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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要去接几个朋友。”他说,“希望他们没事。你叫什么名字?”
“兰克颚。”
“我在哪儿能搞到块——”克恩顿了顿,充满爱意地品尝着这个词,“牛排?”
“那些拜星星的关掉了所有旅店。他们说这种时候还大吃大喝是不对的,星星——”
“我知道,我知道。”克恩说,“我想我已经弄清门道了。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们赞成的?”
兰克颚陷入了沉思。最后他说:“点火烧东西,他们还挺在行,书啊什么的。他们点了好些大火堆。”
克恩大吃一惊。
“用书做柴火?”
“没错。真可恶,不是吗?”
“是啊。”在克恩看来,这种举动简直骇人听闻。像他这样在野外讨生活的人最能体会一本厚书的价值——只要你小心翼翼地撕,它能够坚持整整一季,为你点燃多少做饭的火堆!而在雪夜里,一把潮湿的柴火和一本干燥的大书又拯救过多少生命。假如你想抽口烟可又找不到烟斗,一本书也从不会让你失望。
当然,克恩知道有人在书上写字,不过他一直觉得这是在毫无意义地浪费纸张。
“要是你的朋友们遇上这伙人,恐怕他们就有麻烦了。”兰克颚难过地说。
他们拐过街角,路中央的大火堆映入了眼帘。两个拜星星的人正把一摞摞的书塞进它嘴里。书来自附近的一所房子,这些人不仅破门而入,还在门上涂了颗星星。
关于克恩的消息还没传开,烧书的人谁也没留意他。克恩溜溜达达地走过去,靠在一堵墙上。未烧尽的纸片飞到热气腾腾的空气中,从屋顶上飘散开去。
“你们在干吗?”他问。
其中一个女人伸出一只熏黑的脏手,拨开眼睛上的头发。她直愣愣地盯着克恩的左耳说:“为碟形世界扫除邪恶。”
两个男人从房子里走出来,他们都瞪着克恩,或者至少瞪着他的左耳。
克恩拿过那女人抱着的一本厚书。封面上有好些红黑相间的石纹,克恩坚信它们肯定能拼成一个词。他让兰克颚看了眼书皮。
“亡灵通讯。”矮人说,“巫师的书。我想是讲怎么跟死人联系的。”
“巫师就爱搞这些玩意儿。”克恩用两根手指捻起一页;纸薄薄的,非常柔软。书上有机体一般的难看字迹对他毫无影响。没错,这样的书无疑能成为一个人真正的朋友——
一个男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克恩问道:“怎么?你有什么事?”
“所有的魔法书都必须烧掉。”那人似乎不太自信——克恩的牙让他对自己的神志产生了不小的怀疑。
“为什么?”
“这是启示。”现在克恩的笑容已经像户外的地盘一样宽广,但危险得多。
“我想我们该走了。”兰克颚有些不安。一群拜星星的人已经来到他们身后。
“我想我该杀个把人。”克恩还在微笑。
“根据星星的指示,碟形世界必须清洗。”男人开始后退。
“星星不会说话。”克恩拔出了剑。
“即使你杀死我,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填补我的位置。”那人的后背已经顶上了墙壁。
“是啊,”克恩的语气十分通情达理,“可问题不在这儿,不是吗?问题在于,你总归还是死了。”
男人的喉结开始像个悠悠球似的上上下下。他瞟了眼克恩的剑。
“这倒也是,没错。”他承认道,“我说——要不我们把火灭了?”
