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梅素若凝神扬掌的功架,好似心头恨极,那一掌如果拍下,劲道必然不轻,大有一掌便将华云龙击毙之势。
两个小婢见状骇然,失声叫道:“小姐……”
尖叫声抖抖颤颤,梅素若不觉一怔,冷然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小婢未答,华云龙敞声接道:“在下有话讲。”
梅素若冷眼而视,道:“本姑娘会听你的话么?”
华云龙夷然说道:“听与不听,乃是姑娘的事,在下只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实对姑娘讲,在下本不想走,如今得知姑娘想法大谬,再呆下去,将陷姑娘于不义,因之……”
梅素若冷然截口道:“哼!本姑娘义与不义,要你操心?”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倘与在下无关,在下自然不必操心,只因此事乃缘在下而起,姑娘若有不义之行,便是我的罪恶了。”
梅素若冷声一哼,道:“巧嘴俐舌,原来是为自己脱罪,这也行,你束手就缚,让我再吊你七天。”
华云龙道:“说来说去,仍是要吊我七天。”
梅素若冷然接道:“不然你得死。”
华云龙容色一整,俨然说道:“梅姑娘,你太偏激,这种性格务必要改。”
这华云龙平素嘻嘻哈哈,洒脱不羁,看去十足是个纨绔子弟,一旦正经起来,却又不怒而威,别有一种慑人心弦的力量,此刻他容颜倏整,一派教训人的口吻,梅素若乍睹斯状,不觉被他镇住。
华云龙微微一顿,倏又接道:“请听我讲,一个人最忌不知量力,任性妄为,你已吊了我三天,我不加反抗,便该知足,只因你见我夷然无损,心头忿忿不平,竟不惜撒谎引我入彀,我纵然信了,姑娘的操守岂无亏损?你能信守诺言,七天后我离去,那也违背了令师的谕令,这种恩怨,纵然出于无心,形成的结果,却都是不义的行径。如今想叫我不加反抗,再吊七天,那是绝不可能的事,而姑娘竟生杀我泄忿之心,请想想,凭姑娘的能耐,做得到么?”
他义正词严,侃侃而谈,所言俱在情理之中,梅素若欲加抗辩,却是无以为辞。
华云龙忽又神色一舒,朗声笑道:“梅姑娘,我凭良心说,姑娘的容貌风华,我华炀确是万分心仪,可惜你我立场不同,姑娘又复冷傲不近人情,不然的话,你我极有可能成为朋友,因之,若因我而陷姑娘于不义,我华炀抵死也不能为,眼下唯一可行之策,只有我暂且告别,断去所谓‘不义’的因素,才能使姑娘俯仰无亏。梅姑娘,我告辞了,令师面前,请恕不辞而别,姑娘也该珍重。”
话声中抱拳一拱,随即转过身子,径朝后面院墙行去,须臾越过院墙,身子晃了几晃,倏忽隐没不见。
他说走就走,言行坦率,神态朗然,毫无留恋做作之态,梅素若眼望着他那壮健的背影翩然消失,兀自目瞪口呆,忘了答辩,忘了喝阻,一时之间,完全楞了。
这情形看似意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须知华云龙风度翩翩,俊美绝伦,乃是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对象,这梅素若纵然冷峻,毕竟是花容玉貌的少女,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少女的心理大半是一样的。
此前她处处与华云龙为难,一者是积年的教养使然,再者便是华云龙对她的美色好似无动于衷,因而激起她一股怨怼之气,其实她内心对华云龙极具好感,便谓之情愫亦无不可。
此刻,华云龙坦诚地表明了爱慕之意,且因不愿“陷自己于不义”,乃不愿走而走了,这是何等平实的情意?何等真挚的关怀?梅素若闻之楞然,自也无怪其然了。
夜幕深垂,玉兔东升,华云龙疾如闪电,奔向金陵。
他先至“医庐”,拜见了“江南儒医”余尚德夫妇,始才知道余昭南等“金陵五公子”
因他之被掳,业已分头追查他的行踪而去,蔡昌义虽然负责坐镇金陵,但“江南儒医”已有三天不见他的影子。
华云龙得知“金陵五公子”的动向以后,一方面深深感激“金陵五公子”急人之急的侠义行径,另一方面,也深深为蔡昌义的安危担忧,唯恐蔡昌义碰上九阴教的人,被九阴教的人劫去。
因之,他勿勿进了一点饮食,取回宝剑行囊,问明了蔡昌义的住处,辞别余尚德夫妇,直奔东大街。
蔡昌义住处原是当年金陵王高华的府邸,高华一脉虽已式微,但宅第依旧,气派不减当年,怎奈府中仆婢亦不知蔡昌义的去向。
据一位姓谷的管家相告,小主人三日未归,他家的主母与小姐,也已于三日前外出游历去了。
华云龙自然不知这是“元清大师”的安排,离开东大街蔡府之时,心头不无惑然惶恐之感。
但他纵然惶恐,却并不着急,因为他离开那座神密的宅院,心中早已决定午夜再去探看“九阴教”的动静,如果蔡昌义确实是被九阴教的人劫走,届时当可获知端倪,然后相机救人也不为迟,此刻他身在金陵,不觉便又想到了“怡心院”的贾嫣身上去。
他生成拈花惹草、随处留情的性格,这一次在江湖上行走,见到的几个女人,无一不在他惦念之中。
尤其这贾嫣身份特殊,言词闪炼,她向仇华泄露了他的底细,又在三日前的凌晨,见到她的马车由鼓楼方向驰向闹市,因之他心中既有惦念,也有疑惑,此刻不过酉末时分,离午夜尚早,于是便信步朝夫子庙行去。
他走进一条巷子,来到“怡心院”的西边,瞧清四下无人,纵身越过院墙,转弯抹角,来到贾嫣居住的楼房。
那座楼房灯光明亮,他在远处便见云儿倚栏眺望,但仔细瞧了一阵,却不见贾嫣的影子,也不见楼上另有他人走动,等了一会,那情况仍无变化。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贾嫣呢?贾嫣到哪里去了?若是应召外出,云儿应该随行,如今云儿仍在,楼上也不像有客的样子,难道……难道……
他心中疑念未已,忽然一丝传音之声,道:“是龙儿?这边来。”
华云龙先是一惊,继而狂喜四顾,也传音道:“五叔,五叔,您在哪里?”
原来传音之声,乃是文太君晚年所收的一个徒儿所发。
这徒儿亦子亦徒,名叫华五,原名“小五儿”,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当年乃是“洛阳一小”高泰手下的一个小抖乱,曾为华家的事出过大力,文太君恤其孤苦,爱其聪明,乃将高泰与五儿一并收在身边,传以绝艺。
高泰原定立为周一狂的传人,尽得“孤云掌法”真传以后,离开了“落霞山庄”,另立门户去了,这华五则以“落霞山庄”为家,成为华家之一员。
华五自小聪明,也是个不受羁勒的性格,艺成经常漫游在外,但在家时对华云龙最是宠爱,华云龙刁钻古怪的行径,大半是受这位“五叔”的影响,此刻他听出传音之人竟是他“五叔”,自然大为欣喜了。
但华五却又肃然传音道:“小心了!我在这边。这边有一栋精舍,在楼房的东南约有一箭之地,你慢慢掩过来,不要出声。”
华云龙心头一紧,暗暗忖道:掩过去?这“恰心院”当真别有蹊跷?
