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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二月下旬的一天,这些日子的天气有点奇怪,比往年这时候的气温要高一点儿,当然还是刮着风。风不停歇地吹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蒂凡尼爬上山,来到山间的牧场。这儿,山谷挡住了风,早春出生的小羊羔已经能站立行走了。一群群的羊羔在牧场上颤巍巍地奔跑着,好似一匹匹跳着摇摆舞的毛茸茸的马儿。
也许今天的确有些特别,母羊居然也和羊仔们一起蹦蹦跳跳的,它们跳着,转着,半是高兴,半是难为情。整个冬天没有剪过的厚厚的羊毛像小丑穿的肥大的裤子那样上下抖动着。
刚过去的那个冬天很有意思,蒂凡尼学会了做很多事情。其中一件是,你能当两位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七十岁的老人婚礼的伴娘。那一天,威弗先生头上戴着卷曲的假发,鼻梁上架着闪着微光的大眼镜,他坚持要给“我们的小帮助者”一枚金币,这可比她不曾开口要过的一年的工钱多得多,况且勒韦尔小姐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她用这钱的一小部分买了一件质地很好的棕色斗篷。它不会在轻风中飞舞,不会在她的身后起伏飘动,但是它很暖很厚,还能防水。
她也学到了很多其他的东西。当她从羊群和它们的小羊羔身边走过时,她无声地读着它们的思想,羊儿们毫无察觉……
为了庆祝标志着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要来临的猪望日,蒂凡尼在山上忙碌了一整夜。有很多事情要做,虽然在白垩地,这个节日没有很多的庆祝活动。不久后,勒韦尔小姐又高兴地放了她的假,让她回白垩地参加羊羔节(老人们把那叫作羊大肚子节)。那是山上牧羊人一年生活的开始,山里的巫婆是绝不能不在场的。在那些天里,在温暖的草窝里,在四周围上荆豆树枝做成的篱笆或栅栏挡风,未来的新生命就要诞生了。她和牧羊人一起在提灯下为母羊接生,帮助那些难产的母羊产下它们的小羊羔。她干活时头上戴着尖顶帽,她感觉到身旁的牧羊人注视着她,看着她用小刀、针、线、双手和她安慰的话语,从鬼门关前救下母羊的性命,帮助小羊降生到人世间。你必须指引它们,必须给它们讲故事。然后她在晨光中骄傲地走回家去,双手染着母羊的血迹,然而这是带来新生命的血迹。
后来,她去了菲戈人的古墓。她滑进洞里,带着她想了很久才准备好的礼物——撕成一条条的干净的手帕和用勒韦尔小姐的配方配制的植物香波,她觉着珍妮会用得上这些东西。勒韦尔小姐常带着这些东西去看望刚生了孩子的妈妈。
珍妮看到她高兴极了。蒂凡尼的肚子贴在地上,才使得自己的半个身子进了凯尔达的房间,她被允许一把抱起了八个小家伙,忍不住认为他们是罗伯小时候的模样。他们像小羊羔一样,是同一个时间里一起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其中七个男孩大声哭着,对打着,而第八个则安静地睡着了,等待着属于她的女孩时光。未来就这样展开了。
不只是珍妮一个人改变了对蒂凡尼的看法。人们到处传说着蒂凡尼的故事。过去,白垩地上的人们都不喜欢女巫,她们都是陌生人,都是从别处来到这儿的。但是如今,是我们的蒂凡尼,像她奶奶一样为小羊羔接生。人们说她曾经去外面的山里学习了女巫的技能,啊,但她仍然是我们的蒂凡尼,仍然是。对,我承认她戴着一顶有大星星的帽子,但是,她还会做很好的奶酪,她会接生小羊,她是阿奇奶奶的孙女,没错吧?然后人们会摸着自己的鼻子,表示同意。阿奇奶奶的孙女。还记得阿奇奶奶都做了些什么吗?所以如果奶奶是我们的女巫,那么蒂凡尼就是我们的女巫。她了解羊,懂得它们。哈哈,我听说她们在那边山里举行了一次女巫大赛,而我们的蒂凡尼让她们见识了一下从我们白垩地上出来的女孩的本事。已经是现代社会了,没错吧?如今我们有了一个自己的女巫,她比任何人都棒!没有人敢把阿奇奶奶的孙女作为坏女巫扔进池塘里!
