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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从草地上向蒂凡尼走了过来。她踩过的地方,就会出现闪着微光的霜。蒂凡尼的一小部分仍然在思考:那片草会在第二天早晨死掉的。她在扼杀我的草地。
“当你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生活不过是个梦。”女王用镇定和高兴的声音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气人。她在倒塌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你们人类是如此爱做梦,在你的梦里你很聪明,自命不凡,还很特别。你知道吗,你几乎要胜过小梦怪了。你肯定很有想象力。我不得不感谢你。”
“感谢什么?”蒂凡尼问,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恐惧像炽热的铁丝一样绑住了她。这儿无路可逃。
“我从没有意识到你们的世界会这么精彩。”女王说,“我的意思是,小梦怪们……唔,其实,它们和行走的海绵差不多。它们的世界是老古董的世界,这个世界快要灭亡了。其实它们不再有创造力了。借助我的小小帮助,你们可能是一批更好的人。因为你知道,你们一直都在做梦。尤其是你,一直都在做梦。你们世界的画面上有你在中间,真是一道风景,难道不是吗?太美妙了。看看你,穿着那么可怕的裙子和臃肿的靴子。你梦想拿着平底锅就能闯入我的世界里。你还做着勇敢的女孩拯救小弟弟的梦。你以为你是故事里的英雄。结果你却没有带他走。你知道吧,我想,被数不清的海浪打在身上,肯定像一座铁山砸在你头上一样,对不对?”
蒂凡尼无法思考了。她的脑袋里全都是热的、粉红色的雾。她的脑子工作不了了。
她的“第三思维”在这雾里的某个地方,拼命地想让自己能够被听到。
“我把罗兰带出来了。”她含混地说,她仍然盯着自己的靴子。
“可他不是你的。”女王说,“让我们说实话吧,他是一个长着一张红色大脸和猪脑袋的愚蠢男孩,就像他的爸爸。你把你的小弟弟留给了那帮小贼,却救了一个被宠坏的小傻瓜。”
没有时间了!“第三思维”尖叫道。你本来就带不了他,也回不到灯塔的!你差点儿没能脱身!你把罗兰救了出来!这样做是合情合理的!你用不着为此感到内疚!勇敢、无畏、不顾死活地设法救你的小弟弟,还是勇敢、无畏、理智地活下来救这个男孩,哪样更好?
不过有个东西一直在说,不顾死活可能更加……正确。
有一个东西一直说,你会这样跟你妈妈说吗?你一看没有时间救你的弟弟,就改为救别人了?这样的结果她会高兴吗?做对事情并不意味总是能达到目的。
这个东西是女王!“第三思维”喊道。那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像催眠一样。你一定不能再听下去了!
“我猜想,你如此冷酷和无情并不是你的错。”女王说,“可能这都要怪你的父母。他们也许从不让你闲着。让你带着温特沃斯是件非常残忍的事情,其实他们应该更加小心点才好。他们让你认得太多的字了。认识‘范例’和‘末世论’这样的词,这对你的小脑袋不是件好事情。它会导致用你自己的弟弟当怪物的诱饵这样的行为。”女王叹了口气,“可悲的是,这种事情一直都在发生。我想你应该感到自豪的是,你还好没有太内向和不合群。”
她在蒂凡尼的身边走来走去。
“太可悲了。”她继续说,“你希望你强大、理智、有逻辑思维……这种人总是带着一根绳子。不过这倒是你的理由,因为其实你并不完全是个人类。你只有脑,而没有心。阿奇奶奶死的时候,你甚至都没有哭。你想得太多了,现在你宝贵的思想让你丢脸了。好吧,我想,让我杀了你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对不对?”
找一块石头!“第三思维”尖叫着说,砸她!
蒂凡尼发现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一些身影。有些是夏天画面上的人,不过还有小梦怪、无头骑马人和母大黄蜂巨怪。
在她的周围,树林悄悄地从地上爬过来。
“我想,我们会喜欢这儿的。”女王说。
蒂凡尼觉得寒冷正从腿向上蔓延。她的“第三思维”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想办法!
