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字常被人滥用,我不想再滥用它;有一种感情不被看重,你岂能再轻视它?有一种希望太像绝望,慎重也无法压碎;只求怜悯起自你心上,对我就万分珍贵。
“梅迪纳·瓦尔德兹,你站住!”斐迪南的胸口缓缓起伏,把那个小男孩平放在地上,卷宗甩在梅迪纳脚下。
梅迪纳一怔:“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斐迪南逼近一步,回头,“都给我出去!”
梅迪纳挥手,随从们惊慌地退下。一天之内两次目睹最高领导人吵架,也是难得的经历,一时间灵体纠缠,冥影混杂。
斐迪南上前抓住梅迪纳的脖子:“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梅迪纳,你够了没有?你要杀到什么时候?你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你看看那些女人那些孩子!梅迪纳,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要建立的新帝国吗?你要屠杀完最后一个人类是吗?什么时候轮到我,你说……”
梅迪纳莫名其妙地说:“你疯了!这小子不是你儿子吧?也……也不是我儿子吧?”
斐迪南大怒道:“你只会关心你的女儿!可是梅迪纳,希阿拉也会长大,那个时候你猜猜她会怎么看你?哈,她也是人,你要除掉她吗?”
梅迪纳脸色变了:“斐迪南,你少提我女儿!”
斐迪南嘿嘿冷笑道:“为什么不提?我告诉你,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梅迪纳,你已经不会做噩梦了吧?可我会,我每天都会梦见那些无辜的人指着我,说我是魔鬼刽子手!你看看第八军团,你看看那些因为仇恨宁可变成骷髅的人,你看看你做的事情!梅迪纳……如果你一定坚持,那你趁早杀了我,不然我迟早会杀了你!我们好兄弟死在一起,没什么,是不是?”
梅迪纳被斐迪南的怒气吓了一跳,半晌,才放缓语气,循循善诱:“我消失就有用了?那些奴隶本来就要被杀了祭神,那些人本来就会自相残杀,这个丛林本来就是力量主宰一切——为什么不相信我?等到我们主宰这一切……”
“闭嘴!”斐迪南握紧了拳头,“我等了够久了,可是梅迪纳,你的野心什么时候是尽头?等你灭了亚马逊王国,你还要顺便扫平这个大陆吧?哦,咱们要不要杀回欧洲去?还有许多地方,东方的西方的南方的北方的!还有你头上那么多星辰,你都要吧?我陪你杀一辈子?死了之后你也用我的骨头做战士,多好?”
梅迪纳没有说话。
斐迪南继续冷笑:“可是梅迪纳,我知道你不怕天神也不怕魔鬼——可是你不怕报应到你女儿身上吗?你今天怎么对待别人的孩子……”
梅迪纳一拳打了出去,斐迪南一个踉跄,又挺胸逼了上来。梅迪纳火也大了:“我告诉你,不许提希阿拉!”
斐迪南微笑起来:“你也有弱点了……梅迪纳,你也开始害怕了,是不是?可是,你是一个父亲,你有女儿,别人也有孩子,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你真的快乐了?你喜欢这样?你杀人不会腻烦吗?”
梅迪纳怒道:“妈的,你啰唆了半天,我到底又干什么了?”他伸手捡起卷宗,翻了翻,心领神会,“哈,不就是因为在你眼皮底下出了这事,你心里不舒服?”
斐迪南颓然:“是……是这样。梅迪纳,我累了,我本以为有我在,可以……可以……唉。”
他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玩伴,那些小时候、少年时期、青年时代的点点滴滴似乎一起涌上心头。斐迪南怔了怔:“收手吧……梅迪纳,你看,我们终究不是神,我们给不了什么和平——为希阿拉想想。”
梅迪纳拍拍他的肩膀:“斐迪南,我们回不去了……嗯,不,是我回不去了。你走吧。”
斐迪南摇头道:“要走一起走!梅迪纳,这个倒霉的肉身我不要了,我陪你去冥府,把那转生的破玩意儿修理修理,让这些……散了吧。”
梅迪纳歪着头笑嘻嘻地道:“嘿嘿,我考虑考虑。”
斐迪南眼里闪着光:“你说什么?”
