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了,吃完了饭,高欢一个人留在庭中。
他似乎习惯了一个人不被打扰地静坐。而好动的任飞扬已和孩子们玩开了,嘻嘻哈哈地闹着。
孩子们早已不再害怕他,反而与这个大男孩似的叔叔相处得很好,女孩子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而男孩早已七手八脚的爬到了他身上背上。任飞扬大喝一声,居然将八个男孩子一起抱了起来!
他飞快地旋转起来,孩子们发出尖声惊叫,乐不可支。
风砂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热闹的一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独居在太平府这几年来,这个天后祠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吧?这个恶少,原来是这样一个热情善良的年轻人。
然而,瞟到角落里孤单坐着的那个白衣人影,她的眼神就黯淡下去了。
眼前不断浮现的是方才高欢的眼神——片刻前,那眼中的一抹剧烈痛苦,仿佛是冰川裂开后涌出的岩浆!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这个人……他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样热闹欢腾的气氛里,他却只是一个旁观者,远远的望着,却不靠近——然而他的眼神里,却有多少的寂寥和向往啊。可是,他为什么却不走入那一群欢腾的孩子里去呢?他,为什么不和任飞扬一样去和大家打成一片?
看着独自坐在中庭角落里月桂树下的高欢,她终于推开侧门,走了过去。
还未走到他身边三丈,高欢也并没有回头看,却彷佛知道谁已经到来,淡淡开口了:“叶姑娘,你相信世上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么?”
他问的很奇怪。风砂一时怔了一下,摇头苦笑:“我想是没有的。”
“你错了。”高欢缓缓转身,走了过来,把一片叶子放在她手上。
细细的梗上,四片小巧的圆形叶子呈“十”字型展开,青翠欲滴——四片叶子的三叶草!
“哎呀!”风砂又惊又喜,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就是从小飞扔掉的那堆草里拣起来的——”高欢微微笑了一下,若有所思,“有时,它就在你手中,是你自己没有发觉才把它丢弃了……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其实并不难找。”
风砂抬头,发觉他这一次微笑的时候,眼中已不再是往日的冷酷,一种温暖的光芒充溢了他的眼睛,连他平日冷肃严峻的脸也柔和了不少。她心中突然也有一阵暖流升起,不知怎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把它送给我么?”
高欢的手不易觉察地震了一下,又缓缓回过了头去。他的目光在急剧地冷下去。
“喜欢就留着好了。”他淡淡道,又加了一句,“我希望你能幸福。”
风砂沉默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来:“你送我三叶草,就收下这个吧。”
高欢怔了一下,入手的是一绺青丝,被编成了细细的小辫。正是日间他从风砂头上用剑削下的那一绺。他冰冷的指尖轻触着柔光水滑的发丝。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风砂才问:“你明天就和任公子去神水宫?”
“嗯。”高欢只是应了一声,不再回答。
她不由得失声:“可你的腿上的伤还……”
“没关系,皮肉外伤而已。”高欢的声音依旧淡漠而平静。
风砂沉默良久,终于叹息:“你们……你们和我萍水相逢,原本不必如此的。那个宫主非常厉害……真的,你们还是不要去冒险了。求你们了。”
高欢沉默。沉默之中,突然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其实岳剑声也真是自私。”
风砂脸色变了,几乎是愤怒地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诋毁他——岳剑声是我少年时唯一敬佩的对手,”高欢微微叹了口气,眼里有一种回忆的哀伤,“我当年和他先后交手两次,互有胜负,然后约了第三次一决高下。不料,此约未毕,他却撒手人寰。”
“不过,我虽然敬佩他,但却无法苟同他最后的做为:他在死前终于还是向你表白了心迹,这正是他的自私——他明明知道他自己立刻会死去,却还是吐露了心思,让你为此痛苦了一世。
“他怎么不想想,那时候你才只有十六岁,不通世事,不谙情感,那么小,那么单纯,有些事情是不应该让你去看见、去知道的——不然的话,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会被毁去了……
“他若是真的爱你至深,就不会为了让自己‘来过、活过、爱过’,而让你背上这个包袱;他本应该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到死,好让你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的……”
高欢一边说,一边已缓缓走开去。他说得很平静,很从容,似乎已想过了很久才说出这番话来。
风砂看着他的背影,怔怔良久,突然以手掩面,在月桂树下哭出声音来。
这么多年来,这件事一直折磨着她的心,每夜每夜她都在为过去忏悔——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安慰她,开解她。
这个人,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啊……
夜已深了,天女祠已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可一扇窗却渐渐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夜行人闪电般地没入了黑暗,穿林渡水。然后,在一盏飘摇的孤灯下停止,单膝下跪。
竹林的空地上放着一台软轿,轿帘低垂,两侧有十多名黑衣人无声侧立。
“小高,你来得很准时。”黑暗的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很冷、很低,但却带着说不出的气势,低声:“一切都顺利吧?什么时候能完成?”