她本来应该组织得更好一些,她沮丧地想着。她不应该指望梦的,或者说……我也许应该是真正的人类,应该更有……感情。可是哭不出来我也没有办法!我就是哭不出来!我怎么能够停止思考呢?还有思考着思考?甚至思考着思考着思考呢?
她看到女王眼里露出了笑意,于是想:所有这些在进行着这些思考的人当中,哪一个是我呢?
到底有没有我呢?
云像一片污迹一样遮住了天空,遮住了星星。它们是来自寒冷世界的漆黑的云,是噩梦般的云。天开始下雨了,雨里夹着冰。它们像子弹一样地打在草地上,把草地变成了烂泥。风像一群凶恶的猎狗吼叫着。
蒂凡尼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她的靴子陷在了烂泥里。
“只剩最后一点儿的勇气了吧?”女王说着后退了一步。
蒂凡尼还想迈出去一步,但怎么也做不到。她太冷、太累了。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消失,正在失去知觉……
“像这样的结局,太可悲了。”女王说。
蒂凡尼向前倒下去,跌进了冰冷的烂泥里。
雨越下越大,像针一样地扎在她身上,像锤子一样敲打着她的头,像冰冷的泪水一样从她脸上流下来。它如此猛烈地袭来,让她感到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寒冷正在把她全身的热量抽走。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就只有音乐的曲调了。
这曲调听上去像雪的味道,或是像闪着寒光的霜冻。这声音又高又细,拖得很长。
她感觉不到身体下的地面,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连星星也看不到了。云遮住了一切。
她已经冷得感觉不到冷了,也感觉不到她的手指了。一个念头挣扎着从她冻僵的脑子里慢慢地挤出来。到底有没有我?会不会是我的念头梦到的我?
黑暗越来越深了。夜从没像这么黑过,冬天也从没像这么冷过。它比下过雪的寒冬还要冷,在那样的天气里,阿奇奶奶艰难地走过一个个雪堆,寻找着温暖的地方。如果牧羊人还有点头脑的话,羊就不会在雪地里死掉,奶奶经常这样说。雪能够挡住寒冷,羊待在顶上有雪覆盖的温暖的洞里,寒风从上面吹过去,不会对羊造成伤害,它们就能活下来。
可是即使这里不下雪,也和那种和天气一样冷,本身就冷到极点的风,将冰粒吹过草地。在早春,那是一种致命的天气,那时候羊羔刚出生,冬天呼啸着再次来临……
这儿到处都是黑的,寒冷刺骨,没有星光。
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光点。
一颗星星。慢慢地降下来。移动着……
在暴风雨的夜里,它变得越来越大了。
它蜿蜒着走过来。
寂静笼罩着蒂凡尼,将她带入了沉默的世界。
这寂静闻上去有股羊、松节油和烟草的味道。
接着……她能动了,就像她倒在地上一样,非常快。
片刻的工夫,她就感到了一点暖意,还听到了一波又一波的声音。
那是在她头脑里,是她自己的声音。
这片土地在我的骨子里。
这片波涛下的大地。
一片洁白。
它穿过围绕在她身边温暖、深沉的黑暗,坠落下来,这是像雪一样的东西,但和灰尘一样细。它在她的身下堆积起来,因为她可以看到淡淡的白色。
一个像冰激凌蛋筒卷、长着很多触角的怪物,从她身边蹿了过去,继续向前推进。
蒂凡尼想,我是在水下。
我记得……
这是在海水下百万年的雨水,这是在海洋下面正在生成的新的陆地。这不是梦,这是……记忆。波涛下的大地,数不清的细小贝壳……
这片土地充满了活力。
这儿一直都有温暖而舒适的牧羊小屋的味道,有一种被看不见的手搂住的感觉。
她身下的白色东西升了上去,越过了她的头顶,但似乎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倒有一种在雾里的感觉。
现在我在白垩地里面了,像一块燧石,像一块马蹄铁……
她不知道她在这温暖的深水里待了多久,或者是不是确实过去了一段时间,或者说是不是百万年的时间在瞬间就过去了,不过她又有移动的感觉了,有一种正在上升的感觉。
更多的记忆涌进了脑子里。
总是要有人看守着边界。这些边界本身并不存在。它们是由别人决定的。有人很在乎。有的时候,他们还要为边界战斗。有人不得不为那些发不出声音的边界辩护……
她睁开了眼睛。她还躺在泥地里,女王正在她的头顶上冲她笑着,暴风雨还在怒吼着。
但她觉得暖和了。事实上,她感到热了,气愤得冒火了……因为草地的受损而气愤,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气愤,因为这个具有掌控才能的美丽怪物而气愤。
这个……怪物妄想占据她的世界。
女王说过,所有的女巫都是自私的。但是蒂凡尼的“第三思维”说:那就把自私变成武器吧!把属于你的一切夺回来!把其他的生命、你的梦想和希望夺回来!保护它们!把它们带回到羊圈去!为它们在大风中行走!把狼赶走!我的梦想!我的弟弟!我的土地!我的世界!你怎么敢把这些东西带走,因为它们都是我的!
