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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垩地的上空,雷声隆隆作响。
珍妮小心地打开妈妈在她离开长湖部落那天给她的那个包裹。那是每一个年轻的凯尔达离家时都会收到的传统礼物。从此后她们不可以再回来。凯尔达永远不再回家。凯尔达所在的地方就是家。
这礼物就是回忆。
包里有一张三角形的羊皮鞣制的皮革、三根木柱子、一根用荨麻搓成的粗绳、一只小皮壶和一把锤子。
她知道怎么做,她见过她妈妈做过很多次。在一堆闷火的四周用锤子敲上三根柱子,再用绳子把羊皮革的三只角绑在柱子上,使它的中央部分适当地凹陷下去,正好能托住一小桶水,那水是珍妮亲自从深井里打来的。
她跪了下来,等到水慢慢地浸透了皮子,便点燃了火。
她意识到在她身后幽暗的地道里,所有菲戈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她。在她烧水锅的时候,没有人会走近她。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十分神秘的。
这其实就是皮锅,早在人类冶铜烧铁之前,它就已经神秘地存在了。它看上去像是魔法,它应该就是魔法吧。但是只要你掌握了窍门,你就知道怎样能在羊皮烧着前,把水烧开。
等皮锅里的水冒出了蒸汽,她熄灭了火。然后,她又加了一点儿小皮壶里的水在皮锅里面,这皮壶里的水有一部分取自她妈妈的皮锅。正是这样,从妈妈传到女儿,从最初开始,不断地传承下去。
等到皮锅凉了一些,珍妮拿出一个杯子,盛满水,喝了下去。地道里的菲戈人发出一声惊叹。
她向后靠着,闭上眼睛等着。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隆隆的雷声在大地上滚过,闪电划过黑暗的天空,骤然闪过一片白光。
接着,在她还没有意识到回忆开始的时候,一切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她回到了对过去岁月的记忆中。在她的身边,是所有的老凯尔达,从她妈妈开始,她的外祖母、外祖母的妈妈……一直到没有人能记起来……这庞大的记忆之河只流淌了片刻,而这过去无数模糊的记忆却和山脉一般古老。
所有的菲戈人都知道这些。但是只有凯尔达才知道,真正的秘密在于:这记忆之河不是会逝去的河,它是记忆的海洋。
还未出生的凯尔达,在未来的一天也会回忆。在还未到来的夜晚,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她们也会站在皮锅旁,成为永恒的海洋的一部分。倾听还未出生的凯尔达回忆她们的过去,你能听到你的未来……
珍妮还没有学会捕捉到这些声音所需要的全部技能,但是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又一道闪电划过黑夜,一片白光闪亮,这时珍妮陡然坐直了身子。
“它找到她了,”她低声说,“哦,这个纯洁的小东西!”
蒂凡尼醒来时,雨水已经渗进了地毯里,潮湿的日光泻进了屋中。
她起身关上窗。屋里有几片昨晚吹进来的叶子。
好吧。
她肯定那不是一个梦。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儿。她的手指尖刺痛着。她感觉……不同了。不过,就她看来,不是变坏了,绝不是。昨晚她感觉很糟糕,但是现在,现在,她感觉……充满了活力。
事实上,她感到很高兴。她将不再受人控制,她要控制她的生活。她的勇气苏醒了。
她的绿裙子已经穿皱了,也真该洗一洗了。在五斗橱的抽屉里,她还有一件蓝外套,但是不知怎的,她觉得如今穿它似乎不太合适。在她弄到另一件新裙子前,她只能凑合着再穿几天这件绿裙子。
她穿上靴子,接着她站住了,看着它们。
现在她看它们也觉得不顺眼。她从箱子里取出闪闪发亮的新靴子换上了。
蒂凡尼在外面湿湿的花园里找到了穿着睡衣的两个勒韦尔小姐,她正在伤心地捡拾着捕梦器的碎片和落到地上的苹果。花园里的一些装饰物也被打碎了,然而那些疯狂大笑的小矮人却逃过了这次灾难,真是不巧。
勒韦尔小姐拂去遮着她眼睛的头发,说道:“非常、非常奇怪。所有的诅咒网都爆裂了,甚至连无趣石也裂了缝。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没有,勒韦尔小姐。”蒂凡尼怯怯地说。
“工作室里所有的沙姆博都裂成了碎片!我是说,我知道它们只是装饰性的,几乎没有任何法力,但是一定发生了什么怪异的事情。”
两个勒韦尔小姐都躲躲闪闪地偷看了蒂凡尼一眼,似乎对她有些怀疑。
“我觉得昨晚的暴风雨有点像某种魔法。我想你们这些女孩子没做什么……怪事情吧,有没有,亲爱的?”
