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辗转反侧。
他坐起身望向克朗多皇宫的窗外。外面,雪花纷飞,一如三天以来。公爵和阿鲁沙每日来都忙于克朗多皇宫的会议。在第一天,帕格已经亲自讲述了关于他如何发现簇朗尼舰船的故事,然后就退下了。他想起了那场窘态百出的会见。
他惊讶于亲王的年轻,不过三十出头,但却显得虚弱憔悴。在会见中,帕格震惊地看着王子的话语被一阵猛然袭来的剧烈咳嗽所打断。他的脸色苍白,汗水浸透,似乎要比他看上去的还虚弱得多。
他回绝了帕格暂且退下的建议。克朗多的艾兰德是一个深思熟虑之人,他耐心地倾听着帕格的叙述,这稍微减轻了男孩在王国君主面前的不适感。他望着帕格,目光中充满安慰与理解。好像站在他面前的男孩笨拙的表现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在帕格讲完之后,他花费了一点时间问了帕格一些琐事,如他的学业和他是如何幸运地荣升贵族的,好像这些事情对他意义重大。
帕格觉得他喜欢艾兰德亲王。王国的第二把手,西部最强大的男人,他友好热情的关怀让帕格感到慰藉。
帕格环视着房间,依然不习惯于如此华丽的宫殿。即使是这个小房间也同样奢华,一座带有华盖的大床代替了睡榻。这是帕格第一次睡在这样的床上,他在这深陷、柔软的羽绒床垫上感觉很不舒服。在房间的角落里拭储着一个储藏柜,里面装满了他认为一辈子都穿不完的衣服。全是由贵重的材料编织裁剪的,而且看起来都很合他的尺寸。库甘曾经说过这些是亲王的礼物。
寂静的房间让帕格想到他很少见到库甘,还有其他人。迦旦和他的士兵已经在那个早上离开,被公爵派去给莱恩王子送一份急件,而麦克莫被安置在皇宫守卫的住所。库甘照例被邀请参加会议,所以帕格有了更多的时间独处。他真希望能和他的书在一起,那样至少能利用这段时间做点有用的事。自从到达克朗多他就一直无所事事。
帕格不止一次想过汤玛士会多么喜欢这个新奇的地方——人们住在大部分外表由玻璃和魔法而非砖石所建的宫殿里。他也绝望地想过或许道尔甘根本没找到他,但是他不愿相信。痛失好友的痛苦现在已经变得模糊了,但依然隐隐作痛。直到上个月之后,他发现自己有所转变,已经在期望立刻见到汤玛士了。
不想再继续坐等下去,帕格打开房门朝横穿皇宫东侧的长廊望去。他匆忙地走进大厅,寻找任何熟悉的面孔来打破这里的单调无聊。
一个守卫从他身边经过,行礼并走向另一个方向。帕格还没有习惯于每个守卫经过的时候都向他行礼,但是作为公爵的随行人员,他爵士的身份受到如皇室一般的尊敬。
他走到一个小一些的走廊前,决定探索一番。所有的路似乎都一样,他想。王子殿下曾经亲自告诉他可以在皇宫随意走动,但是帕格一直羞于独自乱跑。现在,对无聊的厌倦驱使着他去冒险,至少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探索一番。
帕格发现了一个带窗户的壁龛,可以看到宫殿外一番不同的景色。帕格坐到窗台上。越过宫殿的高墙他可以看到横卧在下面的克朗多港口好似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玩具城市。建筑中冒出的屡屡炊烟是能证明这个城市生命的唯一景象。海港中的船只好像微缩的模型,下锚停靠,静静地等待更好的出航机会。
帕格正看得出神,身后一个细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象。“你是阿鲁沙王子吗?”
一个女孩站在他身后,大约六、七岁,大大的绿眼睛,暗红棕色的长发用银色织网扎起。她穿着朴素但漂亮,红色的衣服袖口带着红色花边。她的脸非常可爱,但是过分专注的表情让人感到忍俊不禁。
帕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不,我是帕格。我和王子一起来的。”
女孩毫不遮掩她的失望。她耸耸肩坐到了帕格身边。她用同样暗淡的表情看着他然后说,“我真希望你就是王子,我希望能在你们去萨拉多之前看看他。”
“萨拉多,”帕格有气无力地说。他本希望拜访完王子后旅程就可以结束了。近来他经常想起卡琳。
“是的,父亲说你们很快就要去萨拉多了,然后再坐船去瑞兰龙见国王。”
“你父亲是谁?”