我有责任!
她已经是满腔怒火了。她站起来,捏紧了拳头,对着暴风雨怒吼着,把她心中的所有愤怒都倾注到怒吼中。
闪电两次击中了她两边的地面。
闪电停留在地面上,噼啪作响,两条狗的身影出现了。
它们的皮毛上冒着热气,它们摇晃的时候,耳朵里冒出了蓝色的火花。它们专注地望着蒂凡尼。
女王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不见了。
“快去呀,闪电!”蒂凡尼叫喊起来,“快去追,雷鸣!”她记得她奔跑着穿越丘陵地,跌倒了,大叫着错误指令的时候,而这两只狗却完全按照所需要的去做……
黑色和白色的两条身影飞速地穿过草地,朝着上面的那片云追过去。
它们在牧放暴风雨。
云惊慌地四处逃窜,不过总是有拖着尾巴的彗星,划过天空,使得逃窜的云掉转过来。在翻腾的天空中,怪物们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发出号叫,不过雷鸣和闪电是驱赶过许多羊群的牧羊犬,天空中时不时地闪现出冒着火花的牙齿,然后是一声哀叫。蒂凡尼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雨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她大声地喊着狗不可能听到的指令。
暴风雨推推搡搡、连滚带爬、号叫着滚下山坡,朝着远方的山里跑去,那儿有可以把它圈住的更深的峡谷。
蒂凡尼喘不过气来,高兴得容光焕发,她一直看到狗跑回来,重新坐在草地上。这时她想起了别的事情:她给这两条狗发出的指令并没有关系。它们不是她的狗,它们是自觉工作的狗。
雷鸣和闪电不会听从一个小女孩的指令。
而这两条狗也不在看她。
它们盯着她的身后看。
要是有人告诉她,她身后有个可怕的怪物,她肯定会转过身去。要是他们说,这个怪物有一千个牙齿,她肯定也会转身。可现在她不想转身,强迫她自己是她做过的最艰难的事情。
她并不害怕她可能会看到的东西。她极为恐惧的,从骨子里担心的是她可能会看不到的东西。她闭上了眼睛,而她那胆怯的靴子拖着她,转了过去,接着,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睁开了眼睛。
这儿有一股好闻的快乐水手牌烟草、羊和松节油的味道。
黑暗中冒着火花,穿着洁白的牧羊女裙子,裙子上的每一条蓝色丝带和银纽扣都闪闪发光的,正是阿奇奶奶,她高兴地微笑着,自豪得脸都红了。她的一只手里握着一根装饰豪华的牧羊杖,牧羊杖上还系着蓝色的蝴蝶结。
她单腿直立,慢慢地旋转着,蒂凡尼这会儿看到的她,从帽子到裙边都是光彩照人、容光焕发的牧羊女,不过她的脚上还穿着她那又大又旧的靴子。
阿奇奶奶把烟斗从嘴里拿了出来,对蒂凡尼微微点了点头,从她那儿传出了一阵掌声。随后——她就不见了。
真正的星光照耀下的黑暗笼罩着草地,空气中充满了夜间的声音。蒂凡尼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是梦,还是发生在别处的事情,或者是仅仅发生在她头脑里的事情。这都没有关系。它已经发生了,现在——
“可我还在这儿。”女王说着走到了蒂凡尼的前面,“或许这全都是梦。或许你变得有点疯狂了,因为你毕竟是个非常奇怪的孩子。也许你得到过帮助。你有多大能耐?你真的以为你能独自面对我吗?我能让你感到任何我乐意——”
“天啊!”
