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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的山,山山相连不见尽头,树大林密遮天蔽日,脚下是散发着酸腐气味的腐叶,踩上去渲乎乎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牧良逢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青云岭,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拜土匪的山头。青云岭名字里虽说有是个“岭”字,但是山高路险,峰岭成片。
牧良逢和他的兄弟们穿梭在丛林深处,这是冬天的清晨,天空阴沉沉地还在下着雨,尽管穿戴着蓑衣斗篷,但树技与草丛上的雨水还是打湿了他们身上的衣服。这是牧良逢熟悉的生活,他在森林中长大,对这一带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进入丛林,他就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前面不远处就是青云岭。
“排长,我们是悄悄地摸上去还是?”一个兄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轻声问:“这已经进入了土匪的势力范围了,他们很有可能在附近安插了眼线。”
说话的是广东汕头仔阿财。
“不要紧,我救过王保山的命,他还欠着我一个大人情,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土匪也讲信义?”阿财没有和土匪打过交道,对此充满了怀疑。
“放心吧!出来混,多少讲点义气,否则在道上也混不下去的。”牧良逢对这些土匪习性比较了解,所以不太担心。
话声未落,只听到后面队伍里传来一声惨叫,一个狙击排的弟兄掉到了陷阱里,陷阱里全是削尖的竹签,上面只是加了一层薄薄的草皮做伪装。好在他旁边的一个兄弟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才救了他一条小命。
几个人连忙把他拉上来,一只脚已经被竹签捅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牧良逢过来看了看陷阱旁边,发现边上的一棵树上划着一道很深的刀口子,这是一个山里猎人或是土匪用来狩猎的陷阱,山里人极少,猎人们担心会伤到路人所以一般会在陷阱旁边做个记号。
牧良逢连忙帮那伤兵脱了鞋子,包扎好伤口:“这怪我,我一时忘记给你们交待这些事了,大家扶着伤员跟我走,树上有明显记号的地方千万别过去。”
“这地方真是邪门。”阿财看看他的排长,做了个鬼脸。
几个人正准备扶着伤员上路,前面的一棵大树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声,在旁人听来,这无非是山里的一声鸟鸣,但是牧良逢却作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散开。几个人都将子弹顶上膛。
“这是土匪的眼线发现我们了,在向同伙示警。”牧良逢压低声音告诉他的兄弟们:“这些土匪平时在山里活动,一是担心黑吃黑,二是害怕政府清剿他们,所以警惕性极高。”说完,牧良逢大声朝密林中喊道:“前面可是王保山大当家的地盘?烦劳兄弟们通报一声,就说204团狙击手牧良逢前来拜访。”
林子里安静了一下后,有人说话了:“来者真是牧英雄?”
“我就是牧良逢,麻烦兄弟向大当家的通报一声。”
“牧英雄稍等,小弟这就去通报大当家的,让他亲自来迎。”对面的土匪说话很客气。
说完,牧良逢他们前面有草叶碰撞的声音,一条黑影从大树上顺着一根绳子滑了下来,直往前面奔了过去,几片枯叶跟着翻飞,像一阵风刮过。
牧良逢这才注意到,那棵大树上原来别有洞天:二、三丈高的树杈上搭着一个伪装好的小木棚,站在上面估计可以将方圆数千米的情况尽收眼底,而且那木棚极大,两三个人住在那木棚里绝对不成问题,风刮不到雨淋不着,周围包裹着天然的树枝,不仔细观察怎么也发现不了这大树上暗藏的玄机。
宋清凑上前来:“你小子啥时成牧英雄了?土匪们对你这么客气。”
牧良逢嘿嘿笑了笑,没回答他。
一会儿前面又有个听起来很熟悉的声音在问:“来者可是牧英雄?”
牧良逢应了一声,对方这才显身出来,一行数十人,为首的正是王保山。
王保山看到真是牧良逢,上前磕头就拜:“牧英雄今天上山,兄弟们不知,迎接来迟了,请牧英雄见谅!”
牧良逢一看这土匪头子当着自己兄弟的面给外人下跪,却面不改色,属于性情中人,心里多了几分佩服,连忙扶起他:“王大当家的可千万不要这样,我怎么受得起你这样大礼。”
“受得受得,我们兄弟几个的命都是牧英雄给的,磕个头算啥!”王保山又拱拱手:“牧英雄和各位请随我来。”
“大当家的,还是把他们的眼睛蒙上吧!?”一个小土匪插嘴。
“妈拉个吧子的,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我揍死你。”王保山大怒:“牧英雄是自家兄弟,又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能这样待客吗?”
那小土匪还在强辩:“大当家,可这是咱们的山规啊!”
“在牧英雄面前,什么山规都可以例外。”
牧良逢今天是有事求人,所以也卖他一个面子:“大当家的山规不能坏了,我们入乡随俗,还是把眼睛蒙上吧!?”
