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推断正与木槿自己暗暗思量许久的结论相同。
但从楼小眠口中说出,她原来忐忑的心境竟似瞬间安定许多。
他仿佛天生便有一种让她信任的气质,甚至让她信赖他的判断,更胜于她自己。
长长地舒了口气,木槿看了眼身后隐隐可见的火把光亮,目测相距还有一段距离,遂细细问道:“于是,慕容琅其实在坏许从悦的事儿?她这时候应该趁着援兵未至时帮着许从悦追击皇上吧?”
楼小眠道:“我们过来时曾听几名散兵聊过,说他们郡主疯了似的和雍王吵崩了,领了一大队人马便奔这里来,说要搜一个有身子的女人。那些散兵再想不到搜的竟是皇后娘娘,都在说必是雍王私下里养的外室,才惹得慕容琅这般醋意大发,顾不得雍王那边正是用人之际,赶着先清剿情敌要紧……於”
木槿不觉嘲讽而笑,“外室?难道她忘了,她自己尚有和我五哥的婚约在身呢,便是雍王真有外室,也轮不到她管吧?”
楼小眠叹道:“木槿,你不会到现在还认为,雍王对慕容琅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无情吧?”
山路高低不平,极是崎岖。虽有郑仓、青桦等在前面开道,这夜间的小道依然极难行走执。
木槿深一脚浅一脚地行着,皱眉行了几步,方道:“其实从悦早已处心积虑在算计皇上了吧?去年吉太妃相助慕容家害我,皇上本已对从悦有几分戒心,但从悦在陈州被慕容家设计,又被慕容琅追得抱头鼠窜,皇上才开始相信他不可能和慕容家合作……”
楼小眠截口道:“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当日德寿宫意图算计皇后兄妹之事,雍王可能早已有所察觉,并告诉过皇上。皇上随雍王出宫并教训慕容琅,不过是将计就计,一则看慕容家在打什么主意,二则看雍王是否忠诚,三则……”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木槿,“若皇上听说与萧以靖有关,必定也想知道皇后见到萧以靖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吧!”
木槿绊着了一处山石,趔趄了下。
楼小眠忙将她扶住,然后握了她手腕携她同行,轻笑道:“此事闹得颇大,后期曾让我和几名近臣参与审理。我细细问过皇上与雍王在涵元殿会面的时间,皇上去雍王府前后的言行,以及皇上回宫的时间,且我又恰好查到,苏贤妃去为皇后解围前,曾收到皇上近卫传过去的一道密函……虽无十足证据,我也敢断定,皇上应该早已知晓慕容家欲陷害皇后之事;而其后皇上对雍王的信任,也足以断定,这事必定是雍王最先察觉的。也许……是雍王早就和慕容琅商议好的,明着投了皇上,暗中却与慕容家联手。这一招,真是……绝了!”
“这头大狼,真真可恶……却被坑惨了!”
木槿咬牙切齿,却不知是恼恨还是担忧。
她与许从悦堪称患难之交,尚因那日许从悦引开过许思颜而心生疑惑,继而对许思颜如此信任许从悦有些担忧,再不料会是这样的缘故。
楼小眠又道:“但慕容琅如此任性,临邛王等竟没有制止,足以证明慕容家也非真心与雍王联手,只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若皇上败,慕容太后可扶雍王登基,亦可另立新君;若雍王败,慕容太后依然是慕容太后,谋反的只是雍王而已,光慕容继初的死,便可为慕容家脱罪找到足够的理由……”
“慕容继初死了?”