“哦,不,不要他们。”女王说着猛地抬起了双手。
那不光是噼啪菲戈人,还有温特沃斯,还有强烈的海草味、大量的水和一条死鲨鱼。他们出现在半空中,然后落在了蒂凡尼和女王之间的地上,堆成了一堆。不过小精怪总是随时准备战斗的,他们跳起来,翻过身来,纷纷拔出了剑,抖掉了头上的海水。
“哦,果然是你?”罗伯·无名氏说,他虎视眈眈地看着女王,“终于和你面对面了!你不能到这儿来,懂了吗?滚开!你打不打算安静地走开?”
女王狠狠地朝他一脚踩了下去。等她把脚拿开的时候,草地上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头了。
“怎么样,听到没有?”他说着自己钻了出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我不想跟你发火!你派你的宠物来对抗我们也没有好处,因为你知道我们会把它们吃得一干二净!”他转过身,对着一直没有动的蒂凡尼,“你把这里留给我们吧,凯尔达,我们和这个女王完事后,会回去的!”
女王啪地弹了一下手指。“总会蹿出来一些你们不懂的东西。”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好吧,你能面对这些东西吗?”
每一个噼啪菲戈人的剑突然闪出了蓝色的光。
在这群被怪异的光照亮的小精怪的后面,一个听上去很像傻伍莱的声音说:“啊呀,现在我们遇到真正的麻烦了……”
不远处的空中出现了三个身影。蒂凡尼看到,中间的一个身影穿着红色的长袍,戴着奇怪的长假发,穿着黑色的、扣在鞋子上的裤袜。另外两个是普通的人,穿着平常的灰色套装。
“哦,你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吟游诗人威廉说,“派律师来对付我们……”
“看看左边的那个家伙。”一个小精怪抽泣着说,“看到了吧,他还拿着一个公文包呢!那是一个公文包啊!哦,呜,呜,一个公文包,呜……”
噼啪菲戈人害怕地挤在一起,不情愿地一步一步地开始往后退。
“哦,呜,呜,他啪地打开夹子了。”傻伍莱呻吟着说,“哦,呜,呜,呜,律师这么做的时候,这声音就是丧钟!”
“菲戈人罗伯先生和其他各位?”其中一个身影用可怕的声音说。
“这儿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罗伯大叫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听说了一系列总共有一万九千七百六十三宗的刑事犯罪和民事案件——”
“我们不在现场!”罗伯·无名氏绝望地喊着,“对吧,弟兄们?”
“——还包括不止两千次地制造事端、妨害公共秩序、醉酒、酗酒、使用攻击性的语言(包括九十七次使用别人听了觉得受到了冒犯的语言)、破坏和平、蓄意逗留——”
“这是错误指认!”罗伯·无名氏大叫道,“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只是站在那儿,是别人干的,然后他们逃走了!”
“——大规模的偷窃、小偷小摸、夜盗、破门入屋、到处闲逛意图犯下重罪——”
“我们还是小小孩的时候,可能被误解了!”罗伯·无名氏叫喊着说,“因为我们是蓝色的人,你们就找我们的岔子!每一件事情都要怪罪我们!警察恨我们!我们甚至都没在这个国家待过!”
不过,战战兢兢的小精怪群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一个律师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大卷纸。他清了清喉咙,大声地念道:“大安格斯、没有大安格斯大的安格斯、小安格斯、大阿尔奇、一只眼阿尔奇、小疯阿尔奇……”
“他们知道我们的名字了!”傻伍莱啜泣着,“他们知道我们的名字了!我们要蹲监狱了!”
“反对!我要申请出具人身保护令。”一个细小的声音说,“并且不带任何偏见地恳请尼希尼希卡普莱普。”
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罗伯转过身去,看着害怕的噼啪菲戈人说:“对,对,这是你们谁说的?”
