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路克中亡是一位模范军人,来自昂宿星团的巨大农业世界。在那里的居民,如果想要脱离土地的羁绊,不愿意终生从事单调、辛劳而没有成就感的工作,唯一的办法就是投身军旅。
路克中士就是这一类军人的典型。他的思想单纯,作战不畏艰险,而强健矫捷的身手,又足以使他轻易地过关斩将。他对于命令绝对服从,带领部下铁面无私,对于他的将军则崇拜得五体投地。
虽然是一个如此标准的职业军人,路克的天性却很活泼开朗。即使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时候,绝对没有丝毫犹豫,但是心中也从来没有一丝恨意。
路克中士在进门之前,竟然先按了一下叫门的讯号,这个举动更表现出他的礼貌与修养。因为在他的权限之内,他绝对可以直接开门进去。
屋内的两个人正在用晚餐,看到路克中士走进来,其中的一个人把脚一伸,将一台破烂的口袋型阅读机关了起来,原来充满室内喋喋下休的粗哑声音立刻消失。
“又送书来了吗?”拉珊·迪伐斯问道。
中士掏出一个紧紧卷成圆柱形的胶卷,搔了搔脖子,然后说:“这是欧雷技师的东西,还要还给他。他准备把它寄给他的孩子,当作纪念品。”
杜森·巴尔将胶卷拿在手上来回地翻弄着,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他问中上说:“欧雷技师是从哪里弄来这东西的?他并没有阅读机,对不对?”
中士用力地摇摇头,然后又指了指床脚那台破烂的机器:“那是这里唯一的一台。那个家伙,欧雷,他的这本书,是从我们征服的那些猪窝般的世界中找到的。那个世界的人将它郑重地单独藏在一栋大楼中。有几个人试图阻止他,结果都被他杀了。”
中亡以赞赏的眼光看着那个胶卷:“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纪念品——对于孩子们来说。”
他顿了一顿,然后又特别压低声音道:“对了,目前有一个大消息正在流传,虽然还只是谣言,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们——将军又完成了一件大事。”然后他缓慢而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吗?”迪伐斯追问:“他又做了什么?”
“完成了大包围网,就是这件事。”中士咯咯笑着,显得既得意又骄傲:“他真是一个绝顶人物,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精彩,你们说对不对?有一个说话非常夸张的哥儿们,说它就像是天籁仙乐一般完美,虽然谁也不知道仙乐有多好听。”
“那么大规模进攻就要开始了?”巴尔轻声问道。
“希望如此,”中士兴高采烈地回答:“我想要回到星舰去,我的武器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实在不愿意再把屁股黏在这个地方。”
“我也一样。”迪伐斯突然粗声地喃喃说道,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看来有点担心的样子。
中士以怀疑的目光瞪着他,然后说:“我该走啦,队长快要开始巡逻了,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这里。”
他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先生,还有一件事——”他突然现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对行商说:“我老婆告诉我,你送给我们的那台小型冷藏器非常管用,根本不用花钱添加能源。她可以用它冷藏几乎整整一个月的食物,真是太感谢你了。”
“一点小意思,别客气。”
然后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又重重地关上,把中士露齿的笑容关在门外。
巴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迪伐斯说:“好,他拿了你那台冷藏器,现在送来这个作为回报。让我们来看看这本新书吧,啊,书名不见了。”
巴尔将胶卷拉开一码,对着光线看了一下,然后喃喃说道:“嗯,迪伐斯,我确定这本书是‘萨马花园’。套句中士的话,如果我猜得不对,让你把我串在棍子上烤来吃。”
“是吗?”行商对那本书显然兴趣缺缺。他将没吃完的晚餐推到一边,再对巴尔说:“巴尔,你坐下来。听这种古代文学作品,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你注意到中士讲的话了?”
“当然注意到了,那又怎么样?”
“进攻就要开始了,而我们还枯坐在这里!”
“那么你想要坐在哪里?”
“你知道我的意思,这样子等下去不是办法。”
“不是办法吗?”巴尔仔细将阅读机上原来的胶卷取下来,又将刚收到的那卷装上去,才回答说:“这一个月以来,你跟我讲了许多有关基地的历史。好像过去每当危机来临时,那些伟大的领导者几乎都是什么也不做,光是坐在那里——守株待兔。”
“哎呀,巴尔,但是他们知道局势将如何发展。”
“他们知道吗?我想是在事过境迁之后,他们才声称早就胸有成竹的。不过据我所知,他们也许真的有先见之明。但是就算他们没有先见之明,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结局就不会那么完美——也许还会更好呢。因为深层的社会与经济巨流,绝不是任何个人的力量所能主导的。”
迪伐斯却嘲笑他说:“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证明,结局不会因此变得更糟,你的推理实在没有什么道理。”
他出神地沉思了一下,然后又说:“你想想看,如果我把他给做掉——”
“谁?里欧思吗?”