“没有,勒韦尔小姐。我认为她们有点傻。”
“因为,你看,奥斯沃德好像离开了,”勒韦尔小姐说,“他对周围的环境非常敏感……”
蒂凡尼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惊讶地说:“可他是一直住在这儿的!”
“是的,他从未离开过!”勒韦尔小姐说。
“你有没有试过把汤匙放进刀子的抽屉里?”
“当然!没有一点儿声音!”
“扔一只苹果核?他总是……”
“这是我试的第一件事儿!”
“那么盐和糖的游戏呢?”
勒韦尔小姐踌躇了一下。“哦,这倒没有……”她又快活了起来,“他最喜欢这个,他肯定会出现的,对吗?”
蒂凡尼找出一袋盐和一袋糖,把盐和糖都倒进了一只碗里,接着用手搅拌着这些细小的白色晶体。
蒂凡尼发现,这是她们在做饭时让奥斯沃德忙碌着有事干的一个好办法,他会快乐地花上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把盐和糖分开,再放回原来的袋子里。但是现在,混合晶体静静地留在碗里,奥斯沃德没有出现。
“噢,好吧……我来把整个屋子找上一遍。”勒韦尔小姐说,好像那是寻找一个看不见的人的好主意似的,“你去照料山羊,行吗,亲爱的?然后接下来,我们必须回忆起饭后是怎样洗餐具的!”
蒂凡尼打开了羊棚的门。通常,母羊黑麦奇会立刻跑出来站到挤奶台上,期待地看着她,好像是在说:我想出了一个新花招。
但是今天不是这样。蒂凡尼往羊棚里一看,羊群一起挤在棚子里黑暗的角落里。她走向它们的时候,它们的鼻孔张开着,惊惶地四下里奔逃。蒂凡尼抓住了麦奇的项圈。她把它拖往挤奶台时,母羊扭动着身子和她对打。它最后还是爬了上去,因为它只能这样做,否则就会被拉断脖子。它站在那儿,喷着鼻息,咩咩地叫着。
蒂凡尼看着它。她的身体里充满了渴望,她想要……做一些事情,想要爬上高山,跃入天空,绕着世界奔跑。她想:这真是愚蠢,我开始我每天生活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和一只动物进行智力的较量!
好吧,就让这只母羊看看到底是谁听谁的……
她抓起了扫羊棚的扫帚。黑麦奇惊恐地瞪大了它的小眼睛。“砰”的一声,扫帚打了出去。
它打中了挤奶台,蒂凡尼没想到会打偏。她本想狠狠痛打麦奇一下——这只母羊活该挨打,可她手中的扫帚都打弯了。她再次举起了扫帚,可她眼中的神情和刚才的那声重击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麦奇浑身哆嗦着。
“不许再耍花招!”她责骂道,放下了扫帚。
母羊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蒂凡尼给它挤了奶,然后把奶桶拎到牛奶房里称重,将总数记在门旁的石板上,再把羊奶倒进一个大桶里。
剩下的山羊和麦奇一样坏,不过,它们是一群学样学得很快的山羊。
总共收了三加仑的羊奶,这对于十头山羊来说,真是少得可怜。蒂凡尼毫无热情地记下了数字,站在石板前,手里拨弄着粉笔,盯着那数字。这事情有什么意义呢?昨天,她还一心计划着尝试做几种新奶酪,但是现在她觉得,做奶酪真是太乏味了。
为什么她要在这儿,干这些家务琐事,帮助那些愚蠢得不能帮助他们自己的人呢?她可以做……任何事情!