他来不及往下想,人已急急朝东南方向窜去。
东南果然有一栋精舍,那是在另外一座院落之中,看去似与“恰心院”不相关联,但却有门户可通。
他由一扇虚掩的便门走了过去,顿时便见一辆金碧辉煌的小巧马车停在精舍的门前,那驾车的郝老爹赫然在座。
他心头方自一凛,已听贾嫣的声音脆声道:“郝老爹,马车套好了么?”
郝老爹敞声应道:“启禀小姐,马车早已套好,只等小姐上车。”
话声中灯光摇曳,一名婢仆执灯前导,贾嫣陪侍着一位紫衣美妇,袅袅婷婷由精舍走了出来。
那紫衣美妇长裙曳地,云鬓雾鬟,容颜极美,看去三十出头,又似二十五六,究竟有多大岁数,却是瞧她不准,华云龙呆得一呆,那名婢仆已自打开车门,恭送两人登上了马车。
忽听华五的传音急道:“龙儿快……”
话未尽意,郝老爹马鞭一挥,马车已自辘辘而动。
华云龙闻声知意,心知他五叔乃是叫他“蹑车而行”,急切间计无可得,贴地平窜,窜上了马车的后辕,继而身子一伏,一头钻入车厢之下。
他身法轻如飞燕,捷如狸猫,当真是草木不惊,不但未曾惊动那名婢仆,便连车上的人也是一无所知。
华云龙潜伏在车厢之下,但闻车声辘辘,却不知车行的方向,更不知他五叔身在何处,但知马车经过一段漫长的石板街道,然后行驶在黄泥土道上,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光景,马车驱向山道,再过了顿饭时刻,始才戛然停止。
他判定车上的人业已离车而去,方始悄悄地钻了出来。
这时已近午夜,但见冷月清辉,面前是一座荒凉的道观,郝老爹兀自高居前座,似在全神戒备。
他蹑足绕过一侧,拍去身上的尘土,暗暗忖道:此刻再去查探九阴教的动向,怕已来不及了。
忖念中飘身上了道观屋脊,只见后院燃有灯亮,于是他循灯光扑去。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叹息一声,道:“紫玉,你不该来的。”
“紫玉”两字,令华云龙瞿然一震,急速忖道:那美妇就是方紫玉么?
一面惊疑,一面相妥一处隐秘的窗口,在窗棂的棉纸上戳了一个小孔,贴上右眼,朝那燃灯的房内望去。
那是一间简陋的道房,一名肤色如玉、容貌极美的道姑盘膝坐在云床之上,她身侧另有一位相貌清癯的老年道站相陪,贾嫣端端正正的拜伏在地,那位紫衣美妇则是一脸恭敬,侍立在美貌道姑的面前。
只听老年道姑轻咳一声,道:“恨道友,方姑娘既然来了,你就请她坐下来谈谈吧!”
被称“恨道友”的美貌道姑漠然道:“谈来谈去,不过是尘世间的事,长恨看破红尘,束发为道,此心早如止水,与她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但闻方紫玉激动地道:“姑娘……”
“恨道友”截口接道:“贫道长恨,早已不是你家姑娘了。”
方紫玉凄然应道:“是,道长。”
自称“长恨”的道姑作了一个肃客的手势,道:“你请坐,不提往事,咱们随便谈谈吧!”
方紫玉双目噙泪,泫然欲泣道:“是,道长。”
长恨道姑淡然道:“不要一味应是,往事已成过眼烟云,你又何必徒自悲伤呢?请坐吧,眼前有事,你请坐下讲。”
转脸一顾贾嫣,又接道:“嫣儿请起来,长跪在地,贫道不敢当的。”
方紫玉饮泣就坐,贾嫣伏地再拜,然后盈盈起立,侍立在方紫玉身后,神色凄然,欲言又止。
方紫玉抬起衣袖,拭去滚动的泪珠,顿了一下,道:“道长,紫玉创建‘姹女教’的事,准备不日开坛,昭告天下武林,特来请示道长的指示。”
华云龙闻言一凛,越发凝神谛听。
但见长恨道姑眉头一蹙,道:“开坛立教,何必请示贫道呢?”
方紫玉道:“紫玉承蒙道长收录抚育,又传予‘姹女心经’,一身所受,何啻再造之恩。没有道长的话,紫玉不敢擅自做主。”
长恨道姑微微一顿,道:“贫道若未出家,这开坛立教之举,贫道倒是不甚同意,如今一心向道,这些尘世间事,我也管不了许多了。”
万紫玉忽然急声道:“姑……道长请放心,紫玉不会与华家为难的。”
长恨道姑倏忽肃然道:“你……”
方紫玉惶然接口道:“紫玉该死!紫玉一时情急,忘了道长的告诫。”
长恨道姑倏喟然一叹,道:“贫道也落言诠了,其实事成过去,纵然再提,也不致再扬心波。”
语声一顿,忽又接口道:“你忽然急于开坛,莫非与华家有关么?”
方紫玉惴惴然道:“是!不……不是。”
长恨道姑再次蹙紧眉头,道:“有话你请直讲,不必再有顾忌。”
方紫玉定了定神,道:“道长有所不知,司马大侠夫妇已经被害了。”
长恨道姑身躯显然一震,倏又镇静地道:“是称‘九名剑客’的司马长青夫妇么?”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司马长青大侠夫妇。他夫妇暴毙在洛阳家中,伤痕同在咽喉,乃是兽类噬伤而死,凶手留下了道长当年使用的标记。”
话犹未毕,长恨道姑神色剧变,目光如炬,骇然问道:“你是说碧玉小鼎?”
长恨道姑骇然问出此话,华云龙几乎失声大叫:“玉鼎夫人,她就是玉鼎夫人。”
其实当方紫玉激动的称呼长恨道姑“姑娘”时,他心中便有所疑了,只因据他所知,玉鼎夫人早已亡故,遗书就在他怀中,因而未敢断定,此刻一经证实,再也按捺不住心绪的激荡,右掌一抬,便待破窗而入。
忽听华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道:“龙儿莫躁,仔细听下去。”
华云龙听毕悚然一凛,连忙循声望去,只见另外一扇窗下,正有一个人影向他颔首示意,于是他只得强捺心神,传音说道:“五叔,那道姑真是‘玉鼎夫人’么?”
华五道:“不要多问,听下去再讲。”
这时,长恨道姑的声音已经再度传出,道:“司马大侠与云中山华家的人交非泛泛,他夫妇同时遇害,不知‘落霞山庄’采取何种行动?”
听辞意,中间似已漏了一段未曾听到,华云龙再也不敢分神,急忙轻贴窗棂,从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内望去。
只见方紫玉脸带戚容,道:“由于那碧玉小鼎的缘故,‘落霞山庄’的人怀疑道长就是血案的主谋,眼下白君仪的儿子名叫华炀,奉命在江湖上侦缉元凶。”
长恨道姑微显激动的道:“果真如此,华天虹竟不亲自出马么?”
