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颜沉吟,“这中间……有人做了手脚?楚瑜辞官时朕尚年幼,对他没有太深印象。但听闻这位老相手段心机远非常人可比,大约没那么好蒙骗。”
谢韶渊道:“郑仓自称受过楼指挥使大恩,方才千里送小公子到楚相那里求助,并且随身携有楼指挥使生前一枚玉玦和镌刻有小公子生辰八字的金锁作为凭据。楚相曾派人向已经改嫁的楼夫人证实过,那些正是小公子之物。楼夫人听闻小公子流落在外伤了身子,甚至亲笔写了书信,求楚相代为照料幼子。此事看起来遂无懈可击。但臣细细打探过,楼夫人并未再见过小公子,便是五年前楼夫人去世,楼小眠都未曾前去致悼。他的两名长兄闻得他当了京官后,曾几度派人找他试图和好,都被他拒绝。他从八岁离开肃城后再也没有回去过,连当官后都不曾回乡祭祖。”
“这倒不奇。小眠性格本就孤僻骄傲,既被那个家逐出,不论贫贱富贵,都不会再为难自己再去认这些薄情寡义的亲友。母亲又是改嫁的。倒是连祖坟都不祭,着实离经叛道了些。”
“还有一事。楼指挥使生前亲友部属里并没有叫郑仓的,他的家人也从未听说过这一人物。而二十余年前,江北余春山倒是有个叫作仓真的大盗,带了一群身手高强的匪徒占山为王,却在郑仓出现在楚家那年平空消失。”
“仓真……郑仓!怎会那么巧,想起这个消失那么多年的大盗来?”
许思颜眸心深处终于有抹冷锐,如流星般一闪而逝,轻悄湮没于案旁氤氲腾起的炉烟中。
谢韶渊答道:“李公公先前查到曾和郑仓接触的神秘人物,正是消失在余春山附近。臣闻知后又派人去那里多番访查,意外听说了仓真的事,又问了当年见过仓真的老人,听其描述,身材容貌当与郑仓一般无二。”
李随闻言,浑浊的眼睛里已闪动神采,笑道:“此事多亏先帝英明,早先觉出楼小眠有些不对,暗中叫人留心监视,这才发现楼小眠、郑仓一两个月间总会在外秘密见些神秘人物。只是他们行动极其隐蔽,每次见面的人或地方都不一样,先帝在世时竟不曾查到什么。因为皇上看重他,老奴想着先帝的话,也不敢掉以轻心,这几个月依然让先前的暗卫继续留心,才在四个月前盯住其中一人,掩藏形迹一直跟踪到了余春山附近。”
许思颜微微阖目,思索道:“你们疑心,楼小眠并非楼渭生的幼子,而是当年这个大盗安排了另一个幼童李代桃僵,送到了楚瑜门下学习为官之道?可郑仓怎会料到幼童一定会受楚渝欣赏并收为义子,既而入朝为官?别说楚相义子,若不成器,便是楚相的亲儿子都未必能出人头地。郑仓经营十八年,就为一个很可能实现不了的缥缈梦想?膈”
李随怔了怔,“老奴倒未曾想得那样深远,只是先帝觉得楼相可疑,老奴也便跟着猜测他们可能别有居心。”
谢韶渊皱眉道:“皇上,臣也见过楼相几回,虽未深交,但亦知其外柔内刚,精于谋略,极有手腕,绝非受人摆布之辈。”
许思颜点头,“郑仓没有操控摆布他,而只是……听命于他。也就是说,楼小眠很可能在八岁时便已有了郑仓这样的高手随侍,并对规划好自己的未来,借楚瑜为阶梯,一步步踏上朝堂?”
他忽然间打了个寒噤。
八岁,不过懵懂孩童而已。
若换一个人,他也许会当作笑话来听;但如果是楼小眠…止…
以他初入朝堂便一鸣惊人的才识,以他这么些年表现出的手段,如此早慧并非不可能。
谢韶渊已失声道:“皇上,若楼相有异心,如今授以宰辅之职,岂非给了他天大的便利?”
许思颜淡淡道:“不妨事。即使他不是真正的楼家少子,也未必能包藏祸心。朕许他的富贵权势,天下还有谁能给他?便是有坏心,这么些年治理贪腐,打压权臣,桩桩件件无可挑剔,让他继续帮朕做下去,也甚好,甚好。”
“可是……”
“他的身世自然还要查下去,他到底跟什么人在来往,也需仔细查清。记得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朕……还要用他!”
李随、谢韶渊同时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是,皇上!”
许思颜点头,这才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偌大的涵元殿再次只剩了他一人。
御案边的鎏金狻猊香炉烟细如线,袅袅淡淡拂过年轻帝王俊雅秀逸的面庞,那眉目便有些恍惚。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磨挲着椅靠上栩栩如生的精雕蟠龙,有微不可闻的叹息随着烟气萦出。
“小眠……别叫朕失望才好……”
-----------朕不想做孤家寡人----------
这一年的除夕和元日,因着先帝过世未久,宫中一切从简,并不热闹。
此时木槿怀孕已近四月,作呕烦心等妊娠症状完全消失,终于能吃能喝,活蹦乱跳。
待她微隆着小腹与许思颜一起受百官朝拜,倒也为新年添了几分喜庆。
元宵后,太医诊脉后,断定龙胎稳固,母体康健,许思颜这才放宽了心,不再禁她的足,只是吩咐青桦、顾湃等人,出了瑶光殿务要寸步不离紧紧跟随,以防再生不测。
木槿见他事事周详体贴,即便这两三个月她因胎儿未稳不得不分床而睡,他也只在瑶光殿另设卧榻日夜相伴,再不曾到别的宫里略坐,心下亦是欢喜,愈发安心保养,每日只观花赏鱼,看书练琴,闲来甚至又开始舞刀弄枪活动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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