王保山急了:“真不用,这也就唬唬那些外人,牧英雄就不用这样了。退一万步说,牧英雄真想剿我们,怎么着也是绝无活路。”
“哈哈,当家的开玩笑了!”牧良逢没再坚持,跟着一伙土匪往前面走。匪窝是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洞口是成排的草木,如果不是有人领路,外人还真难发现。进了洞,才发现洞里是另外一番光景,洞内宽阔,冬暖夏晾,洞中有洞,岩石犬牙交错,尤其是中间一个洞口直通山顶,阳光从上面照射进来,洞里显得并不黑暗,简直可以称得上世外桃源。
几十个土匪持刀枪而立。
“王大当家的,你招兵买马的速度可真是快啊!这才多久,手下的弟兄有这么多了。”
王保山嘿嘿一笑:“都是别的山头散了,投奔过来的。”说着他看到狙击排那位受伤的兄弟,立即让人拿来草药帮着处理伤口。
“牧英雄今天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你只管开口吩咐。”王保山快人快语。
牧良逢也就不再打马虎,把事情大致说了。
“这事我知道,是十里牌的赵老虎手下干的,昨天天没黑他就派人过来跟我把这事说了,说是给我面子才放你们一马,还让我给他二条枪还他人情。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几十个兄弟一共也就十几条枪,其他的都是大刀片子。”
“你给他枪了?”牧良逢一听是这个赵老虎玩的这手就来了火,明明是自己不敢硬抢,却把这账变成人情划到王保山头上。
“给了,两把都是我洞里最好的枪,八成新的汉阳造,算是我代你还的人情。”王保山大大咧咧说。
牧良逢说:“我今天就想会会这个赵老虎,实话给你说,我们团想收编他们,如果他们不答应,那就只有消灭他们了。”
王保山沉默了一下说:“我陪你们一起去吧!有我在,多少他会给些面子,这些事情好谈些。”
牧良逢知道他的难处,如果今天谈判不成,肯定会动武,消灭一伙土匪问题不大,但是让王保山落下个“吃里爬外、引狼入室”的罪名,今后他再在这一带混,其他的土匪就不会再买他的账了。
“你就不要去了,把他们的情况告诉我就成。”
“赵老虎大概有百多号人马,但枪不多,只有五、六十条,从我这里去有十几里地呢!”王保山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一趟还必须要走,赵老虎这人心狠手辣,万一有什么事,我也好给你们一个照应。”
牧良逢看他去意已决,也就不再劝说了,当然,他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把王保山他们一伙也收编了,让他们跟着自己走正路。
王保山集合人马,跟着牧良逢他们出发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土匪赵老虎的地盘,远远地就听到前面山头有枪声,于是大家加快了脚步。
翻过一个山岭,终于到了山顶,这山长得有些奇怪,山顶居然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周围也没有大的树木,足有十来亩的面积,好几十个土匪拿着刀枪站在大雨之中,他们前面的一个木架子上吊着两个浑身流着血水的中年男子。
“刘掌柜的,你这个人是宁死都要抱着钱啊!那好吧,老子今天就成全了你。”说话的是一位40岁出头的光头男人,长得凶神恶煞,腰间别着一把盒子炮,手上拿着一把雪亮的马刀。看到他站在人群前面耀武扬威,牧良逢猜他应该就是赵老虎了。
“他就是赵老虎。”王保山确认了牧良逢的判断。
“他们在搞什么?”牧良逢被眼前的这个情景搞糊涂了。
王保山仔细看了看,说:“挂着的一个人我认识,是县城鸿昌商行的刘掌柜,估计是被赵老虎绑过的,可是人家不愿意出太多的钱,于是吊在这里,准备给他‘洗肠’。”
“什么叫洗肠?”
“洗肠就是把人开膛剖肚,将心肺取出来,送到他家里去。”
牧良逢一听大怒:“没想到赵老虎这伙土匪竟然如此歹毒啊!真是没有王法了。”
王保山说:“没办法,他们在山里仗着人多势力众就是王法。”
“这样的土匪收编了也没什么用,干脆消灭他们算了。”阿财他们几个也来了火。
“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不接受收编再消灭他们。”
王保山说:“要不我先去帮你通报一下?”
“我和宋副队长陪你一起去。”牧良逢想了想说:“其他的人占好位置,看我手势,如果谈判不成功就把几个土匪头目全部打死。”
“是!”狙击排的几个兄弟得到指令,立即悄悄地散开,八杆狙击步枪占据各个有利地形,潜伏下来。
王保山也给他的兄弟们下了命令:“如果赵老虎敢朝我们开枪,兄弟们就给我往死里打。”
牧良逢和宋清跟着王保山大摇大摆从草丛里走上前去。
“王保山,你这是……?”赵老虎看到前面的王保山,没认出后面穿着蓑衣戴着斗篷牧良逢和宋清。
“赵老虎,我给你引见两个朋友。”
“204团狙击手牧良逢。”
“风铃渡镇保安队副队长宋清。”两人自报家门。
土匪一听这两个名字,立即方寸大乱,长短枪一齐举了起来对准了他们。
“王保山你这个王八蛋,竟敢串通外人来对付老子。”赵老虎说着从腰间掏出盒子炮。
牧良逢哈哈大笑一声:“赵老虎你最好别动,如果我们想对付你的话,只怕你早就没命了,还能站在这里人五人六?”
