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爱琴海有些可怕。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光与星光,涛声沉闷之极。风有些冷,盘旋着贴近人的身体,似乎恶魔在呢喃着逼近。
千叶沿着海岸走着。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很飘忽,低着头,双足重复地迈动着,就像是一台老掉牙的机器。他足足走了十公里,来到一个小山坡前,缓慢地向上爬去。
他没有携带任何灯火,但漆黑的夜色却似并不能阻挡他的视线,他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发出任何声音。晏需要很谨慎,才能不让他发现,跟着他爬上了山坡。
坡顶非常荒芜,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块残断的石块,淹没在荒草中,提示着这里曾经辉煌过。
三个人影站在石块上。
他们的装束完全一模一样,都用黑袍将全身罩得严丝合缝的,只隐约露出灰色的眼睛,但彼此之间却维持着较远的距离,似乎都对对方极为戒备。
其中一人明显虚弱之极,呼吸短促而响,站在石块上的身影也在不停地抖动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摔下来。
“约伯,你终于来了。”
他发出一声刺哑的尖叫。晏藏身在树后,不敢让他们发现。从声音中他听出了这正是先后被如意、吴钺、自己重创过的圣殿骑士。
他的话,让晏眉头跳了跳。
约伯。这是千叶森丸另外的名字吗?为什么千叶会有如此西化的名字?难道他真的跟圣殿骑士勾结在一起?
千叶并未回答,一直走到距三人四米远处,才停下来。
“该隐,耐心些。你的攻击让圣子已起了疑心。我必须等他熟睡后才能过来。这是这个月份的神血,希望它能令你的伤痊愈。”
他把那个黑色的包扔给被称为该隐的圣殿骑士。该隐从黑袍底下伸出一只枯瘦而伤痕累累的手,将黑包接住。
“圣子?”他尖锐地笑了起来:“他起不起疑心并不重要,我们的秘密已经曝光,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这威胁到圣殿骑士团的存在。现在,是制造完全体的时机了。”
千叶明显吃了一惊:“完全体?你是指……”
该隐:“我们只服用了少量的神血,因此,我们的真·神谕并不完全,只是个残缺品。如果能服用十倍的神血,就有可能让真·神谕质变,从而成就完全体,没有弱点,不怕强光!只有这样,圣殿骑士团才能延续下去。这就是最终方案,约伯,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千叶:“这绝不能行!圣子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负担不了如此大剂量的供给!你这无疑是涸泽而渔,甚至会令圣子冒死亡的危险!”
该隐声音陡转阴冷:“怎么了?你舍不得了?约伯,你是不是对他还有感情?”
千叶肃然说:“不。神离开时,选中他为圣子,他就已经被献祭给神了。我这么多年来守着他,只是恪守自己的职责,并没有任何私心在里面。”
该隐:“那么,你说,如果不这样做,教皇大人的普世计划,该如何实现?”
千叶沉默着,重重叹了口气。
“诸位,你们还觉得这个计划有成功的可能吗?圣殿骑士团曾经辉煌一时,强大,虔诚,是神在人间的化身。但是,自从获得了这种力量后,我们就只能活在黑暗中,这影响到了我们的内心。我们变得怯懦、胆小,生恐别人知道我们的秘密。请你们想一下,这力量真的带给我们好处了吗?”
该隐冷笑:“约伯,你究竟想说什么?”
千叶:“我只想提醒你,完全体仅存在于理论中,却要冒失去圣子的风险。我觉得,这未必值得。”
该隐的目光陡然收缩,恶狠狠地盯着千叶。但他没有发作,而是将目光转向其余两人:“你们怎么看?”
其它两名圣殿骑士对望一眼,犹豫着说:“我们的确承担不了失去圣子的代价。约伯说的有道理,还是应该谨慎一些。”
该隐发出一声尖锐的厉笑,没再看他们,而是翻眼向天,喃喃说:“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千叶跟其它两名圣殿骑士都感到有些奇怪,今夜没有丝毫月光,该隐的感慨是从何而来?