梅迪纳撇嘴道:“我说什么了?我说考虑考虑!得了斐迪南,我们先解决了这位大婶,再探讨天下太平的问题。”
斐迪南想要忍住不笑,但整个脸上还是燃起兴奋的光来——这家伙肯松口,已经是大大的不容易了。
两人一起向门外招了招手,又一起微微笑了笑——天长日久,这已经是嵌入灵魂的默契。
门外黑压压一片幽灵哗啦啦涌入,冥灵队长当先汇报:“陛下,我们已经问清楚,树皮袋是来自蓦力亚卡河谷,那里是帕其玛玛人的地盘。我们要怎么行动?”
“帕其玛玛?就是那个拿吹箭筒吹猴子的部落?”梅迪纳哼了一声。
斐迪南嘲讽道:“瞧不出你这些年倒长了点儿学问。”
梅迪纳悠然道:“知识是魔鬼进步的阶梯。”他忽然转头笑起来,“斐迪南,你相信一个土著部落闹得出这么大动静?”
斐迪南坚定摇头道:“和你一样,死也不信。”
他看着梅迪纳灵魂凝聚的眼睛里犹如毒蛇吐信的光,忽然皱眉道:“不是不是,梅迪纳,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她。”
梅迪纳微笑道:“你还记得我们去非洲……嗯,旅游的时候?”
斐迪南点点头:“当然记得。那个人被酋长诅咒,然后真的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死去。”
梅迪纳说:“是。人类能掌握巫术,但巫术和法术不同。巫术是作用于心灵,转而影响肉体的,但法术可以用真实的力量直接作用于这个世界。无论人类力量如何强大,肉体的限制都是致命的——这种真正纯粹的精神力量,只属于不被任何诱惑所吸引的灵魂。譬如,我。”他停顿了一下,“也就是说,如果那个伊芮亚大婶是活生生的人,那么必定有精灵做支持。而唯一能打破肉体和冥灵界限的,只有亚马逊人。”
斐迪南思索道:“除非伊芮亚也是非人类……”
梅迪纳笑笑:“除非我们亲手验证一下。斐迪南,我们难得有一个共同憎恶的对象,不好好合作一次,多么可惜。”
斐迪南善意地提醒道:“梅迪纳……你还记得西蒙·堂·垂薛?”那是一部曾经盛行的骑士小说,西蒙·堂·垂薛是个伟大的骑士,但是在遇到生命中的女人、有了孩子之后,终于死在邪恶的龙手里。
梅迪纳带着掩藏不住的骄傲:“我不会的,斐迪南,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无论是上升还是下降,我一定要到达尽头。你知道,在星辰的光芒达到巅峰之前,它,绝不会陨灭——走吧,我们去研究一下蓦力亚卡河谷。”
跟在梅迪纳身后,斐迪南一路耸肩、叹气、摇头:“又是一个拿自己和星辰比的家伙……唉,真是天文学的白痴才能说出来的蠢话啊。”
梅迪纳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斐迪南眨眨眼睛:“我说……如果你有兴趣,不妨光临寒舍,我请你尝尝东方的奇妙食品。”
红正在料理“东方的奇妙食品”——玉米磨成面粉,加入露水,揉成长长的一张面饼,再用炽天使之剑切成细细的长条。长条在红的手里翻腾拉扯,被扔进沸水中。
“巫术。”梅迪纳下结论。
“这孩子累坏了,总也醒不过来。”斐迪南正在清理那个男孩子身上的伤口,回头笑,“去你的巫术!这种东西叫‘长生面团’。听红说,在东方,每个人生日的时候都会尝到,吃了就可以活得很久很久。”
“法术。”梅迪纳更正自己的措辞。
“不懂装懂。”斐迪南笑呵呵地递过树枝,“这不是巫术,也不是法术,这是——祝福。”
在祝福的力量——不,在食品香味的诱惑下,小男孩睁开了眼睛,清澈纯良,但敌意第一时间充满了眼球,血丝暴涨。
梅迪纳和斐迪南一起站起来,一个准备安抚,另一个准备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差点儿让好朋友和自己打起来的小家伙。
可小家伙已经用最尖利的嗓音叫道:“你们要一起上吗?我不怕你们!”