“是的。”
巴尔叹了一口气,立刻想起了尘封的往事,一对老眼透出了困惑的神色:“迪伐斯,行刺不是办法,我曾经试过一次,当时我才二十岁,一时冲动,可是却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我替西维纳除掉了一个恶霸,却无法除去帝国的桎梏。然而,问题的症结却是那个桎梏,而不在于有没有恶霸。”
“老学究,可是里欧思却不只是恶霸,他代表了整个该死的舰队武力。如果他消失了,他旗下的官兵全都会作鸟兽散。他的手下个个都像婴儿一般仰赖他,像刚才那个中士,每次提到他的时候,都会不自禁地悠然神往。”
“即使真的这样做了,帝国还有其他的军队,还有其他的指挥官,你应该想得更远一点。比如说,布洛缀克也来到了这里,再也没有任何人像他那样受大帝的宠信。里欧思只能靠十艘星舰苦战,布洛缀克却能够一下子就要到好几百艘。有关这个大臣的传闻,我听说的很多。”
“是吗?他这个人怎么样?”行商对这个话题好像很感兴趣,但是眼光中却又流露出明显的挫折感。
“你想要我简单地说说吗?好,他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家伙,靠着无穷的谄媚赢得了大帝的欢心。宫廷中所有的王公大臣都恨透了他——虽然他们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又不具备谦恭有礼的品行。他是大帝的万能顾问,大大小小一切事务全部包办。他是替大帝执行最不堪任务的工具。他的心里头根本没有大帝,可是又必须表现得忠心耿耿。在整个帝国中,找不到另一个像他那么邪恶诡诈,又那么残忍成性的人。大家都在说,想要得到大帝的赏识,必须经过他的安排;而想要得到他的帮助,就非得走旁门左道不可。”
“唔!”迪伐斯若有所思地扯着修剪整齐的胡子:“而他就是大帝派到这里来,负责监视里欧思的那个老家伙。你知道吗?我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现在我能猜到了。”
“假如说,布洛缀克对这位官兵的最爱,起了反感的话——”
“也许他早已经如此了,从来没有听说他喜欢过任何人。”
“假如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糟,那么大帝就可能会知道,这样里欧思就会有麻烦了。”
“嗯——这点很有可能,可是你准备怎么做呢?”
“我还不知道,但是我想他应该会接受贿赂。”
老贵族轻声笑道:“没错,不过绝对不简单,不会像你贿赂那位中士一样,用台袖珍冷藏器就能打发。而且即使你真的填饱了他的胃口,也会落得血本无归——他大概是天地间最容易贿赂的人,但却一点也不遵守游戏规则。不论你给他多少钱,他也随时可能翻脸不认人,你得想想别的办法。”
迪伐斯翘起二郎腿来回地摇蔽,脚趾头还不停地屈伸着。他说:“至少,这是一个初步的建议——”
此时叫门的讯号又珊笏起来,迪伐斯即时住了口。路克中士随即又在门口出现,他看来十分激动,宽大的脸庞涨得通红,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先生,”他开始说话,尽力想表现得很尊重对方:“我非常感谢你们送我的冷藏器,你们对我讲话又非常礼貌。虽然我只是一个农家子弟,而你们却都是高贵的贵族。”
他那昂宿星团特有的口音越来越重,几乎令人有点听不太懂。而他又因为极为激动,所以农人木讷的天性全都浮现出来,掩盖了长久艰苦训练而成的军人架式。
巴尔柔声问道:“中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洛缀克大人要来看你们,就是明天!我知道,因为队长命令我让手下准备好,说明天有……明天他要来检阅。我想……我应该先来警告你们一声。”
巴尔说:“中士,谢谢你,我们很感激你的关心。不过,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不必……”
但是路克中士的表情明显地充满恐惧,他压低了声音,哑着嗓子道:“你们没有听过有关他的传闻,他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宇宙邪灵’了。不,不要笑,我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说,净是些可怕之极的事情。据说他不论到哪里去,身边都会带着武装侍卫,当他心血来潮时,就会命令他们射杀遇到的每一个人。而他们真的照做,他便开心地哈哈大笑。据说连大帝都怕他,就是他强迫大帝增加赋税,而又不让大帝听到百姓的抱怨。
“而且大家都说,说他憎恶我们的将军。据说他想要杀害将军,因为他嫉妒将军人格伟大又才智过人。可是他办不到!因为将军也不是好欺负的,他早就知道布洛缀克大人是个坏东西。”
中士眨了眨眼睛,感到自己太过失态了,突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他就向门口走了过去,又猛力点了点头:“你们记住我的话,要小心提防他。”他一低头,就走到了门外。
迪伐斯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如此正中我们的下怀,对吗,老学究?”
