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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虽非彩凤也通犀

  像雨后新晴时七彩霓虹似的烟雾,极快地飘散、弥漫。甘子梧被这突如其来的烟雾,熏得呼吸紧迫,干咳不止。陡然想到尹公公和那美丽天真的叶姑娘。

  人在五里雾中是迷乱无助地,突然有一只细腻柔软,如柔荑一样的纤手,紧拉着自己,同时一个清脆得像银铃似的声音,在耳际低低说道:“快点跟我走!”

  在慌乱迷惑之中,这甜美而惊悸的声音,似乎具有无比的力量,使得甘子梧乖乖地被她拉着,两人在烟雾中走了几步,那声音又道:“快纵!”

  于是他们手拉着手向前跳去。甘子梧和那女孩都不禁有些手忙脚乱,而且还不住地干咳,等到落脚实地之后,周围的烟雾还是很浓,就是勉强睁着眼睛,仍然看不见周遭的事物。

  甘子梧被拉着的手,忽然又被紧紧地握起,一股热流从手心传到手臂,又流到他的心底,有着难以形容的温暖和舒适!

  此时此地,他三番两度想发问,但同行人匆忙的脚步,和微微的娇喘,使他意识到危机未去,不能随意说话的。

  转了一个弯,烟雾渐渐淡了,眼睛也可以看清事物,冷清的寒夜,新月如钩,美丽的星星在眨着眼睛,带着几分寒意的夜风,吹动着苍郁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甘子梧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心里舒服多了。这时他迫不及待地扭头一看,朦胧的月色下,身边人蛾眉淡扫,一双晶亮的大眼睛,黑暗中像两颗星星。那柔美清丽的脸部轮廓,一看就能认出她是谁来。他不禁脱口惊呼道:“你是谢小莉!……”

  谢小莉娇嗔地看了他一眼,好像生气似的,悄悄说:“我的好相公,眼前还危险得很哩!你不要叫好不好!”

  她说着话,紧拉着甘子悟的手,不由松了下来,低低的说:“快些跟着我的脚步走,有话到了外面再说。”

  谢小莉的脸色显得极为惊慌,一头如云的秀发此刻却是乱蓬蓬的,衣服上也是沾满了灰土。

  甘子梧想到尹一波和叶稚凤的安危,脚步一停,忽然不走了。

  谢小莉急得直顿脚,说道:“你是怎么搞的嘛,别人急都急死了,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快走呀!”

  甘子梧低头说道:“不。我不能走!”

  话说得很坚决,谢小莉却露惊疑之色,急道:“想逃都来不及,怎么忽然又不想走了?”

  甘子梧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谢姑娘,谢谢你的好意,尹老公公他们还留在阁楼里,我怎能掉头一走?”

  他想到尹公公和那位叶姑娘,恨不得立刻就奔到“冷云轩”去一看究竟。

  谢小莉翘了一下小嘴,说道:“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嘛,尹老公公和你的那位……难道还会呆在阁楼上呀,恐怕这会子比咱们跑得更快,更远了哩!”

  她这时真是急得厉害,就怕甘子梧钻牛角尖,因为眼前时机非常迫切,一等师父追来就惨啦!

  甘子梧虽然被她说服了一半,但不见尹一波和叶稚凤的面,总有些不放心。说道:“你的话虽然不错,我还是想再赶回去看看。”

  谢小莉急得眼圈一红,几乎哭了出来,脸上露出乞求的神情,幽幽的说道:“只要一回去就别想再逃走了。我求求你,赶紧跟我走好不好?”

  这女孩一向是很冷傲、任性的,今夜不知怎的,她突然变得十分脆弱,觉得眼眶忽然潮湿了起来。

  甘子梧迷惑地看到她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耀着晶莹的泪光,凄迷的月色,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他的脑际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从见面到如今,谢小莉从来没有此刻美丽,也从未像今夜那样,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立刻,甘子梧迷惑了。谢小莉又用哀怨的声音,悻悻地说道:“答应我走吧,好不好?”

  甘子梧再也无法抗拒这种要求,一咬牙说道:“好吧!咱们先出去再说。”

  谢小莉不觉破涕为笑,柔声道:“谢天谢地,总算把你说服了。”

  她这时心里着实高兴,领着甘子梧钻过了一片草丛,曲曲折折向前走去。

  甘子梧先前进来时走的是正门,他仿佛记得那是用松枝搭盖的,门上插着两只冒烟的松油火把,对其它一切,并未留意。

  此刻,他紧紧随在谢小莉的身后,运目四顾,只见眼前尽是迂回曲折的小路,道路的两旁,都是这精巧古怪的楼台、亭阁。

  围绕着这些建筑的,却是一丛一丛的修竹,其中间或矗立着一两座假山。在月色迷朦之中,夜风吹动,那些修竹和花树随风摇摆,仿佛是无数伸长的鬼臂,看得甘子梧心中顿生寒意。

  心里不禁暗暗惊道:“这天魔女柳傲霜,不但武功高不可测,心思也灵巧周密得很,像这般迷宫似的园林,暗中似乎玄机莫测,要叫我一个人逃,还走不出去哩!”

  想着不禁暗暗感激谢小莉,不顾生死利害地将自己救了出来。

  走了约有一盏热茶的光景,谢小莉忽然在一道高墙之前停住身形。

  甘子梧凝神一看,只见这道墙乃是靠山建造的,约有五丈高,墙头上挂着无数从山上伸延而下的野藤,这种长藤的枝叶上,长满着利刺。

  谢小莉喘了一口气,笑道:“好啦,咱们眼前总算脱离险地了,越过这道高墙,外面就是一座高山,我把你先送上山再说。”

  她说罢一提真气,柳腰轻轻一折,用了一式“凤翔九天”的身法,一阵风似地跃上了墙头。

  谢小莉立在墙上,对甘子梧招手说:“快上来吧!”

  甘子梧双肩一晃,“飞鸟出林”,纵上了墙头,和谢小莉并排站在一起。

  谢小莉手指着耸立在面前的高山,笑道:“越过了这座山,才有道路,你会不会爬山?”

  甘子梧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座险峻的峭壁,光滑如镜,似乎毫无可作攀援借力之处。

  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剑眉一蹙,说道:“小时候和妹妹爬山玩,只是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这么险峻,让我试试看吧!”