当此之时,她不为自己辩白,却自激动地问及华天虹何不亲自出马,华云龙耳闻目睹之下,不觉满头雾水,好生不解。
只听方紫玉忿然接道:“华大侠如今享尽齐人之福,怕是早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话除忿忿不平之外,尚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华云龙乃是天生情种,对于嫉愤之情感觉特别敏锐,闻言越发瞪大眼睛,凝神视听。
只见长恨道姑眼神一亮,继又颓然而废,道:“唉!贫道情根难断,每于不知不觉中总存再见一面的希望,其实年华已逝,旧梦难圆,再见何如不见……”
方紫玉截口接道:“紫玉总觉不忿。想当年道长对他的情意何等深厚,当年若无道长的眷顾提携,华大侠焉有今日之成就?如今不说司马大侠是他的长辈,就凭道长的标记,所谓睹物思人,华大侠也该亲莅江湖,与道长见上一面,问个究竟才是。”
但见长恨道姑微微摇头道:“你错了,他是纯孝之人,如无老太君的令谕,纵是单纯为他义叔复仇,他也不会擅自离山的。”
方紫玉道:“道长对他们家的恩情堪比天高,老太君并非不知,如今涉及司马大侠的命案,见到了道长的独门标记,也该让华大侠下山才是啊!”
长恨道姑喟声一叹,道:“老太君一生端正严谨,如非事涉司马大侠血案,见到了碧玉小鼎,或许会令华大侠下山访寻贫道。如今事涉血案,贫道与华家已是恩怨难分,她老人家差遣孙儿下山查访,正是她贤明之处,不然,叫华大侠如何处理呢?”
听到此处,华云龙心绪大为激荡,暗暗忖道:这位道姑堪称是咱们华家的知己了,爹爹有友若此,奶奶何以不闻不问,不将她接回家去呢?
他是个多情种子,但知‘知己’难求,对长恨道姑不觉倏生同情之心,觉得他奶奶不可理解了。
只听长恨道姑深深一声叹息,又自接道:“这事不必再谈了。适才你讲白君仪的儿子奉命在江湖上缉凶,可知他目前身在何处么?”
方紫玉道:“前些日子,他曾与‘江南儒医’之子同至‘怡心院’查究嫣儿的底细,如今听说已被教主掳走了。”
但见长恨道姑猝然一惊,道:“你是说九阴教主?九阴教主到了金陵啦?”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九阴教主。紫玉听说他被掳,立即发动门下明查暗访,直到目前为止,仍不知九阴教主落在何方。”
长恨道姑微一吟哦,忽然说道:“这孩子倒也乖觉,他能去找九阴教主,总算被他找到对象了。怎奈九阴教主诡谲多智,心狠手辣,如今重临江湖,必有所为,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不但一无所得,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一推断,与事情固然大有出入,但因长恨道姑言辞关切,华云龙非但不觉可笑,且对她更增进了一层好感。
只听方紫玉道:“据紫玉查访所得,司马大侠遇害之事,牵连极大,不是九阴教主一人所为。但因凶手留下道长的标记,‘落霞山庄’的人,总认为道长涉嫌最重,依紫玉之见,道长似有加以表白之必要,免得替人受祸,有损清誉。”
华云龙暗暗叫道:“不要表白了,我已深信与你们无关。”
但闻长恨道姑低声一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贫道已是方外之人,毁誉算不了什么。况且贫道早有遗书致奉‘落霞山庄’,当年的‘玉鼎夫人’去世多年了,碧玉小鼎与贫道已无关联,就让他们自求解答去吧!”
华云龙感情特别浓厚,听到这里,但觉热血沸腾,几乎忍不住冲进房去,揭开她的行藏,劝慰她一番。
差幸他教养有素,临机尚能沉住气,念头一转,想到“玉鼎夫人”如今号称“长恨”,茹恨之深,不言可知,倘若莽莽撞撞,唯恐激起她的反感,弄巧成拙,因之强捺心神,往下听去。
只听方紫玉轻轻一声叹息,道:“道长如此自苦,真是所为何来?”
但见长恨道姑凄然一笑,道:“你又何必为我兴叹,你说不与华家为难,却又念念不忘创立‘姹女教’,用意何在,不也与贫道的心情一样么?”
方紫玉脸上忽然升起一片红晕,俯首亢声道:“紫玉乃是谨遵道长的谕令,如若不能,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风雨,且看他如何善后?”
长恨道姑失笑道:“事实上,你却是处处维护‘落霞山庄’哩!”
方紫玉红晕更浓,欲待抗辩,却又无话可说。
那位老年道姑久未言语,此刻忽然低声一叹,道:“这便是前世的冤孽,咱们身为女子,一旦情有所钟,终身便难忘怀。恨道友,江湖怕是要从此多事了。”
长恨道姑讶然回顾,道:“道友另有所见么?”
老年道姑道:“事实至为明显,司马大侠并非泛泛之辈,便是贫道也知他与‘落霞山庄’交情深厚,他夫妇同时遇害,岂非向云中山华家挑战么?如今九阴教主重临江湖,据方姑娘所说,好似另有他人与九阴教沆瀣一气。”
话犹未毕,方紫玉已自接口道:“那是‘玄冥教’。年来‘玄冥教’的徒众往来江湖,无恶不作,紫玉暗中留神,发觉这些人武功别具一格,近来已经由暗转明,渐渐明目张胆了。”
长恨道姑不觉惊道:“啊!那‘玄冥教’教主何许人也?”
方紫玉道:“‘玄冥教’教主始终未曾露面,他手下人却有同名同姓的无数仇华,在各地滋生事端,据说这次司马大侠被害之事,便有一个仇华参与其中。”
长恨道姑激动地道:“无数仇华?那是冲着天虹来的?”
方紫玉道:“真是如此,因之紫玉觉得道长与华大侠见上一面,至少该将碧玉小鼎的事当面讲讲清楚。”
长恨道姑吟哦半晌,目光一抬,道:“不必了,那显然又是九阴教主的阴谋。她窃取贫道的标记,妄想引贫道露面,俾以利用贫道往日的渊源,设计陷害天虹一家,贫道若与天虹见面,恰好上了她的圈套,况且贫道身在方外,再也不愿介入江湖恩怨之中,让他们斗法去吧!”
只见方紫玉神色一凛,急声道:“那华大侠的事,道长当真不管了么?”
长恨道姑忽然浩叹一声,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紫玉,创你的‘姹女教’帮助他吧,贫道心血已枯,再无气力了。”
方紫玉惶惶恐恐,嚅嚅接道:“这……”
长恨道姑举手一挥,截口接道:“去吧,往日是贫道疏忽,竟不知你对华天虹也有情,及待省悟,已经无能为力了。如今贫道只能劝你:爱其所爱,不必定有所获。你昔日颇有男儿气概,好好创一番事业,以慰晚景吧!”
至此,华云龙不觉泪眼蒙蒙,伏在那窗棂之上,宛如失去了知觉。
须臾,华五掩了过来,传音说道:“龙儿,咱们走。”
华云龙从迷惘中惊醒,但觉眼前一片漆黑,房内熄了灯,方紫玉师徒不知于何时退走了。
此刻,他心中仍有凄凉哀婉的感觉,默默的跟随华五离开道观,奔向荒山。
荒山之脊,有一座堪蔽风雨的茅亭,华五在那茅亭歇下脚来,回顾华云龙一眼,问道:
“龙儿,你心里感触很多么?”