癞蛤蟆从人群中爬出来,叹了口气。“我突然一下子全想起来了。”他说,“现在我想起来我是谁了。法律的语言让我全都想起来了。我现在是癞蛤蟆,但是……”他咽了一口气说,“我曾经是个律师。各位,这是非法的。这些指控完全是基于传闻的一整套谎言。”
他抬起黄眼睛,看着女王的律师:“我要提出进一步的申请,将这个案件推迟审理。”
女王的律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许多书,用拇指匆匆地翻着书。
“我们对法律术语不熟悉。”其中一个人说。
“嘿,他们出汗了。”罗伯·无名氏说,“你是说,我们这一边也有律师了?”
“对,当然。”癞蛤蟆说,“你们可以有辩护律师了。”
“辩护?”罗伯·无名氏说,“你是在告诉我们,我们可以逃脱,而用不着为那些谎言付出代价了?”
“当然。”癞蛤蟆说,“用你们偷来的所有宝物,足以付得起做无罪辩护的费用了。我的费用将是——”
当十几把闪闪发光的剑指向他的时候,他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我刚想起来小精灵的教母把我变成一个癞蛤蟆的原因。”他说,“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接手这个案子的。”
对着他的剑没有动。
“也就是说,是免费的。”他补充了一句。
“哦,好吧,这才是我们喜欢听的。”罗伯·无名氏说,接着是剑入鞘的声音,“你是怎么由一个律师变成癞蛤蟆的?”
“哦,唔,这是有点争议的。”癞蛤蟆说,“一个小精灵的教母给了我的委托人三个愿望——通常的健康、富裕和快乐一揽子愿望——当我的委托人在一个潮湿的早晨醒过来时,并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快乐,她委托我就违反合同提起诉讼。这在小精灵的教母历史上肯定是第一次。不幸的是,结果这个委托人变成了一面小小的手持镜子,而她的律师,正如在你们面前看到的,成了一只癞蛤蟆。我想最可怕的部分是法官鼓掌的时候。在我看来,那是很伤人感情的。”
“不过法律方面的事,你都能记得吗?”罗伯·无名氏问,他怒冲冲地看着那两个律师,“嘿,你们这些让人讨厌的家伙,我们有了一个便宜的律师,有他我们就不怕偏见了!”
现在那两个律师正从空中拿出越来越多的文书。他们神色忧虑,甚至有点害怕。罗伯·无名氏两眼放光,一直看着他们。
“尼希尼希卡普莱普是什么意思,博学的朋友?”他问。
“尼希尼希卡普莱普。”癞蛤蟆说,“这是我仓促之间能想出来的最合适的话,它大概的意思是,”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你喜欢一张光想着头的脸吗?”
“我们不知道法律的话这么简单。”罗伯·无名氏说,“我们都可能成为律师的,弟兄们,只要我们知道这些花哨的词汇就行了!让我们去抓住他们!”
噼啪菲戈人可以在瞬间转变情绪,尤其是在战斗的叫喊声中。他们把手中的剑举到了空中。
“一千二百个愤怒的人!”他们怒吼着。
“不要法庭的场面!”
“我们有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法律了!”
“制定法律是为了照顾那些坏蛋的!”