“是的。找到了要找的人,明天就可以下手了。”
这是高欢的声音,但却已变得和白天大不一样——不带丝毫感情,冷得仿佛来自地狱!
“很好。你做事情向来快速决断,从不拖泥带水,无论是为楼中办事还是替自己了结私怨,都是一样。”这一次响起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清浅,却同样带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顿了顿,那个声音一字字道:“小高,你归入楼中后,本不该再计较个人旧怨。念在你对楼中立过大功,此次算是破例——明天完事之后,你得立刻回来。知道么?”
高欢在黑暗中断然道:“是!”
“回去养足精神。完事之后回洛阳总楼来见我。”那男子淡淡下令。
暗夜里没有声音,沉默地颔首之后,高欢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告退了。
“阿靖,明日,你去暗中跟着小高……”竹林里,那个声音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微微咳嗽了几声,对身侧的女子颔首,“他要杀的人是个难得的人才,对我们很有用。就这样死了,不免可惜——你跟过去见机行事,最好能将其收为己用。”
“好。”那女子很久没有说话,只叹息了一声:“你一贯想的周到。”
刚刚破晓,在郊外急驰,冷风吹到脸上简直如刀子一般凛冽。
“喂,高欢,去神水宫报仇,也不用急成这个样子嘛!”任飞扬与高欢并骑而驰,脸上虽然都是第一次将临大敌的兴奋,却也忍不住抱怨,“一大早就出来,连风砂也没告诉一声就走了。她会担心的。”
“还有,川西到底离这里多远?一天能到么?”
“神水宫的那个老娘们,又到底有多厉害?能抵得住我们两个联手么?”
然而高欢一脸漠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自顾自的策马急奔。任飞扬马术逊色,一时间也不敢再大呼小叫的提问了,只能全心全意夹紧胯下骏马,马不停蹄地急追,才堪堪不被甩落。
越过了大青山,已经出了太平府地界。高欢这才放缓了马速,沿着官道前行。到了一处岔路口,略微迟疑了一下,突然飞身下马,掠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店。
“对了,我肚子也在唱空城计了。”任飞扬完全弄不懂这个寡言的同伴在想些什么,只好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下马跟着走了进去,“小二,上菜!”
两人叫了一些小菜,开始对酌,却始终沉默。
任飞扬初次卷入江湖是非,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不停的问高欢,想知道一些武林掌故和江湖格局。可高欢的话似乎异常的少,神色也异常的冷肃,似乎心里有什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次抬眉看任飞扬的时候,眼神都有些复杂。
然而任飞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摸了摸身侧的剑,眉间意气飞扬,一扬头饮干了杯中的酒,兴奋地问:“高欢,以后咱们俩联手闯荡江湖,是不是天下无敌了?”
“不是。”高欢沉沉开口说了两个字,又闷声饮尽了一杯。
“什么?还有谁比你我更厉害么?”任飞扬问,眉目间尽是不信。
这个从来没有出过台州府的少年,对自己的武功和高欢的武功一直是信心十足。而神水宫那一批前来的刺客,又将他的自信兴增强了几分,这一次他踏入江湖,简直是意气风发眼高于顶,觉得除了高欢之外,天下第一剑非他莫属了。
“我?我算什么?不过是一柄杀人的剑。江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高欢继续饮尽了杯中的酒,转头看着外面阴沉的天际,叹息了一声,“但在这世上,有两个人,是永远没有人能超越的。”
缓缓说着,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充满了崇敬和严肃。
“说得那么神?那两个人是谁?”任飞扬问,满怀好奇。
高欢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一字字道:“是一对人中的龙凤。”
人中龙凤!任飞扬眼睛一亮——值得高欢这样推许的人,一定不会寻常。
可高欢却仿佛不愿意多说,酌了一杯酒递给任飞扬:“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这一次去神水宫,凶险异常,还不知能不能生还。先喝了这一杯吧。”
任飞扬接过一饮而尽,大笑:“好,有你同行,咱们就拼它个天昏地暗!不但给叶姑娘报了仇,也要给自己扬名立万!”