她低头看了看擦得干干净净的木桌子的桌面上。
有人用粉笔写了两个字。可那支粉笔还在她的手里……
“佩特拉来看你了,亲爱的。”勒韦尔小姐在她身后说。
蒂凡尼迅速地将一只羊奶桶移到字的上面,心虚地转过身。
“什么?”她说,“为什么?”
“来看看你是否好些了,我想是这样吧。”勒韦尔小姐说,仔细地打量着蒂凡尼。
那个胖女孩紧张地站在门外的台阶上,手里拿着她的尖顶帽。
“呃,我想我应该来看看,呃,你怎样了……”她轻声说,眼睛盯着蒂凡尼的靴子,“呃,我想没有人真的想要对你不友好……”
“你不聪明,而且你太胖了。”蒂凡尼说。她瞅着佩特拉粉红色的圆脸蛋看了一会儿,知道了一些事情:“你都这么大了还有一只泰迪熊……救我……还相信童话故事。”
她“砰”的一声关上门,回到了牛奶房里,直盯着奶桶和乳酪,好像她是第一次看见它们似的。
擅长做奶酪。这是每个人对她的印象:蒂凡尼·阿奇,棕色头发,擅长做奶酪。可是现在,牛奶房看上去是那么陌生,全然不对劲儿。
她咬着牙。擅长做奶酪——她真的想要成为这样的人吗?在世界上人们能做的所有事情当中,她只想成为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一个人们以为她只会发酵牛奶的人吗?她真的想要整日擦桌子、擦地板、洗奶桶、洗盘子和……和那些古怪的线团,和——
“……切奶酪的阔面刀……”
——和切奶酪的阔面刀?她想要她的一生——
等一下……
“谁在那儿?”蒂凡尼问,“刚才有人在说‘切奶酪的阔面刀’吗?”
她瞥了四周一眼,好像有人能藏在一包包干草药后面似的。不可能是奥斯沃德。他已经走了,而且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从不说话。
蒂凡尼抓起奶桶,往右手吐了一口唾沫,想擦掉粉笔写的:
但是她的右手抓住了桌边,不管她怎样用力拉,它都紧紧地抓住不放。她用力挥打了一下左手,打翻了一桶羊奶,羊奶洗刷掉了那两个字……接着她的右手突然松开了。
门被推开了。两个勒韦尔小姐一起走了进来。当她让自己的两部分像这样肩并肩一同出现的时候,是因为她觉得她有重要的话要说。
“我必须告诉你,蒂凡尼,我认为——”
“——你刚才对待佩特拉的态度非常——”
“——恶劣。她哭着离开了。”
她瞅着蒂凡尼的脸看了一会儿:“你还好吗,孩子?”
蒂凡尼颤抖着:“嗯……是的,还好。刚才感觉有点奇怪,我听到头脑里有个声音。现在没有了。”
勒韦尔小姐左边的脑袋和右边的脑袋一起看着她。
“要是你真没事的话,那么我去换衣服了。我们最好早点出发。今天我们要做很多事儿。”
“要做很多事儿。”蒂凡尼虚弱地说。
“哦,是的。要去看看斯莱普威克的伤腿,还有格雷姆家生病的孩子。而且我已经有一星期没去看望瑟利·博顿了。让我想想,啊,普罗维又碰到了一些麻烦,我最好抽点时间和斯洛普夫人谈上几句……然后要给威弗先生做午饭,我得在这儿做好后,快点给他送过去。当然,还有范莱特夫人,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叹了口气,“霍伯布洛小姐也一样,又是一个……今天会是很忙碌的一天。很难把所有事情全部做完,真的很难。”
蒂凡尼想:你这个愚蠢的女人,焦虑地站在那儿,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做人们所要求的一切!你以为你能给他们足够的帮助吗?这些吝啬、懒惰、愚蠢的人,永远只会提要求!格雷姆家生病的孩子?她有十一个孩子!谁在乎失去一个?