巴尔却冷淡地回答:“那还得看布洛缀克的态度如何,对不对?”
但是迪伐斯已经陷入了沉思,并没有听到巴尔说的话。
他在很用心地计划着。
布洛缀克大人低着头,走进了太空商船狭窄的舱房。两名武装警卫紧紧跟在后面,手中大刺刺地举着武器,脸上带着职业杀手般冷峻的表情。
从这位枢密大臣的外表看来,实在看不出他已经将灵魂出卖了。如果宇宙邪灵真的收买了他,他也掩饰得一点都不露痕迹。相反地,布洛缀克像是带来了一丝宫廷中的华丽,为这个单调粗陋的军事基地,注入了一点高贵的生气。
他所穿的服装笔挺合身而一尘不染,并且闪耀着炫目的光辉,给人一种高大挺拔的假相。从他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中,射出两道冷冽的目光,正沿着长长的鼻子直射到行商的身上。当他以优雅的姿态,将象牙手杖拄到地面时,腕上戴的珍珠母饰品轻微地晃动,带起了一阵悦耳的声响。
“不,”他一面说,一面做了一个小手势:“你待在这里别动,不必展示那些玩具了,我根本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
他拉过一张椅子,用附在白色手杖顶端、散发着晕彩的方巾仔细擦拭了一番,然后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迪伐斯向另外一张椅子看了一眼,但是布洛缀克却懒洋洋地说:“在帝国的高级贵族面前,没有你的坐位。”
说完,他又对迪伐斯微微一笑。
迪伐斯耸耸肩道:“如果你对我的货品根本没有兴趣,干嘛把我带来?”
枢密大臣默然不语,迪伐斯又轻轻叫了一声:“大人——”
“为了避人耳目。”大臣答道:“你想想看,我在太空中奔波了两百秒差距,像是专程来检视你那些小饰物的吗?其实,我真正要见的是你这个人。”
说完,布洛缀克从一个雕工精美的盒子中,取出了一粒粉红色药片,以优雅的姿势将它咬在两排牙齿间,伸出舌头慢慢舔着,看来很有滋味的样子。
“比方说,”他终于继续说下去:“你是什么人?你真是那个世界的公民吗?我是说,那个引起这场军事风暴的蛮子世界。”
迪伐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此外,你真的是在这场争端——就是他口中所谓的战争——发生之后,才被他抓到的吗?我是指我们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
迪伐斯又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非常好!尊贵的异邦朋友,我注意到你实在很不会讲话,就让我帮你说吧。如今的情势是这样的,我们这位将军,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显然没有意义的战争,可是却消耗了极可观的人力物力。他用这种方式,攻打一个名不见经传、偏远蛮荒、芝麻大小的世界,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认为根本不值得为此浪费一枪一弹。话又说回来,这位将军却又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反之,我还认为他聪明绝顶,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大人,我不敢说我懂。”
大臣一面审视着自己的指甲,一面说道:“那么再给我好好听下去——将军绝不肯为了徒劳无功的行动,牺牲他的部下和船舰。我知道他一向把自己的荣誉和帝国的光荣挂在嘴边,然而很明显的,他是装作想要效法古代的传奇英雄。可是这套把戏唬得了别人却唬不了我,除了追求荣誉之外,他一定还另有所谋。他何必把你留在身边,又何必对你十分礼遇?这也是很匪夷所思的事。如果你落在我的手上,却只能对我提供那么一点点情报的话,我早就把你开膛破肚,用你自己的肠子把你勒死了。”
迪伐斯仍然一副木然的表情,缓缓转动的眼珠看到了大臣身边的一名保镳,然后视线再转开一点,又看到了旁边的另一个。他看得出来,那两个保镳都已经跃跃欲试了。
大臣又微笑着说:“好吧,你这个沉默的小钡蛋。将军告诉我说,即使是心灵探测器对你也起不了作用,还说那是因为仪器有毛病。可是他这么说,却反而更让我深信,我们这位年轻的军事天才在撒谎。”他似乎非常地得意。
然后,大臣又继续说:“老实的生意人啊,听好,我自己这里也有一种心灵探测器,应该对你特别有效。你看——”
在他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此时轻轻捏着一叠——粉红与黄色栢间,图案复杂而精美的——那是一叠什么东西,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看起来像是钞票?”迪伐斯道。
“这不是普通的钞票,是帝国境内最佳的纸钞。因为全都是以我的领地作担保,而我的领地范围比大帝的领地还大。这里总共是十万点,全都在这里。就在我的两指之间,通通可以给你!”
