝道:
“高夫人,你再上前一步,莫要后悔?”
话声一顿,侧顾罗侯公子,又道:
“宇儿,你先走,记住,且莫为难她,一切等为师回来裁决。”
高夫人一怔住足,云震也不由停下来。
但闻罗侯公子道:
“师父,您也走吧!咱们要走,不信他们拦得住。”
罗侯神君道:
“不!你先走,收拾一下,即回六诏,为师立刻就到。”
罗侯公子道:
“倘若师父路上耽误呢?”
罗侯神君忽然冷哼道:
“耽误什么?哼!本宫唯一戒色,对她若再存染指之心,你可小心了。”
罗侯公子躬身道:
“徒儿不敢!徒儿是说,师父若是耽误太久,对她如何处决?”
罗侯神君道:
“我不会耽误太久,快走吧!”
他们师徒这段对话,旁人听了,如坠五里雾中,一丝也不明白,但是云震听了,却不觉心神一凛,初见引凤时那种不祥的感觉,顿时涌上了心头。
他一面倾耳细听,一面暗自疑忖道:他们虏了人?那人是个女子?那女子与高夫人有关?
那女子莫非是雯儿?
云震这样一想,顿时心乱如麻,赶忙纵去高夫人身边,惶然问道:
“夫人,雯妹可在府中?”
不料高夫人也在想着同一件事,闻言目光一凌,道:
“哼!我正要问你要人哩!”
话声一顿,抬头急道:
“丁振魁,我那女儿,可是被你虏走了?”
这时,正当罗侯公子转身挥手,率领属下下峰而去。
云震急怒交作,等不及罗侯神君回答,已自扑了过去,大吼道:
“说!高小姐可是你虏去?”
罗侯神君阴阴一笑,道:
“不错!高小姐现在我那徒儿手中,你若要见她,百日之内,老夫当在罗侯圣宫等你,若逾时限,老夫可就不再负责她的安全了。”
话声中,转身行去,竟是毫不慌张。
云震愣了,其他的人也愣了。
高夫人脸色更寒,蓦地一声大喝道:
“站住!”
罗侯神君如言站住,回身道:
“夫人可是仍为令兄之事?那很抱歉,老夫今日不能奉倍,错开今日,咱们哪里碰上哪里算,夫人意下如何?”
高夫人娇躯颤动,咬牙道:
“好!算你命长,我那女儿呢?”
罗侯神君阴笑道:
“老夫已经说过,百日之内,老夫保证令媛毫发无伤,百日以后,如果云震不来六诏,老夫恕不负责,请夫人随时提醒云震吧!”
云震急怒攻心,心窍闭塞,他竟扑向前去,挥掌就劈,口中斯喝道:
“不用百日,云某擒下你来,与雯妹交换。”
这正中罗侯神君试掌之意,只见他举掌一推,哈哈笑道:
“很好!很好!老夫求之不得。”
只听一声轻响,掌风相接,如中败革,罗侯神君手臂一麻,拿桩不稳,不由暗吃一惊,连忙就势倒翻,急急向峰下奔去,总算没有当场出丑,云震则似断线风筝,临空飞了出去,差幸高夫人腾身一跃,将他接住,但人却已昏了过去。
峰下传来罗侯神君的声音,阴恻恻道:
“高夫人,莫忘百日之内,叫云震前来六诏。”
这事的变化,大大出人意外之外,那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一代恶魔,竟会凭恃人质鼠窜而去,而峰上众人,连那西门咎在内,竟也无人出手阻拦,一个个全都愣了。
“主人,云公子不要紧吗?”
原来高夫人席地而坐,正在为云震推拿,云震此刻满面通红,兀自紧闭双目,未曾苏醒。
众人围了过去,西门咎跺脚狠声道:
“云震若有三长两短,西门咎拼掉老命,也要搏杀你这老魔。”
齐小冬忽然悄声道:
“老前辈,请小声一点,莫要惊动了云大哥。”
西门咎瞪他一眼,悻悻走了开去。
那牛大宝一头挤进人群,高声叫道:
“喂!俺云大哥受伤了么?”
齐小冬生怕惊动了云震,他却大叫大喊,其实谁又知道他心中正在想着,若是他的“云大哥”受了伤,他又准备前去提那乳白色的泉水了。
高夫人被他一喊,收回手掌,睁开眼来,道:
“这孩子并未受伤,他仅是急怒攻心,痰气雍塞,稍时就会醒来,诸位放心吧!”
她这话说得和熙已极,乍听是在安慰众人,仔细分辨,其中的意味,竟是痛、爱、惊、叹兼而有之,与原先的冷冷冰冰,疾颜厉色的情形迥然不同,归隐农等人心中异奇,但却不明内情,只有点头唯唯的份儿。
须臾,云震张口吐出一口浓痰,倏地坐了起来,出声喝道:
“老贼……”
睁眼看清四周人群,话声顿时中断,张口愣住。
高夫人幽幽地道:
“孩子!那老贼已经走了,你静静。”
云震双目一凌,急声道:
“什么?他走啦?我去找他。”
手掌一按地面,蓦地腾身而起,由众人头飞了过去。
高夫人先是一怔,继而大喝道:
“回来!”
这两字声发丹田,震人耳膜,云震身在空中,一惊之下,神智顿时清醒过来,只见他折身一拧,临空翻了两个筋斗,飘飘然回到原处,恭恭敬敬道:
“夫人有什么吩咐么?”
高夫人一声冷哼,道:
“但凭血气之勇,能成大事么?”
云震浑身一颤,顿时垂下头去,道:
“是,晚辈鲁莽,晚辈知错。”
高夫人道:
“尚好你知错,不然,我可真要失望了。”
她语气和缓下来,顿了一顿,接道:
“救回洁儿之事,另外商议,现在我问你,你身上那佩剑哪里来的?”
云震抬起头来,正想回答,高夫人忽然又接道:
“莫非你见到他了?”
云震先是一怔,继而恍然道:
“是的,佩剑正是他老人家所赠,这里另有手书一封,他老人家嘱晚辈面陈夫人。”
他由怀内取出高华的手书,双手递给高夫人,高夫人接过书信,看了看封套,随手放入怀内,站起身来环顾道:
“各位如无其他事故,请至舍下盘桓数日,妾身有事奉告,云震、平儿,咱们走吧!”
众人疑惑甚多,但却没有一人开口,俱各默默无言,相率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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