“当然是亲王啦,呆瓜。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猜是的。”帕格看着女孩,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卡琳的影子。“你一定是安妮塔公主。”
“当然。我是真正的公主。不象公爵的女儿,而是亲王殿下的女儿。如果我父亲想的话他早就是国王了,但是他不想。如果他是国王的话,有一天我就会是女王。但我不是。你呢?”
这个问题如此唐突,让帕格错不及防。小孩子天真的喋喋不休并不让人讨厌,但也让他感到无趣,他更热心于窗外的景色。
他踌躇了一会,然后说,“我给公爵的魔法师当学徒。”
鲍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个真正的魔法师?”
“货真价实。”
她的小脸高兴起来。“他能把人变成啦蛤蟆吗?吗咪说法师能把坏人变成啦蛤蟆。”
“我不知道。见到他时我会问问的——如果我见到的话,”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哦,你会吗?我太想知道了。”她看起来对发现一个传说故事是真实的而欣喜若狂了。“还有,你可以告诉我能在哪里见到阿鲁沙王子吗?”
“我不知道。我有两天没有见到他了。你为什么想要见他?”
“妈咪说将来我会嫁给他。我想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好男人。”
这个小毛孩子将和公爵年轻的儿子结婚的前景让帕格困惑了一会。不过在贵族中约定他们孩子的婚事在他们还未成年之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十多年后她会成为少女,而王子也还算是个年轻人,王国里年轻的伯爵。帕格甚至还觉得这个前景很吸引人。
“你认为你会喜欢和一个伯爵一起生活吗?”话刚一出口帕格就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她说。“呆瓜!我甚至还不知道那个爹地和吗咪要我嫁的人是谁,我怎会知道?”
小女孩跳了起来。“好啦,我必须回去了。我是不允许到这里来的。如果他们发现我擅自离开房间,我会挨罚的。我祝你们到萨拉多和瑞兰龙的旅程顺利。”
“谢谢你。”
她突然露出担忧的神色,“你不会告诉其他人我来过这里吧,你会吗?”
帕格冲他默契地一笑。“不。我会保密的。”带着安慰的目光,她微笑着看了男孩一眼转身跑下走廊。正当她要离去,帕格说,“他是个好人。”
鲍主停下脚步。“谁?””王子。他是个好人。有点沉默忧郁,不过确实是个好人。”
鲍主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好像在慢慢领悟她所得到的信息。然后,带着灿烂的微笑,她说,“那太好了。我可不想嫁给个坏人。”她吃吃笑着拐过拐角离去了。
帕格坐了很长时间,望着窗外雪花飘落,满脑子都是那张专注幼稚的脸庞,还有那个有着一双大大的,认真的绿色双眼的女孩。
那天晚上,全体成员都受到了王子的宴请。宫廷中所有的贵族和克朗多大部分的有钱人都参加了庆祝活动。超过四百人坐在一起用餐,帕格发现自己独自和一桌陌生人坐在一起,除了他穿的华贵衣服,无处不显露出他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面,缺乏应有的礼仪常识。公爵和阿鲁沙王子与艾兰德和他的妻子——阿丽西娅公主——共坐在头桌,同坐在一起的还有德兰尼克公爵,公国的大臣同时也是克朗多的骑士长。由于艾兰德的健康状况,克朗多的军事大权完全掌握在德兰尼克和正与他密谈的朗多舰队海军司令巴里手中。其他的王室大臣都坐在附近,剩下的来宾分坐小一些的桌子。帕格坐的桌子距王室的桌子最远。仆人们忙碌地进入大厅,端上大盘的食物和成瓶的葡萄酒。游吟诗人们在大厅中游荡,吟唱着最新的歌谣和小调。戏子和杂耍人在桌子间表演,却被大部分用餐的客人所冷落,但他们依然尽其所能,因为除非宴会的主办者认为他们已经尽了最大能力否则是不会让他们退场的。
墙上覆盖着巨大而华丽的挂毯。王国中所有主要王室的旗帜,从最西边金棕相间的卡瑞德,到东边尽头遥远瑞恩的白绿相交。在亲王餐桌之后悬挂的是王国的旗帜,一只手持宝剑,头戴皇冠的金色雄狮,跃立在古老的康东印柄王帝位纹章之上。在它旁边悬挂的是克朗多的旗帜,山峰之上翱翔展翅的雄鹰,镀有代表王权的银色。只有亲王和瑞兰龙才能穿着这高贵的颜色。博利克和阿鲁沙都在他们的外衣上套着红色的斗蓬,显示出他们是某个地区的君主,属于王室家族。这是帕格第一次看到他们穿上正式的社交服装。到处都是欢快的景象和喧闹声,但是帕格还是能轻柔地听到房间尽头亲亲王桌上传来的交谈声。宴会上博利克和艾兰德大部分时间都在交头接耳地密谈。
帕格被肩膀上的碰触吓了一跳,他回头望去看到一张洋娃娃似的面孔从他身后两步之外的大帘幕后露出。安妮塔公主把手指竖在唇前并招手示意他过去。帕格看到桌上的其他人都在关注于社会名流而没人会注意到一个不知名的男孩离开。他起身穿过帘幕发现走进了一个仆人的小棒间。在他前面还有另一道帘幕,帕格推测是通往厨房的,朝里面望去,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帕格走到安妮塔等待的地方,发现这确实是一条连接厨房和大厅的长走廊。堆满餐具和高脚杯的长桌靠在墙边。
帕格说,“你在那里做什么?”