“大人,为什么要给我钱呢?我是一名道地的行商,懂得买卖总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为什么?为了让你讲实话!将军到底在图谋什么?他为什么要发动战争?”
迪伐斯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抚着胡子。
此时大臣正在慢慢地数着那些钱,迪伐斯的眼睛盯着大臣的手,跟他一张一张地数着,然后乾脆地回答:“他在图谋什么?简单一句话,就是帝国。”
“哈,这种答案太过稀松平常!哪一个图谋不轨的人,最后的目的不是想当皇帝——可是他要怎么做呢?从这个偏远的银河边缘,到那个魅力无比的皇宫之间,这条路他要怎么走?”
迪伐斯以苦涩的口气说:“基地中藏有许多重大的秘密,因为那里收藏许多书籍,都是古书——那些古书由于年代久远,上面的文宇几乎失传了,只有几个居于最上位的人看得懂。但是那些秘密隐藏在宗教与仪典中,不准人动。我以身试法,结果就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在那里,我已经被宣判死刑了。”
“我明白了,那么这些古老的秘密又是什么呢?继续说,我花十万点的代价,理应买到一切的详情和细节。”
“就是人工嬗变的技术。”迪伐斯回答得很简单。
大臣的眼睛眯起来,开始表现得有些兴趣了。他问道:“据我所知,根据核子学的定律,以人工达成元素的嬗变,根本没有实用的价值。”
“没错,那指的是纯粹使用核能的情况。但是古人还真聪明,早就发现了比核能更巨大更基本的能源。如果基地使用那种能源的话……”
迪伐斯感到胃部起了一阵轻微的蠕动——钓饵已在晃动,鱼儿也已经闻到了。
大臣突然吼道:“继续说,那个将军,我确信他也晓得这件事。但是当他结束这场闹剧之后,下一步又打算怎么做?”
迪伐斯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稳如磐石:“当里欧思掌握了嬗变的技术之后,就可以控制帝国所有的经济体系。如果他可以轻易地用铝制造钨、用铁制造铱的时候,帝国的矿藏就变得根本一文不值。过去的产销系统,都是根据各种元素不同的丰盈程度而建立的,这样一来,就会全部被推翻了。帝国内部将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大混乱,只有里欧思一个人能够阻止。我刚才提到的那种新能源,还有另外一项优点,就是不会为里欧思带来宗教上的心理负担。
“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他已经扼住了基地的咽喉,而他一旦征服了基地,两年以内一定能够成为新皇帝。”
“原来如此。”布洛缀克轻声笑道:“你刚才怎么说的?用铁来制造铱,对不对?来,让我也告诉你一件国家机密,你可知道,基地已经主动跟将军接触了。”
迪伐斯陡然感到背脊都僵住了。
“你看来很吃惊,这又有何不可呢?现在看来,一切都很合逻辑了。基地为了求和,向他提出年缴一百吨铱的提议。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宁愿违反宗教的禁忌,愿意将一百吨的铁变成铱来解危。这个提议很公平,但是,怪不得我们那位守正不阿的将军会断然拒绝——因为他马上就可以自行制造铱金属,并且能把帝国都给弄到手。可怜的克里昂二世,还称许他是最忠诚的将军呢。大胡子商人,你已经赚到这笔钱了。”
说完,他就用力一掷,迪伐斯立刻到处追赶四散纷飞的钞票。
布洛缀克大人走到了舱门口,又转身说:“行商,记住一件事——我这些带着枪的游伴,他们不但是聋子、哑巴,而且没有什么脑筋,也没有受过教育。他们不能听、不能说、不会写字,也不会对心灵探测器有任何反应。但是对于各种各样新奇的杀人手法,他们却是专家中的专家。老兄,我花了十万点的代价,把你给收买了,你就应该乖乖地做个好商品。如果你忽然间忘记了这一点,而试图要……比如说……把我们之间的谈话转述给里欧思,那么你就会被处死,而且是以我所指定的方式处死。”
在布洛缀克优雅高贵的脸上,突然浮现出许多狰狞的线条,原本做作出来的微笑,也一下子变成了骇人的嗥叫。在这一瞬间,迪伐斯看到了他的买主的买主——宇宙邪灵,正藉着这位买主的眼睛在向外瞪视。
迪伐斯不发一语,在布洛缀克的两名“游伴”押解之下,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面对着巴尔的问题,他先沉思了一会儿,再以很满意的口气说:“不,说来可真是奇怪,我反而让他给贿赂了。”
两个月的艰苦征战,在贝尔·里欧思的身上刻划出了痕迹。他整个人笼罩在凝重的严肃气氛之中,而且变得暴躁易怒。
现在,他就正用很不耐烦的口气,向对他崇拜不已的路克中士说:“中士,你在外面等着,等我问完了话,再把这两个人送回他们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任何人都不准,听懂了没有?”