梅迪纳一脸尴尬——一起上……好严肃的指控。
斐迪南也坐了下去。看来,这个小家伙恢复得不错,又能拳打脚踢一场了。他暂时不想惩罚自己。
只有红笑盈盈地递过去一个木头托盘,微笑着。
小男孩在判断——这个黑色头发黄色皮肤的姑娘看起来没有恶意,更重要的是,食物的香气令他的尊严慢慢瓦解。
饿,强烈的饥饿……五脏六腑好像在一起扭曲呼唤,生理上的感觉甚至压倒了对母亲的思念和对复仇的渴望。
梅迪纳冷冷地瞧着小孩子的眼神,这是梅迪纳最喜欢观赏的场面之一。
斐迪南一手把梅迪纳的冥灵脑袋强力拨转到一边,低声道:“真有这么好看?”
那孩子啜了口汤,眼睛从乱发的间隙瞟向周围——没有人在看他。更强烈的进食欲望攫取了他所有的感觉,他大口大口地吃着,狼吞虎咽,牙齿咬得木碗嘎嘎作响。
到红递过第二碗的时候,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接过来。
等到一小锅面条见底时,那孩子的目光已经有些微的柔和。
“吃完了?”斐迪南问。
孩子点头,搓搓手,放下碗。木碗被他咬得全是牙印,也不知他被饿了多久。
梅迪纳插嘴:“既然吃完了,就回去吧。”
孩子一惊。
梅迪纳重复,不容拒绝:“回去,到第八军团去——或者你可以选择离开,我放你一马。”
孩子在颤抖。他吃饱了,身上温暖,肌肉已经在放松,大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再回到那个血腥世界的事实——斐迪南要说话,梅迪纳制止了他:“我就是冥王,是这个白骨城的主人,也就是你要找的人。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伽奴森森。”小男孩紧张而且戒备,想要跳起来,但大腿和屁股似乎还在眷恋温暖的床。
“我希望你的年龄足够听懂我说的话。”梅迪纳加重语气,伸过头去,“听着,你要力量,我可以给你,但那不是白给的。你现在回去,立刻!我希望你明白——至少长大之后的某一天能明白,不管你经历过什么,那都不是别人盛给你一碗面的理由。好了亲爱的,站起来,走回去。”
伽奴森森在发抖,他不够确定自己是不是明白冥王大人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要么回到那个没有东西吃也不能入睡并随时可能被人宰掉的世界;要么,回家,替母亲复仇完全没有希望——他站起来,舔了舔皴裂的嘴唇:“我这就回去,陛下。”
他有多大?六岁或者七岁?那是一个村落里的小孩子撒尿浇火蚁的年纪——而他居然就这样站起来,向外走。他并非不了解第八军团的含义,而是某一种情绪凌驾于肉体痛苦的本身。
这个世界的孩子们,好像普遍早熟起来。
梅迪纳笑了,双手无声地在空气中虚拍了两下:“站住,伽奴森森,你通过了考试,那么以后就跟着斐迪南大人吧。看起来,他很喜欢你。”
斐迪南没有说什么。这是梅迪纳的准则,鬃狼只能养育鬃狼,总不能连粟鼠的幼崽也养——这孩子还小,但他看见了伽奴森森初生的爪牙,这就够了。
“斐迪南,”梅迪纳向外走,“我得回去瞧瞧希阿拉……对了,好像今天是你的生日?”
斐迪南摇头道:“你当年不知在我的生日宴上吃了多少顿,呸!”
当年?哈,梅迪纳仰头大笑起来。当年的宴会,只是勾引美丽少女的场合罢了。那么多风流潇洒的夜晚,哪里还记得究竟是哪一天?生日这种事情,只有女人才会时时惦记。
“大人……”伽奴森森想要收敛敌意,做出些讨好的样子,但却手足无措起来。良久,他黑瘦的脸蛋上泛起一丝红晕:“生日快乐。”
现在斐迪南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没有人说话。
阔叶草铺成的宽大的床铺,还带着野生的馨香。上升气流阻隔了遥远而炽烈的阳光,屋里满是乳白色的薄雾和曦光,空气里充满了令人迷醉的生命力——那是令腐朽者加倍腐朽,健康者迅速生长的力量。
斐迪南低头看红,她正在俯身去收拾器皿。五年了,红又黄又枯萎的乱发已经长成了乌黑浓密的齐腰长发,脸庞也像被水汽滋润一样丰满起来。
红回过头。他们四目相对,气氛变得有点儿异样,好像要发生点儿什么。
是啊,发生点儿什么……在梅迪纳面前,最后一层隔膜已被打破,他们之间似乎再没有了阻隔。
斐迪南伸出双手,握住红瘦小的肩头。她真是羸弱,和亚马逊女战士比起来,像个未成年发育不良的孩子。
红微笑地看着他,不羞涩也不热情。
好像……我应该吻她?斐迪南的眼神有探询。
是的——红的目光里有肯定。
两个太过理性的人,调情也是大问题——斐迪南低头,低声问:“可以吗?”