“嘘!”她大声地嘘声道。“我是不允许到这里来的。”帕格朝女孩笑了笑。“我想你不用担心被这里的人听到,这里太吵了。”
“我来看王子。哪一个是他?”
帕格带她走进小棒间,然后将帘幕稍微掀起一点。指着头桌说,“你父亲身边第二个,穿着黑色和银色相间上衣和红色斗蓬的那个。”
女孩掂起脚尖,“我看不到。”
帕格把女孩举起来待了一会儿。她朝他微微一笑。“我欠你的情。”
“愿意效劳。”帕格故作庄重地拖长声音。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靠近帘幕得说话声让公主吓了一跳。“我必须走了!”她飞快地穿过后面的第二道帘幕,朝厨房逃跑了。
通往大厅的帘幕被一把掀开,一个仆人吃惊地望着帕格。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男孩明显不应该待在这里,不过他的穿着显示了他的身份。帕格不太自信地张望了一下,最后说,“我在找回我房间的路。我想我肯定是走错了。”
“去贵宾区请走会大厅左边的第一扇门,年轻的先生。啊……这条路是通往厨房的。或许您需要我给您引路?”男仆明显并不乐意这样做,而帕格同样不希望一个向导。“不,谢谢你,我能找到。”他说。
帕格回到他的桌上,其他的客人几乎毫无察觉。随后的宴会相安无事,除了一个男仆偶尔投来奇怪的目光。
宴会后帕格一直在和一个商人的儿子谈话。两个年轻人在晚宴后亲王举行的招待会拥挤的房间中相遇。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互相客套上,直到男孩的父亲来到并将他拖走。帕格站在那里被亲王其他的客人冷落了一阵,最后他决定溜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反正谁也不会在乎他的退场。此外自从离开饭桌他就没见到亲王,博利克领主或是库甘。招待会看起来完全是皇家官员和阿丽西娅公主——一位迷人的女士,当帕格从她身边经过时还礼貌地和他攀谈了一会——在主持。
当帕格回到他的房间时发现库甘正在等他。库甘开口便说,“我们明天天一亮就走,帕格。艾兰德亲王要送我们去瑞兰龙见国王。”“亲王为什么要送我们去那?”帕格说,他的声音中满是不情愿的口气,他已经开始想家了,
库甘还未来得及回答,门怦然而开,阿鲁沙王子暴风般闯了进来。帕格惊讶地看到阿鲁沙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
“库甘!你在这,”阿鲁沙说,用力地把门关上。“你知道我们的皇室表亲面对簇朗尼的入侵做了什么吗?”
不等库甘说话,王子继续回答道。“什么也不做!在父亲面见国王之前他不准备派哪怕一个手指头去援助卡瑞德。而那至少要花上两个月。”
库甘抬起他的手。阿鲁沙看到眼前站着的已然是他孩童时的老师而非公爵的顾问。库甘,像塔里一样,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命令公爵的两个儿子。“冷静,阿鲁沙。”阿鲁沙摇着头倒在椅子上。“我很抱歉,库甘。我不能控制住自己。”他注意到帕格疑惑的表情。“也向你道歉,帕格。你不知道这里的事情有多糟。或许……”他疑问地看着库甘。
库甘掏出他的烟斗。“你该告诉他,他还要和我们一起旅行呢。他自己也会很快知道的。”
阿鲁沙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一会,然后向前坐坐,说道,“这些天来我父亲和艾兰德一直在讨论和这些即将到来的外世界者接触的最佳办法。亲王也同意他们即将来到的看法。”他停顿了一下。“但是在受到国王的许可前他拒绝召集西部的军队。”“我不明白,”帕格说,“难道西部的军队不是由王子指挥吗?”
