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迷上了研究《笑林广记》。《笑林广记》里的哲理特别多,比非典病人还多。有一则故事是这么说的:丈夫外出坐船,忘记了勿将头手伸出窗外的交通规则,结果被迎面而来的船夹伤了手指,回家时娘子为其包扎时,满脸忧虑地说:官人,下次切勿站在船头小便。
这充分说明了行走江湖的凶险,一不小心,下半身和下半生的幸福就会在瞬间夹碎。
我厌倦了江湖,所以前些天回了趟故乡。我下了飞机,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戴着硕大无朋的口罩,许多人怯怯地望着我,他们的神情像湍流边惊恐的绵羊。我哭丧着脸想,我被故乡抛弃了,故乡不要我了。而这一切,都是缘于我两年前一不小心去了广州。
后来去北海旅游,宾馆服务员用特工般的眼神穿过我的额头,然后抵达肺部,她问:从哪里来?我想在她眼里我身上一定有不少冠状病毒。我摸出身份证,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来自南宁。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黎明唱的《我来自北京》,在歌里他也是结结巴巴地“I,I,IwasborninBeijing",现在我怀疑他也是心里有鬼,估计也就一昌平农民。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坐在暮色中的沙滩,潮汐像按摩女的手一样游上了我的脸,我忽然涕泪横流——被海水呛的滋味确实难受。四周已经寂寥,空气中弥漫着败落的气息,我忆起了多年前这个海滩的繁华:众多女游泳教练正诲人不倦,许多帐篷外摆着两双鞋……俱往矣,SARS就像击碎海潮的礁石,遏止了我们的一切欲望。
父母在,不远游。非典在,不旅游。没人正好,在人影稀落的夜晚,我,一个来自广州疫区的人,正在奋力饕餮,虾蟹不可少,而不喝海蛇汤更是犯罪——对自己的胃犯罪。我在买单时捂着胀痛的胃想:生活在没有SARS的天空下是多么幸福。
饱暖思那个什么,所以我又去了星岛湖逛水浒城外景地,有个景点是潘金莲洗浴的地方,当年用的大浴盆还在。据说拍戏时王思懿体恤剧组人员辛劳,于是放他们全进入拍摄现场,以示犒军,据野史记载,当时那群饿汉的鼻血和口水一齐往下淌,令浴盆里的水位上升不少。
快艇载着满嘴哈喇子的我飞行在湖面上,我想起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五年前。似乎只是打了个盹儿,一切都已远去,行走的路径是一条单行线,我们回不去了。
回到南宁,去酒吧喝酒,昔年壮硕无比的朋友病恹恹地说:我喝不动了,前列腺不好。忽然便想起吾友连岳在专栏里所说:当你明白性的时候,人生已经过去了百分之五十,前列腺也已经肿大了百分之五十。又想起费翔好多年前唱的歌:我曾经豪情万状,归来却空空的行囊。其实归来时,不仅有空空的行囊,还有胖大海一样的前列腺。
从某种意义上,前列腺是人生的标尺。当我如今在广州向西远眺时,故乡已经茫远,唯一看得确切的,是前列腺正被时光之拳击肿,如同雨水中无声膨胀的死蛇。(200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