威弗先生已经死去了!他只是不想走!你以为他们很感激你,其实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确保你下回再来!这不是感激,这是以防万一!
这些想法令蒂凡尼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是它们就那样在她的头脑里冒了出来,差一点儿从她的口中冲了出来。
“这儿也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她轻声说。
“哦,等我们不在这儿的时候,我会干的。”勒韦尔小姐快活地说,“来吧,笑一个!我们有很多事儿要做呢!”
永远有很多事儿要做。蒂凡尼皱着眉头,跟在勒韦尔小姐后面走进了第一个村子。很多很多的事情。它们从来没有任何区别,没完没了。
她们从一间龌龊发臭的农舍走到另一间龌龊发臭的农舍,伺候那些笨得连肥皂也不会用的人,喝着那些裂了缝的茶杯里的茶,与那些牙齿已经没有脚指头多的老女人聊天。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恶心。
这是一个晴天。但是当她们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天空似乎变得黑暗了,她感到头脑中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接着白日梦开始了。在为某个摔断了胳膊的笨孩子夹夹板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农舍的玻璃窗,看见了她自己在玻璃中的影像。
她是一只老虎,长着巨大的虎牙。
她惊叫了一声,蓦地站了起来。
“哦,小心。”勒韦尔小姐说,接着她看到了她的脸,“出什么事了?”
“我……我……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蒂凡尼说谎道。这么说绝不会有错的。在这种地方,虱子咬老鼠,老鼠咬孩子。
她拖着身子走到了屋外的阳光下,她感到头晕目眩。几分钟后,勒韦尔小姐走了出来,发现她斜靠在一堵墙上哆嗦着。
“你看上去很不好。”她说。
“蕨草!”蒂凡尼说,“到处都是!大蕨草!还有一些大东西,像是用蜥蜴做成的母牛!”她冲着勒韦尔小姐咧开嘴大笑着,但却没有一点儿快乐的神情,勒韦尔小姐往后退了一步。“你能吃它们!”蒂凡尼眨着眼睛嘀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我刚才才出来。”勒韦尔小姐说,“我是来叫你的。我们要回去了!”
“我告诉她们我抓到了一个,她们嘲笑我。啊,现在是谁在笑了,告诉我,嗯?”
勒韦尔小姐担心的表情变成了一种近乎恐惧的表情。
“这听上去不像是你的声音,好像是一个男人在说话!你感觉还好吗?”
“我感觉……拥挤。”蒂凡尼咕哝着说。
“拥挤?”
“奇怪的……记忆……救我……”
蒂凡尼看着她的手臂。它上面长出了毛发。现在它又变成了光滑的、棕色的了,她的手中拿着一块——
“蝎子三明治?”她说。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勒韦尔小姐问,她的声音非常遥远,“你在说胡话。你确定昨晚你们这些女孩子没有吃魔药或者别的什么吗?”