“不再是了,”阿鲁沙勉强苦笑道。“不到一年以前,国王下令,军队不能未经他的许可擅自命令集结。”阿鲁沙坐向后靠在他的椅子上,库甘喷出一口烟雾。“这有违惯例。西部的军队向来除克朗多的亲王外从不受他人之命,就像东部军队只听命于国王一样。”
帕格仍然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所在。库甘说,“克朗多的亲王是国王在玛尔士西部的领主,除了国王本人外唯一能命令博利克公爵和其他骑士长的人。如果他发出昭令,从麦拉斯到卡瑞德所有的公爵都会带着他们的部队做出响应。瑞度克国王,基于他个人的原因,决定不允许有任何军队不经他的首肯而擅自集合。”
阿鲁沙说,“无论如何,父亲还是会应从亲王的昭令的,其他的公爵也是一样。”
库甘点点头。“或许那就是国王所担心的,西部的大军与其说是国王的不如说是亲王的。而且他们象尊敬艾兰德一样尊敬你的父亲,同样会听从他的昭令。而如果国王说个‘不’字……”他停住了话头。
阿鲁沙点头道。“会引起王国内部的冲突。”
库甘看着他的烟斗。“甚至是内战。”
帕格对讨论有点困惑。尽避他最近经历了不少,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即使是为了保卫王国也不行?”库甘慢慢地摇了摇头。“即使如此也不行。对有些人来说,比如国王,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库甘停顿了一下。“博利克公爵不会这么说的,但是他自己也一直和东部的一些公爵有些恩怨,特别是他的堂兄,盖·杜霸斯塔。这些亲王和国王之间的麻烦只能增加东西部间的紧张气氛。”
帕格坐了回去。他明白这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但是这件事还是有很多盲点。为什么会对王子着急军对保卫王国而怨恨?尽避经过了库甘的解释,但他还是不能明白。还有博利克公爵到底和东部有什么不愿说起的麻烦?魔法师站起身。“我们该早点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到萨拉多将是一段很长的旅程,然后还有另一段漫长的前往达瑞兰龙的路要走。等我们拜访过国王,当第一块冰雪融化,我们就要回卡瑞德去了。”
艾兰德王子向皇宫大院中已安坐于马背之上的队伍预祝旅途顺利。当他向他们致意时看起来仍然苍白而虚弱.
小鲍主站在楼上的窗口向帕格挥舞着一块小小的手帕。这让帕格想起了另一位公主,不过他不认为安妮塔会成长为卡琳那样的坏脾气。
他们在克朗多枪骑兵的护送下骑马步出庭院,他们将一直护送他们到达萨拉多。预计能够在三个星期内骑行越过山脉并穿过黑暗荒野的沼泽地,通过麦拉斯边界——西部与东部国土的划分点——然后到达达萨拉多。他们将在那里坐船,再经过两个星期的航行就到达瑞兰龙。
枪骑兵身着厚重的灰色斗蓬,但穿在里面的银紫相间的克朗多王室战袍依然可见,他们的盾牌上刻有克朗多皇族纹章。公爵受到了亲王的尊敬并派遣了贴身的皇家守卫护送,而非城中的普通巡逻队。
他们刚一离开城市,雪花就纷纷扬扬地落下,帕格只希望自己能够再次看到卡瑞德的春天。他静静地坐在马上朝东行进,试图忘掉过去几个星期所经受的磨难,但没有成功,他决定听天由命。
到达萨拉多的路程花费了整整四个星期而不是三个,因为一场不同寻常的可怕风暴袭幻此黑暗荒野西部的山脉。他们只能寄宿于一座以那里的沼泽为名的野地酒店。那是个小酒店,他们不得不和酒鬼、流浪汉共处了几天。以粗糙的食物和无味的啤酒相伴,当风暴最终过去,他们都很高兴能离开黑暗荒野。
在一个被强盗骚扰的村庄他们又耽搁了一天。看到接近的骑兵,土匪们一哄而散,但是公爵命令清扫这个地区以防止他们乘士兵们下马休息之际杀回来。村民们都开门出来迎接公爵,以他们最好的食物和温暖的床铺款待。尽避以公爵的标准来看这些款待实在可怜的很,但是他还是接受了他们的热情好客,他明白这是他们所拥有的最好的了。帕格很喜欢这些粗粮和纯朴的村民,自从离开卡瑞德他第一次感到了家的温暖。
当他们继续朝萨拉多继续骑行了小半天,遭遇到了巡逻的城市卫队。卫队长策马上前。他嘞住马高声喊道,“亲王的卫队来到达萨拉多有何贵干?”两个城市之间并无太多友谊,而克朗多的骑兵又无携带传令官的旗帜。他的声音毫不客气,好像领土遭到侵犯一样对来访者怒目相视。
博利克公爵将他的头蓬抛向身后,露出他的战袍。“请传话给你的主人,博利克,卡瑞德的公爵,前来造访并求情克鲁斯领主的慷慨好客。”
卫队长向后退了退。结巴起来,“我很抱歉,阁下。我不知道……没有旗帜……”
阿鲁沙冷冷地说,“我们把它遗失在森林中了。”
卫队长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吾王?”