中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之后,就走到门外去了。里欧思心烦气躁地抓起桌上待批的公文,将它们一古脑儿丢进最上层的抽屉,然后再用力把抽屉关起来。
“坐啊。”他对站在面前的两个人不耐烦地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严格说起来,我根本不应该来这里,可是我又必须跟你们见一面。”
他转身面向巴尔。老贵族站在一个方正的水晶饰物前,正用他细长的手指抚摸玩赏。水晶的内部镶嵌着当今的大帝——克里昂二世满脸皱纹而威严无比的肖像。
“老贵族,首先我要告诉你,”将军开始说:“你的哈里·谢顿就要输了。当然,‘他’打得很好,基地的战士一波波蜂拥而出,个个都不要命似的英勇作战。每一个行星都做了激烈的反抗,而一旦被攻下来之后,又毫无例外地兴起反抗活动,给征服者带来无穷的麻烦。可是,它们终究还是被我们攻下,也终于被占领住了,所以你的谢顿眼看就要输了。”
“可是他还没有输。”巴尔恭敬地轻声回答。
“基地已经没有指望了,他们想用重金求和,求我别对谢顿做最后的考验。”
“正如谣言所说的一样。”
“啊,谣言来得比我还快吗?有没有提到最新的发展?”
“什么最新的发展?”
“喔,那个布洛缀克大人,大帝最宠爱的大臣,由于他自己的要求,现在已经是远征舰队的副总司令。”
迪伐斯这时才第一次开口:“头儿,由于他自己的要求?这是怎么搞的?还是你开始对他产生好感了?”说完他就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里欧思却镇定地说:“不,不能说是我改变了对他的观感,是他用了我认为很合理、很足够的代价,跟我换得这个职位。”
“比方说?”
“比方说,他答应向大帝要求增援。”
迪伐斯轻蔑的笑意更浓了:“他已经和大帝联络过了,啊?头儿,我想你现在一定充满希望地在等待增援舰队,他们答应早晚会来的,对不对?”
“你错了!他们已经来了。五艘星舰组成的舰队,每一艘都性能良好、武力强大,带着大帝的亲笔祝福函前来,还有更多的星舰正在途中——怎么了,行商,有什么不对劲吗?”他以讽刺的口吻问道。
迪伐斯从突然僵住的口唇中,勉强吐出了几个字:“没有什么。”
里欧思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面对着行商,一手放在腰际的核铳上。
“我问你,行商,有什么不对劲吗?这个消息似乎令你很不安。当然,你不会突然关心起基地的安危吧?”
“我没有。”
“有——而且,你还有很多古怪的地方。”
“哦,是吗?”迪伐斯的微笑看来很不自然,双手在口袋中握紧成拳头:“你通通提出来好了,我来为你逐一解释。”
“你听好了——你被捕的过程太容易了,你的太空船只受到一次攻击,防护罩就被摧毁,而你就投降了。你也太轻易就背弃了自己的世界,而且根本没有要求代价。这些都很令人起疑,你说对不对?”