  谢小莉回眸一笑,道:“你不必跟我客气,我知道你的功夫很了得,小小一座山岭,还难不倒你。”

  她说着娇躯如灵鸟一般,已纵上了那片峭壁。甘子梧不愿在女孩子面前示弱,于是一提真气,也揉身而上。

  两人在悬崖峭壁之上,展开轻身功夫,忽而揉行,忽而纵跳如飞,看着使人惊心动魄。不久,两人已越过了山头。

  谢小莉直累得娇喘吁吁,脸色也似乎比先前苍白了些,额角上渗出几点汗珠。她深情地看着甘子梧,见他面不改色,笑道:“你骗人,我不来了……。”

  甘子梧见她忽嗔忽喜,不由心神一荡,嚅嚅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的爬山本领比我强得多。”

  谢小莉听了虽没说话,心里却很舒服,这才回嗔作喜,用手指着山下一条怪石嶙峋的山路,说道:“你看,只要下了山,从这条石子路走去,不远就是官道了,我不能送你啦……。”

  说到最后,她的话声有点哽咽,眼圈一红,流下两行清泪。

  甘子梧看得心头一凉,说道:“谢姑娘,你这一番相救之恩,甘子梧永远不敢相忘。令师如果发觉了,岂不累你受罪?”

  谢小莉仰首痴痴地凝望着挂在天空的明月,似有无限心事,半晌不发一言。

  一阵清冷的夜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也吹醒了她迷乱的神智,她抬起纤纤玉手理了一下发丝,神情凄苦地说道:“只要你能平安的逃出来,我已经心满意足啦,至于我自己,受什么苦难,都不会怨恨你的。”

  甘子梧原是感情丰富的少年,深深地感到这美丽的女孩,对自己用情很深,想了一阵,诚恳地说道:“谢姑娘,不是我甘子梧劝你背叛师门,令师虽然武功冠绝武林,但为人似乎不大正派,以你目下的一身武功,天下那里去不得,何苦要留恋此地呢?”

  他想到谢小莉可能因此受罚,随动了劝她逃走的念头。

  谢小莉一双明眸中,透出无比的感激之色,幽幽地说道:“难得你有这片用心,谢小莉纵死何憾?你不知我们天魔教中的严刑重罚,和师父无情冷酷的手段,凡是门下弟子,只要一入天魔教,这个身子就算不能自主了。”

  甘子梧似乎不大明白她的话,脱口说道:“天下那么大,你逃出去躲藏起来,柳傲霜也无法找到你呀?”

  谢小莉苦笑着说:“你想得太天真了。任凭我跑到天涯海角,上穷碧空,下落黄泉,都逃不过师父的掌握。因此你的用心虽好,可是我却绝不敢心存此想。”

  甘子梧凝视着她那黯然凄迷的美靥,废然长叹了一口气,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便也低头不再作声。

  两人让冷风吹动着衣襟,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下,心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向对方倾诉,但是一个字却也吐露不出。

  谢小莉一阵幽长的叹息,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她忽地凄然一笑,说道:“有一句话我闷在心里不舒服,若是说出来,不许你笑我……。”

  甘子梧望着她羞红了的双颊,怔怔地问道:“谢姑娘有什么话请尽管说,甘子梧绝不敢存任何耻笑之念。”

  谢小莉低垂螓首,羞涩地说道:“你告诉我,和尹大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甘子梧“哦”了一声,心忖:“原来她误会了。”

  于是朗声一笑说道:“不敢相瞒,我事前实在不认识那位叶姑娘,当她和我招呼之时,我心里一直在想,也许是她认错人啦,或是小时见过面的。你问这些作甚?”

  他哪里懂得女孩子的心里,一句话把谢小莉问得双颊绯红,幽怨地睨了他一眼,嗔道:“你不认识她就算了……。”

  一瞬间,谢小莉芳心里充满了喜悦,情不自尽地破涕为笑,笑得像怒放的百合花。

  甘子梧仰天一看,天际的月儿渐渐向下移动,知道夜已经深了,脸色变得格外凝重起来,低声说道:“夜已经深啦,你该回去了,咱们就此分手吧……。”

  谢小莉刚刚展露的笑容,像昙花一现,脸上又罩上了一片惨雾愁云。默默叹道:“我知道你归心似箭,而且也知今夜一别,不知那年那月再见。以前我常听人说‘生离死别’,但没有体会出真正的意思来,可是如今……。”

  甘子梧不忍听她那比啼哭更悲伤的倾诉,说道:“你体会到什么啦?”

  谢小莉幽幽一叹,接道:“别人都说‘生离’总比‘死别’要好些,但是据我看来,再见无期的‘生离’,还不是和‘死别’一样吗?……”

  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哭得仿佛一株带雨的梨花,使人心碎。

  甘子梧不由鼻中一酸,也差点流下泪来,但当他想到男儿之泪,岂可轻弹,于是强装做笑脸说道:“谢姑娘不可说这种不祥之语,天下虽大,人总是要碰头的,甘子梧自问不是薄情之人,你的一片好意,只要我一息尚存,绝不会忘记就是。”

  谢小莉忽然止住哭泣,掏出一方手帕,擦着眼泪,勉强笑道:“瞧我多傻,尽说些痴言痴语,你走吧!只要你不变心,日后我会去找你的……。”

  甘子梧双足一顿,低说了一声“珍重!”立如一道轻烟似的,向山下直奔而去。

  谢小莉痴痴地立在山顶,一动也不动,像一尊美丽的石像,目送着甘子梧的身影,消失在月华如水的山谷之间。

  沅江下游的黄昏,暮色苍茫中,有一个洒脱、俊美的少年,沿着蜿蜒而下的堤岸,踽踽而行。

  他那美玉般的脸上,罩着一层雾一样的轻愁,踯躅在沙石铺成的长堤上。江面上闪映着落日余晖,碧绿的江水,一刹那闪出绚丽的红晕,微风吹动了波浪,江水起伏不定的浪花,宛如万条金蛇在舞动。

  沅江的薄暮,真是美极了!美得可以入诗入画。这孤独的少年,正是离家出走的叶飞桐。他的心情是沉重的,因为他要找的两位姑娘,至今沓如黄鹤……

  妹妹突然随着甘凤怡出走,这真是一个迷,多么复杂的一个迷!而且听父亲和叔父说,甘、叶两家的仇恨比海还深,要结合是万万办不到的……。

  叶飞桐想到伤感困惑之处,不觉停足不走。心底泛上了一片无涯的寂寞。

  他怔立堤上,远望着江上落日的余晖,和迷朦的烟雾,不禁触景生情,脱口吟道:“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不料他正在被复杂、微妙的感情困扰之际,突然自江面上驶来一艘渡船。

  由于风不大,那艘渡船行走得不算太快,船上挂着几盏灯笼,倒有江上渔火的情调。

  他痴呆呆地注视着那只船,不知这种情调给他带来的是悲伤,还是美感。陡然那渡船上有人在咆哮,一个异常熟悉而阴沉的声音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要死不活地摇浆,照这样子走要几时才到‘松竹观’,耽误了真人的大事,我不宰了你才怪哩!”