木槿又踉跄了下。
这山路越来越坎坷了,木槿当真要扶紧楼小眠才能走稳。
楼小眠道:“这事儿是青桦打听到的,慕容继初到底因何而死,我也不清楚。”
他口中说不清楚,唇边却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深深看向木槿。
青桦已在前方听到,忙道:“是!属下寻找皇后途中遇到在醉霞湖之战中逃出的琴师,据他所说,欣赏歌舞中途,临邛王的两位公子忽然为一名歌姬起了争执,双方打了起来,后来连慕容继棠都卷了进去。这时后院忽然失火,接着发现有人中毒,正混乱之际,慕容继初不知被谁杀了,然后便有一队人马冲进来就砍人。琴师也说不清是来了贼子,还是雍王反叛,问皇上下落也说不清,我又因见了皇后放的焰火信号,只得先和楼大人过来寻皇后。”
木槿忆起许思颜提过慕容氏几兄弟不睦,便知他本是在这场家宴上利用慕容家的内斗除去尚有几分能耐的慕容继源或慕容继棠,毁去慕容家下一代的根基。
但许从悦既已与慕容家联手,自然早早将计谋相告,于是死的就成了为保世子之位而投向许思颜这边的慕容继初。
于是,慕容家成了受害者。
连慕容琅目前都在搜查“情敌”,而不是跟随许从悦围击许思颜。
楼小眠正是许思颜心腹大员之一,对皇家和慕容家诸多纠葛知之甚深,虽不曾参与此事,但以他的敏慧玲珑,事后猜出前因后果着实不难。
谋中有谋,局内有局,终逼得许思颜身陷困境,许从悦步步危机,慕容家牺牲了一个无德无能却占据世子之位的子弟后,反而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木槿终于只能叹道:“或许,这大吴朝堂,实在是平静的太久了!”
楼小眠瞅着她,柔声问:“怕不怕?”
木槿唇角一扬,眉梢间已有放旷不羁的风姿映亮了深沉夜色,道:“不怕。从我第一天被人称作皇后,我便知道我们的宝椅下早晚会染满鲜血。但只要我们还站着,染的只能是别人的鲜血!”
楼小眠微一恍惚,“不论哪朝哪代,哪位帝王,万民尊崇的荣光,其实都是万人血光堆砌而成。”
木槿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叹道:“我并不需要那样的荣光。但这条路我不得不走下去,披荆斩棘也要走下去。”
否则,她连同她的孩子,将不得不用自己的生命和血肉去成就另一位帝王的万丈荣光。前面郑仓忽道:“到了!”
木槿抬头注目,却已行到醉霞湖边。前方湖面近岸处生有大丛芦苇,有陈年的芦杆瑟缩于夜风中,更有新生的蒹葭悠悠摇曳,将几处水面掩盖得结结实实。
木槿便看向楼小眠,“咱们藏水里?”
楼小眠微笑,“你不怕被冻坏?”
“我怕楼大哥冻坏!”
木槿扬眉睨他,仿佛他才是朵经不得风吹雨打冷水浸的娇花。
楼小眠也不介意,柔声道:“你不怕冻坏,也需担心你的孩儿冻坏罢!”
他的笑意浅浅,如轻羽飘拂,软绒绒的似可拂入人心。木槿没来由地心跳便顿了一拍,红着脸吐了吐舌。
而郑仓已运起轻功,稳稳地飞入一处苇丛。
片刻后,竟撑了一叶小舟从苇丛中行出。
木槿眼睛一亮。
楼小眠不会武艺,尤其双腿不良于行;她又是六个月的身子,再连夜奔逃恐怕都会经受不住。且慕容琅那里显然带了用以追踪敌人的猎犬,极难摆脱,真被追上只能束手待毙了。
楼小眠却令阿薄和秋水到隐蔽处互换衣裳,并替阿薄挽起和木槿一般的发髻,腹中也塞了一团干草,再将木槿身上那件披风穿上,乍看去俨然便是个怀了六七个月的小妇人。便是有猎犬追逐,也很容易被木槿穿过的衣衫上的气息诱导过去。
“你与千陌、青桦等设法出现在慕容琅跟前,引他们出山。只要他们离去,我和皇后便很容易脱身。”
阿薄忙道:“是!公子放心!”
木槿初见他时,他尚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书僮,如今隔了一两年,却已长成颇为英气的少年,但身量瘦小,看着倒和织布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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