博利克说,“别担心,队长。只要带话给你的主人。”
卫队长行礼道。“马上就去,阁下。”他调转马头,示意一个骑兵上前。他向他交待了几句,那名骑兵策马朝城市的方向奔去,并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队长回到公爵面前。“如果有任何需要,我的人随时听命。”
鲍爵看了看疲惫的克朗多骑兵,他们似乎都很乐于看到卫队长尴尬的场面。“我想有这三十位战士足以,队长。萨拉多城市卫队的威名让所有的强盗都不敢靠近城池近郊半步。”
卫队长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嘲弄,看起来有些飘飘然了。“谢谢您的赞誉,阁下。”
“你和你的人可以继续巡逻了。”公爵说。
卫队长再次敬礼然后回到他的队伍中。他大声命令着,卫队绕过公爵的队伍离开。当他们经过时,卫队长又行礼致敬,手中的长矛向公爵微微俯首。博利克懒散地挥手回敬,直到所有的守卫都通过了,才说道,“这家伙真是蠢透了,让我们去萨拉多吧。”
阿鲁沙笑道,“父亲,我们在西部需要这样的人。”
博利克转身问,“哦?为何?”
骑兵们也走近过来,“给我们擦盾牌和靴子呀。”阿鲁沙说道。
鲍爵和克朗多的骑兵们一起笑了起来。西部的战士们一直瞧不起东部的军人。自从西部对王国的扩张敞开大门,东部长期的和平安宁使得军队丧失了战斗的经验。而克朗多王子的护卫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早在萨拉多的卫兵还在忙于操练队列的时候就是了。
很快他们就靠近了城市,可以看到大片的农田,村庄,路边的客栈和载满货物的骡子。日落时分,他们已经可以看到萨拉多的城墙了。
当他们进入城市,克鲁斯公爵自己的皇家护卫一队队整齐地排列在通往皇宫的街道上夹道欢迎。就象克朗多,这里没有城堡,文明的发展已经不需要让他们在城内保留一块防御的堡垒了。
骑马穿过城市,帕格认识到卡瑞德是多么边远的一个小城。要不是博利克公爵的政治地位,他只不过是一个边境小镇的领主。
沿着街道,市民们翘首瞻望从最边远荒凉的西部海岸来到这里的公爵。有些人欢呼着,好像这是一场游行,但更多人只是安静地站着,失望于公爵和他的队伍不过是常人而已,并非期望中的满身血迹的野蛮人。
当他们到达宫殿的庭院,宫廷里的仆人跑出来牵住他们的马。一个皇家守卫带领从克朗多来的战士去士兵的兵营,在返回亲王的城市之前他们可以在那里休息。另一个上衣戴有队长级别勋章的人领着公爵的一行人走上宫殿的楼梯。
帕格惊奇地张望,这个宫殿远比克朗多王子的宫殿大得多。他们穿过几个外屋,来到一个内部庭院。花园内种有树木,在正中央拭储着一座喷泉。帕格意识到这一切都不过是公爵府邸的一小部分。他惊奇于克鲁斯领主怎么能拥有这么多的房屋和如此多的仆人。
他们穿过花园庭院并并又走过一系列的阶梯,来到站立在中央皇宫门前的接待委员会面前。第一次,这个建筑显示出它曾经是一座守卫周围城市的基地原貌,但是帕格无法想象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经过多年的修整、翻新已经将这个古老的碉堡改造成了一座闪耀着大理石和玻璃光芒的辉煌建筑。
克鲁斯公爵的管家,一个有着锐利眼神的干瘦男人,所有的贵族——来自克尔士的南方的边界到泰索格以北——在他眼中都一文不值。他对面孔和事实的记忆力多次挽救克鲁斯公爵于尴尬的境地。当博利克从庭院走上宽大的楼梯时,管家已经向克鲁斯提供了博利克公爵的一些事例并对其需要用多少恭维奉承做出了评估。
克鲁斯公爵握住博利克的手,“啊,博利克领主,您的突然造访让我荣幸之至。如果您能提前告诉我您将到来,我一定会为您准备最盛大的欢迎仪式。”
他们走进了皇宫的接待室,公爵们走在最前面。博利克说,“我很抱歉要来打搅您,克鲁斯领主,但我恐怕我的任务要求我必须尽快,因此我只得抛开那些繁杂的宫廷礼仪。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过海面见国王。”
“当然,博利克领主,但你一定愿意在这里休息短短的一段时间,一个星期或两个?”