高欢看着他喝下酒,目光中又露出了笑意——但那仍然是极度冰冷的、复杂的笑意。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身侧那柄任飞扬送给他的剑,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那一杯酒喝下后,他不再开口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站起来结帐。
“五钱三分银子。”小二报出数目来。
高欢从怀中掏出碎银,拈了块八钱的给了小二。
“咦,这是什么?”任飞扬眼疾手快,捡起了同时从他怀中落下的东西——那是一绺编好的青丝,泛着幽然的柔光。
“哇,怪不得昨天晚上你和风砂偷偷在院子里谈了那么久。”认得是昨日水边割下来的那一绺,任飞扬怪怪地笑了,瞥了他一眼,用力拍同伴的肩膀,“好小子,别看你平日冷冷淡淡,可追起美女来手脚还挺快的么!”
高欢从他手中拿过发丝,目中骤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一言不发地上马。
“说真的,风砂可是一个难得的女子……若不是你下手太快,我一定也会试一试的,”骑在马上,任飞扬的红衣随风扬起,英俊年轻的脸上有戏谑的微笑,“高欢,这一次去神水宫,你可千万的留条命回来,否则风砂可又要伤心死了。你不想做他师兄第二吧?”
高欢没有丝毫的笑意,冷冷看了他一眼,突然催马奔了开去。
“喂喂,你干什么,等等我呀!”任飞扬大呼小叫地跟了上去,“你还不好意思什么呀!”
然而他没有看见,在马奔驰的一刹那,高欢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悲哀表情。
到了一处深山谷中,眼看前后无人,高欢放慢了马,有意无意地等着后头的人。任飞扬大呼小叫地从后面追了上来:“终于追上你了!你可把我累死了!”
两个人并辔缓缓而行,一直向这个无人山谷的深处走去。
高欢一直不语,垂目而行——没有人看到,他目中的杀气正越来越盛!
“任飞扬,你知不知道我送你的那把剑叫什么?”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任飞扬不在意摇头:“不知道——这把剑也有名字么?”
“有的。”高欢看着他,一字字道:“它叫泪痕。”
“啊?这就是泪痕剑?任飞扬立时想起了剑脊上那一道淡淡的痕迹,不由失声:“难道——这就是昔年邵空子所铸,与问情、离别齐名的泪痕剑?”
“不错,“高欢颔首,淡淡道:“昔年邵大师一炉铸出三剑,第一把剑便是问情。他深知相剑之道,见此剑锋芒清澈,却非绝世之上品,仍不免堕入红尘爱憎,是以名其为‘问情’。此剑流落江湖一百余年,直至落入你父亲任风云之手,每一代主人均历经大喜大悲,难逃情劫。”
任飞扬有点听得发怔,不由问:“这么说,这是一柄不祥之剑啰!”
高欢叹了口气,淡淡:“第二柄铸成之剑,就是泪痕。”
“剑刚出炉之时,天地风起云涌,一片肃杀。邵大师心知此剑杀气太重,世间又将有不少冤魂将死于此剑下,不由动了怜悯之心,泫然泪下——那滴泪坠上剑脊,留下了痕迹。故此这把剑也被称之为泪痕。最后得到这把剑的人,是我父亲高飞,他一生历经波折,但为人侠义不曾多杀无辜。终究因为泪痕滴上了剑身之故,剑上的杀气也弱了下去。”
“奇怪的说法。”任飞扬听到这里插了一句,表示不同意:“你也不是无行之人,泪痕在你手上想必也做了不少侠义之事;而今到了我手上,我自然也不会胡乱杀人——你放心好了,一个人的命,怎么会被一把剑左右?”
听得那样的话,高欢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起来,欲言又止。
任飞扬却等不及了,又问:“那还有一柄剑,是否就是离别?”
“离别,离别……”高欢喃喃念着,竟有些痴了,“它又名离别钩。因为邵大师在铸剑的时候出了一点差错,剑的尖部被铸弯,看上去仿佛是钩一般。昔年离别钩的主人杨铮……唉。”
高欢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那么,如今这离别钩,又在谁手中?”那些江湖掌故,听得任飞扬悠然神往,忍不住的问,“是不是在你所说的那两位‘人中龙凤’那里?”