华云龙叹口气道:“想不到‘玉鼎夫人’竟是这样的人。”
华五将头一点,道:“你坐下,五叔要和你谈谈。”
华云龙施施然在一条木板上坐下,问道:“五叔,您对‘玉鼎夫人’的往事,知道很多么?”
华五道:“五叔虽有所知,却也不尽详实,如今见到她本人,听到她们的谈话,方知五叔以往的想法也有偏激之处。”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您以往没有见过‘玉鼎夫人’么?”
华五道:“没有,以往我对‘玉鼎夫人’反感极深,如果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今夜也不会叫你追踪来此了。”
华云龙道:“怎么回事呢?看来她对爹爹始终很好嘛!”
华五轻声一叹,道:“就因为她与你爹情谊深厚,五叔才对她存有偏见。我总认为情贵专一,你爹与你两位母亲感情弥笃,就不该再与其他的女人往来。”
华云龙不以为意,道:“那要看怎样的女人,象这位‘玉鼎夫人’……”
华五失笑道:“这种地方,你倒很象你爹,你爹尚知自己检点,你却认为天经地义,凡是美女,最好都成你的腻友?”
华云龙俊颜一红,讪讪地道:“男女同样是人嘛,我对男人还不是一样很好?”
华五笑道:“讲到这里,五叔倒要郑重警告你,男女是有界限的,男友多多益善,知己的女友,交一两个也就够了,你若不知惕励检点,一旦成婚,害得别人为情所苦,那是大伤阴骘的事,五叔决不允许。”
华云龙皱眉说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华五道:“改不改在你,你到处拈花惹草,总有一天,五叔会好好揍你一顿。你该将‘玉鼎夫人’的榜样引以为戒。”
华云龙大感不耐,亢声叫道:“知道了,五叔就是为了讲这些么?”
华五道:“我当然另外有事要讲。”
华云龙道:“那就讲正经事吧,您的吩咐我记下了。”
这华五小时刁钻,如今碰上宠爱的侄儿,却也无可奈何了。
他微微一愣,然后将头轻摇,道:“好吧!我问你,‘玉鼎夫人’的绝笔书信可在身上?”
华云龙道:“五叔为何突然问起此信?”
华五右掌一伸,道:“交给我。”
华云龙讶然道:“给您干么啊?奶奶交代,此信除非当面退还‘玉鼎夫人’,必要时宁可毁掉,任何人也不能看的。”
华五颔首道:“我知道,叫你将信给我,正是奶奶的令谕。”
华云龙疑道:“五叔回山过啦?”
华五道:“我由家中来。”
华云龙道:“奶奶怎么讲?”
华五道:“奶奶已知‘玉鼎夫人’未死,此信放在你的身上,万一不慎失落,那时遗人以柄,坏了你爹的声……”
“誉”字未出,突然警觉此事不该向华云龙讲,于是脸色一沉,峻声喝道:“快给我,奶奶叫我将信快送回山去。”
华云龙微一吟哦,将头一摇,道:“不,龙儿不能给您。”
华五目光一凌,大感意外地道:“怎么?你不相信五叔?”
华云龙道:“非是龙儿不信五叔,而是龙儿另有疑难。”
华五奇道:“你有什么疑难?”
华云龙道:“一者书信缝在软甲之中,取拿不便,再者奶奶既然吩咐任何人不能过目,龙儿想原封不动,交给奶奶。”
华五怔了一怔,忽然笑道:“你这孩子倒也固执得紧,万一失落怎么办?”
华云龙道:“软甲穿在龙儿身上,书信密藏软甲之中,不会失落的,万一失落,龙儿自己向奶奶请罪。”
总是因为宠爱的缘故,华五想想也觉有理,乃笑道:“由得你吧!不过我一到金陵,便听传言你被九阴教主掳走了,这种事如果有上一两次,别说身上软甲不会失落,恐怕连皮也要脱了一层,你要份外小心才是。”
华云龙脸色一红,讪讪然道:“不会再有二次了,五叔放心。”
华五道:“此事不谈啦!说说你离山以后的经过。”
华云龙想了一下,乃将如何到了洛阳,如何一路南下,结识了“金陵五公子”,如何由蔡昌义同游名胜,在那钟山之巅遇上九阴教主,如何为九阴教主所乘,被梅素若吊在树上,如何暗中得遇高人,传授他逆气行功的无上心法,脱离梅素若的羁绊,重返金陵等等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这段经过,既有奇遇,也有惊险,更有放荡不羁之处,但在华五的心目之中,他这位侄儿总算未败门风,已经达成任务,十分难得了。
因之他一面谛听,一面颔首,听完之后,颇为赞许地道:“嗯!你的胆气很够,作法也无大疵,可以独当一面了。不过,据五叔看来,那位‘幽冥殿主’梅素若,将来是个麻烦。”
华云龙却不承认,将头一昂,道:“什么麻烦么?龙儿与她两不相干,她若聪明,最好脱离九阴教,如若不然,龙儿一样整治她。”
华五慨然道:“讲讲容易,做起来可是难之又难。”
话声微顿,话锋陡转,忽然正容道:“龙儿,追缉凶嫌的事,至此暂时告一段落。”
华云龙不解道:“怎么?咱们对司马叔爷的血仇不管啦?”
华五道:“不是不管,而是暂告一段落。缉凶至此,可谓真象已白,至于报仇雪恨,应该让你琼姑姑去做。”
华云龙惴惴然道:“五叔是叫龙儿回山么?”
华五道:“你不必回山。今夜所见,以及你近来所得,由我回山禀告奶奶,此后你要格外奋发,为正邪消长之事多多努力。”
听说不必回山,华云龙不禁雀跃,欢声叫道:“好啊!”
华五脸色一沉,截口喝道:“听我讲,此后你的责任万分沉重,切切不可掉以轻心。须知这份担子,是我在奶奶面前为你讨来的,你若大意妄为,毁了五叔的信誉不要紧,咱们华家也就永远沉沦不起了。”
华云龙怵然一惊,道:“这么严重么?”
华五肃然道:“何止严重而已,祸患已经越来越近了。”
华云龙眉头轻蹙道:“五叔能够提示一二么?”
华五道:“其实你该心有警惕才是,江湖上暗潮汹涌,已非一日,如今不过渐趋明朗罢了,这次五叔回山……”
言犹未了,华云龙已自恍然而悟,道:“原来五叔是讲‘九阴’、‘玄冥’两教的事。”
华五冷冷一哼,道:“看你这副漫不在意的样子!”
华云龙凛然结舌,不敢再往下讲。
华五忽又浩声一叹,道:“龙儿,此事非同儿戏,须知‘九阴教’与‘玄冥教’,不过是较为庞大的两个集团而已,暗中尚有其他魔头伺机而动,咱们华家固为侠义之士所敬佩,却也是邪恶之徒眼中之钉,这些人无疑全是冲着咱们华家而来,所谓人为名誉树为皮,虚名在外,撇开武林苍生的安危祸福不讲,咱们华家如今也是栽不起的。”
华云龙不觉身子一躬,肃然接道:“是,龙儿省得。”
华五忽然起立道:“省得就好,我也不再多说了,一切你好自为之。”
华云龙连忙问道:“五叔要走么?”