“我不能。如果可能我真希望今晚就出海。”
“那真是个坏消息。我多么希望您能和我们多呆一段时间以让我尽地主之仪。”
队伍来到了公爵的会客大厅,管家向一队仆人酌此指示,他们立刻起身去为客人们准备房间了。走进宽阔的大厅,高高的拱顶,庞大的饰灯,和巨大的拱形玻璃窗,帕格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矮人。这是他见过的最大的房间,比克朗多王子的大厅还要大。
一张巨大的桌子已经摆满了水果和酒水,为旅行者们接风洗尘。帕格轻轻坐下来,他的整个身体都酸痛不已。他和马术长简单地学过一点长时间坐在马鞍上的技巧,但他疲惫的肌肉实在不堪重负。
克鲁斯领主一边向公爵询问如此匆忙的旅行原因,一边往嘴中塞满水果、大灌酒水,博利克将前三个月所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当他说完,克鲁斯面露担忧之色。“这真是个可怕的消息,博利克领主。事实难料。我想亲王肯定告诉过你自从你上次来到东部之后发生了一些麻烦。”
“是的,他说了。但是只是出于礼貌而不情愿地粗略地提及了一下。要知道,自我上次来首都已经十三年了,在瑞度克加冕典礼上,当时我刚恢复家臣身份。他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有学习治理国家的能力。但是从我在克朗多的听闻,那里象是有些变故。”
克鲁斯向房间四周扫视了一圈,挥手打发走他的仆人。然后尖锐地看着博利克的随从,怀疑地扬了扬眉毛。
“这些人都是我绝对信任的。”博利克领主说。
克鲁斯点点头。他大声说,“如果您愿意在休息之前活动一下腿脚的话,或许您愿意参观一下我的花园?”
博利克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阿鲁沙握住了他父亲的手臂,朝他点点头。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尽避天气寒冷我还是可以稍微散会儿步。”
鲍爵指示库甘、麦克莫留下,但是克鲁斯领主示意帕格可以一起来。这让博利克有些吃惊,但他也点头同意了。他们穿过左边的小门来到花园,一到外面,克鲁斯就低语道,“让男孩和我们一起来可以减少怀疑。我就连自己的仆人也信不过。国王的密探到处都是。”
博利克似乎有些愤怒。“国王在你的家臣中安排密探?”
“是的,博利克公爵,我们的国王变化很大。我知道艾兰德没有告诉你完整的故事,但是你必须知道。”
鲍爵一行人看着心神不安的克鲁斯公爵。他清了清喉咙并向四周白雪覆盖的花园扫视了一下。在皇宫窗户散射出来的灯光和当空明月撒下的月光中,花园好似一块白蓝色水晶笼罩下的冬景,安宁而祥和。
克鲁斯指了指雪地上的一些足迹说道,“当我今天下午来到这里并考虑如何才能安全地和你会谈时留下了这些足迹。”他又朝四周看了一会,检查是否还有任何人在偷听他们的交谈,然后继续。“当瑞度克三世去世时,每个人都希望艾兰德能够获得加冕。国葬结束后,埃莎普的牧师召唤了所有资格的继承人提出并行使他们的权力。你也是被邀者之一。”
博利克点头。“我知道传统。我很迟才到达那里。我随时可能因任何变故而被免除资格,所以我的缺席是无关紧要的。”
克鲁斯点点头。“如果您能在那里的话历史可能就会不同了,博利克。”他压低声音。“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这么说,但是很多人,即使是我们这些东部的人,也都会强烈保举您获得加冕的。”
博利克看起来并不高兴听到这个,但是克鲁斯没有理会。“当你到达的时候,那些幕后的政治协定已经完成——大部分的领主都要求给了艾兰德加冕——但是那时情形十分紧张还有一些可疑的谣言。我不知道为什么老瑞度克没有指定他的继承人。但是当牧师们排除掉那些并非真正皇族的远亲后,还剩下三个人,艾兰德,小瑞度克,和盖·杜霸斯塔。牧师检查了他们的申报。艾兰德和瑞度克都无疑有继承权,而盖·杜霸斯塔则更象是走形式的摆设,代替你的位置。”
阿鲁沙冷冷地插嘴道,“在扶丧期加冕就是为了确保没有西方领主能够成为国王。”