明天她又要到别的山里去了。过去的三个星期她非常忙碌。除了给羊接生,罗兰还邀请她去城堡里喝了茶。就像这种事情常有的情形那样,这多少有一点儿让人觉得尴尬。然而有趣的是,他在几年的时间里竟然从一个结巴的傻男孩变成了一个紧张的年轻小伙子,每当她朝他微笑时,他总是会忘了自己在说些什么,而且,城堡里还有许多书!
他羞怯地送了她一本《非比寻常的词语字典》。她也给他准备了礼物,一把扎克扎克制作的猎刀——虽说扎克扎克的魔法不怎么样,但是他的做刀技术却是一流的。两人都谨慎地避开了帽子的话题。等回到家后,她在字典的字母P这一部分里面发现了一张书签,一个条目下面画了一道轻轻的铅笔线:
“法式屈膝礼:小幅度的屈膝礼,弯曲度约为传统屈膝礼的三分之一。已不再使用!”
这时她独自一人待在她的卧房里,她的脸红了。当你观察着他人、揣摩着他人的时候,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却常常会突然发现,反过来,别人也在观察着你,揣摩着你。
她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她的日记簿里。如今这本子可厚多了,里面夹着好些药草标本、补充的笔记和一些书签。这本子被公牛踩过,被闪电击中过,还掉进过茶杯里。它的封面上已经没有眼睛了。那之前镶着的骨碌碌转的眼睛应该在第一天被打掉,这才是一本真正的女巫的日记。
除去在公开场合,蒂凡尼不再戴帽子了,因为低矮的门框一次次地把帽尖碰弯了,而她卧室的天花板几乎都把它给压坏了。但是今天她戴上了它。她不时要用手去抓她的帽子,风一阵阵地吹着,总想把它从她的头上吹下来。
她一直走到了那个老地方,四只生锈的铁轮半埋在草地里。大肚子火炉矗立在牧场上,像过去一样,她坐在了那上面。
一片宁静弥漫在蒂凡尼的四周,那是充满了生机的宁静。羊群和它们的小羊羔一起跳着舞,世界旋转着。
你为什么要离去?为了你回来时,能带着新的眼光和色彩看这一片土地,而这儿的人们也会看到你的不同。重新回到你出发的地方,与你从没离开过一片土地,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儿。
当蒂凡尼凝望着羊群时,话语在她的脑海里掠过,她感觉自己的内心充满了欢欣——因为新生的羊羔,因为生命,因为所有的一切。欢欣与快乐不同,有如海洋与水洼不同,它是心中无法抑制的喜悦,让人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我回来了!”她向着群山宣告,“比我离开时更棒了!”
蒂凡尼一把拽下头上那顶带有星星的帽子。如果戴着是为了炫耀,那这是顶很不错的帽子,虽然那上面的星星让它看上去像一个玩具。但是它永远不会是她的帽子,它不可能是。只有你自己做的帽子才是属于你的帽子,那不是你买来的帽子,也不是别人送你的帽子。你自己的帽子,戴在你自己的头上。属于你自己的未来,而不是别人的。
她将帽子高高地抛向了空中,风迅速地把它带走了。帽子翻转了几下,接着被一阵更大的风刮走了,它乘风而去,旋转着飞掠过牧场,永远地消失了。
于是,蒂凡尼把天空当作了她的帽子。她又坐到大肚子火炉上,倾听着日落时刻风吹大地的声音。
四周的影子拉长了。从附近的古墓里爬出了好些身影,和她一起,在这神圣的地方,凝望着太阳。
太阳上演着它每天的魔法,它落山了,温暖的夜晚降临了。
她的天空之帽,此时,繁星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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