华五颌首道:“嗯!我得快速回山一次。再者,我是蹑踪几个异族人而到金陵,那几人形踪可疑。设若遇见,你要格外小心。”
话落,步子一迈,匆匆下山去了。
眼望华五飘然远去,华云龙凝目而视,竟而楞了。
华五走得匆忙,这给华云龙心灵上一种压迫。
他从小与华五一起长大,对华五的性格知之甚稔,华五心直口快,聪明过人,凡事漫不在乎,颇有名士的风范,往常家居,每次外出归来,总要与他们斗斗智慧争争嘴,虽然次次落在下风,却仍乐此而不疲。
这一次,华云龙感觉得出,华五言犹未尽。
这种反常的情形,令华云龙心中老大一个疙瘩。
他心潮起伏,暗暗忖道:什么事情啊?“九阴教”死灰复然,“玄冥教”也不过是个新兴的帮派,两教的人我都见过,没有什么可怕的,五叔素来胆大如天,智计百出,便在奶奶面前也不紧张,为何匆匆而去?难道还要劳动奶奶与爹娘不成?
须知他与华天虹不同:
华天虹长于忧患,一无依靠,乃是打出来的天下,因之一言一行,谨慎凝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却是生于安乐,在一干长者呵护中长大,从小不知所惧,纵然有人耳提面命,也明知事关重大,却仍无视荆棘之多,情势之严重,前途之艰险,较当年或将犹有过之。
所谓“本性难移”,这就是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本性了。
但他毕竟出生武林世家,智慧也超人一等,警惕之心并未因此泯灭,念头一转,便又想到华五的叮咛。
于是他一面暗忖,一面游目四顾,自言自语道:“管他哩,天将黎明,歇一忽儿再讲,反正空想无用,我只要多动脑筋,未尝不能独挽狂澜,铲除妖氛……”
他找了靠墙的一张石凳坐了下去,顿时使将一切置诸脑后,专心致志的行起功来。
这日晌午,他腰悬长剑,斜背行囊,再度到了金陵。
他由通济门进城,在一家“万隆”客栈落脚。
这一次不投“医庐”,可知经过一番思虑了。
梳洗用餐毕,换了一身绛紫色湖绸紧身衣裤,足登快靴,肩披同色斗蓬,将那色泽斑驳的古剑系在腰际,又将三个药瓶及那串珍珠妥藏怀中,唤来店伙计,交代了一番,然后装作游客的模样,信步出店而去。
他已盘算过了,眼前的金陵,暗中如同风云际会一般,“九阴教”的人到了金陵,“玄冥教”也有人在此,华五叫他注意“几个异族人”,如果“几个异族人”也有掀风作浪的意图,那便共是三起人,再加薛娘主仆,贾嫣师徒,以及他自己结识的“金陵五公子”。设若摆明了干,必将是哄动武林的一桩大事。
不过,他明白“金陵五公子”不在金陵,薛娘主仆如果听话,必已远扬,贾嫣师徒的“姹女教”尚未开坛,目前当不致于轻易地表明意向,而“几个异族人”行迹未见,“玄冥教”不过两个“仇华”及其属下而已,眼前这一仗暂时打不起来,便是打起来,自己的力量也嫌单薄。
他虽佻达,却不莽撞,几经思虑,觉得有几件事必须先做:
第一:所谓“几个异族人”究竟是何来路?企图何在?目下在何处落脚?人数究竟有多少?
第二:蔡昌义的行踪必须先查清楚,如果已被“九阴教”所掳,应该先救人,然后设法与“金陵五公子”聚齐。
第三:“九阴教”教主是否仍在那座庄院?自己走了以后,她采取何种行动?她曾传谕通知“玄冥教”的人会商对付他们华家之策,眼下的情势又如何?
第四:他对司马长青的案情,大体上固然已经明白,但因“玉鼎夫人”语焉不详,譬如碧玉小鼎为何会被“九阴教”教主盗用,“九阴教”教主又如何与“玄冥教”的人勾结行凶等等关键,仍是想它不通。如有可能,他想见一见“玉鼎夫人”,或是与贾嫣师徒恳切地谈一谈。
因之,他投店,他漫游,一来是避免为“江南儒医”招来祸患,二来也是为了隐秘行踪,保持行动的灵活。
他更为几件必须要办的事安排了次序:
想见“玉鼎夫人”倒不急,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查探“九阴教”的动向最好是在晚上,免得打草惊蛇,让他们提高警觉。
目前以追查“几个异族人”为宜,顺便亦可逛逛金陵,留神一下“金陵五公子”可曾无恙归来?其中包括蔡昌义在内。
他心思缜密,半日之间,好似成熟得多了。
此刻,他信步漫游,东张,西望,来到了江干下关。
金陵眼下是明朝的都会,也是水陆码头。下关一带,车马不绝,商旅如潮,另外有三多,那是镖局多、客栈酒肆多、茶楼楚馆多。
这下关一带,其繁荣不下于城内夫子庙,大街之上,除了商贾行旅,船夫脚衙之外,到处可见高一头、阔一臂、横眉瞪目的好汉,这些人横冲直闯,斗殴滋事,如同家常便饭,公门的捕快,只要不出人命,竟也视若无睹。
华云龙在那熙来攘往的人丛中转了一转,不见特殊扎眼的人物,便向一座不大不小的茶楼踱了过去。
一个茶博士迎了上来,哈腰打躬道:“少爷请,楼上有雅座。”
华云龙将头一点,登上二楼,选了一个临窗的位子。
茶博士急忙搬动桌椅,阿谀道:“嘿嘿!这窗口面临长江,空气清朗,比雅座更好。
爷!您喝什么茶?”
华云龙信口言道:“普洱。”
茶博士干笑一声,道:“您老来自滇边吧?嘿嘿!其实‘普洱’不如‘武夷’,‘武夷’不如‘君山’,‘君山’不如‘龙井’。‘龙井’的‘毛尖’,那才是茶中珍品。爷,您老泡一杯‘毛尖’试试如何?”
华云龙目光一抬,笑道:“你对茶很有研究?”
茶博士微微一怔,哈腰道:“爷夸奖。”
华云龙脸色陡沉,道:“我要普洱。”
茶博士又是一怔,蹑嚅道:“这……这……”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这什么?普洱缺货,是么?”
茶博士一脸尴尬,连连作揖道:“是,是,普洱缺货,爷海涵。”
华云龙大笑不已,道:“既然缺货,何须饶舌,你倒很会做生意。”
茶博士满脸通红,垂目道:“大人不记小人过,爷见谅。”
华云龙轻轻挥手道:“去吧,随便什么茶,我都喝啦!”
茶博士想不到他如此好说话,抬目一楞,随即哈腰告退,匆匆下楼而去。
这一刻,楼上的茶客均纷纷向他望来。
一者是他劲装佩剑,体形伟岸,目光熠熠,英气逼人的缘故,再者,为了选一杯茶,他竟调侃了店伙一顿,旁人只当他寻事惹非而来,因之格外惹人注意。
须知白昼饮茶,大半俱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这种人不但喜欢起哄,而且专门好称英雄,强替别人出头,美其名曰谓之打抱不平,不料华云龙随和得紧,仅是打个哈哈而已,那就不免令人失望了。
华云龙气派极大,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便自去望窗外,悠然自得地欣赏那浩瀚的江水、往来的船只。
“二哥,此人身手不弱?”