  叶飞桐入耳惊心,急忙运目向船上看去,不料他触目之下,顿时脸色大变。

  只见一个瘦长老道,羽衣星冠,苍茫的暮色中,距离虽远,仍能看出那种阴鸷凶恶的脸孔。

  叶飞桐脱口说道;“这厮不是玄真派余孽玄机子吗?一掌之仇,至今未报,今日冤家路窄,我岂能放过这个良机?”

  想至此处热血一阵沸腾,伸手撩起衣襟,取出长剑。

  长剑在手,叶飞桐忽地转念一想:“这个恶道武功高强,上次我败在他的手下,今夜如果他再有帮手,我这个亏又算吃定啦!”

  想念之下,不由有些泄气,他在闪电之前,心情矛盾交战。突然豪气一振,放声叫道:“恶道玄机子,你还认得我叶飞桐吗?”

  清朗的声音,划入长空,荡至江面,一瞬间引起几阵奔雷般的回响:

  “恶道玄机子……”

  “恶道玄机子……”

  “你还认得我叶飞桐么……”

  “你还认得我叶飞桐么……”

  回声四起,江上荡然,惊得几只水鸟振翼直飞……。

  蓦地,微波荡漾的江上,飞起了一条人影,宽大的道袍迎风一涨,宛如一头大鸟,直冲天际。

  叶飞桐惊悸地仰头一看,只见那条人影用的乃是一式“海燕掠波”的身法,凌空旋转如轮,直向岸上扑来。

  闪电般的一瞬间,那条人影已飘落在地,朝叶飞桐阴笑着看了看,不屑地说道:“真人以为是谁哩?原来是你这小子!那夜在思悲寺中,不是我一念之慈,你的小命早就送掉啦!你的胆子真大,遇到我不知回避,居然敢于向真人挑战,大约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道人果然是玄机子,他自从离开“思悲寺”,一直想死灰复燃,重振玄真派。此番驾舟急行,正在酝酿一场阴谋,掀起一场武林大乱。

  叶飞桐血气方刚,被他出言讥讽,怒气难平,一按剑鞘绷簧呛的一声,长剑脱鞘而出。昏黯中宛如一泓寒水,泛人肌肤,刺人眼目。

  他手持宝剑冷笑道:“玄机子,你一个玄真余孽,江湖上的漏网之鱼,那夜相公一时失手,落了下风,今夜你休想再占便宜!”

  说着话足踩七星,蓄势待动,玄机子阴森森地一笑,伸手打肩头撤下铁拂尘,说道:“好吧!你既然想死,那还不容易,贫道一定让你称心如愿!”

  话方说完,只见玄机子倏地把手中铁拂尘向上一抖,但听“叭”的一声,尘丝散开,黑暗中火花乱溅,宛如火树开花。

  玄机子身形向下一矮,一双深陷的双瞳,目不转睛地盯在叶飞桐身上,阴森森地说道:“小伙子,上次我答应你二十五招之内不败,就让你逃生,今晚还是老法子,只要你能够接得下本真人二十五招,仍然免你一死,快出招吧!”

  叶飞桐见他让自己先发招,很是高兴。一声不响地足踩七星步,用的是“移星换斗”之式,向前欺身直进。

  跟着掌中剑向后一领,陡然振腕一甩,剑尖化成无数银虹,改用一招“落英缤纷”,向玄机子“志堂”、“气海”、“乳根”三大要穴刺去。

  这一招乃是由“金鸡点头”,演化而成,威力大为增强,又快又狠。

  叶飞桐上次在“思悲寺”吃过恶道的大亏,这次有了前车之鉴,一起手就用家传绝学“落英剑法”。

  玄机子见他一领剑,还以为叶飞桐又要用老招,鼻中冷哼一声,猛然凹腹吸胸向后一挫身。

  老道上次退得慢了,颔上被叶飞桐的剑刃,削去了一截不算短的山羊胡须,到如今还没有长全。

  有了这个教训,恶道这次运足真气,往后闪得更快,不料黑暗中寒光乱闪,耀眼生辉,颔下一寒,丝的一声,又吃叶飞桐锋利的剑刃,削去了一截须尾。

  顷刻,玄机子既惊又怒,对叶飞桐更加恨之入骨,怒啸一声,一抖铁拂尘,欺身直进。

  他在盛怒之下,再不留情,出手就用震慑江湖的“天魔八杖”中第三招“风云乍动”,铁拂尘挟着一股奇大的劲力,直向叶飞桐胸腹扫来。

  叶飞桐闪身撤剑,慢了一步,两般兵刃撞在一起,铁拂尘刚柔并济,卷住了叶飞桐的剑身。

  玄机子功行右掌,直透尘柄,陡然振腕一甩,大声喝道:“撒手!”

  叶飞桐临危不乱,一提真气,马步加桩,吐气开声地猛力往回抽剑,沉声说道:“未必!”

  两般兵刃立时又呛啷一声脆响,分了开来。叶飞桐功力不及道人深厚,剑虽然抽了出来,口中却闷哼一声,踉跄向前冲出三步,一时右腕酸麻,疼痛难当。

  他再度体会到玄机子惊人的臂力,不禁心神一惊,不知如

  何发招。

  不料他正在发怔,道人厉害无比的“天魔八杖”又到,昏沉的暮色中,玄机子宽大的黑色道袍,迎风飘舞,似佛一只恐怖的怪鸟,自空飞坠。

  但见铁拂尘化作万只利针,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举火烧天”,向叶飞桐咽喉、锁骨、左、右肩诸穴密攻而来,口中怪声哼道:“这是你找死!”

  叶飞桐挫步仰身,惊险万状地躲过这一招之后,“天魔八杖”第五式“雷动九天”,又像一波巨大的狂浪,横扫而到。

  玄机子震慑江湖黑白两道的“天魔八杖”,招中套招,式式隐含玄机,都是难防难守的绝学。

  叶飞桐惊魂甫定之下,心中暗暗焦急:“我是何苦哩?看来今夜性命难保了!”