“天下之大,也不知流落何处。杨铮死后,他仿佛也与世人‘离别’了。如今的江湖上,至尊的只有夕影刀和血薇剑。”高欢的目光停在自己手里的剑上,突然又道:“我再讲一段传说给你听——”
“好!”任飞扬听得兴起,连忙点头,一脸神往。
高欢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剑,缓缓开口,声音冷涩:“传说这一百年以来,泪痕剑下杀人无算。但若泪痕主人过分杀戮,终究也难逃一死——而且,杀死‘泪痕’主人的,必定是‘问情’的主人!数百年来,无不如此!
“这两把剑,一把是‘情’,一把是‘恨’,这两柄剑,必定世世相残——你相信么?”
任飞扬听得怔了一下,不在意地笑:“这怎么能信?如今这两把剑一把在你手上,一把在我手上——难道你我也会相残?”
高欢蓦然回头,一字字道:“我本来也不相信,可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那一瞬,他的语声如披冰雪,涌动着无比的杀气!
任飞扬浑身一震,蓦然抬头,却看见了高欢的眼睛——残酷、冷漠,黑暗,与他平日所见的截然不同!那完全是一个杀人者的眼神,再也没有半点侠气。
他不禁勒马,失声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你们不是都称我为‘大侠’吗?”高欢冷冷地笑了,有点讥嘲地摇头,“错了,全错了!我真正的身份,只不过是一名杀手!”
“杀手?”任飞扬不可思议地问,在他印象之中,“杀手”还只限于几天前在天女祠边遇见的那一群黑衣人,武功差劲,贪生怕死,“你……你这种人,也会是杀手?”
高欢冷笑:“杀手有很多种。几天前那不过是三流的杀手,而我们听雪楼的杀手却是一流的,不比风雨组织逊色。”
“风雨组织?那是什么?”任飞扬讶然的脱口问,“听雪楼又是什么?”
“是目前全武林势力最大的组织,也是我为之效命的对象。”高欢立刻不再往下说了,他知道这本是不该说的——即使对着一个即将死去的对手。
他只最后说了一句:“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为什么?”任飞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们无怨无仇……”
“上一辈的恩怨。”高欢道,神色却是淡定的,轻尘不惊,“因为你的祖父,曾经当众绞死了我的父亲。”
“什么?”任飞扬脱口叫了起来,差点握不住马缰,“我的祖父?任寰宇么?”
“是啊,那个靖海军的统领,任寰宇将军。”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直克制着情绪的高欢眉目间,终于露出了压抑不住的杀气,冷笑,“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谁都知道他是英雄,可英雄的脚底下,又踏着多少白骨?”
“我祖父为什么要杀你父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任飞扬讷讷问。
“为什么?”高欢笑了起来,微微摇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因为我父亲不肯杀人,就被任寰宇将军军法处置。”
任飞扬更加诧异:“不肯杀人也有罪?”
“是啊,”高欢的眼神更冷,仿佛凝结了一层看不见底的冰,缓缓冷笑:“你难道不知,有时候杀人无罪;不杀人,反而是有罪的么?”
任飞扬愕然地看着他。
高欢望着远处的一线蓝色大海,神色淡漠,缓缓开口回忆:“二十多年前,你祖父已然是靖海军的统率,而我父亲则是闽南一带的渔民。因为倭寇作乱,便投身军中作战。十年后做到了副将,在你祖父麾下听命。
“任寰宇铁血治军,雷厉风行,训练出了一支战无不胜的海上军队。
“我父亲一路追随,对他既敬且佩……但是,随着战事的渐渐扩展,他发现,所谓的靖海军,很多时候的行径竟然和倭寇海盗也差不了多少。
“杀倭寇也罢了,连那些因为贫寒而到了海上的流民也不放过!
“没一次战役后,都不留活口。妇孺老幼一概格杀勿论,金银布帛没入私囊。
“一次平海祸后,有一大队的海盗来降,哀求靖海军收容。我父亲知道那些海盗多半是走投无路的渔民,便有心收降。可是任将军下令:所有俘虏,就地格杀!”高欢慢慢回忆着往事,嘴角有一丝冷笑,“我父亲实在是看不得那些人的惨状,便违了军令,私下放走了那些海盗——”
声音到了这里,微微缓了一下,高欢嘴角抽动了一下,吐出一句话:
“于是,靖海将军为了维护军规,就把我父亲吊死在军营的辕门上!”