另外一个清朗声音道:“嗯!此人英气朗朗,神仪内蕴,是个内家高手。”
粗哑的声音又道:“如能得他相助,那就用不着悄悄的回去请人了。”
清朗的声音低声斥道:“三弟莫非糊涂了?咱们与他既无一面之缘,又不知他的底细,你怎会忽然兴起这种念头?”
粗哑的声音低声一叹,道:“救人如救火,咱们已经耽搁一天了。”
华云龙虽在眺望江景,但他乃是有为而来,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字不漏。
他出身云中世家,生就一付侠义心肠,蓦闻“救人如救火”,心中不觉一震。
就在这时,茶博士端来一壶香茗,他回过身来,啜了一口,趁机朝那声音来源望去。
但见茶楼一角,面对面坐着两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其中一人虬须绕腮,颊上老大一条刀疤,另一人体形瘦长,眉心一颗黑痣,两人同是短装打扮,身带兵刃,但却风尘仆仆,戚容盈面,一副焦灼不安的神情。
他朝两人望去,那二人也正向他望来。
华云龙并无以貌取人的习气,目光一触,顿时微微一笑,道:“两位兄台若不见弃,何不移驾一叙?”
因为一句话,已激起侠义的心肠,他竟忘怀了此行的目的,主动招呼别人了。
两个汉子犹豫了一阵,终于端起茶具,走了过来。
瘦长汉子抱拳一拱,道:“区区骆振甫,这位是区区三弟,姓马名世杰……”
华云龙还了一礼,肃容道:“在下白琦,两位坐下谈。”
这是他暗中的决定,凡遇未明底细的人,一律暂用假名。
骆振甫与马世杰道了“久仰”,分别在他两侧落坐。
华云龙开门见山,接着问道:“在下听两位兄台言讲‘救人如救火’,但不知何人有难?因何有难?若不见外,在下愿闻其详。”
此话一出,骆、马二人面面相觑,不觉愣然。
华云龙“哦”了一声,微微一笑,又道:“在下鲁莽了,在下理该表明态度,以免二位见疑。”
骆振甫暗暗忖道:怎么回事?看他内功精湛,无疑是个一流高手,却又这般率真,好似了无江湖经验,讲话毫不考虑。
马世杰性子较急,赧颜接口道:“哪里,哪里,区区兄弟低声讲话,不想竟为白兄听去,适才怔愣,乃因事出意外之故,倒惹白兄多心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既然如此,马兄何妨坦直说明内情,倘使不悖于道义,用得着在下之处,在下自当略尽绵力。”
这又是缺乏经验之谈,纵然欲明内情,也没有这样讲法的。
骆振甫心中嘀咕,表面却是喏喏连声,道:“是,是,咱们兄弟,正想仰仗白兄之力。”
话声一顿,倏又接道:“事情是这样的:在前几日,咱们兄弟三人,相随一位朋友有事西行,不料行至凤阳地面,突然遇上一批衣着怪异的人……”
他讲话拖泥带水,华云龙颇感不耐,眉头一皱,道:“骆兄讲话简单一点。”
骆振甫赧颜一顿,马世杰接口说道:“二哥,我来讲。”
脸庞一转,目注华云龙道:“咱们是去找一个人,殊料直到凤阳,仍无一点眉目,也是咱们那位朋友内心焦急,见到迎面来人,上前借问一声,讵料那批人一听咱们要找之人的姓名,顿时便与咱们打了起来……”
左一声“朋友”,右一声“要找的人”,讲来讲去,始终未提两人的姓名,华云龙听得满头雾水,截口问道:“你们那位朋友是谁?要找的人又是谁?”
马世杰闻言一怔,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大不放心。
华云龙恍然大悟,悄声道:“这样吧,沾点茶水,写在桌上。”
骆振甫似有阻止之意,马世杰却是将头一点,当下食指沾水写出了三个字——华云龙。
华云龙蓦然见到自己的姓名,不觉凛然一震,但未来得及转念,马世杰已复写出另外三个字——余昭南。
华云龙如遭雷击,失声叫道:“什么?余……”
突然警觉隔墙有耳,叫唤不得,硬生生忍了下去。
同一时间,马、骆二人也是一声惊呼,道:“你……”
华云龙眼望二人骇然之状,心知他们误会了,于是歉然一笑,道:“两位兄台幸勿见责,在下正是华云龙。”
马、骆二人怔了一怔,彼此相顾,似乎仍难置信。
华云龙只得又道:“在下原是被‘九阴教’教主所劫,昨夜脱险归来,曾经见过余老前辈,虚名相见,也是逼不得已。”
他这样一讲,二人信是信了,却苦于功力有限,无法以传音入密的功夫表达心意,顿了一下,还是骆振甫心思较快,急忙沾点茶水,在那桌上写道:“余公子为人所掳,目的在查问你的下落,昨日傍晚,尚在凤阳城西清虚观中,如今何在,不得而知。”
华云龙心中着急,传音急道:“咱们走。”
骆振甫一摇头,疾书道:“大哥进城邀人去了,人到再走。”
华云龙忧于形色,道:“可是敦请余老前辈?”
骆振甫哼道:“不敢惊动余老太爷。咱们兄弟原是余府的食客,大哥乃是暗中相邀同道赴援,不久当可赶到。”
华云龙双眉紧蹙,道:“一日之隔,变化万千,骆兄示下对方的形象衣着,在下即刻动身,以免夜长梦多,再生枝节。”
骆振甫想了一下,濡指疾书道:“对方共计四人,一个红衣女子,一个文士打扮,另外两个头挽道髻,身着杏黄及膝大褂,双袖齐肘,看去颇似僧袍,却是圆领当胸开衩,足上高腰白袜,粉底皂靴,不类中土人士,年纪……”
写到这里,华云龙等不及了,掏出一块碎银丢在桌上,道声“前途见”,三步并作两步,急急下楼而去。
骆、马二人相顾愕然,半晌过后,始才同声一叹,道:“不愧是华大侠的公子。”
且说华云龙急奔渡口,登上一只渡船,在浦口上岸,问明前往凤阳的道路,也顾不得惊世骇俗,展开轻功,撒腿奔驰。
这便所谓“急人之急”了。
他撇下了许多待办的事,星夜狂奔,为了前去救人,而那人是否仍在凤阳清虚观中,却是毫无所知。
说起来难怪他要着急,余昭南因他而奔波,因他而被劫,以一个侠义之士来讲,纵然抛却性命,也得将人救出,哪管他如今是在何处。
将近六百里行程,他费了半日一夜的功夫,终于在辰初时分赶到了。
略事调息,清虚观观门打开,他装作散步而至的模样走了进去,向那开门的道士道了一声“早”。
那道上打了一个稽首,也道一声“早”。
华云龙正想趁机请问一声,可有如此这般的人在观中借住,忽见一瞥红影在眼角一闪而没。
他记得劫持余阳南之人,其中便有一个红衣女子,于是他毫不迟疑,脚下一点,顿时窜了过去。
那是一处月牙门,门内是侧院,尽处仍是月牙门,等他窜到第一座门,那瞥红影却在另一座门消失了。
这时他已瞧见红影的背影,那确是一个女子,而且背影还很熟。
他心念电转,不觉失声自语道:“怎么?会是她?”