“不。”女王挥着手说。
律师和小精怪们都离去了。丘陵地的草地上只剩下女王和蒂凡尼了,她们面对面地站着,风吹在石头上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都对他们干了什么?”蒂凡尼叫喊道。
“哦,他们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女王快活地说,“反正,这都是梦,梦里的梦。你不能相信任何事情,小姑娘,什么都不是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能长久得了,都会消失的。你所能做的就是学会做梦,不过现在连做梦都来不及了。而我……学习做梦的时间还很长。”
蒂凡尼吃不准现在她的哪一个思维在运转。她已经很累了。她觉得好像她自己在从上面靠后一点的地方注视着自己。她看到了她自己的靴子坚定地踩在草地上,然后……
……然后……
……然后,就像有人从沉睡的云里升上来一样,她感觉到她下面的很遥远、很遥远的年代。她感觉到了丘陵地的呼吸,还有陷入数不清的细小贝壳中的远古的海的怒号。她想到了在草皮下面的阿奇奶奶,她也变成了白垩地的一部分,变成了波涛下的土地的一部分。她仿佛感觉到时间和星星的巨型车轮正在她身上慢慢地转动。
她睁开眼睛,然后,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又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了草生长的声音,听到了在草皮下蚯蚓的声音。她能感觉到她周围的千千万万个小小的生命,闻到微风中的各种香味,看到所有夜的阴影……
星星和岁月、空间和时间像车轮一样,固定在了一起。她已经完全知道她在哪儿,她是谁,她在干什么了。
她用力地挥着一只手。女王想阻止她,但她这样做,就像是想要阻止岁月的车轮一样。蒂凡尼打中了她的脸,把她打倒在地。
“我从没有为阿奇奶奶哭过,那是因为没有必要。”她说,“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她俯下身,几个世纪随着她转了过去。
“秘密就是不做梦。”她小声说,“秘密就是要醒过来。醒过来要更难一点。我已经醒过来了,我是真的。我知道我从哪儿来,我也知道我要去哪儿。你再也愚弄不了我了。你再也不能碰我,或任何我的东西了。”
当她看到女王露出恐惧的神情时,她想,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我从来没有过和天空一样高、和山坡一样古老、和大海一样强大的感觉。我已经获得了重要的东西,我不得不付出代价来回报它。
而奖赏也是要回报的,没有人可以像这样活着。你花一整天的时间看着一朵花,看它有多么美妙,可那样是不能把挤牛奶的活干完的。难怪我们一辈子都会梦想。清醒过来吧,看看生活的本来面目……没人能够长期忍受做梦的日子。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女王拉了起来。她察觉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察觉到那些梦中咆哮在她周围的东西,不过它们对她已经不起作用了。她是真实的,她是清醒的,她从来没这么清醒过。她一定要集中精力,用思考去对抗涌进她头脑的暴风雨的感觉。
女王轻得像个婴孩,在蒂凡尼的手臂里疯狂地变换着形状——变成怪物,变成四条腿的动物,变成有爪子和触角的东西。不过,她最终变成了小小的、灰色的、像猴子一样的东西,毛茸茸的小胸脯,随着喘气而起伏着。
她走到了石头那儿。拱门还立在那儿。蒂凡尼想,它从来就没有倒塌过。她没有强大的力量,没有魔法,只会让人产生幻觉,一个最糟糕的幻觉。
“离开这儿。”蒂凡尼说着从拱门走了过去,“永远都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碰我的东西。”接着,因为这个东西是这么弱小,像婴孩一样,她又补充道,“不过,我倒是希望有为你哭泣的人。我希望国王能回来。”
“你可怜我?”这个曾经是女王的东西怒气冲冲地说。
“是的,有一点。”蒂凡尼说。她想,她觉得女王像鲁滨孙小姐一样。
她松开了这个怪人。它惊慌地从雪地上跑过去,转过身,又变成了美丽的女王。
“你们赢不了的。”女王说,“总是会有做梦的人进来。”
“有的时候我们是醒着的。”蒂凡尼说,“不要回来……否则将会受到严惩……”
她全神贯注,现在那些石头的结构和原来田野上的是一模一样了。
我一定要找到一个把它封起来的办法,蒂凡尼的“第三思维”说。不过,这也许是她的第二十个思维。她的头脑里充满了思维。
她好不容易走了一点儿路,然后坐下来,抱着膝盖。她想,想象出来的东西正越来越深地扎在她的头脑里。你真应该戴上耳塞和鼻塞,用一个黑色的罩子罩住头,可你还会看到和听到太多的东西……
她闭上了眼睛,再闭上眼睛。
她觉得想象正在慢慢消失。这就像入睡一样,从一种奇怪的、完全清醒的状态,陷入到正常的,每一天的……唔,清醒的状态。好像一切都变得视线模糊,声音也模糊了。
她想,这才是我们平时的感觉。我们梦游般地度过人生,因为假如我们一直清醒着,人生该怎么过啊——
有人拍了拍她的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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