红微笑,闭上眼睛。
斐迪南想了想,不确定东方姑娘的理解力,加重了语气:“我是说——吻你,可以吗?”
红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斐迪南“啊”了一声:“那我就……”
红抱紧了他,两人的气息几乎相通。
斐迪南低头,轻轻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唔,默许的讯号。
两人的唇,紧紧地贴在一起。斐迪南舌尖一挑,触到了红的断舌。他皱了皱眉,更紧地抱住这个姑娘。
不是木讷拘谨,他当年怎么也是梅迪纳的知交好友,男男女女的事情,看也看得多了。但是,斐迪南无法忘记五年前这个姑娘的惊恐。她终日抱着膝盖坐在屋子的一角,不说话也不哭泣,只要有人走近,就不自觉地向角落缩去……
是的,每个人都发现她带着使命而来,神秘不可知,但她表现出来的成熟淡定未免超过年龄太远,这本身似乎已经是一种威胁。而那一刻,所有人终于知道,这个东方姑娘并非真的死物。你看,她也会胆怯受伤,也会同其他少年一样对侵犯者畏惧,这就够了。挑唆者安然得意,执行者后悔沮丧,旁观者佯作不见——只有斐迪南,他决定,保护这个人。
他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他小小的哑巴孤女,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为止。
而保护成为习惯的时候,也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爱情。
斐迪南的唇离开红,略略有点儿失望。哦,她呼吸平稳,姿势固定,迎合但不渴望……
斐迪南睁开了眼睛。
红正静静地看着他,纯净的蓝色和深邃的黑色彼此对望,说不出的情愫在流转……
——你喜欢吗?
——我喜欢的。
——你……确定不是报答,而是爱?
——你……确定不是守护,而是爱?
——等等,红,你已经足够了解我,但我……
——不,我只想你爱我。
——我爱你。
——谢谢。
斐迪南的欲望冷却下来。
不,这和他想得不那么一样。无论打击、挫折、屈辱还是爱情的抚摸温存,都不能让那个女孩子打开心里的结。她需要时间,放下远远超过她负荷的重担,而自己的粗鲁,对她来说,也只是需要默默忍受的外力吧?
他笑了笑,整了整红的衣襟。
红也低着头。
斐迪南是好人,他是那么渴望找到可以全心全意对待的人,但居然一直都没有。听说……他当年火热地爱过一个女人吧?如果是对那个女人,他应该就不会这么彬彬有礼了吧?看,我只是他找到的呵护对象而已……
红踮起脚尖,在斐迪南的额头上吻了吻。
两个人一起做出了判断——他/她还不够爱我。
斐迪南打开门,门口的卫队长已经急得快要消失在空气里,一见到他就急忙禀告:“大人……陛下正在整理军队,说是立即出征!立即出征!”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一点儿征兆?斐迪南先是有些微不满,但立即反应过来——出事了,一定是希阿拉出事了!
斐迪南赶到梅迪纳家中的时候,见他体内的灵气濒临燃点,几乎要引爆世界。
在他的家里,在他引以为豪的巢穴里,他的小女儿,天真可爱美丽的小女儿,不见了!
梅迪纳像一头气急败坏的狼,在小床和小被子中,在小碗和小衣服中,在似乎刚刚消失的甜美的稚音声波中,四处寻找任何陌生的气息。
他转向塞壬,大力张口,但尽可能平稳地发言:“你想一想,希阿拉最后做的事是什么?塞壬,或者……让我自己看看你的记忆?”
