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花解语偏生答道:“回娘娘,楼相出宫第二天,便接到了皇上让他前往朔方郡督战的旨意,并且……要求即刻动身!楼相连医药都未及收拾齐全,便被赶往北方了!”
出宫第二天……
可随后好些日子,木槿派人前去楼府打听消息,并未听说楼小眠前往朔方之事。言悫鹉琻
当然,她派去的人的确未曾见到楼小眠……
木槿满心疑惑,好一会儿才笑道:“解语,你是不是哪里误会了?朔方告急之事,我也听皇上提过。大约北方的确急需用人,楼大哥虽然不曾学武,倒也熟读兵法,皇上急着送他过去,或许已有什么计划,希望能借他的才识一举歼敌,摆脱江北困境?睃”
花解语伏地痛哭失声,“计划……皇后娘娘,皇上的计划,就是把他留在朔方城,断粮断兵,断绝一切外援,好让他……死在那里!”
木槿不禁站起身来,喝道:“你……你胡说什么!”
花解语哆嗦着呜咽不已,却绝无改口之意鹁。
木槿便看向许从悦。
他立在墙边,冷淡地看着花解语,并无意外之色。
他的衣衫上沾着灰尘和血迹,手上的伤处极深,此刻临时包扎的帕子飘落在地,鲜血染红了袖子,顺着袖口沥沥滴落,他竟恍若未觉。
木槿的手便不自觉地也有些抖,忙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过茶盏来喝了两口茶,才镇静下来,缓缓道:“花解语,朝政大事,本非我们这些女子该问的。不过皇上与楼大哥多少年的挚交,怎会想着去害楼大哥?就是退一万步,皇上真想要楼大哥的命,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犯得着这么大费周折?恐怕其中有些误会。”
花解语哽咽道:“我也想着皇上是误会了。楼相与皇后娘娘虽然惺惺相惜,生死与共,可行.事光明正大,发乎情,止乎礼,素来清清白白,从无逾越啊!皇上怎会认为楼相与皇后有染?”
“噗!”
木槿一口茶喷出,“你说什么?”
花解语进来后才不过说了几句话,却一句比一句令人震惊。
但她最后一句说出,着实让木槿懵了。
旋即,她的震惊已转作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她跟楼小眠虽然情分不浅,但许思颜对楼小眠的倚重和信任也已超过寻常的君臣之义了吧?
纵然她和楼小眠走得近了些,一言一行俱在宫人眼底,并未遮遮掩掩。
便是有人挑拨,许思颜又没得失心疯,怎会冒然相信?
如果换了个人过来跟她这样说,她必定立刻断定对方脑子坏了,直接将其乱棍打出。
可花解语虽然焦灼,却吐字清晰,眸光坚定,绝不像脑子坏了。
她甚至继续分析道:“皇上若明着取楼相性命,以皇后娘娘对楼相的敬爱,必定全力阻止;皇上旁的不看,单看皇后娘娘腹中胎儿,也不敢明着下手。皇后娘娘请细想,楼相如今在朝中何等身份?遣往边疆又是何等大事?为何朝中秘而不宣,几乎是逼着押他立刻上路,把娘娘瞒得跟铁桶似的?楼相出宫时那一身的病,皇后也不是不知道,勉强到了朔方城……”
花解语说不出去了,拿帕子掩着唇,大颗泪珠已从她氤氲的眼底泉.涌而出。
木槿心中似被什么抓着,哪怕万般疑惑,也忍不住问道:“楼大哥现在怎样了?”
花解语忍着悲声,勉强道:“楼相……未到朔方城便又病倒,奴婢仗着随身携带的药,好容易将他护理得好些,外边风声鹤唳,不时有狄军袭击。朔方城那样的兵家重地,竟只有两千兵马,其中还有五百老弱伤兵。到我出城为止,城中粮食顶多只能支撑十余日。只有敌人,没有外援,没有粮草……”
她以头碰地,咚咚作响,失声哭叫道:“皇后娘娘!等兵尽粮绝,朔方城一介孤城,何以保全?楼相虽有经世之才,但并非沙场猛将,又如何拖着病躯从千军万马中逃出性命?”
木槿端坐于圈椅上,冷锐地盯着她,却笑了起来,“花解语,本宫不知道你何故编了这么一大篇话来诳人,但你需知,本宫也不是那等听几句挑拨就软了耳根子的人。你当本宫是白.痴么?楼相没法从千军万马中逃出性命,那你小小弱女子,又是怎样横穿数百里,跑到这里来求救?且这兵荒马乱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已经来了蜀国?”
这事儿当然不可能在邸报上周知众人。
花解语额头已磕得青肿,渗出粒粒血珠,却似浑然未觉,急急答道:“皇后明鉴,奴婢微贱之人,哪能打听到皇后下落?是楼相人缘尚好,有素日厚待的剑客闻得楼相遇险,特地从京中赶去相助,并向楼相说起了此事。至于那剑客从何处得知,奴婢就不知道了。”
“至于我……”
她垂头看看自己凌.乱衣衫,苦涩道,“狄人并未围城,我换了狄兵衣物潜出,原不困难。一路虽然被两拨探路的狄人撞到,但我在江北呆过,懂得些狄人语言,何况又是女子……只要依顺他们,还不至于要我性命。”
她的脸色泛白,身子抖个不住,纤细的手指用力绞着袖子。
扮作边境的寻常女子,以她的妖.媚妍丽和玲珑知趣,迷.惑住几个狄人自然不在话下。对这样的尤.物,不论狄兵还是吴兵,都不太可能痛下杀手。
而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无疑也是惨重的……
木槿不敢想像这样花朵般娇柔的女子被几名野蛮的狄兵扑倒在地会是何等的凄惨。
但更大的可能,这些悲惨只是存在于花解语的谎言里,就像她目前的失态只是一个圈套罢了。
她寂然看着花解语痛不欲生、涕泗交流的模样,淡淡道:“花解语,若你说的一切属实,看到去年你与楼相的相助之德,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你怎么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就凭,她一身的风尘仆仆,满面的悲伤绝望,她就该信了她最亲的夫婿对她最敬重的楼大哥的陷害?