“这主意不错。”
兰克颚拉拉克恩的腰带。刚来的那群人向他们冲了过来,数量很不少,许多人还带着武器,看来事情正朝更加严肃的方向发展。
克恩挑衅地挥挥手中的长剑,然后转身就跑,就连兰克颚也很难跟上他的脚步。
“真滑稽。”在两人冲进另一条小巷时,兰克颚气喘吁吁地说,“有一阵子——我还以为——你准备跟他们干上一场呢。”
“那——叫作——耍弄——对手。”
他们来到了小巷尽头的亮光中,克恩一闪身,背靠墙壁拔出了剑,他站在原地,头歪向一边,判断着不断接近的脚步声,接着突然把剑放到与腹部齐平的高度,横着往外一扫。这个动作直接导致了一声恶心的噪音和几声尖叫,不过此时克恩已经跑远了。他跑步的姿势的确怪异,但却很好地顾及到了自己大脚趾上的“囊肿”。
克恩领着一脸不快的兰克颚冲进一间画着不少红星星的旅店,他跳上一张桌子(只略微发出了一点点呻吟),在桌上跑出几步——同时兰克颚以近乎完美的动作直接冲进了桌子底下,完全没有弯腰——然后从另一头跳下来,“砰砰、咚咚”地跑出厨房,来到另一条巷子里。
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转过几个弯,最后挤进一扇门里。克恩扶着墙大口喘气,直到眼前那些蓝色和紫色的小光点通通消失为止。
“那么,”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弄了点儿啥?”
“唔,一个调料瓶。”
“就这个?”
“嘿,我是从桌子底下过的,不是吗?你自己干得也不怎么样嘛。”
克恩满脸厌恶地看着自己在战斗中捎来的小瓜。
“看来这儿的日子还挺不好过。”他一口咬穿了瓜皮。
“加点儿盐?”矮人问。
克恩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瓜,嘴张得大大的。
兰克颚四下一看,这条死胡同里一个鬼影也看不见,只有墙边摆着个别人落下的旧箱子。
克恩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接着他头也不回地把瓜塞给矮人,径直走进阳光里。只见他偷偷摸摸地——或者说尽管他长着一堆好像全速前进时的帆船般嘎吱嘎吱的关节,但还是尽量偷偷摸摸地——绕着箱子转了一圈,又用长剑戳了它两下,动作十分小心,似乎担心它会突然爆炸。
“只是个箱子。”矮人嚷道,“有什么好稀奇的?”
克恩一言不发。他龇牙咧嘴地坐下,凑近了瞅箱盖上的锁眼。
“里边有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克恩说,“过来拉我一把好吗?”
“好,可这箱子——”
“这个箱子,”克恩说,“这个箱子——”他挥了挥手臂,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是长方形的?”
“诡异。”克恩神神秘秘地说。
“诡异?”
“嗯。”
“哦。”矮人道。他们盯着箱子看了一会儿。
“克恩?”
“什么?”
“诡异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诡异就是说——”克恩闭上嘴,烦躁地低头看了看,“踢它一脚你就明白了。”
矮人抬起靴子上裹着钢片的大脚,“砰”地踢中箱子。克恩畏缩了一下。除此之外四周再没别的动静。
“我明白了。”矮人道,“诡异的意思是木头?”
“不,”克恩说,“它——它不该这么着。”
“我明白了。”当然,兰克颚不但一点儿没明白,而且开始后悔不该让克恩跑到如此猛烈的阳光下暴晒,“你是说它本来应该跑掉?”
“没错,或者把你的腿咬下来。”
“啊。”矮人轻轻扶着克恩的胳膊,“这边又舒服又凉快。”他说,“你干吗不过来——”
克恩甩掉他的手。
“它在看那堵墙。”他说,“瞧,所以它才没理会我们。它正盯着那堵墙呢。”
“是啊,没错。”兰克颚安抚道,“当然,它正用它的小眼睛看着那堵墙呢——”
“别傻了,它根本没长眼睛。”克恩厉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兰克颚赶忙道歉,“它正没用眼睛看着那堵墙呢,对不起。”
“我想它在发愁。”克恩说。
“嗯,它肯定很担心,不是吗?”兰克颚说,“我猜它是怕我们去别的什么地方,把它独个儿留下。”
“我想它还很迷惑。”克恩补充道。
“没错,它看起来确实很迷惑。”
克恩瞪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兰克颚突然发现双方的角色发生了极不公平的逆转。他的视线从克恩转向箱子,嘴巴一开一合。
他终于想出一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然而克恩根本没在听,只是自顾自地在箱子前面坐下——他似乎已经认定有锁眼的那边就是正面——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有意思,他心道,这鬼东西还真在看着我。
“好吧,”克恩说,“我知道咱俩关系不怎么样,可我们都想找到自己关心的人,对吗?”
