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斗胆向殿下相求,可否向皇上进言,免除青仑族贱籍?免除每年的征奴比例?若殿下答应,魄愿立刻自刎以谢殿下,青仑族更愿世代忠诚慕容氏,绝无二心!”
“求殿下免除贱籍、世代忠诚慕容氏!”万余将士随他齐声高呼,震得人耳膜发麻。
城楼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看着慕容澜。他面色微变,冷冷看着赵魄。赵魄沉声喝道:“青仑本无反心,求殿下仁慈!”
“求殿下仁慈!”万人附和。
慕容澜脸色有些难看,赵魄给他出了个大难题——谁都知皇帝在青仑奴制一事上极为坚持,谁也不能撼动。如今赵魄给他玩这么一出,如果他拒绝,今后天下青仑奴,只怕都记得他慕容澜的冷血无情。他心念一转,决定将皮球踢还给赵魄。
“呵……”慕容澜冷笑道,“赵魄,你口口声声没有反心,如今凭你片面之词,便要本王许诺?你又如何证明没有反心?勿要再纠缠,速速命你士兵投降!”
“反心?呵呵……若能安稳度日,谁还会有反心?”赵魄大声道,“若是魄能证明,殿下是否能给三十万青仑族一个承诺?”
“好啊。”慕容澜冷道,“你先证明给本王看。”
说时迟那时快,赵魄一把抽出佩刀,行云流水般在脖子上一擦,登时喷出一股血柱!他单刀撑在地面,暴喝一声:“青仑无反心!”
左右副将骇然悲痛,抢上前扶住他。他高大身躯屹立不倒,眸色沉毅,已然气绝了。万余将士原本沉寂不动,此时齐齐色变,无数声音痛呼:“大王!”
四方城楼上都是大胥士兵,见群情激奋,立刻举起弓箭向下瞄准,防止生变。慕容澜万没料到赵魄竟这般果决,明知机会渺茫,仍毅然赴死。如今,皮球又回到自己这里,且比之前的情况更糟。
他越想越怒,只想速速了结这局面,冷喝道:“痴人说梦!都绑了。”转身欲下城楼。
可青仑人哪肯作罢!
“殿下!”忽的有人厉喝一声,却是赵魄的副将。那是位青年将军,抱着赵魄尸身,站起来道:“大王已死,你是否会遵守承诺,向皇帝进言,饶过青仑全族?”他一质问,其余将士们皆看着城楼上。
“本王何时应允过?”慕容澜怒道,“你青仑一族世代为奴,是高祖的遗命。如今你们起兵叛乱,还妄想废除奴隶制,岂不可笑?”
那青年将军一怔,哈哈大笑,笑罢怆然道:“赵将军,你白死了!你早说过,青仑孱弱,与大胥一战,注定失败。可就是要向世人证明,青仑人不是贱奴,青仑人亦有血骨。可你如今枉死,千万族人依旧世代为奴。这样的贱命,不要也罢!末将这就随你去!”忽的从腰间拔出刀,毫不迟疑的自刎。
两名大将倒在血泊中,万余青仑将士死一般寂静,全盯着地上的尸身,无形中似有暗潮酝酿。大胥这边兵将亦是面面相觑。
步千洐最先警觉,他走到大殿下面前拜倒,沉声道:“殿下,此处青仑兵众多,请谨防生变!”
慕容湛也走到慕容澜身旁:“澜儿,或先安抚降军……”
“王叔,你要我如何安抚?”慕容澜冷道,又看向步千洐,“步将军,你说得对。叫你手下士兵看好他们,一旦有变,格杀勿论。”
步千洐原意跟慕容湛一样,希望慕容澜先安抚青仑降军情绪。未料慕容澜如此决绝,不由得心生怒意,面上反而笑道:“殿下所言极是!末将自不会手软,谁要是乱动,立刻按殿下所说,杀得干干净净。只不过将来大胥北伐君和,少了青仑兵一部,可惜、可惜!”
慕容澜被他说得语塞。他知道步千洐说到了点子上——将来大胥必定北伐,青仑族人目前仍有数十万之巨,虽然目前反叛,但肯定已被皇帝划入了将来的战力中。若是今日令他们更加离心,将来只怕不好征兵。但他亦想得清楚,今日他若答应了青仑代为求情,就是把自己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不会那么傻。于是他依旧冷着脸,不做声。
“啊!”城楼上众人惊呼,破月亦捂住自己的嘴。
谁也没料到,青仑兵没有因为主将的死而暴动。他们选择了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悲哀而壮烈的抗争。
“青仑不愿为奴!”那是从男人胸膛中爆发的嘶吼。
第一排青仑将军们,全部拿出佩刀,动作整齐的仿若日常操练。白光闪过,血喷如潮。他们倒下了。
“青仑不愿为奴!”第二排的中级军官们倒下。
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
没人知道,这是赵魄安排,还是将士自发的行为。可城楼上下数千大胥兵都看到,青仑将士们以割麦子一样的速度,一排排倒下。
当抗争只是徒劳,当投降也无法求来怜悯,他们选择死亡来表达自己的意志。
步千洐眉头紧蹙、慕容湛神色剧变,其余将士面面相觑,胥兵们则纷纷放下手中弓箭,安静得不可思议。
“青仑不愿为奴!”