博利克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但克鲁斯说,“不完全如此。阿鲁沙,如果继承仪式中有任何不公正的地方,牧师会停止典礼直到你父亲到达。但它在这之前完成了。”
他看了看博利克然后压低声音。“正如我所说,他们希望艾兰德能获得加冕。但是当王冠被授予他时,他拒绝了,将王位让给了瑞度克。当时没有人知道艾兰德的健康问题,所以大部分领主认为这是大度的让位,因为他是国王唯一的儿子。而盖·杜霸斯塔也支持那孩子,领主议会的与会者就批准了他的继位。然后真正的暗斗开始了,直到你亡妻的叔叔被提名为国王的摄政者。”
博利克点点头。他记得战斗结束时谁将被提名为当时少年国王的摄政者。他那自大的堂兄盖差点就得到了那个位置,但是博利克和他的支持者瑞兰龙的考德瑞克及时赶到,连同支持他的亚本的巴尔寇公爵以及艾兰德亲王,他在议会中获得的票数远远超过盖。
“在之后的五年里克尔士只发生过一些小小的边界纠纷。一切都平静下来。八年后”——克鲁斯再次停下来四处张望,“瑞度克制定了一个改善公共场所的计划,他召集人力,兴修道路和桥梁,建造堤坝,等等。一开始人民还能承受,但后来开始逐年增加农民和自由人的税收,甚至是少部分贵族,并杀死反对者。国王一直在扩展他的计划直到现在,他正在重建整个首都,他说要将它建造成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城市。两年前一小拨皇室贵族代表要求他停止这种过渡铺张的建设并减轻人民的负担。国王大怒,以叛国罪将那些草草贵族处死了事。”
博利克双眼圆睁。他猛然转过身来,被碾碎的积雪在他脚下嘎扎作响。“可在西部我们什么也没有听说!”
“当艾兰德得知这个消息,他立刻前往面见国王要求他恢复被处死贵族的名誉,并减轻税收。而国王——或许只是传闻——已经准备好了要逮捕他的叔叔,但是被他仍然信任的几个亲信制止了。他们告诫陛下,这种事在王国的历史中从未发生过,如果他那样做了,将会毫无疑问地使得西部的领主群起而攻之。”
博利克面色阴沉。“他们是对的。如果那男孩处死了艾兰德,王国将会不可挽回地面临分裂。”
“自从那以后,亲王再也没有踏足瑞兰龙,王国的事务全部交给了副官,两人彼此也再不说一个字。”
鲍爵仰望夜空,声音变得不安。“这比我所听到的更糟。艾兰德告诉我是因为他拒绝在西部强加税收。他说国王同意在需要时提供西部和北部驻军。”
克鲁斯慢慢地摇了摇头。“国王同意的只是当地精的大军涌入北部大陆并洗劫王国的城市时增援。”
“艾兰德说他和他的侄子之间关系紧张,但是即使明确了我所带来的消息,也没有说出陛下的这些作为。”
克鲁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踱步道。“博利克,我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在国王的皇宫中溜须拍马,我都忘记了西部的你更惯于直来直去。”克鲁斯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们的国王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男人了。有时候他看起来要比他自己成熟得多,开朗坦陈,充满了对王国的雄心壮志;但有的时候他……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好像是黑暗的精灵占据了他的心田。”
“小心,博利克,你是仅次于艾兰德而接近王位的人。我们的国王清楚这一点——即使你从未想过——小心注意浸毒的匕首。”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帕格清楚地看到博利克露出不安之色。克鲁斯继续道。“瑞度克害怕他人觊觎他的皇冠。那是可能的,但是不是那些国王所怀疑的人。除了国王外只有四个姓康东印的男人,而他们都是值得敬重的人。”听到这赞誉的话语博利克微微倾了倾脑袋。“但是还有一打或更多的人能够篡夺王位,通过国王的母亲和她的人民。都是东部的领主,大部分都在等待时机直到在领主大会上提出他们的要求。”
博利克一脸愤怒。“你是说谋反。”
“如果还没有开始行动,谋反之念也已存于人们心中了……”
“东部发生这么多事情,为何我们在西部却一无所闻?”
