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病恹恹的手指照例在键盘上爬来爬去,忽然想:这样一个潮湿的暗夜,不知有什么是值得我们铭记的。在岁月之河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或者降生,山这边是腐尸和白骨,山那边是大红烛和唢呐。
上网一看,这天是李小龙三十年忌日,许多媒体搞了很多热闹的专题,我觉得很没必要。记得央视十多年前搞过一个栏目叫《历史上的今天》,我当时惊为天人,心想这伙人真能掰,三百六十五天吹过去没一件事是重复的。后来我在党和政府的多年教育下智商有所提高,才明白每天发生的历史事件犹如恒河沙数,你想掰多少就能掰多少。同理,每一天都是许多名人的生日或忌日,从个人倾向来说,我认为媒体做生日专题要喜庆得多,你又不是棺材店老板,干吗要对死亡这么津津乐道。
我对李小龙印象不深,上大学时在录像厅看通宵场,一见放《唐山大兄》就会昏迷过去,一觉醒来李小龙还在那里呜哩哇啦怪叫,我常忍不住悲愤地喊:老板,改放《玉女心经》行不?现代社会流行多变,李小龙那木头一样的表情和不断重复的动作简直要把人逼得昏睡过去,就个人体验来说,我虽然一直失眠却始终拒绝吃安眠药,就是坚信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让我打瞌睡的东西。
我们怀旧,像吸大麻一样怀旧。
那天看到有则评论,有人说刚找了1983年版的《射雕》重温,但怎么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了。找回感觉那才叫怪,说明翁美玲附上了你的身。我清晰地记得中学时一群黄毛丫头喜欢在书包和笔盒上到处粘翁美玲的贴纸,现在回想起来,她们其实应该像球迷贴国旗一样把翁美玲贴在脸上,这样回头率一定很高,而且可以顺便把脸上的麻子盖住。我同桌的小女生还整天学翁姐姐发嗲,害得我以为自己是郭靖,学习成绩直往下掉。现在想来,那是多么甜蜜的回忆,但你若要我回到二十年前,我是一定要把胆汁都吐出来的。每一种痴迷都烙着所处时代的属性,过了时光的门槛,就再也回不去了。
小龙不要再提,蓉儿已成风雨。重温旧片是一种最愚蠢的行为,会砸碎你最后的美好幻觉。我们要学会闭上眼睛,用耳朵去怀旧。
前些天我的一个同事去香港采访陈慧娴,她本是陈的Fans,穿越了十多年的记忆,终于站在距离偶像零点五米之处。
她无可救药地看见了陈慧娴那华丽舞衣下无法掩饰的赘肉和眼角的皱纹。
然后她就想起了1989年看电视,陈慧娴出国前开了最后一场演唱会,笑说自己太瘦小,每次做衣服都很浪费布料,所以希望发福。现在果然发福了。女同事很唏嘘。
我是不唏嘘的。尽管我也热爱陈慧娴,年少时甚至想:如果哪个女子能有这把浸润灵魂的声线,哪怕长得像母猪,我也要娶了她。但热爱仅止于声音,谁不会老去呢?与多年前那张俏丽的小脸相比,我更热爱你那饱经沧桑的油光可鉴的肚腩。
有许多旧不能乱怀。让记忆在时钟的某个段落戛然而止,是一种妥当的分寸。如果试图去逼近真相,那就放马过来——比方说,你想知道山口百惠的近况吗?那张天使般纯洁的脸隐失20多年了……让我告诉你,她最近正背着三浦友和,忙着和一个医生搞婚外恋。当然从理论上说,天时搞婚外恋亦无不可,只怪丘比特的准头稍欠了些。
如果你像偏执狂一样拒绝我的谏言,那么不难设想以下一幕:你心里老掂着老情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呓被老婆听到;老婆飞起大白腿将你踢下床;你着凉,发烧,干咳;你住院时碰上了庸医;庸医把你送进隔离病房,一群非典病人列队欢迎新病友的加盟……怀旧如同怀孕,从理论上说,都有死亡的可能。你若活腻了,那就继续怀你的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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