“我——”兰克颚张开嘴,接着突然意识到克恩是在跟箱子讲话。
“所以,告诉我他们去哪儿了。”
兰克颚心惊胆战地看着行李箱伸出了自己的小短腿,振作起精神,然后全力冲向离它最近的那堵墙。刹那间,黏土做成的砖块和灰泥、尘埃漫天飞舞。
克恩往洞里瞅了一眼。他看见一个邋邋遢遢的小库房。行李箱站在地板中央,浑身辐射出极度的迷惑。
“商店!”双花道。
“有人吗?”贝檀问。
“呃。”这是灵思风。
“我想咱们该让他坐下,再给他弄杯水喝,”双花说,“如果这儿有水的话。”
“这儿好像除了水什么都有。”贝檀道。
房间里放满了架子,而架子上则堆满了一切。没法放在架子上的东西都捆成一团一团的,从阴暗、凉爽的天花板吊下来;装着各种东西的盒子和口袋层层叠叠地摞在地板上。
他们听不到一点儿外头的动静。贝檀看看周围,发现了原因。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东西。”双花说。
“有一样东西这儿可没有。”贝檀语气坚定。
“你怎么知道?”
“你看看就知道了。就是少了一样。”
双花转了个圈。刚才门窗所在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塞满盒子的货架;看上去它们好像已经在那儿摆了很长时间。
双花把灵思风放在柜台旁的安乐椅上,满腹狐疑地走到货架前。上头有一盒盒的钉子和发梳,一块块饱经风霜的香皂,还有好多罐已经溶解的浴盐,有人甚至洋洋得意地在上边贴了张可悲的布告,不顾眼前的一切证据,坚称这是件理想的礼物。除了所有这些,房间里还有不少灰尘。
贝檀瞅着对面的架子,哈哈大笑起来。
“来看看这个!”
双花回头一看,她手里拿着个——呃,是个山居小屋,可上边却粘满了海贝壳,还有个坏蛋用焦炭笔在房顶上写下了“一件特别的纪念品”几个字(当然,屋顶可以打开,好让你把香烟放进去,它还能奏点儿音乐)。
“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双花摇摇头,嘴张得大大的。
“你还好吧?”贝檀问。
“我觉得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他说。
头上传来呼呼声。他们抬头一看。
一个大黑球从漆黑的屋顶上缓缓降下。细小的红光在球面上一明一暗,它转个圈,一只老大的玻璃眼睛盯住了他们。这只眼睛十分恶毒,似乎在强烈地暗示对方,自己注视的是一些特别讨厌的东西。
“你好?”双花说。
一个头出现在柜台边缘。它看上去相当生气。
“我希望你们准备为那个付钱。”语气非常恶劣,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它已经料到灵思风会说“是”,可它绝不会相信他。
“这个?”贝檀问,“就算你再贴上一堆红宝石我也不会买这玩意儿——”
“我买。多少钱?”双花急切地说。他把手伸进衣兜,接着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
“我身上没钱,”他说,“钱在我的箱子里,不过我——”
只听“哼”的一声,那颗头从柜台后边消失了,转眼间又重新出现在一堆牙刷之后。
头的主人是个身材非常袖珍的男人,一块绿色的围裙几乎遮住了整个身体。他看上去可不怎么高兴。
“没钱?”他说,“你跑到我店里——”
“我们没想这么干,”双花赶紧说,“我们没注意到它在那儿。”
“它本来就没在那儿,”贝檀坚定地说,“这是个魔法商店,不是吗?”