勒韦尔小姐的扫帚从空中飞落下来,另一半勒韦尔小姐差一点儿从上面摔下来。两个勒韦尔小姐一句话没说把蒂凡尼带上了扫帚,其中一个坐在蒂凡尼身后。
她们很快飞回了农舍。整个飞行的时间里,蒂凡尼的头脑中想的全是热棉絮,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但是她的身体知道她在飞,她又一次呕吐了。
她们降落在农舍外面的花园里,勒韦尔小姐扶着她下了扫帚,又把她扶到大门边的凳子上坐好了。
“现在你只是坐在这儿。”勒韦尔小姐说。在处理紧急事件时,她会不停地说话,还会在句子里用上过多的“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是一个能令人冷静的字眼。“我去给你拿杯水来,然后我们只是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屋子里又传出一连串的话,勒韦尔小姐随着话语声走了出来,“……我‘只是’……看看发生了什么。你‘只是’喝了这杯水,来。”
蒂凡尼喝着水,她的眼角瞥见勒韦尔小姐正绕着一只鸡蛋织线。她想在蒂凡尼不注意的情形下做一只沙姆博。
奇怪的影像浮现在蒂凡尼的头脑中,一些声音,一些记忆的碎片……还有一个她自己的抵抗的声音,又细又轻,越来越微弱了:
“你不是我。你只是以为你是我!来人啊,救我!”
“那么,现在,”勒韦尔小姐说,“让我们来看看我们能看见……”
沙姆博爆炸了,不是裂成了碎片,而是烧成了火和烟。
“哦,蒂凡尼,”勒韦尔小姐说着狂乱地挥散了那股烟,“你还好吗?”
蒂凡尼慢慢地站起身。勒韦尔小姐觉得她似乎比她记忆中的样儿要高。
“是的,我想我很好。”蒂凡尼说,“我过去一直都不太好,但是现在我很好。而且我认为我一直在浪费时间,勒韦尔小姐。”
“什么?”勒韦尔小姐开始问。
蒂凡尼的一只手指指着她。“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得不离开马戏团,勒韦尔小姐。”她说,“这件事和小丑弗洛波有关,特技梯子,还有……乳蛋糕……”
勒韦尔小姐的脸色变得苍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只要看着你就能知道!”蒂凡尼说,推着她走进牛奶房里,“看看这个,勒韦尔小姐!”
她伸出一根手指。一把汤匙升到了离桌面一英寸的空中。接着它开始旋转,越转越快,直到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汤匙裂成了碎片。裂片打着转飞出了屋子。
“我还能做这个!”蒂凡尼叫道。她抓起一碗羊奶凝乳倒在桌上,然后一只手在那上面挥动着,凝乳变成了奶酪。
“从现在起,奶酪应该是这样做的!”她说,“想想我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学习那些愚蠢的方法!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女巫的方法!为什么我们要在泥土里爬呢,勒韦尔小姐?为什么我们要围着草药转,给那些发着臭味的老男人包扎腿呢?为什么我们只能得到鸡蛋和不新鲜的蛋糕呢?甚至连像母鸡一样愚蠢的安娜格兰姆都能看出这是错误的。为什么我们不使用魔法呢?为什么你这么害怕呢?”
勒韦尔小姐努力笑了笑。“蒂凡尼,亲爱的,我们都要经历这一些的。”她声音颤抖着说,“虽然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你……这么激烈。答案是……哦,那样做是很危险的。”
“是的,但是这是人们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话。人们总是讲一些可怕的故事来吓唬我们,让我们感到害怕!不要到可怕的大森林里去,那儿到处是吓人的东西……救我……人们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但是这不是真的,事实上,森林应该害怕我们!我要出去走走了!”
“我想这是一个好主意,”勒韦尔小姐无力地说,“直到你平静下来。”
“我没有必要听你的!”蒂凡尼吼叫着,重重地在身后关上了门。
勒韦尔小姐的扫帚就在不远处的墙上斜靠着。蒂凡尼站住脚,瞅着它。此刻她的情绪非常激动。
过去她总想远远地躲开它。勒韦尔小姐曾哄骗她试飞过一次,她手脚并用,紧紧地抓住扫帚。两个勒韦尔小姐都跟在她身旁跑着,手里抓着连着扫帚的绳子,嘴里说着鼓励她的话。等到她第四次呕吐的时候,她们放弃了。
好吧,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抓起了扫帚,一只腿跨了上去——但发现她的另一只脚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她想把扫帚拉起来,可扫帚疯狂地扭动着。当她终于将那只脚拖离了大地,扫帚又倒转了个儿,她头朝下地骑在扫帚上。这可不是开始一次美妙飞行的最佳姿势。
她缓缓地说道:“我不会听你的,你要听我的。不然的话,下次我就带把斧子来!”