“牧良逢,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昨天虽然不是我本人在场,但我的兄弟们可也没为难你们。”
“你们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抗日军人,真是胆大包天!如果不是我昨天给你们求情,只怕这里今天这里已经是血流成河了。”
赵老虎被唬得一愣,本来凶狠的气势一下就没了。
旁边一个小土匪插嘴说:“就你们这几个人,还敢跑到我们的地盘来嚣张吗?大哥,我们做了他们吧!”说着不等赵老虎发命,掏出枪就要开火。
枪声响了,不知从什么地方射出一颗子弹,直钻进那个小土匪的眉心,那土匪还没反应过来就重重地倒在地上,死了。
“赵老虎,你的手下太欠管教了,你都没下令就敢擅自开火,这是成心想置你们大家于死地啊!”牧良逢不动声色地大吼:“谁再敢擅自动家伙,结果和他一样。”
一伙土匪被震慑住了,知道中了人家埋伏,谁也不知道在两边的密林里埋伏了多少人,果然没人再敢轻举妄动。
赵老虎彻底没脾气:“牧良逢,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团要收编你们。”
“如果我们不答应呢?”
牧良逢哼了一声:“如果不接受收编,我们就彻底消灭你们。”说着他把土匪吊着的两个人放了下来。
“你……你……”赵老虎的脸涨得通红,显然牧良逢是有备而来,所以一点面子也没给自己。
牧良逢有些后悔,他没想到今天是这么一个情形,早知道就该听团长的,拉一个加强连过来直接把他们缴了械。自己太高估这群土匪了。
“赵老虎,为了兄弟们的前途命运你就答应吧!当兵有什么不好,吃着皇粮拿着军饷,总比过这提心吊胆的日子要强吧!?”王保山帮着牧良逢劝说道。
“你也被政府收编了?”赵老虎口气软了。
“这……”王保山不太会撒谎,被问住了。
“王大当家的当然也被我们收编了,被我们团长委任为上尉连长。”牧良逢借题发挥说瞎话。
王保山满头大汗,他没想到牧良逢给他也玩了这一手。牧良逢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那我们谈谈条件吧!”赵老虎作困兽犹斗。
“现在不是谈条件的时候,你们全部放下武器跟我们下山,有什么要求你可以当面向我们团长提出。”
“他妈的,我们放下武器下了山,还不成了你们案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赵老虎的二当家气得跳了起来:“大哥,我们不能上这个当啊!”
“对,大哥,也许他们没有几个人,我们跟他们拼了!”
匪们群情鼎沸,情绪激动。
“大家静一静,我以镇保安队的名义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宋清看事态严重,也着急了,赵老虎也是个老江湖,一看宋清这个架势,猜到他们来的人可能并不多,底气足了一些,使出一招缓兵之计:“要谈就让你们团长来这儿谈,否则我们不下山。”
牧良逢骑虎难下,现在真动起手来,无非是两败俱伤,如果答应了赵老虎的缓兵之计,下次想再找到这伙土匪就困难了。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就在这时,旁边的树林里冲出一大批国军士兵,将土匪们团团围住,几挺轻机枪也架了起来。带头的正是吴连长和李天佑。
看到自己人来了,牧良逢终于松了一口气:“你们怎么来了?”
“团长让我们来的,他担心你这个臭小子太嫩,玩不过这群老奸巨滑的土匪,所以通过保安队的人找到这里,赶过来支援你们。”
吴连长大声命令:“所有的土匪全部把枪放下,如有反抗者一律就地击毙。”
土匪见国军人数比自己这边多了一倍,武器装备更不是同一个档次,少说也有一个加强连兵力,于是都老老实实地放下武器。
“牧长官,我给您商量个事儿。”赵老虎眼看大势已定,凑过来说:“有些兄弟未必愿意当兵,你看可不可以让他们自愿选择出路,愿意当兵的跟我们走,不愿意的让他们散了。”
牧良逢还没说话,吴连长就抢先同意了:“你去跟你的人训话,愿意当兵的跟我们走,想继续当土匪的可以留下来了。”
赵老虎连忙把这个意见传达给了他的手下:“想跟老子去当兵吃皇粮拿军饷的跟我下山,想继续留在山上的站到一边去。”话声未落,立马有七、八个土匪走出队伍,站到了一边。
吴连长眉头一皱:“机枪班,把他们几个给我突了。”
两挺机枪接到命令,一起开火,只见机枪“哒哒哒”地吐着火舌,转眼功夫那七、八个想继续留在山上的土匪全部倒在血泊当中……牧良逢想阻止都晚了。
“长官,你们这是干吗?”赵老虎又气又怕,脸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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