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巨大的运输机停在南极大陆上。
这是北美最新型号的C-17环球霸王III型军用战略运输机,最大载重高达150吨。50米长、16米高的银灰色机身,使它宛如一座移动的南极科考站。也只有这么大的机身,才能装下摄制组所需的全部器材。
卓王孙走下运输机,一阵奇寒迎面袭来。
此时亚太大区正值五月初的春夏之交,气候最为宜人,但南半球的季节正好相反,寒冬即将来临。南极大陆又是南半球最寒冷之地,最低温度已达零下30℃。即使穿着特制的防寒服,卓王孙仍然感到了自然的威严。
当最初刺痛般的寒冷过去后,南极洲的美丽,却让他屏住了呼吸。
冰雪蔓延,无边无际,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跟蓝天接在一起。这里仿佛只有两种颜色,白,与蓝。这两种颜色都纯净得令人惊奇,在阳光下甚至有些刺眼。
这里的空气也洁净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呼吸时竟能让人油然感到自身的肮脏。再多吸几口,身体便得到最彻底的洗涤,白与蓝仿佛融入体内,让血肉之躯失去了重量,随时都可能乘风飞走。跟随卓王孙落地的人,都不禁张开双手,拥抱这令人感动的洁净。
这是地球上唯一没被污染的净土。严寒守护着它,宛如凶猛的魔兽守护着宝藏,让人类不敢染指。只有借助如此巨大的运输机,才能在这块大陆上短暂停留。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座圆锥形的火山静静耸立着。冰雪完全将它覆盖,使它与冰川初看并无分别。但它最中心的缺口处却喷吐着冉冉蒸汽,似乎是上古开天辟地的巨人,躺在冰雪下面,抒发出沉重的呼吸。
那就是埃里伯斯火山。
卓王孙看到它时,眉锋中闪过一丝锐利。
出人意料的是,有一群本地的居民,出来迎接他们了。
那是一群企鹅,完全不怕人。它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有些还稀罕地啄了运输机几下。
它们并未对这些不速之客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只不过因为运输机挡住了它们去往海边的道路。
它们是生长在南极洲的唯一的生命——帝企鹅。此时相当于南半球的8月,寒冬即将来临,这些帝企鹅都忙着进食,增厚身上的脂肪,准备迎接冬天。为了让小宝宝能在温暖的春天出生,它们必须要在冬天产卵,孵化。在孵化时,它们无法再进食,因此,整个冬天,它们都只能靠身上的脂肪维持生命。
所以,它们需要不停地吃,不停地吃,直到身体变得圆滚滚的,就像是一个球。它们有两只大脚,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当脂肪足够多时,它们拖着臃肿的身体在冰雪上踱着步,就像是冬天裹得厚厚的英格兰人。
南极大陆上响彻它们呱呱的叫声。
运输机平静地滑动着,避开了它们经过的路线,在一处开阔平整的地面上停住。合众国的法律规定,任何人都不准离这些帝企鹅太近,免得影响它们的生态平衡。
工作人员们忙碌着,将道具运下去,开始搭建影棚。
所有的人都要住在运输机里,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足够高的温度。工作人员搭建的,只是拍摄的场景。这些场景在拍完之后,将被完全拆除,运回运输机里,一丝垃圾都不能留下,以免污染了南极大陆的环境。
冰川,火山,冰火交融的自然环境让这里充满了神秘气息,只需简单的后期处理,就符合人类关于魔宫的一切想象。工作人员竖起了几根巨大的柱子,它们是聚乙烯材料做成的,极轻,呈现出绚丽的蓝色。在后期处理中,它们会被描绘上繁复威严的花纹,成为魔宫的大门。
一架小型直升飞机从运输机上起飞,掠过莽莽冰原、蹒跚前行的企鹅、巨大的冰川断裂,向埃里伯斯火山飞去。它攀上火山口,慢慢降进去。这里是冰雪的洁白与岩浆的火红的分野线,越过火山口,粘稠的岩浆在一百多米处翻腾着,将一切都耀成暗红色。
直升飞机盘旋着,钻入了距离岩浆五十米远的一个洞窟里。暗红色深印入洞口岩石,但当飞机深入洞窟后,周围的景物立即改变。无数冰花交互凝结,形成宛如溶洞般的奇景。但这些冰花又比溶岩更富变化,结成的图案巨大而美丽,令人震惊于大自然的神奇。
直升飞机上携带的摄像头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雪原,火山,冰洞,将在电影中变成进入魔宫的全景鸟瞰,给予观众前所未有的震撼。
詹姆斯·卡梅伦指挥着工作人员,将场景按照他的想象搭建出来。这位天才的导演对于场景有着异乎常人的敏感,他从不惜工本,有着对完美的执着追求。他的想象力是惊人的,宏伟而巨大的场景在他的大脑中被切割、分离成摄影棚能容纳的大小,适应拍摄的需求。进入其中的人几乎都无法想象这样简单的场景如何表现出宏大,但当样片出来后,他们又不得不感叹,这是在先前的场景里拍出的吗?