扫帚翻转了回来,轻轻地升到了空中。
“对了。”蒂凡尼说。这一次她没有害怕,这一次只有不耐烦。大地在她脚下疾速后退,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要是扫帚不让这种畏惧的感觉远离她,她就打它……
扫帚渐渐地飞远了,从勒韦尔小姐花园的草地深处传出了低语声。
“啊,我们来迟了,罗伯。那是蜂怪,是蜂怪。”
“是的。但是你看见那只脚了吗?它还没有获胜——我们的小巫婆还在她身体的某个角落里!她正在和它对抗!在没有全部占据她之前,它还不能获胜!伍莱,你可不可以住手不要抓那些苹果了!”
“我很抱歉这么说,罗伯,但是没有人能对抗蜂怪。这就像你和你自己打仗。你越对抗,它就越多地占有你。等到它全部占有了你……”
“用刺猬尿擦擦你的嘴,大扬!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天啊!那个大巫婆来了!”
半个勒韦尔小姐从屋里走了出来,走进了被毁坏的花园里。
她凝望着飞远的扫帚,摇了摇头。
傻伍莱为了抓一只掉在地上的苹果暴露在一片空地中。他转身要逃。要是他没有撞到一个陶瓷地精的话,他早就溜掉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吃一惊,蹒跚地跨着步子,尽力想看清楚他面前的这个又大又胖的圆脸家伙是什么。他实在太生气了,没有听见花园大门的咔嗒声和轻轻走近的脚步声。
遇到需要在逃跑和打仗之间作出选择的时候,一个菲戈人从不细想,根本不想。
“你笑什么呢,哥们儿?”他问,“哦,是啊,你以为自己是个大男人,嗯,就因为你有一根钓鱼竿?”他两只手抓住小矮人粉红色的尖耳朵,用头对准对方的鼻子撞了过去。结果证明那是一只坚硬的陶瓷鼻子,鼻子裂成了碎片,就像在这种情形下通常发生的那样。这一撞让小个子停了下来,摇晃着身子,打着转儿。
太迟了,他看见勒韦尔小姐正从门口向他冲来。他转身要逃,恰好撞进了另一个勒韦尔小姐的手里。她一把抓住了他。
“你知道,我是女巫。”她说,“要是你不马上停止挣扎的话,我会让你经受最严厉的折磨,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傻伍莱惊恐地摇着头。多年玩杂耍的经历使得勒韦尔小姐的手像钢一样有力。在下面的草丛里,其他的菲戈人都竖起耳朵听着。
勒韦尔小姐嘴对着他,说道:“我这就放了你,不会让你尝到我碗柜里的二十一年的麦克伯拉淡麦芽酒啦。”
罗伯跳了出来。“啊,天啊,夫人,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儿!你难道没有一点儿怜悯心吗?”他叫道,“你真是一个残忍的巫婆……”他停了下来。勒韦尔小姐微笑着看着他。罗伯朝四周看了看,把剑扔到了地上,叫道:“啊,天啊!”
菲戈人尊敬女巫,尽管他们把她们称作巫婆。而这一位呢,拿出一条面包和一整瓶威士忌搁在桌上供他们享用,你更要尊敬这样的巫婆了。
“我当然听说过你们,蒂克小姐也提起过你们。”她一边说一边看着他们吃喝,他们吃得可真够多的,“但是我一直以为你们只是一个神话。”
“啊,是的,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很想一直都那样。”罗伯说着打了一个饱嗝儿,“真是太糟了,那些学考古的男士们想要挖我们的古墓,那些学民俗学的女士们又想拍我们的照片。”
“你们照看着蒂凡尼的农场,罗伯?”