  心里虽然害怕,可不敢慌张,赶紧将掌中剑直立一转“斗转星移”,同时前身向下一俯,“挑帘望月”,想中途抽剑斜刺玄机子的“俞肾穴”。

  不想道人嘿嘿冷笑道:“来得好!”

  铁拂尘一抖,又向叶飞桐掌中长剑缠来,这一次叶飞桐已有经验,不敢再和他硬拼臂力,慌忙用一招“游鱼出水”,抽回了长剑。

  两人眨眼之间,在江边拼斗了将近十五招,叶飞桐鉴于上次在“思悲寺”中失败的经验,不敢冒险抢攻,只是紧紧封住门户,以退为进。

  道人斗得久了,深凹的眼瞳射出两道凶光,怒哼一声道:“你再接我这一招!”

  只见他脸色铁青,须眉俱张,振臂一抖铁拂尘,用出“天魔八杖”中最后一式,也是最厉害的一式,“无孔不入”,向叶飞桐全身罩下。

  这一招同时刺穴、戮穴,乃是无可防备的毒招。叶飞桐左闪右挪,仍被点中“筑宾”、“曲池”二处要害,手脚一软,掌中长剑叮哨一声脆响,跌在地上。

  玄机子恶毒地一声怪笑,用铁拂尘对准叶飞桐脚上轻轻一拂,竟替他解了穴道,然后笑道:“我先不杀你,让你再攻三招!”

  老道心思阴毒,起了折磨叶飞桐的念头,故此替他解去“筑宾”、“曲池”二穴。

  叶飞桐杀红了眼睛,心里存了必死之念,反而不怕了。穴道一解也不拾起兵刃,双臂一圈,左掌“抽万断水”横砍玄机子肋骨,右手握拳“敲山震虎”向道人胸口击去。

  他这一式二招,直击横打,用出两种不同的力道,又是拼命发招,居然将玄机子骇退了两步。

  叶飞桐震退了道人,口中怒声骂道,“恶道,贼道,公子今夜跟你拼命了……。”

  说着握拳虎扑而上,玄机子倒吸一口凉气,暗中一皱眉,忖道:“我还是见好就收吧!别让这小子倒打一耙!”

  走念及此,待叶飞桐身形扑到之时,猛然侧身一转,闪至他的背后。

  道人阴鸷的脸上,倏然掠过一丝恶毒的冷笑,掌举在叶飞桐背上一拍一按。

  叶飞桐忽觉背后压力重逾千钧,震动了五脏内腑,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时天旋地转,血气翻涌,两眼一翻扑倒在地。

  道人阴沉沉的脸上,浮现一丝胜利的微笑,对着昏死在地的少年说道:“小伙子,真人上次手下留情,饶你不死,今夜你又自寻死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他说着似乎微生婉惜之心,插起铁拂尘,向江畔走去。此时,黑夜已在不知不觉中,笼罩着整个江岸,夜风由缓变疾,吹得江水汹涌起伏,发出清脆的拍岸之声。

  玄机子凝目向江中一看,只见那只渡船停泊在江心。他忽然双眉微蹙,叹道:“唉……让这小子一闹,险些误了真人的大事!”

  一顿脚,双臂一张,用“一鹤冲天”的身法,像一只夜枭般地纵向渡船而去。

  一叶轻舟顺风疾荡而下,一瞬间,烟波浩瀚的江面,又恢复了原状。

  在黑夜的帐幕下,死寂的江岸上,一个垂死的年轻人,匍伏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在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黑夜悄悄地移动着蹒跚的脚步,渐渐地夜深人静,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大地呈现出一片昏黑。

  蓦地,江岸上游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蹄声,轧轧的车轮声,辗压着江岸上的沙石,发出沙沙的声响。一辆华丽的马车,风驰电掣,绝尘而来。

  车座上坐着一个身着直缀长衫的汉子,睡眼惺忪地拉着缰绳,任马狂奔。

  突然,驷马齐声引颈长嘶,车身猛烈地一阵颠波,几乎向左倾倒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醒了睡意阑珊的车夫,惊愕地尖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拼命用力拉紧马缰。

  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密遮着丝绒窗帘的车厢里,有一个充满惊悸的女声,说道:“赵二,辗着了什么啦?快停下来……。”

  随着这一惊呼,车夫仗着是驾车老手,经过一阵翻腾,总算把马车给停了下来。

  车夫疾快地从车座上跳下来,嘴里却不停地唠叨着:“真见鬼,是那个冒失鬼,把大石头往路当中放……。”

  车夫呵欠连天,瞥见前面蜷曲着一团黑影,不由啐了一口道:“真晦气,那来的一条死狗……。”

  底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地上的物体蠕动了一下,车夫的胆子也真大,连忙弯下腰来仔细一看,不禁失声惊叫起来:“可了不得啦……车子辗着人了……。”

  他惊慌地直起腰,忙不迭地朝车厢里叫唤:“小姐……小姐……咱们快走吧……再迟了要打人命官司啦……。”

  说着就拔腿往车座上爬,这时忽听“砰”地一声,车厢的门开了一条缝,黑暗中露出一张美丽的脸来,惊奇地对赵二说:“咱们的马车撞倒人了么?快些把灯点起来瞧瞧这人伤得重不重,还有救没有?”

  车夫赵二心里很不愿意,心说:“自己的事还险着哩,出了事还不快溜,倒要自找麻烦……。”

  嘴上可不敢违拗,急忙应道:“是,是,小姐,我这就点灯!”

  车座两边原本就装着两盏活动的孔明灯,赵二取出火刀火石,打着了火将一盏孔明灯点着了,又取下来,提在手里,说道:“小姐……我有点害怕,你也下来看吧,好歹有个伴儿。”

  车夫心里没好气,有意刁难车里的少女,车厢门砰的一响,一个纤美婀娜的少女,莲足伶仃地,姗姗走下车来,埋怨地说道:“赵二,你是怎么搞的嘛?今夜胆子忽然变小了……。”

  说着话,这少女一看四周乌黑,江水呜咽,不免有些胆怯,说了一声:“好阴沉的天呀!”

  车夫赵二提着灯,走到叶飞桐匍卧之处,壮着胆子将他推了一把,又用手试了一下叶飞桐的鼻息,却觉得手上湿漉漉的。

  他不禁大吃一惊,凑在灯前一看,脱口惊呼道:“血……血……”

  少女跟着骇了一跳,脑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沉着脸对赵二说:“赵二,你闯了祸,怎么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咱们不当心,车子撞着人家,岂可一走了之!”