任飞扬手不自禁地一抖,几乎握不住缰绳,忽然间不敢再去看高欢。
“你知道了么?”高欢忽然大笑起来,一反平日的冷漠克制,眉间有压抑不住的仇恨和愤慨涌出,“有时候,如你祖父那样杀人如麻是无罪的;我父亲不杀人,却是该当处死!那是什么样的世道……那是什么样吃人的道理!”
他在长笑中反手拔剑直指苍穹,眼神如雷电般雪亮。
任飞扬那般嚣张的人,居然不敢和这种眼神对视,默然低下头去。
“我母亲疯了,拖着我就往海里跳。后来,我们被一户渔民救了上来,人家看她生的美貌,自己又因为贫寒无法娶妻,也不嫌她是个疯子,干脆拿来当了老婆。”说到母亲受辱的那一段往事,高欢的语气却波澜不惊,“我成了拖油瓶,寄人篱下,生活得猪狗不如。在九岁的时候,我逃离了那户人家,去了洛阳投靠父亲生前的一位军中同僚,从此开始了另外一种人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欢眼里有了罕见的笑意,望着天空,轻声:“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学了一身武艺,本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但,上天让我在洛阳,遇见了那一对人中龙凤——他告诉我,这个世道,其实是可以扭转过来。”
“我把所有的才能奉献给了他,跟着他们一起闯江湖打天下,一直到今天。”笑了笑,高欢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剑,神色重新回到了一贯的平静淡漠,“一年前,我终于鼓足勇气回去了一趟那个渔村,找到了那户人家,不料却晚了一步——就在我回去的前几天,我那发疯的母亲不堪折磨,居然下毒毒死了继父。”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被族里的人滥用私刑打得奄奄一息。然后,族长下令,把她用来毒死我继父的毒药给她灌下,号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来得太晚,毒已入了肺腑。我无法救她……守了她一夜,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毒药的折磨中逐渐死去。”
“她临死前的神智却分外清醒,死死握着我的手,指甲一直掐到了我的肉里。母亲不再疯癫,她厉声要我发誓,无论用什么手段,此生一定要报仇!
“任寰宇一家老小,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一眼横扫过来,看得任飞扬心胆一震,有说不出的寒意涌起。
“你……就是为了那个誓言,才找到这里来?”任飞扬失去了平日的锋锐,有点不敢和他对视,侧过头,断断续续地轻声问,“来……来找我们家报仇?”
高欢漠然地笑了笑:“是啊。其实我早知道任将军一家回到了太平府,但是,那时候我刚加入听雪楼,有很多任务需要完成,一时间无法脱身——一直到前一段时间平了江南,又远征了拜月教,楼中暂时平静,我才向楼主告了假,来处理自己的个人恩怨。”
顿了顿,高欢眼里闪过杀手特有的冷光:“当然,我也不是贸然出手的——为了确定你就是任寰宇在世的唯一子孙,我反复在当地打听过,又仔细看了你的佩剑和武功路数。直到确认不曾认错人,才找你出来。”
任飞扬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你居然为了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处心积虑了这么久?那是我爷爷几十年前和你家的梁子,就算是父债子偿,可我老爸也死了好些年了……算到我头上来,岂不是有点牵强?”
高欢神色肃然,杀气从眉宇间直漫了出来:“我一生从未替母亲做过任何事情,只在她临死前,答应了她最后的要求——说到,就要做到。”
几十年过去了,连东海的怒涛都已经平息,那些恩怨的本身早已被人淡忘,可唯一不灭的,却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可怕的仇恨,终于把血债传到了下一代。
此处是太平府外荒野,四顾无人,实在是杀人了怨的好地方。风从山上掠下,带来冷意。
一番对话后,任飞扬慢慢平息了最初的震惊,恢复了常态。
看得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自己,心底血气涌起,便不再争辩什么,哈哈一笑跃下马背,反手抽出泪痕剑,斜觑着高欢:“那好,我早就想与你一比高低了。尽管放马来吧!什么泪痕必死于问情之下——我才不信这见鬼的传说。”
他右手执剑贴于眉心,左手拈着剑诀,做了一个起手式。
山风吹得他的披风与黑发一齐飞扬,但他的人却稳定如石,剑锋下的眼神透出一种聚精会神的肃杀之气。这个红衣浪荡子,抽剑在手的时候忽然间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高欢的手搭上了剑柄,却没有动,仿佛在等什么。
过了片刻,突然一丝冷笑从唇边溢出,他头也不抬地冷冷吐出两个字:“倒下!”
语音未落,任飞扬脸色巨变,身子晃了几晃,果然不由自主委顿于地!