这声音还在回荡。
“不!不!”城楼下方,还有不怕死的青仑百姓,原本缩头缩脑站得很远,此时全都惊呆了吓傻了,哭着喊着要往军阵冲过来。原本阻挡在百姓和青仑兵中间的大胥兵阵,此时竟像豆腐般一戳即破,仍由这些老人、妇孺冲到青仑兵中,疯狂的寻找自己的亲人。
然而没有一个青仑兵动摇,没有一个人出声。后排的士兵们举着刀,静静等待。前排的士兵倒在血泊里,怒目圆瞪,死得其所。
“大殿下!”步千洐忽然收起全部戾气,朝慕容澜跪倒,“请答应他们吧!他们也是大胥的子民!”
慕容澜抿唇,脸色铁青不语。赵初肃仿佛没听到,看向一旁。慕容澜身旁幕僚厉喝道:“步将军好大胆子,是否废除奴隶制乃朝政之事,岂容你非议!”
“澜儿!答应他们!”慕容湛身形孤直,面色难看。
慕容澜看他一眼:“十七叔说得好轻松。本王若是答应,便中了赵魄奸计。十七叔在父皇面前说话一向有分量,何需撺掇我?”
这话说得有点直接了,约莫也是被青仑兵逼急了。
慕容湛神色微震,眸色一沉。
步千洐面色极冷,此时也顾不得自己人微言轻,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慕容湛忽然抢到他身旁,抓住城垛,提气喝道:“停手!我是诚王慕容湛!你们今日所求,慕容湛一力承担!你们无需再死!”
清亮而激越的声音,回荡在青仑城上空。无数只握刀的手,因这一番话,僵在半空。
四野一静。
慕容澜神色微窘,但眉宇间更多的是隐隐的讥诮;赵初肃不发一言,步千洐神色傲然而欣慰的望着慕容湛。破月心怦怦的跳,望着慕容湛的背影,全身血脉,仿佛因他的这句话要燃起来。
你们今日所求,慕容湛一力承担!
他们不过是贱奴,与他利益毫不相干的民族,甚至还是戴罪叛军。奴隶制存在已久,满朝文武从无人非议。他一个从不过问政事的闲王,今日却仗义相助!
“诚王,你当真不会诓骗我们?”有青仑将士喊道,声音已有些抖了。
慕容湛静静立在城垛,黑色战袍、墨色发髻,衬得他的脸白如美玉。飘飞的衣袂、肃然的神色,却似神默立于云端,悲悯的看着世间苍生。
他的声音缓而沉:“慕容湛所言,字字发自肺腑!诸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堂堂男儿岂能轻生?你们虽然战败,却依旧是大胥子民,只要世代忠诚大胥,再无异心。我今日便快马回京,当面向皇兄陈情!”
在片刻沉寂后,只听“铛铛铛”数声,是青仑人的刀剑掉在地上。
“诚王!”
“诚王!”
数千兵士齐齐拜倒在血泊中。
“诚王慈悲!”他们齐声高呼、许多声音已经哽咽。
“诚王慈悲!”这声音远远回荡开去,很快连接成一片,已分不清是将士的声音,还是城中青仑族人的声音。
慕容湛负手而立,神色坚毅而动容。步千洐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干得好。”慕容湛回头笑笑,神色却是肃然。
慕容澜无声冷笑,下了城楼。赵初肃和其他将士走过来,朝慕容湛拜倒:“诚王慈悲!”步千洐也拜倒,破月站在最外围,亦是无声拜倒。
慕容湛回身看着众人,平静而笑:“诸位不必多礼。今日对青仑的承诺,与诸位无关。”
众将站起来,都不做声。唯有步千洐朗声笑道:“谁说无关?诚王,末将愿与你共同进退。”两人相视而笑,步千洐回头道:“月儿过来!”破月依言走到他身旁,三人并肩看着城楼下正接受胥兵整顿的青仑兵,心头隐隐都有沉重,却同样坦荡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争取中午12点准时更新,争取!
91
91、v章
大军班师尚需时日,慕容湛遵守承诺,当日便起程返回帝京。一个月后的傍晚,他已跪在勤昭殿外的石阶上。
他等了一个时辰,皇帝仍未召见。这种情况还是首次发生。其他臣工进进出出,小心翼翼,尽皆不语。
终于,太后都被惊动,遣了女官到勤昭殿,又给慕容湛送上热茶蒲团。宦官才宣慕容湛觐见。
慕容湛入内叩首,抬眸只见明黄衣袍静谧不动。
“皇兄,臣弟有事启奏。”他不急不缓将此次青仑城所见,以及早已思虑好的有关奴隶制的诸多弊端,一一陈述。
一炷香后,皇帝低沉的声音终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