  这身长玉立的少女,穿着一件紫色的丝缎罗衫,肩上披着一件厚绒披风,刚刚从车厢里出来,被夜风一吹,似乎有些衣不胜寒。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叶飞桐的身旁,微微一折柳腰,壮着胆子凑近一看,不觉脱口惊道;“呀……这人还有没有救?……。”

  借着赵二手里提着的灯光,紫衣少女微颦着黛眉,看到了叶飞桐俊美铁青的脸,他的双眼紧紧闭着,口角沾满了血迹,脸上肌肉抽搐出一片痛苦的表情。

  车夫赵二又一次弯下腰来,伸手抚摸了一下叶飞桐的胸口,感觉他胸口尚能微微跳动。

  赵二两道毛刷般的浓眉一皱,叹道:“小姐,依赵二看来,他只剩了一口游气啦,随时都会伸腿一死……咱们趁早别找麻烦,免得打人命官司……。”

  紫衣少女不信地摇摇头,颦着黛眉细细地端详着地上垂死的年青人。

  虽然在伤重垂危之中,但那英俊秀逸的五官和脸部轮廓,已使得这亭亭玉立的紫衣少女,流波一般明亭的眸子中,闪出了一片奇异的光芒……。

  她似乎陷入了困惑之境,怔怔地将一只柔荑似的纤手,放在玉颈上,任劲厉的夜风吹乱她满头的青丝。

  车夫赵二憨厚的头脑,被搅得昏头转向,如坠五里雾中,发急地催促道:“快上车吧,咱们还有大事要办理!”

  少女脸色一沉,坚决地说;“赵二,你赶快将他抬进我的车厢去,快马加鞭,切记要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回‘金叶庄’,不得有误!”

  车夫赵二睨了一下大小姐冷若冰霜的脸色,哪敢再辩,嚅嚅说:“是,是,赵二遵命……”

  紫衣少女凛然不可侵犯地,转身姗姗向车厢走去。

  赵二万分不愿意,将孔明灯扣在腰带上,俯身抱起叶飞桐。一面说道:“小姐,你不怕呀?”

  紫衣少女薄怒道:“赵二,少废话!”

  车夫赵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叶飞桐的躯体,放进车厢,紫衣少女娇柔无力地,在座上用力一拉,才将叶飞桐移上对面车座。

  她娇喘吁吁地关上车门,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赵二,咱们走!”

  车夫哪敢怠慢,跳上车座,拿起长鞭在马背上狠狠一抽,哗啦一声,四匹健马放蹄向沅江下游狂奔而去。

  夜风劲厉,吹得波浪起伏不定,江水发出一片凄凉的呜咽之声……。

  夜阑人静之际,一片匆促的车马声,荡破了“金叶庄”周遭的沉寂!

  当马车将要驶进灰色巨堡之时,车厢中的少女,惊慌地低声说道:“赵二,咱们不走大门,绕到后墙直接回‘三叶园’。”

  车夫赵二脸露慌张之色,压低着嗓子,说:“小姐,将来庄主回庄怪罪下来,小的可是担当不起……。”

  他缩头看了一眼,矗立在夜幕下的灰色巨堡,黑夜中像只虎视眈眈的怪兽,不禁由心底直冒凉气。

  车中少女黛眉微颦,悄声冷冷说道:“你不要多管姑娘的闲事,天塌下来都有我承当!”

  赵二深知这位大小姐任性的脾气,一声不响地轻轻牵动缰绳,缓缓策马从一片环植着树林中绕了进去,不久便来到一道高墙之前。

  车厢中传出冷冷的声音,说道:“就在这儿停车吧,赵二,你帮我把人背着。”

  紫衣少女说着话,推开车门从车中走了下来,车夫赵二闷声不响地钻进车门,从座上抱下昏迷不省的叶飞桐,心里想道:“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人都要死了,还被咱们这位冷如冰霜的丫头看上眼了哩!”

  眼见紫衣少女,已姗姗走至一道月形的圆门之前,当她举目一望高墙,不由面露忧色,心想:“咱们‘金叶教’的规矩,武功不传女弟子,我要有爹爹一半的功夫,这点子墙还难得住么?”

  这时,赵二已背起了叶飞桐走了过来,傻傻地望着这少女苦笑道:“大小姐,门一定上锁啦!咱们从哪儿进呀?”

  少女忽然天真地说道:“赵二,你不是常下场子练功夫么?”

  车夫赵二尴尬地一笑,说:“大小姐,说得倒真轻巧,就凭我赵二那两手庄稼把式,这辈子也别想跳过这道高墙呀!”

  少女眼望着高约五丈的围墙,蹙紧黛眉苦苦思索。突然脸上浮起一片惊喜之色,说道:“我想起来啦,记得有一次我和爹爹郊游回来,天黑了叫门不便,爹爹不知按了一下什么,后门就开了,赵二,你拿着灯让我找找看。”

  赵二摇头叹气,放下叶飞桐,跑到车上取来一盏孔明灯,照着紫衣少女,她聚精会神地顺着石墙一阵寻找,果然被她看出机关来。

  原来她在门旁边一条石缝中,发现一个暗钮。少女惊喜地用指头一按,但听一阵轧轧轻响,两扇铁门缓缓向两旁移动,露出一尺宽的一条空隙。少女悄声说道:“赵二,快背起他进去!”

  说着一闪身,跨进门去。赵二不敢怠慢,背起叶飞桐,也从空间中钻入。紫衣少女轻移莲步,悄悄地在前领路,车夫赵二背着叶飞桐紧紧跟随。

  像穿迷魂阵似的,走了约半盏热茶光景,少女在一座精巧幽雅的小楼前,停住脚步,转身对赵二正色说道:“赵二,你就把他放在这里吧!我先警告你,今夜之事,千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知道了没有?”

  她说得声色俱厉,赵二心头一凛,急忙说道:“是,是,大小姐,小的一定不说。”

  少女脸色稍霁,哼了一声说:“去吧!”

  车夫赵二堆着笑应了一声:“是。”转身向来路走去。等赵二的身影看不见了,少女自言自语地说:“小红这丫头不知睡了没有?”

