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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蒂凡尼猛地坐起来,稻草从她身上纷纷落下,但那只是一个金属桶的把手撞在桶沿上发出的声音。
安布里奇太太正在给她的奶牛挤奶。昏黄的日光钻过墙上的缝隙照进来。她听到蒂凡尼发出的动静,抬起头来。
“这位小姐一定是半夜到的吧。”她说,“想吃点早餐吗,亲爱的?”
“多谢!”
蒂凡尼帮这位老太太提桶,帮她做了一些黄油,轻轻拍了她那条很老很老的狗,吃了点豆子吐司,然后——
“我想我这里有些东西是给你的。”安布里奇太太说着,向一个小柜台走去,那就是双衫镇的整个邮局了,“我给放哪儿了?哦,对了……”
她递给蒂凡尼一小沓信和一个扁扁的包裹,用一根橡皮筋捆在一起,上面粘满了狗毛。她继续说着什么,可是蒂凡尼没有仔细听。好像说了一个车夫摔断了腿,可怜人,或者是他的马摔断了腿,可怜的东西,然后有一场暴雪把很多树压断在路上。还有就是雪下得太大了,谁也没法徒步走过去,因为这种种的事情,进出白垩地的邮件都被耽搁了,几乎已经没有人能够再收发邮件了——
所有这些话在蒂凡尼耳朵里都不过是嗡嗡嗡的背景音,因为这些寄给她的信——三封来自罗兰,一封来自她的母亲。包裹也是给她的,包装得很仔细。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光滑的黑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
蒂凡尼从没见过水彩颜料盒。她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颜色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啊,是个颜料盒。”安布里奇太太在她身后说,“真好。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个。啊,里面还有蓝绿色。那个蓝绿色颜料很贵的。那是你的情郎送的,是吗?”她问。因为老女人就喜欢什么都打听,知道得越多越好。
蒂凡尼清了清嗓子。在她的信中,她把关于水彩画的怒火全都隐去了。他一定以为她很想试试。
颜料在她的手中,就像被捕获的彩虹。
“真是个美好的清晨。”她说,“我想我最好回家去了。”
在咆哮如雷的兰克里瀑布上游不远处,停泊着一截树干。威得韦克斯奶奶和奥格奶奶站在激流中一块被水冲蚀的大石头上,看着这截树干。
树干上爬满了菲戈,他们全都满脸兴奋。尽管死亡在前方等待着他们,可是却不需要——这一点很重要——做任何读书写字的事情。
“没有人可以越过这道瀑布,然后还能活着讲述自己的经历。”奥格奶奶说。
“帕金森先生就做到了。”威得韦克斯奶奶说,“你不记得了吗?三年前?”
“啊,是的,他活了下来。我当然记得。可是他从此落下了严重口吃的毛病。”奥格奶奶说。
“可是他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了。”威得韦克斯奶奶说,“他把它命名为《我从瀑布坠落》,很有意思的故事,“
“没有人真正用嘴讲述过。”奥格奶奶说,“这才是我的重点。”
“好啦,我们像羽毛一样轻。”大扬说,“风吹过短裙就能让我们飘起来,你知道的。”
“那场面一定精彩得很。”奥格奶奶说。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罗伯·无名氏说,“好!你能把绳子解开吗,奥格太太?”