克鲁斯点点头,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花园的尽头。“艾兰德是一个可敬的人,他绝对不会向他的国民散布无根据的传言,甚至是对你。就像你自己说过的,自你上次来瑞兰龙已经十三年了。从国王而来的所有凭证和信件都要通过亲王的皇宫。你怎么能知道?”
“我恐怕国王因为听信身边小人谗言而将我们这些信仰并誓死维护国家的荣誉与幸福者至于死地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博利克说。“如此来说,你告诉我这些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克鲁斯公爵耸耸肩,示意他们可以回到宫殿去了。“我并不是个经常讲出我的想法的人,博利克公爵,但那是不同的。如果是其他人经过,这里只会有一场礼仪上的会谈。但你不一样,自从亲王和他的侄子疏远后,你是王国中唯一有能力影响国王的人了。但我并不羡慕你的重要地位,我的朋友。”
“在瑞度克三世为王时,我曾是东部最有势力的贵族,但是我在瑞度克四世的宫廷中所能施展的影响就象是个一无所有的光脚者。”克鲁斯停顿了一下。“你那黑心的堂兄盖现在是国王的亲信,而我和霸斯泰瑞公爵也没有多少交情。我们彼此厌恶的原因并不像你那种私人原因。而随着他吉星高照,我是每况愈下。”
克鲁斯拍了一下手掌,好像被寒冷叮了一口。“但也有点好消息。盖对他监护人的职责很冷漠,这使得国王可以自己对事态做出判断。”克鲁斯握紧博利克的手臂。“你要尽你所有的影响力阻止国王鲁莽的本性,博利克公爵,为了你所说的那场入侵,我们必须团结一至。一场漫长的的战争会耗尽我们所有的一切,这对王国来说是一次考验,我不知道它是否能经受得住。”
博利克什么都没有说,克鲁斯的话语远超过他离开亲王时所作最坏的担忧。萨拉多的公爵说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博利克。十三年前艾兰德拒绝了王位,传言说他的健康情况很差,很多领主大会的代表都希望你能领导他们。只要你领导,很多人都会跟随,甚至是我们这些东部的人。”
博利克冷言道,“你是说内战?”
克鲁斯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的双眼似乎湿润了,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我永远忠于国王,博利克,但是如果那些东西真的到来,王国必须获胜。没有哪个人能比王国更重要。”
博利克斩钉截铁地说,“国王就是王国。”
“你不愿承认你自己。但我希望你能够引导国王的精力到西部所要面临的麻烦中去,王国处于危急之中,而你是唯一有次能力之人。”克鲁斯说。
当他们踏上离开花园的阶梯,博利克的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克鲁斯领主,你的心中充满对王国的热爱。坚持你的信念并祈祷吧,我将会誓死保护王国。”
克鲁斯背靠返回宫殿的大门前。“我恐怕我们都将陷入深水,我的博利克领主。我希望你说得那场入侵不会再掀起大浪将我们淹死。无论如何我能够帮助你,我也会帮助你。”他转向被仆人打开的大门。大声说,“今晚我会让你们睡个好觉,我看得出你们都很累了。”
当博利克、阿鲁沙和帕格走进去,房间中气氛也变得紧张压抑,好像公爵的暗淡的情绪映射了出来。仆人走上前来带领客人去他们的房间,帕格跟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穿着公爵侍从衣着的男孩。当他们离开大厅时帕格回头看到公爵和他的儿子站在一起正在和库甘小声地交谈。
帕格被带到一间很小但装修优雅的房间,他毫不在乎色彩艳丽的床单,穿着衣服一头栽倒到床上。“您需要我帮您宽衣吗,爵士?”男孩仆人说。
帕格震惊地一坐而起双眼瞪着男孩,惊讶的表情让男孩后退了一步。“如果您没有什么需要了的话,爵士?”他显得忐忑而不安。
帕格大笑了起来。男孩犹豫地站了一会,然后鞠躬并匆忙离开了房间。帕格脱下他的衣服,对东部的贵族居然要仆人帮助他们脱衣而感到惊奇。他太累了,懒得叠起他的衣服,就将它们随手一堆丢在了地上。
吹熄了旁边的蜡烛,帕格在黑暗中躺了一会,为晚上的谈话而不安。对宫廷阴谋他一无所知,但是他清楚的看到无论公爵是多么高尚,克鲁斯也对在陌生人面前谈起这些而提心吊胆。
帕格回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现在他明懊此:自己曾梦想的凯旋版获得国王支援回应而扬起卡瑞德旗帜的想法只不过是另一个被残酷现实所打碎的幼稚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