“我渴望投靠胜利的一方,头儿,我是一个识相的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姑且接受。”里欧思声音嘶哑地说:“然而,在你之后,我们再也没有逮捕到任何行商。基地的每一艘太空商船都速度奇快,他们只要想逃,都能轻易逃过我们的追击。而那些奋力迎战的,每一艘也都有强力的屏蔽,足以抵挡轻型巡弋舰的攻击。只要情况允许,每一个行商都宁愿战死也不投降。在我们所占领的行星上与星空中,那些游击战的组织者与领导者,他们原来的身分也都是行商。
“难道你是唯一识相的人吗?你既不抵抗又不逃走,还自动自发地藉机出卖了基地。你可真特殊,特殊得真奇怪,事实上,特殊得太可疑了。”
迪伐斯却轻声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但是你根本没有什么具体证据。我在这里已经六个月了,这段时间中我一直都很安分。”
“你的确很安分,我也因此待你不薄,我没有动过你的太空船,对你也处处设想周到。可是你却令我失望了,其实你还可以提供更多的情报给我,比方说吧,你推销的那些装置,也许就对我们很有用。那些核能装置所应用的核子学原理在基地发展出的许多难缠的武器中,想必也都用上了,对不对?”
“我只是个行商,”迪伐斯说:“并不是一名伟大的技师。我只负责兜售那些货品,怎么制造的不关我的事。”
“好吧,这一点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这就是我到此地来的目的。比如说,我要到你的太空船去仔细搜一搜,看看有没有个人力场防护罩,你自己虽然没有佩戴,可是基地每一个战士的身上都有。如果给我搜到的话,那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证明你有意保留一些情报,对不对?”
迪伐斯没有回答,里欧思又继续说下去:“我还能够取得更直接的证据,我将心灵探测器也带来了。虽然它上次突然失灵,不过跟敌人打交道,可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他的声音现在充满了威胁的意味,迪伐斯还感觉到有东西抵住他的胸口——那是将军的核铳,刚从皮套中掏出来的。
将军又以平稳的口气说:“你把手上戴的手镯摘掸,把身上其他的金属饰物,也全部除下来交给我。动作慢一点!电磁场贬被干扰,你应该知道,心灵探测器只能在静电场中工作。对,就照这样,把它给我。”
此时,将军办公桌上的收讯器突然后了起来,一个信囊随即出现在传送槽中。
里欧思走到办公桌旁,用核铳比着一直站在桌旁的巴尔:“老贵族,你也一样,你也戴了手镯,所以也有嫌疑。虽然你帮了不少忙,我对你也没有任何恨意,但是,我要看看心灵探测器的结果,然后才能决定你一家人的命运。”
说完,里欧思俯身要去取那信囊。巴尔突然举起镶着皇帝立体肖像的水晶,出其不意地往将军头上砸去。
迪伐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仿佛老人忽然间被恶魔附身一样。
“走!”巴尔压低声音道:“赶快!”说完,他将掉在地上的核铳拾了起来,藏进自己的上衣。
当他们将门推开一个窄缝,钻出办公室时,发现路克中士仍旧等在外面。
中士立刻转过头来,巴尔故作镇定地说:“中士,带路吧。”
迪伐斯则赶紧把门关了起来。
路克中士一言不发地将他们带回房间,来到门口之后,他陡然顿了一下,然后三人又继续向前走。因为此时已经有一把核铣指着中士的肋骨,他的耳旁还有一个严厉的声音说:“带我们到太空商船去。”
到达太空商船停泊处后,迪伐斯走到前面去开气闸,巴尔对中亡说:“路克,你就站在那里别动。你是一个老好人,我们不想杀你。”
不料此时中士认出了核铳上镂刻的字母,脱口吼道:“你们杀了将军!”
然后,他发出一声疯狂而毫无意义的叫喊,奋力向前扑了过去,却正好撞上核铳冒出的烈焰,顿时变作一团惨不忍睹的焦炭。
不久之后,太空商船从这个死寂的行星起飞。又过了一会儿,强烈的信号灯才射出阴森的光芒,交织成一片淡黄色的蛛网。在银河巨型透镜状的背景中,另外又有许多黑影腾空而起。
迪伐斯绷着睑说:“巴尔,抓紧啦。让我们看看,他们到底追不追得上我们的船舰。”
不过他心里很明白,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他们进入外太空后,迪伐斯的声音已几近嘶哑:“我给布洛缀克吃的饵恐怕太香了一点,他现在似乎跟将军站在一条线上了。”
卑还没有说完,他们已经冲进银河稠密的群星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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