“我不知道!”塞壬眼里有怒火,“我不知道!她……她像平常一样,吃了东西出去玩。梅迪纳,你不是法力无边吗?你看不见她在哪儿?”
梅迪纳摇摇头:“我试过,没有人、精灵或者任何一种生物进来。希阿拉是自己走出去的,一定有什么人在诱惑她。是那些树精……或者亚马逊人?”
塞壬怒气冲冲:“你闭嘴,不会是希亚!”
梅迪纳也暴躁起来:“你居然帮她说话!”
斐迪南低头,在梅迪纳扫落了一地的杂物中挨个搜索起来。和塞壬不同,他相信梅迪纳的防御能力。梅迪纳已经把结界的力量加强到自己灵力的极限,也就是说,除非一个比梅迪纳强大得多的人才有可能强行冲进来,但如果这样一个人真的存在,也不用在希阿拉身上用心计。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斐迪南抬头问塞壬:“希阿拉平时的衣服器具,都是哪里来的?”
塞壬到底给了斐迪南几分面子:“是我自己挑材料,自己做出来,然后由这个人检查一遍——斐迪南,不会是……”
斐迪南捡起一个小木盘:“来,梅迪纳,你再仔细检查一次。”
梅迪纳自信满满:“我早就看过,没有任何伤害系或者迷惑系的法术存在……”
“不不,”斐迪南强行把木碗递到他鼻子底下,“梅迪纳,不要用你的标准,甚至不要用塞壬的标准。想想你女儿不过是个五岁的普通孩子,她很稚嫩,对于你来说微不足道的东西,在她那儿会有效果。”
梅迪纳扔下碗:“没有,确实没有。”
斐迪南默不作声。炽天使之剑上下翻飞,把所有可以斫碎的东西切成碎片,然后分门别类地一一堆好,他严肃的表情让梅迪纳也慎重起来。
斫碎,碾碎,磨碎……粉末中,一股若有若无的灵力气息在缓缓升腾。这是一种控制魂魄的药水的味道,混在木材的气息里,隐隐有类似咖啡的甜香。
斐迪南和塞壬都在紧张地看着梅迪纳,直到他重重点了下头,才一起出了口气。
梅迪纳拈起木屑:“看来是用药水浇灌树根,才把灵力的气息完全掩盖起来……看来那个人为了诱出我女儿,至少在三年前就做了决定。”
那个人最大程度上利用了梅迪纳的弱点——他过于骄傲,蔑视卑弱者,很难重视这种小把戏,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长久的隐忍。
梅迪纳的食指上冒出一只黑色的蛇头,它迅速舔了舔木屑,向外直飞——黑色的灵蛇越过草坪,越过小小的山丘,在一棵大树下盘绕了几圈,猛一昂头,向着东方直飞起来,在半空中拉出一道紧绷的弧线,以斐迪南的眼力所及,居然没有变细。
斐迪南赞许:“好强的力量,这方向……”
梅迪纳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没错,蓦力亚卡河谷。斐迪南,我们走。”
塞壬的双手绞在一起,她喃喃地念着“梅迪纳”。她想要梅迪纳救回希阿拉,但无疑会有一场惨烈的战争;她想劝梅迪纳不要过分杀戮,但母亲的自私让她无话可说。
梅迪纳侧头,吻了吻塞壬的眼睛:“亲爱的,希阿拉是我的女儿,她要认识的,不仅仅是一个爱她的父亲。抱歉——你看,我又要说抱歉了。”
他转过身,不再理会塞壬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那双焦虑和信任互相折磨、绝望同希望一起厮杀的眼睛——梅迪纳不是不够聪明,而是太过聪明,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只有单一的身份,譬如塞壬——她不是亚马逊的弃徒,不是天生灵魂的歌者,不是矛盾焦灼的女子……对于梅迪纳来说,塞壬过去、现在、将来,永远都只是他的女人。
斐迪南拍了拍塞壬的手背,简短温和地承诺:“放心,我同他一起。”
梅迪纳越行越远,双臂远远伸开,目光追随着灵蛇的黑线,用标准的、忧伤的、自怨自艾、惆怅无比的行吟诗人的腔调朗诵着——
“这蓝色的天空为我独自拥有,即使飞鸟也无法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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