看到卓王孙跟石星御等人,导演停下手中的工作,招呼他们。
“你们马上换妆!”
卓王孙:“现在就开始拍摄?”
导演:“当然。南极大陆已濒临冬季,这样好的天气不会持续多久的。天气预报说,三天之后,就有一场大型的雪暴袭来,我们必须在三天内将一切镜头拍好,没有时间耽搁!”
卓王孙看了埃里伯斯火山一眼,他很想现在就赶到火山口,将龙鳞项链投进去。
虽然,Joker有可能说谎,但卓王孙宁信其有。销毁这串项链,顶多让秋璇失去一件父亲遗留的纪念品而已,而一旦Joker所说属实,这可是会杀死秋璇的凶器。卓王孙怎会容忍它存在。
但是,他知道,跟这位对拍摄有执念的导演争执是没用的。好在拍摄的时间并不长,只需三天就够了。
南极大陆虽然阳光普照,但这些金色纯净的阳光一点都不温暖。就算是在火山口,距离岩浆只要稍远,无所不在的严寒就将一切冰封。
一只白头鹰划过湛蓝的天际,降落到了雪地上。
这只白头鹰有些与众不同,它的两只爪子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帝企鹅们没见过人类,自然也没见过白头鹰。它们照旧在雪原上漫步着,觅食,休息,为严冬与繁殖做着准备。
白头鹰落在地上,骄傲地环顾了一下,抬起一只翼来。
它清了清嗓子:“我说……”
它想要吸引帝企鹅的注意,但这些企鹅根本不理它,自顾自地踱着步。白头鹰提高了声音:“我说……”
仍然没有企鹅理会它。自尊心很强的白头鹰有些恼羞成怒:“你们这些笨家伙,要给予我足够的尊重!我比你们聪明多了,天生就是你们的统帅!”
统帅大人举起了翼,宣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一只帝企鹅蹒跚着走过来,俯下身子。统率大人大喜:“你向我宣示忠诚了吗?我授予你总买办的头衔,你负责管理它们!天哪,果然,要治理殖民地,还是要当地人才行……”
帝企鹅伸出嘴,在它的爪上一阵啄。统帅大人一阵惨嚎:“你干什么!那是我的脚!不是鱼干!天啊,你们怎么会这么笨?”