躲在树后的小晏,却陡然一凛。
今晚不应该没有月亮的!今晚是月中,本应该是一轮满月才是,怎会丝毫月光都没有,这么黑呢?他忍不住举头向上望去。
而与此同时,千叶三人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齐齐抬头。一名圣殿骑士脸色骤变,厉声叫了起来:“黑色方舟?”
小晏仰头仔细观看,他赫然发现,天上并不是没有月亮,而是月亮的光被一团巨大的云挡住了,整个海岸线都被笼罩住。那团云极为诡异,月光一射到它周围,就被紧紧吸住,连一丝都透不下来,是以夜色才如此漆黑。
难道,那不是云,而是所谓的黑色方舟?
该隐的尖笑越来越嘹亮:“你们没想到教皇大人会亲临此地吧?单凭我,又怎有资格启动最终方案?你们背叛了教皇,全都该死!我杀了你们之后,就去捕猎圣子,吸光神血,然后,我就能变成完全体,再也没有弱点了。我会跟伟大的教皇大人一起执行普世计划,让神的荣光照耀整个世界!”
他猛然一扬手,一道淡淡的雾气从袖中扬出。夜色阴沉,将雾气完全遮住,没有任何人发现。雾气一粘到另几人身上,他们同时一阵剧烈的晃动。
千叶惊恐地说:“这……这是什么东西?”
该隐:“这是教皇大人的杀手锏!他早就料到你们会背叛,因此,特别针对神血制造的生化武器!饮过神血的你们,只要吸入这种毒气,立即就会周身酸软,没有任何抵抗力。现在,乖乖地就死吧。”
雾气越来越浓,千叶与另外两名圣殿骑士几乎栽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两名圣殿骑士惊惶地大叫:“我们绝没有背叛教皇!这是个误会!该隐,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们!我们要见教皇!”
该隐冷笑:“教皇大人就在方舟之上。你们想见他,可以啊。我会提着你们的头颅去的。对了,你们最好死不瞑目,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着他。哈哈哈哈……”
他手腕一翻,蛇纹古匕显出,慢慢向圣殿骑士靠去。
此时,树林后却突然传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该隐惊愕地转身,就见晏捂着胸口,跪在地上。
该隐:“圣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目光闪烁着:“啊,我知道了,约伯说的没错,你的确已怀疑他了。你很聪明,竟然跟踪到这里而没被我们发现。但是,我该说是神恩吗?这种毒物是专门针对神血的,而你全身的血都是神血,自然也受毒雾的影响!既然你自己送上门,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会吸光你的鲜血,成就完全体!”
他不再理圣殿骑士,转身向晏走去。他手中的蛇纹古匕亦闪烁着寒芒,满脸都是对晏的鲜血的渴欲。
晏大惊,极力挣扎着。但是,这股妖雾显然对他的血有极大的克制作用,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聚起力量。该隐越走越近,蛇匕轻轻探出,刺破了晏的上衣,露出雪白的肌肤。
一缕鲜血,顺着古匕流下。该隐发出一声痛楚的嚎叫,俯身下来,吸吮着晏的血液。血一入口,他的脸便瞬间扭曲了起来,混合着狂喜、痛苦,复杂而剧烈。
晏感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厉害,每一下都砰砰地响着,就像是在他耳边敲着巨鼓。他的力气随着血液流出而迅速地消失,渐渐瘫软。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他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孱弱地躺在地上,胸膛裸露着,该隐正伏在他身上,贪婪地吸吮着。这一幕让他有种熟悉感,想到了自己的梦境。在梦境中,他也是这样看到自己的。
他怎么能看到自己?
晏很困惑。
蓦然,一个血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是千叶森丸,他手上也执着一柄蛇纹古匕,但古匕的刃,却切在他自己的手腕上。鲜血不住流出,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一步步向该隐走去。
该隐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骤然转头,嘴角噙着血迹,死死地盯着千叶。
“你……你为什么还能动?”
千叶苍老的面容上显出一抹笑意:“这雾气是针对神血的,如果我放尽体内的血,就会让毒雾的效果降到最低。”
该隐冷笑:“那又怎样?你已经中了毒,还能做什么?”