“啊,是的,我们不拿一分报酬。”罗伯激动地说。
“是的,我们只是拿几个鸡蛋、一点儿水果和一些旧衣服……”傻伍莱开始说。
罗伯看了他一眼。
“嗯……我是不是又该闭上我的大嘴了?”傻伍莱问。
“没错,正是。”罗伯说。他又转向勒韦尔小姐,“可能我们会拿些苦啤酒——”
“它们都锁在橱柜里——”傻伍莱快活地补充道。
“但是我们没有拿柜子。”罗伯瞪了他兄弟一眼,“我们还照看那些船【12】。”
“你们从那儿能看到大海?”勒韦尔小姐说,感到一阵困惑。多数人和菲戈人说话时,都会有这种感觉。
“罗伯是指羊。”大下巴小比利说,游吟诗人对语言比其他人更精通一些。
“是的,我是说,船。”罗伯说,“不管怎样……啊,我们照看她的农场。她将像她奶奶一样,成为我们山里的巫婆。”他又骄傲地加上一句,“正是因为有了她,山才知道它们是存在的。”
“可蜂怪是……?”
罗伯犹豫了。“我不知道用巫婆的话应该怎么说。”他说,“大下巴小比利,你懂她们的语言。”
比利咽了一口唾沫。“有一些古老的诗歌说到过它,夫人。有的说它像是没有身体的头脑,但是不会思想。有的说它什么也不是,只是恐惧,但它永远不会死。它到底是什么呢……”他的小脸皱了起来,“它就像是羊身上的一种东西。”他断言道。
菲戈人都停止了吃喝,一起来帮助他。
“羊角?”
“羊毛?”
“尾巴?
“脚?”
“椅子?”这是傻伍莱的声音。
“羊身上的虱子。”比利思索了一番之后说。
“你是说寄生虫?”勒韦尔小姐问。
“没错,就是这个词。”比利说,“它爬进你的身体,它寻找那些能力强大的宿主,你知道的,国王、巫师、领导人。他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它们活在野兽的身体里,最强壮的野兽,你知道的,长着很大很大的牙齿。等它找到了你,它就会寻找机会,溜进你的脑袋,最后它变成了你。”
菲戈人谁也不说话,他们都望着勒韦尔小姐。
“变成了你?”她问。
“是的。你还能有你的记忆,只是……它会改变你。它给你很多能力,但是它将取代你,把你变成它自己。你仅剩的那部分,可能,会和它对抗,再对抗,但是那一部分也会缩小,再缩小,直到一点儿不剩,真正的你自己则变成了一个回忆……”
菲戈人望着两个勒韦尔小姐。你永远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一个巫婆会怎么做。
“巫师曾召唤过魔鬼。”她说,“虽然我知道那件事发生在一千五百年前,可他们可能还在这么做。不过这需要运用许多魔法。我相信你们也能和魔鬼说话,而且万事总有规则。”
“从没听说过蜂怪会说话。”比利说,“它也从不遵守规则。”
“但是为什么会是蒂凡尼?”勒韦尔小姐说,“她的法力并不强大啊!”
“她的力量来自于在她身体里的那片土地。”罗伯激动地说,“那不是用来施小魔法的力量,当情况紧急时,这力量就会出现。我们见过的,夫人!”
“可是蒂凡尼不会任何魔法啊。”勒韦尔小姐不解地说,“她是很聪明,但是她甚至做不成一只沙姆博。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小伙子们,最近你们有没有人见过小巫婆施魔法?”罗伯问。很多人都摇着头,许多珠子、甲虫、羽毛和各种各样的头饰阵雨似的从他们头上掉了下来。
“你们监视——我是说,你们一直都在守护着她?”勒韦尔小姐震惊地问。
“噢,是的,”罗伯快活地说,“当然不会在厕所里。进她的卧房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不知什么原因,她把缝隙都给堵上了。”
“我想不出是为什么。”勒韦尔小姐谨慎地说。
“我们也想不出,我们认为可能是因为风太大了。”
“我猜也是这样。”勒韦尔小姐说。
“所以,多数人是从一个老鼠洞里钻进房间的,躲在她的旧娃娃屋里面,直到她睡着了才出来。”罗伯说,“你不要那样看着我,夫人。小伙子们都是十足的绅士,他们紧紧地闭着眼睛,一直等到她穿好了睡衣才会睁开。另外还有一个守卫在窗边,还有一个在门边保护她。”
“保护她什么?”