小个子店主迟疑了一下。
“是的,”他不情不愿地承认道,“有点儿。”
“有点儿?”贝檀说,“有一点儿魔法?”
“呃,很有一点儿,”他一面退后一面让步,“好吧。”在贝檀持续的怒视下,他终于败下阵来,“它是个魔法商店。我有什么办法。那该死的门是不是自己跑出去,然后又消失了?”
“没错。还有,我们不喜欢天花板上那东西。”
他抬头一看,皱起了眉头,接着消失在一扇半藏在货物中的门里。好一阵叮当声和呼呼声之后,黑球回到了阴影中。它的位置依次被以下东西占据:一捆草药、一个移动广告(宣传的是某种双花从没听说过的东西,不过看起来好像是睡前喝的饮料)、一套盔甲和一个填充鳄鱼,其表情栩栩如生,显得惊诧莫名、痛苦万分。
店主回到屋里。
“好点儿没?”他问。
“有些进步。”双花疑虑重重地说,“我最喜欢的是草药。”
就在这时,灵思风开始呻吟。他快醒了。
关于“流浪商店”(或者说“到处跑的小铺子”)这种现象,大致有三种解释。
第一种假定许多千年之前,多重宇宙里进化出了一个种族,其仅有的天赋就是贱买贵卖。很快他们就控制了一个庞大的银河帝国(他们自己喜欢叫它“大帝国”,重音放在“大”上),那些比较有办法的成员想办法为自己的商店装上了独一无二的推进装置,使其得以突破空间那黑暗的围墙,开辟巨大的新市场。帝国所在的宇宙后来毁于热寂,帝国的主人们也随之烟消云散,可即使在最后一次火灾受损物品拍卖结束后,流浪的星际商店还在勤勤恳恳地继续工作,像三卷本小说里的书虫般一路穿越时空。
第二种解释认为它们是命运之神的杰作,这位富有同情心的神灵命它们在恰当的时间为人提供恰当的物品。
第三种认为这不过是为了绕过各种“星期日休息法案”而想出来的好点子。
这些理论千差万别,却又都有两个共同点。首先,它们为一些众所周知的事实提供了一种解释;其次,它们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错了。
灵思风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那个填充的爬行动物。当你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时,看到这玩意儿绝对算不上最好的选择……
魔法!这么说魔法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子的!难怪巫师对性没什么兴趣!
当然,灵思风知道高潮是怎么一回事,他有过几次这种经历,有时甚至是在有伴儿的情况下,可他所经历的任何过程都无法同那紧细、火热的一刻相提并论:体内的每根神经里都流淌着蓝白色的火焰,指尖喷出纯粹的魔法;它充满你的身体,将你高高抬起,自然元素的力量形成起伏的波浪,你开始乘风破浪而行。难怪巫师们会为了力量争得头破血流……
他的思绪就这么一路飘荡着。然而,施魔法的不是他灵思风,而是他脑袋里的咒语。这一刻,灵思风真心实意地恨起那句咒语来。要不是它吓跑了自己要学的其他咒语,他肯定能靠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个合格的巫师,不是吗?
在灵思风千疮百孔的灵魂深处,一只反抗的小爬虫亮出了獠牙。
好,他想,我一逮到机会就让你滚回八开书里去。
他坐起来。
“这是什么鬼地方?”灵思风抱住脑袋,免得它炸开。
“一个商店。”双花悲伤地说。
“希望这儿有小刀卖,因为我觉得很想把头砍下来。”灵思风说着抬起头,对面两人脸上的表情让他清醒了些。
“开个玩笑而已,”他说,“至少大部分是。我们为什么在这间店里?”
“因为我们出不去。”贝檀说。
“门消失了。”双花好心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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