“什么?”感觉到胃里有一股剧痛刺入脏腑,全身忽然间乏力,任飞扬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嘶声,“你,你居然用了毒药?!”
高欢却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不错。方才小店中我敬你的酒中早已下了毒——你江湖经验太少,果然丝毫没有觉察的喝了下去。”
任飞扬盯着他,冷汗一粒粒从他额上流下。他的脸部已痛得抽搐起来,但他的心里却有一种更加剧烈的痛楚在噬咬。他咬紧了牙,用力得嘴角流出了血来,用已然变成幽蓝色的眼睛看着高欢,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与我放手一战,而要用这种卑鄙手段!”
他不甘心,太不甘心!
如果战死高欢剑下,或许还是一个痛快,但是如今这般死于毒药,却让他万般的不甘心。
“你莫忘了,我不是侠士,我只是个不择手段的杀手。”高欢看着他痛苦地挣扎,冷冷道,“本来我也想给你一个痛快,可很不幸,我的答应了我母亲,要你如她一样受尽了毒药的痛苦再死去——所以我才会下‘九天十地、魔神俱灭’这种毒。”
任飞扬已说不出话来,冷汗一滴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下——只是短短的刹那,连他的汗,都已成了诡异的淡蓝色!那是什么样可怕的一种毒?
看着站在眼前的男子,他一向明朗的眼中,亦已充满了怨毒!
高欢拍了拍手中的问情,嘴角居然有一丝奇异的笑意,仿佛喜悦,又仿佛哀伤:“那天你提议交换佩剑时,我问过你后不后悔,你居然一口答应不翻悔。看来,传说是可信的——泪痕的主人,的确会死在问情之下。”
彷佛不愿看到他这样怨毒的眼神,高欢转过身去,径自上马:“你就在这儿慢慢等死吧……我不陪你了。”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泪痕剑,仿佛迟疑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这把剑,就给你陪葬吧!”
高欢拨转马头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你最后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只恨……只恨自己还没看到什么是江湖,就死在这里!”任飞扬艰难地开口,喘息着,眼睛里已然弥漫了诡异的深蓝色,“你……你居然会是这种人……如果…如果风砂看到你这副样子……她会有多伤心啊……”
片刻不到,连他的声音都已嘶哑不成声。毒药药性之烈,可见一斑!
听得那句话,高欢登时一震,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下意识地伸手入怀,冰冷的指尖触到了柔顺的发丝。那一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默然低首,杀气全消,径自转身策马离去。
任飞扬踉跄跪倒在地,扼住自己的咽喉,只觉体内有如烈火焚烧,又仿佛群蚁噬体,那种说不出的痛苦,简直让他疯狂!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诡异的深蓝色,连流出的冷汗都是蓝色的,他的手痉挛地在地上抓着,直到手心里血肉模糊。
这样盲目的乱抓中,他无意碰到了掉落在地上的佩剑。
抬起因为剧毒而变色的眼睛,他瞥见了那把给他带来厄运的泪痕。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摸索着握住了剑柄——高欢毕竟还是仁慈的……他还为自己留着这柄剑!
那个被他贸然就当作知交的复仇者,到底怀了什么样复杂的心态、才在按照母亲遗言对世仇下了毒后,却留下一柄剑给他?
任飞扬咬着牙,握紧了那把剑,可已然无力抽剑自刎。
他便把剑支在地上,踊身往剑尖倒了下去。
然而,他没有倒在剑上。
因为一只手已及时拉住了他,同时拿开了剑。在昏迷前,他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叹息:“小高做事,果然还是这样绝决。只是……唉……”
叹息未落,那只手已点了他全身十二处大穴。
“你还有用。”
神思恍惚之间,“喀嚓”一声,一支含苞的海棠被利剪截断。
风砂这才惊醒,脱口惊呼,心疼的看着那支海棠花。
早晨起来,如往日一般安顿好了那些孩子,她就在院中修剪花木。但不知怎么,却有些心神不定,几次三番的出错。
一早高欢与任飞扬的不辞而别,让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想起了高欢冷漠如冰的眼神,以及偶尔闪过的痛苦眼神——这个人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吧……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从怀中取出那片三叶草,细细端详着。
手中握着这片草叶,一阵无言的暖流涌上心头。她不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然而,他却是第一个把“幸福”交到了她手心的人。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只用了一句话,就点破了她少女时开始就横亘在心里的死结。
“姨,高叔叔回来了!”蓦然,孩子们在院外欢呼起来。
风砂惊喜得手一抖,差点又剪错了一支鹊梅。
她立刻将手里的剪刀一扔,快步迎了上去,正见到大步踏入院中的高欢。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去神水宫了么?”风砂上前,惊喜地问,难以掩饰心里的欢喜,顿了顿,看看他身后,又问“任飞扬怎么没一同回来?”