“任何事情。”
勒韦尔小姐的头脑中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月光下,一间安静的睡房里,一个孩子在睡觉。她看见,在月光照亮的窗边,有一个小个子在守护着,另一个站在门边的阴影里。他们在保护她什么呢?任何事情……
但是现在,那东西,那个怪物占有了她,她被锁在她体内的一个小角落里。但是她从未使用过魔法!如果是别的哪个胡乱折腾的女孩子,我能理解,可是……蒂凡尼?
一个菲戈人慢慢地举起了手。
“怎么了?”她问。
“是我,夫人,大扬。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使用魔法,夫人,”他紧张地说,“但是和大安格斯差不多大的安格斯和我有一回见过她做过件奇怪的事情,嗯,和大安格斯差不多大的安格斯?”他旁边的一个菲戈人朝他点了点头,说话者继续说,“那次她穿上她的新衣服,戴上她的新帽子……”
“她看上去也非常漂亮。”和大安格斯差不多大的安格斯说。
“是的,非常漂亮。她穿上这一身衣服,站到地板中央,接着她说——她说什么了,和大安格斯差不多大的安格斯?”
“‘看见我自己’。”和大安格斯差不多大的安格斯马上说。
勒韦尔小姐看上去一片茫然。说话者似乎对自己提及此事感到有点抱歉,不过他继续说:“过了一会儿,我们又听见她的声音说‘看不见我自己’,然后她调整了一下帽子,你知道,可能是为了戴得更舒服一些。”
“哦,你是说她在我们称之为‘镜子’的东西里看她自己吧。”勒韦尔小姐说,“那是一种……”
“我们知道什么是镜子,夫人。”和大安格斯差不多大的安格斯说,“她屋里有一面小镜子,但上面都是裂缝,很脏,不能照到她的全身。”
“偷东西时镜子非常有用。”罗伯说,“我们给我们的珍妮弄了一块石榴红边的银镜。”
“她说‘看见我自己’?”勒韦尔小姐问。
“是的,接着又说‘看不见我自己’。”大扬说,“在说这两句话之间的时间里,她像一座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听起来她好像要发明一种隐身魔咒,”勒韦尔小姐沉思着,“但是它们的效果又不像。”
“我们认为她是想发射她的声音。”和大安格斯差不多大的安格斯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别的地方发出来的,你知道的?我们打猎时,小伊恩就能让声音在树林里听上去那样。”
“发射她的声音?”勒韦尔小姐皱着眉头说,“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她说‘看不见我自己’的时候,那声音不像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她的嘴唇没有动。”
勒韦尔小姐盯着菲戈人看了一会儿,等到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有一点儿奇怪。
“告诉我,”她说,“当她站在那儿的时候,她是不是一动不动?”
“只是非常慢地呼吸,夫人。”大扬说。
“她的眼睛是不是闭着?”
“没错!”
勒韦尔小姐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她走出了自己的身体!一百个女巫里没有——”
“——一个会这么干!”她说,“这是借用自己的身体,借用!这比马戏团里任何杂耍都要危险!它把你的大脑——”
“——带到了别处!在你尝试这么做以前,你必须先——”
“——学会如何保护自己!而她这么做只是因为她没有一面镜子?这个小傻瓜,为什么她不——”
“——说呢?她走出自己的身体,把它留在那儿,任何东西都可以占据它!我想知道——”
“——她认为她是在——”
“——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罗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我们对于打架、喝酒和偷东西这些问题比较在行。”他咕哝着说,“我们不太了解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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