原来那红衣女子不是旁人,竟是“玉钩娘子”阮红玉。
阮红玉曾经对他情意绵绵,关顾备至,当日分离,颇有难舍难分之势,曾几何时,竟然远远趋避了。
他心中疑念百出,人已穿过侧院,存身于回廊之上。
这时,适有一个中年道士返回而来,华云龙急忙收起杂念,趋前一步,抱拳作礼,笑道:“请问道长,近日有人借宿么?”
中年道士脸色一变,不觉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施……施主……”
华云龙察言观色,心中已经明白,连忙低声道:“道长勿惧,在下有一个朋友,被那几人劫持,在下乃是救人来的。”
中年道士神色稍定,朝华云龙打量一眼,道:“施主可是姓华?”
华云龙道:“在下华炀。”
中年道士脸色又是一变,急声道:“施主快走,那几人正是找你。”
原来华天虹大仁大义,恩德广被,便是这不懂武功的出家之人,也对他敬仰万分,因父及子,华云龙内心着实感动。
但他却是淡淡一笑,道:“多谢道长关顾,在下不能走。”
中年道士更急,竟来推他,道:“那几人妖法利害,非武功能敌,施主要救人,晚上再来,贫道设法助你一臂之力。”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道长盛情,在下心领,在下自信自保有余,但望道长示下那几人的居处,在下自有办法救人。”
中年道士推他不动,又复向他打量一眼,突然轻叹一声道:“施主执意如此,贫道自然无法勉强,但请施主务必记住,那几人若是搬出一座血鼎,你得答应贫道即刻退走。”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在下遵命。”
中年道士这才往后一施眼神,道:“顺这回廊走,尽头左拐,另有一座院落,贵友囚在正中一间,那几人分住两旁静室,施主千万小心一点。”
话落错身而过,好似生怕被那几人瞧见。
华云龙定一定神,始才撒开大步,沿那回廊走去。
那院落独踞一隅,前面是一块长方形的空地,后面是一排道房,共有十余间之多,想是平日香客留宿之用。
此刻,道房门户紧闭,那几人似未起身。
华云龙站在空地之中,微一沉吟,忽然敞声道:“昭南兄,昭南兄,你在哪里?”
这办法极妙,余昭南如能出声,便可知他无恙,只要伤势不重,更可知道被囚之处,下手救人,那就方便多了,如若不然,便是余昭南伤势沉重,或是穴道受制,救人就得另用特殊方法。除此以外,也可算向那几人打个招呼。
停了一忽,不闻回音,华云龙心头一紧,敞声再道:“昭南兄,你在哪……”
言犹未了,忽听一人怪声喝道:“什么人鸡鸣狗叫?”
喝声中,房门陆续打开,先后走出三个人来。
前面三人果真头挽道髻,一身杏黄宽袍,扎眼至极,年纪似在三十上下,都是狮鼻掀唇,五岳朝天,长相奇丑无比。
后面一人二十五、六年纪,儒衫纶巾,双眉高吊,五官倒还整齐,只是脸色灰败,眼神溜滑,一眼便知是个擅用心机的人。
华云龙瞥目之下,举手一拱,朗朗说道:“在下白琦,据说有一好友落在诸位手中,因此特来讨个人情,但望诸位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
只听前面一位黄袍人倏地怪笑一声,道:“讲得好不轻松,你凭什么来讨人情?”
后面那位黄袍人断眉一掀,冷声一哼道:“此人怪喊怪叫,扰我清梦,毁掉算啦,不必噜嗦。”
但闻那位儒衫文士扬声道:“禀师叔,此人年纪轻轻,但气派不俗,定是大有来历的人,侄儿问问他,再请师叔裁夺。”
后面那人眼珠一转,冷声道:“问问他华天虹的儿子在哪里?”
华云龙默默观察,暗忖道:这两人眼光怪异,长相丑恶,性情乖张,想必就是五叔讲的“异族之人”?他们一心一意追查我的下落,定是不怀善意。
忖念中,只见那位儒衫文士趋前一步,道:“白兄是何人门下?与余昭南什么交情?但若据实相告,不才商请敝师叔即刻放人,如若不然,嘿嘿!敝师叔刚才的话,白兄想必已经听到?”
华云龙暗中冷哼一声,忖道:哼!恐吓引诱,全都用上了,我华老二若是这般肤浅,还能担当重任么?
他心中在想,目光又向两个黄袍人来回扫视一眼,始道:“兄台尊姓大名?”
儒衫文士道:“不必通名报姓,白兄答我所问,愈快愈好。”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兄台谈吐不俗,举止儒雅,又与外族之人情谊深厚,定必是位才盈北斗,学富五车的高明之士,在下有幸与兄台相识一场,倘若未能拜聆尊性与台甫,岂不令人慨然扼腕,遗憾终身?”
儒衫文士闻言之下,不禁眉飞色舞,道:“好说,好说,不才邵奇煜……”
华云龙双眉一挑,趁机再问道:“令师叔呢?”
邵奇煜得意忘形,道:“敞师叔姓房讳兴,乃是星……”
突然警觉上了华云龙的当,不由怒气陡升,大声言道:“好小子……”
华云龙截口笑道:“邵兄错了,在下姓白名琦。”
邵奇煜气为之结,吼叫道:“何人门下?快讲!”
华云龙脸色一沉,傲然道:“阁下盛气凌人,可是仗恃‘星宿派’魔教的武功么?”
原来华云龙聪明绝顶,虽只听到一个“星”字,但因家居之时,对那九曲掘宝的故事早已耳熟能详,当年‘星宿派’魔教教主东郭寿师徒铩羽而归,曾经扬言:“十年百年之后,‘星宿派’若有人才出世,再来登门索宝”,当年东郭教主的首徒叫房隆,此刻一听邵奇煜的师叔叫房兴,再想起中年道士所讲的“妖法”与“血鼎”,脑际迅速一转,一切也就了然于胸了。
邵奇煜突闻此言,不由大惊失色,顿了一下,忽又目眩奇光,阴阴一笑,道:“我明白了,你不姓白,你姓华,是白君仪所生。”
那房兴无疑是个粗鲁不文的人,听邵奇煜一讲“你姓华”,也不问是真是假,顿时峻声道:“奇煜擒下他,擒下他。”
华云龙心头也是暗暗吃惊,忖道:他能由娘的身上,想到我姓华,智慧之高,反应之速,确也不能等闲视之,我要打赢此仗,须要格外小心了。
他心中吃惊,脸上神色未变,想起对方既然如此猜测,自己就不能不承认,否则,那便成了数典忘祖了。
但见邵奇煜欺上一步,冷声一哼,道:“怎么样?阁下束手就缚,还是要不才动手?”