  说毕匆匆走上石阶,这座“扫叶楼”,乃是建在“金叶庄”后院“三叶园”之中,此楼一共有三层,紫衣少女的闺房却设在三楼之上。

  楼下住的是她一个贴身侍婢,名叫小红。少女走至一扇朱红木门前,一按暗钮,红门轻轻移动起来。

  少女急急走进,轻声喊道:“小红,小红,快醒醒……。”

  婢女小红因为近日来庄中有事,小姐又连夜外出,一直在家等候,等到深夜还不见小姐回来,实在困极了,便在一张靠椅上朦胧睡去。

  这丫头恍惚中听到有人叫喊,惊醒过来才听出是小姐的声音。

  室中一根红烛烧了一半,烛光摇曳,小红一眼看到小姐神色慌张地站在客厅门口,急忙说道:“小姐,你才回来呀?把我都急死啦!”

  少女玉容略微有些苍白,低声说:“鬼丫头,说话小声些,快随我到门口去……。”

  小红见她说话慌慌张张,不知她因何要自己到门外去,惊问道:“我的大小姐,倒底出了什么事?”

  少女只说了一声:“你先别问,快跟我来……”

  掉头向楼外走去。小红迷迷糊糊地随她走出门外,只见石阶上赫然躺着一个男人,不觉惊叫了一声:“哎呀!他是谁嘛……”

  少女脸色一沉,说道:“咱们的车子把人家撞伤了……快帮我把他抬进屋去。”

  小红听了这话,也不敢多嘴了。两人七手八脚地,将叶飞桐抬进屋来,小红一眼看见叶飞桐脸色怕人,口角流血,不禁吓得发抖。

  少女心里何尝不害怕,只因叶飞桐此时昏迷不省,奄奄一息。她一心想早些救人,便对小红说:“上楼抬不动了,先抬到你房间里再说吧!”

  两人将叶飞桐放在床上,少女急声说道:“小红,你快打一盆温水来,我上楼去取爹爹的‘千叶丹’,不知咱们‘金叶教’这镇教至宝,能不能治好他?”

  说着匆匆上楼而去,这少女正是当今武林五大宗派之一,“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的掌上明珠苏白丽姑娘。

  “金叶教”势力遍布西南各省,教中弟子广布,只是有一条令人费解的教规,武功不传女性,是以千手金苏沧海,也不便将一身惊人武功,传授给自己的掌珠、兰心慧质的苏姑娘。

  苏白丽姑娘娇喘吁吁地爬上三楼,走进她的闺房,匆匆打开百宝箱,取出一个青色葫芦。

  这葫芦之中,装着乃父交她保管的“千叶丹”,此种传教之宝,功能起死回生,共只得五粒,千手金叶苏沧海从不轻用。

  苏白丽拼着受父亲的责罚,拿起青葫芦向楼下便跑。下得楼来,奔入小红的卧房,只见小红已打好了满满一盆温水,站在床前发急。

  小红一见苏白丽来到,愁眉苦脸的说道:“小姐,这人伤得真重,只剩下一口气啦!”

  苏白丽锁着眉尖,抢步走至床前说道:“小红,这里没你的事啦,你替我在门口看着点,有什么动静先喊我一声。”

  小红神秘地一笑,端详了一下叶飞桐俊美的脸庞,“哦”了一声,笑道:“是,是,我站在这里也插不上手……。”

  说毕嫣然一笑,扭转身躯向外走去。苏白丽见铜盆中浸着一条毛巾,先绞干了替叶飞桐擦去口角上的血迹,然后又浸湿了水,放在他的前额上。

  忙乱了一阵,叶飞桐仍是昏睡不醒,鼻息十分沉浊,脸色愈变苍白,白得像一张白纸。

  苏白丽倒了一杯茶水,倒出二粒“千叶丹”,便想往叶飞桐嘴里送。

  无奈此时叶飞桐牙关紧咬,哪里还撬得开。苏白丽急得花容失色,捧着茶水发怔。嘴里不住喃喃地道:“叫我怎么办呢?真是急死人啦!”

  最后总算让她想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法子,但却羞红了一张苍白的娇靥。心想:“真是羞死人了……只是事到如今,为了救人,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苏白丽伸出颤抖的手,一捏叶飞桐的下颔,他的牙齿果然开了一条缝。

  苏姑娘红着脸将“千叶丹”先放在自己的丁香小舌尖上,伏下身去,口对口将二粒“千叶丹”送入叶飞桐的口中,然后用水灌下。

  叶飞桐喉中咕噜一声,那二粒有起死回生神效的“千叶丹”,立刻由咽喉流入腹中而去。

  苏白丽第一次和男子亲近,又是檀口相对。一个未出闺的大姑娘,怎不羞得抬不起头来,她这时芳心不住地鹿撞,血脉也加速地循环。

  过了约有一盏热茶光景,只见叶飞桐微微张开嘴来,发出一阵微弱痛苦的呻吟,惨白如纸的俊脸,也渐渐转红了。

  这“千叶丹”不仅是“金叶教”的传教之宝,放眼当今武林,也算得上是一种难得难求的万验灵丹。

  也是叶飞桐命不该绝,在伤及内腑奄奄一息之际,获得了此种千载难逢的奇遇。

  苏白丽见他脸色好转,已经能发出了呻吟的声音,顿时放下心来。将茶杯凑在叶飞桐的唇边,又给他喝下一口水。

  “千叶丹”果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内腑受了震伤,又被马车辗过的叶飞桐,忽感腹中一阵温暖,阻塞的经脉也开始畅流。

  一个练武的人,有一种潜在的本能,叶飞桐虽在伤患之中,仍能强运一口真气,让已经活动的血脉,借着药力流至四肢百骸。

  又经过一盏热茶的时光,叶飞桐睁开眼睛,幽幽醒来。他第一眼就看见床前俏立着一位紫衣少女,恍惚惊愕之中,突感眼前一亮。

  绯红的烛光照射之下,可清晰地看见她秀发如云,眸似秋水,琼鼻、樱唇,更是娇美可爱。

  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露出迷惑惊奇的神采,苏白丽娇羞地垂下头,幽幽地说:“你好得真快,身上的伤不碍事了吧?……”

  她忽然想到不该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如此关切,不由自主地将眸中流露出的一片似水柔情,移转开去。

  叶飞桐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又感到四肢无力,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位姑娘……是你救了在下……这是什么地方?”