花解语惶惑,哑着嗓子道:“皇后……皇后娘娘不信么?可皇后怎能不信?蜀军先后在闵河河口附近与狄军激战两次,各有胜负,便是蜀国,也该知道现在谁在守着朔方城吧?”
木槿待要驳斥,心头忽然一紧。
她忽然发现,自从来到翼望山,她对吴国朝政和北方军情几乎已经完全隔绝。
萧以靖书信,让她等她数日,但一晃已是半个多月,偶传讯来,还是让她再等数日。
陪她的是对军政之事一窍不通的梁王萧以纶,每日都在跟她盘算着明天吃什么,玩什么,哪里可以远眺苍凉大漠,哪里可以见识风土民情,哪家酒楼新上了山间野味,谁家戏园多了个杂耍和舞剑。最近还撺掇她到山间住了两夜,自行打猎烧烤看日出,果然乐趣多多。
想来便是她再在住上半个月,萧以纶都有法子让她乐不思归。
成诠将她送到翼望山后辞去,说要退至吴国境内相候。木槿让他先行回京,他也并未多作推辞,这似乎也不合常理。难道他领到的圣旨,只是把她送到蜀国,而不需将她再接回去么?
这是……萧以靖和许思颜达成了某种默契,要让她耳目闭塞,困在此地?
再拖上几天,她若想回去,很可能会将孩子生在途中,她想走也走不了,便不得不在蜀国等候产子,然后坐月子……想让她在此地困上三五个月都不成问题。
眼前似被层层迷雾深深笼住,木槿背脊上冒出了一层汗珠。她捏着圈椅扶手,沉声问道:“是楼相要你来找我求救的吗?”
花解语摇头,泪眼婆娑,“楼相被逼前往朔方城时便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虽万分不甘,也已打算俯首认命。何况他深知皇后身怀六甲,处境尴尬,怎会要我来找皇后……”
木槿又有了种荒谬感。
她向明姑姑等人笑道:“我处境尴尬么?为什么我没感觉?人道一孕笨三年,我这还没生呢,就迟钝成这样了?”
明姑姑忙笑道:“娘娘快别多心了!皇上对娘娘怎样的,奴婢等都看在眼里;这边国主虽然没回来,只瞧着梁王爷那等殷勤,也不该多心。”
木槿弯了弯唇角,“我不多心!”
她转头看向花解语,“既然来了,先在这边住下吧!楼相那里,我会派人过去打探消息,先问明白此事因果再说。”
“打探消息,问明因果……”
花解语顿时面如死灰,眼睛瞬间抽空了神采,黑洞.洞地看向木槿,忽“咯”地笑出了声,“皇后说这话,其实是打算放弃楼相吧?他那边顶多只能再支持五六天,等皇后探明消息,去替他收尸么?”
她的声音森冷尖厉,竟已转作质疑指责的口吻。
木槿身畔从人不由变色。
明姑姑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就凭你一面之辞,便要皇后拖着八.九个月的身子,奔赴疆场营救楼相?”
花解语一抹泪水,站起身向明姑姑抗声道:“奔赴疆场又如何?皇后娘娘既是大吴皇后,又是蜀国公主,哪拨人马都会尽心保护!便是他们碍于圣旨不肯出兵相援,皇后要求他们送几日粮草解去朔方城燃眉之急,应该不难吧?楼相若非因为舍命救护皇后娘娘,焉会被如此猜忌!他为了皇后遍体鳞伤,好容易挣扎下来,还免不了受那致命一刀!凭什么?凭什么?皇后为他走一趟,难道不应该吗?不应该吗?”
木槿的心跳很激烈,却只冷眼看着她,不肯露出自己踌躇之色。
许从悦却已耐不住,喝道:“花解语,你闹够了没有?凭什么?我倒还想问你凭什么!皇后凭什么信你?一忽儿跟慕容继贤情绵绵,一忽儿对我情深意重,泾阳侯府里如果皇上给了你机会,只怕还会对着皇上甜言蜜语吧?如今,又对楼小眠忠心耿耿,情深似海……一个朝三暮四人尽可夫的青楼妓.女,满嘴谎言的贱人,不知这样装腔作势演戏给谁看?”
花解语抬眼看他,黑沉沉的眼睛如无底的深渊,“你不信我?”
许从悦冷笑,“你扪心自问,从当年在上庸,到后来在京城,你两度成为我姬妾,那么长时间相处,你跟我说的话,可有半句真心?好吧,我说笑话了,你这种人哪里还有真心?连真话都没有吧?跟我说的那许多山盟海誓,一百句中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除了木槿,屋中明姑姑、如烟,以及在门槛外静听的青桦、顾湃等,投向花解语的眼神都变了。
原来还有些狐疑怜惜,此时却都已转作鄙夷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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