华云龙眉头一扬,朗声笑道:“魔教的武功,在下并无所惧,稍候自然向邵兄领教,眼下咱们先解决另一件事,你若能够作主,答我一言;不能作主,在下便与令师叔谈谈。”
他纵然神情爽朗,实话实讲,听在邵奇煜的耳中,则无异在他心上扎了一刀,痛得他脸色发青,咬牙切齿。
只听房兴敞声道:“道爷无话可谈,奇煜速速动手。”
邵奇煜恨不得早有此言,顿时一声厉啸,一掌朝华云龙击去。
他正当激怒当头,这一掌凌厉绝伦,变化万千,掌风呼啸有声,如同一道气墙,直向华云龙当胸涌到。
华云龙不知虚实,不敢硬接,当下身形一侧,避过了迎面涌到的掌力,同时绽声大喝道:“且慢!我有话讲。”
魔教之人,不讲究武林规矩,但见另一位黄袍人一闪而至,右臂一探,疾向华云龙后背抓到,冷声喝道:“有话就擒后再讲,道爷不难为你。”
这乃背后偷袭,在华云龙而言,乃是极其可耻的行为,左掌一挥,猛然向他手腕切去,一面厉喝道:“无耻!”
这一掌系由“袭而死之”一招变化而来,手掌的边缘不亚于刀剑利刃,若被切中,那人的手腕就报废了。
黄袍人心头一凛,急切间肘弯一沉,疾退三步。
华云龙趁势一窜,窜到房兴面前,怒形于色,凶霸霸喝道:“你讲不讲理?”
房兴被他的气势所摄,不觉退后一步道:“道爷怎不讲理?”
华云龙双目一凌,沉声道:“讲理好办,你放人。”
房兴神智一清,愣然道:“为何叫道爷放人?”
华云龙逼上一步,目光如炬,峻声道:“你真是无耻之尤,余昭南固然是我的好友,他并不知我的去处,你无缘无故将他囚禁起来,逼问他有关我的下落,这已经无理之极,如今我本人站在你的面前,无论怎样讲,你囚禁余昭南的目的已达到,为何还不放人?是料我无法奈何你么?”
这时他气愤已极,话声一句紧逼一句,神色凌厉而威严,房兴被他一逼,但觉头皮发炸,心头直打冷颤,不觉又退了一步。
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华云龙眼见房兴骇然后退,实在礁他不起,但叫华云龙逼迫一个畏惧自己的人,他同样也做不出来。
万分懊恼下,华云龙猛一转身……
他本拟向另外一位黄袍人要人,但身子刚刚盘转,倏觉冷风袭体,一只手掌五指如钩,正由肋下穿出。
华云龙反应奇速,突然吸腹含胸,举起右掌,骈起食中二指,猛然朝那只手掌的寸腕间划去。
指风过处,只听一声凌厉绝伦的惨叫传出,紧接着一个黄色人影手扼右腕,踉跄而退。
那人正是另外一个黄袍人,他的右腕折断了。
华云龙初次伤人,心房“怦怦”直跳。
那邵奇煜大感气馁,暗暗庆幸自己未曾出手偷袭。
那房兴先是骇然发愣,继而目射凶芒,忽然厉声道:“奇煜,备血鼎!”
见到房兴怨毒至深的目光,再听他厉声吩咐“备血鼎”,华云龙不觉凛然一震,暗暗忖道:据说“星宿派”魔教的门徒,有许多诡异的手段害人,房兴对“血鼎”好似极为倚重,我可莫要大意着了道儿。
他心中惴然,一面提神戒备,一面朝那邵奇煜望去。
但见邵奇煜脸上闪过一丝残酷的冷笑,然后转过身子,缓缓朝正中那间门户紧闭的道房走去,神态庄重已极。
这时,那房兴双目微阖,脸上一片虔诚,正对道房,嘴唇颤动,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念些什么咒语。
这像某一种宗教仪式,庄严、诡异、神秘、恐怖,且也新奇,弄得华云龙一颗心吊在胸口,连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华云龙脑际闪过一个念头,急速忖道:“不对!嗨!正中那间道房,不是昭南兄囚禁之处么?难道……难道……”
定神一看,邵奇煜已经踏上走廊了。
华云龙惊出一身冷汗,蓦地脚下一点,急急扑出,同时大喝一声,道:“慢着。”
声出掌出,一掌击向邵奇煜,一掌击向道房的门户。
他身法太快,邵奇煜闪避无及,踉跄跌了出去。
但道房的门户击开以后,怪事出现了。
那房内除了一个竹榻,一个蒲团,蒲团前一座直径尺许、高约三尺、血光潋滟的宝鼎以外,什么也不见。
华云龙耽心的是余昭南,因而失声道:“人呢?人……人到哪里去了?”
那房兴一头闯了进来,往那鼎口一探,不禁跌足道:“我的宝……法……法……
宝……”
原来那血光潋滟的宝鼎,其中蓄有百十种奇毒的毒物。那些毒物与这只“血鼎”,乃是魔教施展“血鼎夺魂大法”的根本之物,另外尚有一种名叫“化血吼”的功夫,也必须利用这两样东西才能练成,缺一不可。
如今宝鼎在,毒物好似气息奄奄,一只只全都缩在宝鼎之内,离死不远了,这叫房兴怎能不气急败坏,语无伦次呢!
正当彼此惊慌、意念尚未清醒时,长廊上红浪翻滚,那“玉钩娘子”阮红玉竟而适时出现了。
阮红玉出现以后,邵奇煜第一个跃了过来,道:“红妹,一早你到哪里去了?”
阮红玉将头一昂,不予置理。
她往道房门首俏生生一站,忽然嗲声嗲气道:“房师叔,你为何伤心?是为那些毒物么?”
那房兴正有满腹怨气无处可泄,眼睛一瞪,道:“你幸灾乐祸么?往后你不再骇怕了。”
阮红玉抿一抿嘴,道:“据说你对毒物很有研究,为何不仔细看看,再发牢骚呢?”
房兴先是一怔,继而转身爬在鼎口,轻轻往鼎内呵气,呵了一会,突然雀跃道:“红玉,你行,你……”
阮红玉冷声截口道:“没有什么行不行,我是依样画葫芦,不料人血喂多了,你那些宝物消受不起,反倒白白断送了一条人命。”
华云龙闻言之下,大为惊恐,急声道:“你说什么?”
阮红玉眼角一挑,傲然道:“没有什么,本教之人经常以自己的鲜血喂毒虫,姑娘从未见过有人失血而不起,你那个姓余的朋友太无用,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气血干枯了。”
华云龙又惊又怒,厉声道:“你说……人死啦?”
阮红玉漠然道:“死了。”
华云龙双目喷火,道:“尸……尸体呢?我要尸体!”
阮红玉冷然道:“此观之东五百步,此刻怕已被狗吃掉了。”
华云龙心血上涌,脸色铁青,乍闻恶讯,他几乎失去平日之镇静,浑身颤抖,口齿打战,恨声道:“你……你……我算认识你了。”
他急于寻获知友的尸体,不能让亡友暴骨荒野,因之强抑悲痛与怒火,活落,人已向东急射而去。
不料阮红玉一声冷哼,蹑踪便追,叱喝道:“你还想走……照打。”
追之不及,举手一扬,一点寒星,直袭华云龙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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