高欢站在那里,眸中掠过了一丝罕见的迟疑,然而转瞬冷定如初。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风砂注视着他的双眼,看出了他一刹间的退缩和逃避,更看见了随之而起的冷酷和杀气!——这种血腥的目光,是和神水宫那帮杀手一模一样的。
终于,她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脸色转瞬苍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颤声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任飞扬呢?你把任飞扬怎么了?说啊!”
“我把任飞扬杀了!”高欢不再回避,一口说了出来。
风砂手指一颤,那片三叶草从指尖飘落!她苍白着脸,怔怔地看着那个满身杀气归来的人,失神了片刻,接二连三的激烈诘问脱口而出:
“天……你为什么要杀他?到底是为什么!”
他冷漠地回答:“我是一个杀手。来这儿,杀他,只是为了复仇。”
“杀手?……那、那你为什么还要结交他?还要帮我?”
“不靠近目标,下手怎么会有把握?帮你,不过只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
一轮问答后,庭院里陡然陷入了死寂。
孩子们已然听得呆了,只看着两个人在中庭对峙,一句话也不敢说。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许久许久,魂不守舍的叶风砂终于发出了木然的笑,眼神恍惚地望向面前这个白衣男子,“很好,很好……我本来还一直在奇怪,一个侠肝义胆的人,怎么会有这种眼神——如今我总算明白了。”
“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你们都太单纯。”高欢的眼神依然淡漠,每一个字都毫不容情:“如今任飞扬已被我下了‘九天十地,魔神俱灭’的毒。”
风砂目光在一霎间雪亮——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毒!
看着怀抱问情剑,冷酷而漠然的高欢,她拼命压制的情绪终于失控!
“你居然对他下这种灭绝人性的毒?你简直是个畜生!”风砂疯了一般地嘶声喊,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衣袖,“你手上还拿着他给你的剑,嘴里还叫着兄弟,居然转身就杀了他!”
高欢仍旧不动声色看着她,嘴角浮现出淡漠的笑意,眼神渐渐又变得辽远:“我本来只是一个杀手,无亲无戚,无情无义,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不是真的……说句老实话,用这种方法杀人,我早已用过几十次了。只有你和任飞扬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才会上当。”
风砂呆住,因为极度的震怒和惊异而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是回来杀我灭口么?”她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问着这样生死悠关的问题,却反而镇定下来,“还是来炫耀?”
“不。”高欢顿了顿,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
“那……为什么回来?”风砂追问。
高欢低下头,第一次毫不回避地正视着她,眼里又闪出那种看不到底的淡漠笑意,一字一顿地回答着她的疑问:“我回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只是为了,把你心底里的那一点幻想,彻底的打碎!”
“……”这句话带来的震惊,让叶风砂在刹那间失语。
那双眼睛是冷酷的,却仿佛洞察一切,连她心底那一点热情的萌动都了若指掌!
花木葱茏的庭院里再度陷入了默然,这一次,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去。仇恨,羞愧,愤怒,悲哀,种种激烈情绪涌动在一起,令她几乎窒息。
“高叔叔,你真的……真的杀了任叔叔么?”沉默中,蓦然,有一个稚气的声音斥问,“你是说谎的吧?你怎么会杀了任叔叔?”
一大群孩子不知何时已围了上来,一双双愤怒的眼睛盯着高欢,表情复杂。
高欢转过头,漠然颔首:“我没说谎。”
孩子们震惊地看着他,单纯的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高叔叔是个大骗子!”“坏死了!”“打死他!”
蓦然,孩子们蜂拥扑了上来,哭着围着他又踢又咬,满目的仇恨。
高欢神色不动,任凭孩子们厮打,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仿佛忍耐到了极限,忽然冷冷对风砂开口:“够了,让他们安静!——否则不要怪我对小孩子下手!”
那样杀气逼人的语声,让风砂不自禁的一个寒颤。她扑上去拦住了孩子们,用了罕见的严厉语气:“你们快回屋里去,不准再闹了!……不然我不要你们了!”