  苏白丽娇怯地一笑,美丽的大眼睛,突然露出一片歉意,说:“都是赵二不好,一不小心,车子把你辗伤了……还请相公不要怪罪……”

  她因不懂武功,不知叶飞桐内腑重伤,还以为是自己的马车闯的大祸哩。

  叶飞桐长叹一声,苦笑道:“姑娘请千万不要代人受过,叶飞桐被人震伤内腑,如果不是芳驾经过堤岸,就要曝骨荒郊了……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苏白丽掉开头,不敢正面接触他的目光,羞涩地说:“原来是叶相公,我叫苏白丽,这儿是‘金叶庄’,我的屋子在楼上,你睡的床是小红丫头的。”

  叶飞桐不觉惊哦一声,“金叶庄”三字像三朵跳动的火花,在脑中闪动起来。

  他陡然脸泛惊愕之色,脱口说道:“那么‘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老前辈,是姑娘的什么人?”

  苏白丽秀美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片轻愁,紧颦秀眉说道:“那是家父,他老人家数月之前,突然因事外出,咱们‘金叶教’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可叹爹爹还不知道哩……。”

  叶飞桐听到这纤弱美丽的姑娘,就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的掌珠,不禁自心底生出一片敬意。忽见她脸上时现忧色,并说家中出了变故,说道:“失敬,失敬,在下常听家父谈起苏老前辈的侠名,可惜令尊不在府上,失去一瞻风采的机会,在下有一不当之言……不知该不该说?”

  叶飞桐受人救命大恩,听到了人家门中出了变故,不由泛生报答之心。

  苏白丽大眼睛一眨,滚下两颗晶亮的珠泪,幽幽长叹了一声,凄苦地说:“叶相公,有什么见教么?……”

  叶飞桐满脸的诚恳之色,这时他已得“千叶丹”的药力,仗着本身良好的内功基础,使他的元气极快复原,一翻身站了起来。

  苏白丽投过一片怜惜的目光,羞赧地一笑:“你的体力还没复原哩……。”

  说着又觉得太过份了,双颊上陡然飞起两片红云。退到一张梳妆台前,将娇躯倚着,显出无限的娇柔无力。

  叶飞桐这时已从她所表现的举动,看出此女不会武功,脸一红问道:“苏姑娘大约没练过武吧?”

  苏白丽黛眉微颦幽幽说道:“不瞒叶相公,咱们‘金叶教’中有一种规矩,武功不传女性,眼前爹爹不在家,哥哥又在三年前失踪了,我真恨自己不是男儿之身。”

  叶飞桐听得奇疑不止,不假思索地道:“贵教倒底出了什么变故,姑娘能不能赐告一二,只要在下力能所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白丽美眸中闪出两道感激的光芒,摇头叹息道:“相公的好意,苏白丽心领了。这件事来得既意外,又危险,但是事关‘金叶教’的存亡荣辱,爹爹养了我这么大,拼着一死我也要代爹爹出头……。”

  叶飞桐越听越觉得奇兀,脱口问道:“苏姑娘纤纤弱质,能当得了这种重任么?”

  苏白丽凄然地苦笑道:“本来我以为自己可以勉力一试的,不料当我白天驱车赶到那儿一看,才知道太难了……但我还是要去,虽然明明知道去了也是白送一条命……。”

  这纤弱柔美的女孩子,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中,透露出一片坚毅、凄然的神色。

  叶飞桐原是聪明绝顶之人,虽然苏白丽不肯透露事实的真象,但他已猜料此事一定关系着一场江湖上的恩怨。

  事实上,叶飞桐却只猜对了一半……。

  苏白丽见他脸色严肃,知道他一定在思索,在怀疑,正想启口,叶飞桐语气略带着激动,说:“这件事难道不能由贵教中弟子,代苏老前辈出头么?”

  苏白丽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这件事如能由本教中的弟子代办,也用不着我来犯愁啦!”

  叶飞桐被她说得莫测高深,一时如坠五里雾中。焦急地在室中走来走去。

  苏白丽心中既感激,又不忍,恬和地笑道:“叶相公,你我萍水相逢,请千万不要为咱们‘金叶教’的事烦神,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好歹总会解决的。”

  叶飞桐苦思不出苏白丽说的话,在室中踱了几遍,突然灵机一动,脱口说道:“苏姑娘,这件事非令尊莫办么?”

  苏白丽被他一说,忽然想起了一件伤心之事,幽幽叹道:“唉!如果哥哥不失踪多好,有他在家事情就好办多啦!”

  叶飞桐陡然精神一振,问道:“令兄今年贵庚多大了?”

  苏白丽默想了一阵,凄然的说:“哥哥大我两岁,今年该是二十了。”

  说着不住将目光移在叶飞桐的身上,心想:“他长得好高呀!恐怕比杰哥还要高出半个头哩!”

  叶飞桐缓缓走到苏白丽的面前,说道:“在下和令兄的年纪差不多,说一句不怕姑娘见怪的话,这件事我能否权充令兄出头呢?”

  他心里非常焦急,恐怕又碰了苏白丽的钉子,眼中竟然露出一片期求的神色来。

  也不知是被感动了还是被说服了,苏白丽忽然不再那么愁苦,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哥哥失踪的事,外面很少有人知道……由他代爹爹出面,很合情理……只是这种危险的事,怎能让你去冒险呢?”

  说毕不住地摇头叹息,脸色又由开朗转为忧郁了。叶飞桐脸色凝重地忖道:“这女孩子真使人作难,我好心好意地要帮她忙,她老是令人莫测高深!”

  想着心里微觉有气,说道:“贵教的事,在下原不该苦苦追问,只是苏姑娘这么一说,不是将叶飞桐当作贪生怕死之辈了么?再说我这条命还是姑娘所赐的哩!”

  天下的事,常常应着一句俗话:“敬酒不吃,吃罚酒”。苏白丽见人家生气了,觉得再不能辜负对方一片好意,于是转悲为喜地说:“好,好,那我先谢谢叶相公。这件事的内幕,恕我暂时不能奉告。明夜初更时分,离这里约有二十多里路,有一个小镇名叫‘落星镇’,镇东有一道峡谷,叫作‘魔女峡’,地势十分险恶,峡中一棵巨大的槐树顶上的一个鸟巢中,长着一样东西,你能将这样东西拿到手,不但救了我,也就算是咱们‘金叶教’的大恩人啦!”

  她说得扑朔迷离,听得叶飞桐惊疑不定,猜不出这件事的内幕。本想追问,但对方有言在先,自是不便启齿。

  叶飞桐惊诧地说道:“到时候还有些什么人参与,姑娘能不能奉告一二?”