奥格奶奶解开绳结,用脚推了一下圆木。圆木漂向河心,卷入了急流。
“划呀划呀划大船?”傻伍莱试探着说。
“你在说什么?”罗伯·无名氏问。圆木开始加速了。
“不如我们一起唱吧?”傻伍莱说。峡谷的峭壁迅速迫近。
“好吧。”罗伯说,“反正这也算一首欢快的水手小调。还有,伍莱,你让那块奶酪离我远点。我不喜欢它那样盯着我看。”
“它连眼睛都没有,罗伯。”伍莱搂着霍雷思怯怯地说。
“我就是那个意思。”罗伯不高兴地说。
“霍雷思不是想要吃掉你,罗伯。”傻伍莱说,“而且它把你吐出来的时候,你还是干干净净的。”
“你怎么会知道一块奶酪叫什么名字?”罗伯问。白色的水花开始在树干上飞溅。
“他告诉我的,罗伯。”
“是吗?”罗伯耸耸肩,“算了算了。我可不想跟一块奶酪吵架。”
几块冰在河面上浮沉,奥格奶奶指给了威得韦克斯奶奶看。
“这些日子的雪让冰川又开始活动了。”她说。
“我知道。”
“我希望这些故事能信得过,艾斯米。”奶奶说。
“这些都是古老的故事。它们自有自的生命力。它们渴望被复述,从一个岩洞里救出夏天?很古老的故事了。”威得韦克斯奶奶说。
“可冬神会追着咱们那位姑娘的。”
奶奶望着菲戈的树干漂过河道拐弯处。
“是的,他会。”她说,“我几乎要替他感到难过了。”
菲戈们向前航行,视死如归。除了大下巴比利之外,他们谁也没法唱歌不走调。不过这个小问题跟大问题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大问题是,他们根本不在乎用同样的调子或者速度甚至是歌词来唱歌,很快就发生了此起彼伏的小型斗殴。菲戈们只要聚在一起,哪怕是玩乐时也很快就会打起来。就这样,树干加速航向瀑布口,歌声在石头间回荡着:
“划呀哎呀,划呀轻点,划划划大船,大大船,大船船,大船小溪流,划大船,好高兴,大船船船船……天啊喂喂喂!”
伴随着这样的歌声,圆木载着菲戈翻下瀑布,消失在一片水雾之中。
蒂凡尼从白垩地长长的鲸背坡上飞过。它现在变成一头白鲸了,但是这里的雪看着似乎不太厚。烈风把雪吹来,也把雪带走。这里没有树,也没有墙角能够让雪堆积。
离家越来越近了。她在空中看着下方有人居住的土地。产羊羔的棚子早已搭建好。今年到了这个时节雪还这么大——怪谁呢?——但是母羊依然遵循着自己的时间表,不管有没有雪。牧羊人都知道产羊羔的时候天气会变得非常恶劣,冬天从不轻易举手投降。
她停在一个农家院里,对扫帚说了几个字——毕竟那不是她的扫帚。扫帚又升了起来,飞回大山里。扫帚永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只要你知道咒语。
终于跟家人团聚了。有无数欢笑、些许泪水,有人说她变得像豆茎一样强壮,有人说她已经跟她母亲一样高了,还有许许多多诸如此类在团聚时刻会说的话。
除了她口袋中小小的丰饶角,她什么也没带——她的日记、她的衣服,什么都没带。没关系。她不是逃离,她是来面对,她来了,为自己而来。她能够隔着靴子感觉到自己的土地。
她把尖顶帽挂在门后,和大家一起去搭棚子。
这天是个好日子。太阳从阴霾中透出一点光。白色的雪把一切颜色都映得十分明亮,似乎为它们增添了特别的光彩。挂在马厩墙上的旧马具闪着银子般的光。就连平时显得沉闷的棕色和灰色,此刻也似乎拥有了生命力。
她拿出颜料盒子和几张珍贵的纸,试着把自己看到的东西画下来,这里也包含着一种魔法。一切只关乎光与影,如果你能在纸上画下影子和反光,画下某个东西的外形,那你就可以得到这个东西。
她以前只用彩色粉笔画过。水彩颜料好用多了。
这天是个好日子。这天是个专属于她的日子。她感觉到自己打开了一扇心扉,从躲藏处走了出来。明天将会有繁重的工作,人们会急急忙忙来到农场寻求女巫的帮助。当痛苦足够强烈时,没有人会在乎能解除痛苦的是什么人,哪怕她曾经是你记忆中只穿着背心到处跑的两岁小孩。
明天……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今天,这冬日的世界充满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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