孩子们不敢不听她的话,悻悻散了开去。
然而,临去之时的回眸中,那些本来明亮天真的眼眸中,居然有那般深刻的仇恨——高欢毫不回避地望着那些孩子的眼神,心神有些恍惚。或许,这是第一次将那些仇恨种入那样幼小的心灵中吧?
他突觉有人扯他衣襟,低头,却见是小琪。那个勇敢的小姑娘此时也毫不怕他,孤身走过来拉住他的衣襟,仰头轻轻地问:“高叔叔,你真的……真的杀了任叔叔吗?”
在小姑娘那样明亮如水的眼眸中,心冷如铁的他徒然也是一痛。
但他仍是淡淡点了点头。见他承认,小琪脸色唰的苍白,烫着一般的放开了他的衣襟,目光立刻充满了愤恨,退开了一步,彷佛对他这种人避之不及。
“小琪,快回去!别闹了!”生怕她会惹来杀身之祸,风砂连忙呵斥,把她推走。
小琪听话地转头离开,却冷冷看了高欢最后一眼:“高叔叔坏死了!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这时,刚走开的小飞也折了回来,走到高欢面前三尺之处,仰头看着他。
“高叔叔,你是个大坏蛋!”这个小孩子的头刚刚及到他的腰,但是眼神却是成人般肃然,叉着腰,对着高欢一字一字开口,仿佛是宣战一般地丢下一句话:“迟早有一天,我学会了武功,会找你为任叔叔报仇的!你记住!”
小孩子握紧了拳头,认真的看着他,许下诺言。
又是一颗仇恨的种子。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高欢嘴角再次泛起,是否,在多年之后,他会真的死在这个孩子手里呢?
他看孩子们离去,这才抬头看了风砂一眼,从怀中取出那绺长发,抛还给她:“戏已演完,这个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风砂触电般一震,泪水已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从地上捡起那片三叶草,也抛了过去:“还你!”
高欢看也不看,忽然反手拔剑——问情剑的光芒纵横满空,那孤零零的一片叶子转瞬被搅得粉碎。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砂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痴痴地看着漫天飞舞的叶片。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她的“幸福”……已如叶般破碎而飘落了。
她终于伏在树上放声痛哭。
“只会哭的女人,永远只是废物。”一个冷淡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一个女人的声音。
风砂吃惊地抬头,泪眼之中,她看见院中竹下站着位绯衣女子,脸罩轻纱,正静静端详着自己。她的目光锐利而深沉,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灵魂深处。
“我……实在受不了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风砂一向坚强高傲,可不知为何在这个女子面前却软弱了起来,虽然硬撑着,但声音已颤抖了起来:“你、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你凭什么……凭什么指责我……”
绯衣女子颔首,凝视着她,许久许久,目光中竟露出了怜惜之意。
“是的,我不是你,无权指责。叶姑娘,你是个很好的女子……如果能帮到你什么,我不会吝惜我的力量。”她缓缓开口,眼眸深处却有一丝笑意,“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救回了任飞扬呢?——相信‘九天十地,魔神俱灭’之毒虽剧烈,也难你不倒。”
风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呼:“什么?你救了任飞扬?他……他在哪儿?”
“已经在你房中,”绯衣女子微微一笑,“相信你会救活他的。不过……”
她顿了一下,缓缓道:“他伤好之后,我会立刻带走他。”
“为什么?”风砂惊问,“你、你又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绯衣女子的目光突又变得冷漠,轻轻冷笑:“重要的是我救了他,所以他必须为我做点什么来交换他的性命——我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她的语气,也变得威严而寒冷。
“那么……你帮了我,我要怎么报答你?”风砂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
绯衣女子看着她,突又笑了笑:“我很喜欢你——我觉得善良,并不应该用背叛和血腥来回报。所以这一次我帮你,是不用任何代价的。”
她转身欲走,又回头叮嘱:“三日之后,我会来带走任飞扬——你不用想法子躲开我,因为我若要干什么,从没有办不到的。”
她一双剪水双眸燦燦生辉,钻石般夺目而冰冷。
风砂不知为何对这神秘女子徒生亲切,不由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绯衣女子迟疑了一下,展颜一笑:“我姓舒,别人都叫我阿靖。”她拂开面纱,露出了清丽端庄的面容。绯红色的短剑清光绝世,闪耀在她的袖间。
风砂一时反应不上,怔怔见她回身掠出院子,尚自喃喃自语:“阿靖,阿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失声惊呼:“听雪楼的靖姑娘!——居然,居然是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