  苏白丽忽然脸泛一片惊悸之色,说道:“据我的判断,明夜在这‘魔女峡’出现的人物,大都是江湖一派掌门,或是他们的得意弟子,所以你要十分小心,到时候太危险、太困难了,千万不要勉强,不管成不成功,我都是一样感激你的,有一点必须记住,不到初更时分不可出手。”

  她又含羞带怯地垂下了头,一时两人默默相对着,谁也不知该怎么说。

  突然室外传来一阵细微弓鞋声,叶飞桐陡然一惊,一扬左掌,惊视着门外,蓄势待动。

  苏白丽见他这样如临大敌的举动,不觉噗嗤一笑,秋波一转,说道:“不要紧,是我贴身丫环小红。”

  这时小红已像一阵风似的,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一见叶飞桐好好的站在那里,格格一笑,伸了一下舌头,说道:“小姐的药那么灵呀!刚才还昏迷不醒哩,这会已像没事人儿一样啦……”

  苏白丽怕小红还要多嘴,说道:“小红不要胡说八道,快来见见这位叶相公。”

  小红偷眼瞟了一下叶飞桐,故意拉长了嗓子,说道:“小红拜见叶相公。”

  叶飞桐被这鬼灵精的小女孩,弄得有些啼笑皆非,嚅嚅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苏白丽看看已将夜尽天明,急对小红说道:“小红,你带叶相公上楼到我屋子里安歇,今夜咱们两人挤一挤。”

  叶飞桐还想推辞,小红已在催促他快上楼了。只得无可奈何地一笑。

  次日,初更将近,叶飞桐收拾好了兵刃暗器,问明了去“落星镇”的方向,展开身法落荒飞奔而去。

  奔行了约有半个时辰,眼前已可看见一座房屋稀落的小镇,入夜以后,荒村小镇呈现出一片死寂,街道上连一盏灯都没有,显然居民早已入了梦乡。

  叶飞桐放慢了身法,穿过“落星镇”,直向镇东奔去,出了镇口,所经过的路更加崎岖难行。

  触目尽是阡陌田舍,和长可及膝的野草。叶飞桐一提真气,展开“草上飞”的轻功,改在草上飞纵。走了约有一盏热茶光景,便来到一片山谷之前。

  叶飞桐将近山谷之际,陡然收住脚步,凝神望去,黑夜中只见四野沉寂,怪石嶙峋,在月黑风高的静夜中,仿佛无数蹲立着的魔鬼。

  他立在夜风中,不禁生出一阵惊悸之感,剑眉一蹙,忖道:“好一派险恶的山势,怪不得叫做‘魔女峡’哩!但不知苏姑娘所说的那棵大槐树在何处?”

  想至此处,暗算初更已近,一伏身又展开轻功身法,向前奔去。

  眨眼之间,已奔抵一座十分险恶的峡谷,叶飞桐运足目力向上凝视,果然看见峡口一片峭壁上,刻着三个苍劲怪异的大字:

  “魔女峡”

  三个古怪、奇大的黑字,深深镌刻在山石之中,看来确实有些鬼气。叶飞桐不禁出口低低说道:“哦!这里就是‘魔女峡’了。”

  此时,他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拧身,向那座凸出的山峡飞纵而上。

  他落脚在一条崎岖的窄道上,一路悄悄地向前掩去,找寻那棵巨大的槐树。

  转过了峡口,再往下走山谷更是险恶,怪石削立,宛若根根利剑。

  突然柳暗花明,嵯峨的山路中,现出了一片平地,虽说是平地,仍然是遍地荆棘,乱石成堆,一阵劲厉的夜风,吹得山间树木,沙沙作响,一时鬼影森森,风声鹤唳,大有草木皆兵之感。

  在这片盆地的尽头,果然耸立着一棵巨树,叶飞桐略一默算,看出这棵巨大的槐树,约有两人合抱粗细,高约十丈。

  叶飞桐望着这棵高大苍郁的巨树,不由暗暗吃惊,心想:“我的老天!苏姑娘说那鸟巢在树顶上,这棵槐树枝繁叶茂,高有十丈,就算上得去,也难以找到那个鸟巢呀?我何不先纵上去找找看。”

  想念及此,大踏步朝槐树走去。将近树前,他突然心中一动,忖道:“不可,我还是不可冒昧行事,苏姑娘不是要我等初更才动手么?如果任何时间都可以取,她又何必那么紧张、慎重,看来不等初更还不能动手哩!”

  叶飞桐走念及此,再也不敢存下侥幸之想,当下一闪身隐在一堆乱石堆之后。

  他隐在乱石后面,好奇地仰头注视着那巨大的槐树,风吹树梢,时而发出枝叶相碰的响声,更增加了这氛围的凄怖。

  叶飞桐算算初更已近,不见有人现身,心中已感到有些不耐烦,正想从乱石中走出来,突然听到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起自附近。

  他不禁心神一震,运目向前看去,但见峡谷之中,飞起一条黑影,快如流星赶月,闪电一般地,向这片盆地奔来。

  天上无星无月,即是在月明星稀之夜,被这群山遮掩,星月之光也照不进来。

  昏黑中,只见那条人影,身材出奇地瘦长,背上插着一柄长剑,柄上的丝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叶飞桐等此人临近,细看之下,发现他脸上套着一付人皮面具。

  这瘦长怪人来到树下,两只露在面具外的眼睛,精光闪闪,一看树顶,轻轻叹了一口气,双肩一晃,也闪入一堆乱石之中。

  叶飞桐心中暗暗焦急,怕他冒冒失失地藏到自己这边来,见他闪入对面一堆乱石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转瞬之间,峡谷中又飞起一条人影,飘然来到树下,叶飞桐凝神一看,差一点惊叫了出来,因为来人长得身躯奇矮,两只手臂早巳断了,只剩下两只虚飘飘的长袖,脸上更是残缺不全,令人看了,汗毛直竖。

  这残臂怪人像肉球似地滚到树前,看了一眼大树顶,口中发出一声冷笑,也闪入一堆乱石中去。

  片刻之后,峡谷中又飞来一条黑影,美妙的身法,恍如仙子凌波,十分好看。

  叶飞桐不禁一吐舌头,暗道:“乖乖,怎么全来啦……。”

  想念未了,对面峡中又有一条人影,疾扑而来,一时山风大作,吹得槐树上的枝叶振声大响,正是疑云诡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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