千叶悠然说:“还能杀了你。”
他的身子倏然一探,竟诡异之极地逼近了该隐。该隐大吃一惊,顾不得再吸血,手中蛇匕向千叶刺去。哪知千叶却不避不闪,任由蛇匕刺中自己,同时也一匕刺中该隐。
该隐发出一声惨嚎,千叶又一匕刺过来。该隐哪敢跟他对刺,就地一个打滚避开,千叶抱起晏,向外冲去。
该隐大叫:“拦住他!拦住他!”
千叶的身子诡异地闪动着,突然在林中消失。
该隐气急败坏地大骂:“该死的忍术!我一定会将你找出来的,圣子是我的!唔……是教皇大人的!”
千叶背着晏,一面在林中飞奔,一面不时从怀中掏出些东西,向后丢去。晏蓦然睁开眼睛,盯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千叶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晏曾说过,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亲人,千叶与卓王孙。此刻,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竟是豢养自己的凶手,对他的打击极为沉重。
千叶沉默不语。
晏静静地望着他:“放下我。”
千叶一惊:“不行,你现在太虚弱了。”
晏怒道:“放下我!”
他的表情中充满厌恶,似乎宁愿死,都不愿跟千叶有任何接触。千叶一呆,慢慢放手。但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才一动,就再度晕了过去。他的脸,就像是精心雕琢的白瓷面具,躺在千叶的臂弯中,美丽但脆弱,一碰就会碎裂。
千叶伸手,轻轻为他拂去额上的乱发。他的眼神极为复杂:“我不会让你死的……”
该隐站在山顶上。他的身体剧烈地颤动着,良久,才安静下来。
两名圣殿骑士蜷缩在他脚下,惊恐地看着他。
该隐体内已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让他变得有所不同。他的眼睛,不再是灰色,而变成了黑色,黑得就像是夜色一样。
“完全体吗……”
他伸出手,自己地看着。他的手上已没有任何伤痕,连被千叶刺的那一刀,也在缓慢地愈合,终至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这股力量……这股力量……还真是让人欢娱啊……”
他缓缓抬手,一具黑色的机体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该隐将手按在机体身上。机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身上的粒子光芒骤然闪烁起来。
但,却不是乳白色的光,而是漆黑的,跟夜色一样深,一样黑。机体的外型也在变化着,装甲发出一阵细密的炸裂声,一枚枚拳头大的鳞片从装甲中生出,将机体紧密地覆盖起来。机体的关节处,钻出一根根尺余长的骨刺,让它看上去极为狰狞。猛然,呼啦一声响,机体背后展开一双漆黑的羽翼,带着该隐腾空而起。
“那么,教皇陛下,我们一起去狩猎圣子吧!”
机体双翼展动,倏然向远空飞去。就像是生着羽翼的漆黑之蛇。
千叶咬开手腕,鲜血汩汩涌动着,从破口处溢出,灌进晏的口中。千叶双臂环抱着他,动作轻柔之极。随着鲜血涌流,晏的脸上,慢慢透出一丝血色,但千叶的脸却越来越苍白。他没有停,似乎,只要能救活他,就算让他鲜血流尽,他都甘愿。
晏急骤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千叶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
“啊哈,我找到你们了!”一具漆黑的机体,倏然出现在两人上空。该隐刺耳的笑声,也随之响起。
“真是感人啊,约伯。你竟然为了他,流出自己的血。难道你不知道流血对于圣殿骑士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吗?每一滴血流出,我们都要承受常人几十倍的痛苦!”
“这就是爱吗?”
千叶抬头,虚弱地说:“该隐,我只有一个请求。”
该隐:“说来听听。”
千叶:“请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后,我的血,就会全部流入他的身体,补充他曾经失去的血。这样,想必他就会有足够的血量,让教皇大人拥有真·神谕吧……”
该隐:“该怎么说呢?你这个提议可算是两全其美。既符合教皇的命令,又能保住圣子的性命。但是,我偏不令你如意。”
他一抬手,一枚骨刺折断,被他擎在手中。
“约伯,你跟圣子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情!我只是为了自己开心啊!”
骨刺猛然呼啸,向千叶射去。
千叶注视着骨刺。他有几十种办法可以躲开骨刺,但这样的话,他就要抛开晏。他低头看了看晏依旧苍白的脸,一动不动。
即使就这样死了,也要多给他一点血吧。
这样,算是赎罪吧……
骨刺尖锐地嘶啸着,直向千叶刺去。就在骨刺快刺中千叶时,猛然一声炮响,骨刺竟被凌空击成粉碎。该隐大吃一惊,又是一声炮响,漆黑的蛇形机体被一炮击中,倒翻着向后摔去。该隐发出一声恼怒的大叫,蛇匕倏然擎出手中,就要上前搏杀。
猛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你若是向我出手,就是向第三大区宣战!”
而另一个清柔的声音跟着响起:“你若是向我出手,就是向第一大区宣战喽。”
该隐骇然抬头,就见一架巨大的军用飞机悬空停在空中,一台青色机体悬浮在飞机的头部,正冷冷看着他。
该隐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啸:“卓王孙?秋璇?”
东皇太一向他招了招手,好整以暇的态度,让该隐怒火上撞。但是,卓王孙与秋璇的身份,他当然知道的很清楚。向这俩人出手,无疑于与两个大区为敌。这等严重的后果,还是令该隐不敢造次。
卓王孙:“你该知道,老头子任命吴钺为我的守护骑士。”
该隐尖叫:“吴钺?我要杀了他!”
秋璇:“你亦该知道,K是我的守护骑士。”
该隐:“那又怎样?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否则,我怎会不敢出手?”
秋璇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说,加上小卓,这里有三位嘉德骑士。三位嘉德骑士,不知杀你是否如杀一鸡?”
该隐脸色骤变。他匆忙地四下望着。卓王孙脸色骤然一沉:“你明知道小晏是我的朋友,还敢向他出手。不好好教训你一下,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吴钺,K,听我命令,一起将他拿下!”
东皇太一发出一声轰鸣,向该隐冲去。该隐发出一声惨叫,黑翼骤然一挺,闪电般向远方飞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他刚获得真·神谕,正是信心最强之时。但还没狂妄到与三名嘉德骑士同时作战的程度。何况对手还是卓王孙,一旦开战,不知有多少嘉德骑士会涌过来。该隐可没有蠢到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立即就使出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如果他逃走的没那么快,也许,他就会发现,卓王孙只是作势一追,马上就放弃了。但他生恐自己逃不出嘉德骑士的包围,跑的比兔子还快,连回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卓王孙回身查看晏的伤情,不远处,一架军用飞机已在等候。机舱门打开,下来两个工作人员,将千叶与晏送进机舱里。
千叶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身子一偏,晕了过去。
良久,晏悠悠醒转。
见到卓王孙与秋璇,他并未露出吃惊之色,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卓少,你来救我了?”
卓王孙:“我来晚了。”
晏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不晚。我真蠢,我竟然将他当成是亲人,但他其实是圣殿骑士,一直替教皇偷取我的血液。从我刚降生起,他就在我身边,卓少,你说,你要来多早,才算不晚呢?”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千叶是敌人的事实,让他受了极大的打击。卓王孙与秋璇对望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他们能理解小晏的心情,任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崩溃的。
但是,事情似乎并非这么简单。他们赶到时,千叶的确是用自己的鲜血在救他。他宁愿自己身死,也要保晏平安,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也的确是他,潜伏在晏的身边,定时吸取他的血,供给圣殿骑士。
卓王孙:“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晏:“卓少,你愿意收留我吗?这世界虽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卓王孙握住了他的手:“放心,你是我内定的伴郎,我还没结婚,你怎能有事?难道你不想看着芙瑞娅穿上婚纱的样子吗?”
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卓王孙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的手仿佛一捧新雪,没有任何温度。
门外,千叶森丸倚在墙上,晏的话一丝不漏地传入他的耳朵,他的脸色更加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