更多的企鹅涌过来,对它那酷似鱼干的脚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白头鹰连忙飞了起来。
“真是太笨!太笨了!幸好我带了这东西来,它可以让你们聪明一些……”
它在包裹中摸索着,取出一只黑匣子。白头鹰盘旋着,将黑匣子放在了一块冰上。
“夜晚,快些来吧,你们很快就会变聪明了。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将近寒冬的南极白天变得极短,仅仅拍摄了三个场景,阳光就迅速黯淡下去。气温骤然下降了十几度,尽管穿着厚厚的防寒服,人类也无法再呆在外面,更不要说穿着戏服拍戏了。导演只好下令所有的人都回到运输机上,将舱门严严实实地封上。
运输机携带了足够的燃油,可以保证内部的温暖。
一轮冷月升空时,拍摄团队正围在一起,吃着补充热量的芝士火锅。没有人看到,在月光中,塞尔放下的黑匣子渐渐闪出了光芒。它身上镂刻着的隐秘花纹,一缕缕被点亮。而其本体却像是个无底深渊,月光照进它周围三米之内,便被吞噬。而后,一片片银色的棉絮一样的东西,从它身上沁出,向周围飘去。
帝企鹅们还未入睡,它们被这些好看的透明光片吸引住了,有些企鹅忍不住伸嘴,向光片啄去。
光片顺着咽喉,滑进了肚子里。
企鹅们感觉到有什么变化,在这一刻发生了。它们看着这个世界时,思维有了些不同。它们不知道不同在哪里,于是困惑地摇着头。
白头鹰再度出现,飞到黑匣子上面,站住。
“变聪明了吗?你们现在已被征入伍了!要严守纪律,不能再散散漫漫的了!给我排好队!站直了!”
奇怪,本来毫无意义的喊话,这些企鹅们竟然听懂了。它们互相推挤着,在白头鹰面前摆成了弯弯曲曲的一条队伍。白头鹰很满意,它举起了翼:“听我的号令……我们要劫机!”
所有的帝企鹅都举起了短短的翼:“劫机!劫机!”
卓王孙与石星御配合出奇的顺利,使得外景拍摄提前半天圆满结束。
一脱下戏服,卓王孙立即对石星御说:“不想去看看我的魔宫?”
石星御知道,卓王孙想当着自己的面,将龙鳞项链丢进岩浆里。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秋璇小姐,我觉得您也应该去,毕竟,这是您父亲最后的遗物。”
三人没有说话,却似有了默契,一起乘着直升飞机,向火山口飞去。
相思拥着一床棉被,坐在运输机的隔间里。南极大陆的寒冷超出了她的预期,拍摄到第二天时,她就感冒了。好在她的戏份比较少,没有耽误拍摄进度。尽管如此,她还是遭到了导演的责骂。
相思委屈极了。她又不知道这里竟冷到这样,不就是穿少了点嘛。再说,给她的戏服干嘛那么单薄,要不是拍戏,她怎么会感冒?
她有些忿忿不平地想着。其实,她的懊恼,更多地是因为目睹了其他人的进步。卓王孙与石星御就不说了,两人简直超常发挥,就跟两只老戏骨一般。妮可经过查理曼亲王的特训后,已宛然是公主的样子。杨逸之很适合圣塔伦王子的角色,那一头阳光般的金发十足地加了分,他跟卓王孙一样,只要本色演出就可以。
甚至薇薇安,苏妲,都该阴险的阴险,该妖娆的妖娆。
只有相思,演技还是那么糟糕。无论导演跟她说几遍,她一上场,就会慌神。尤其是对着摄影机那个黑洞洞的镜头时,她就紧张得满手是汗,连台词都说的结结巴巴的了。
导演骂她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真是太没用了!
相思感到很难过。为什么别人都在进步,却只有自己,在原地踏步呢?
舱门上传来几下轻扣。
相思慌忙擦了几下眼睛,打开房门。杨逸之微笑着站在门口。
“相思同学,我查到你选修了地质方面的课程,既然到了南极了,不如出去实地考察一下吧。”
按照学校安排,所有文科生都要选修一门自然科学的课程,相思选了地质学,本来正为科考报告伤透脑筋呢。
“噢好……”相思刚要答应,却埋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只好讷讷道:“可是,我感冒了。”
杨逸之探了探她的额头:“吃药了吗?”
相思:“吃了,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杨逸之想了想:“不如一起去放气球吧。据说只要将愿望装进气球里,气球飞的越高,就越可能实现。南极的空气极为纯净,气球甚至可能直达大气层的外缘。如果你许的愿望是病好,很可能明天就会好起来呢。”
相思有气无力地说:“真的吗?”
杨逸之微笑:“宁信其有,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相思被说服了,她穿上厚厚的棉衣,跟着杨逸之向外走去。
两人走到一片空旷的雪原,杨逸之拿出了一只砖头大的白色包裹,轻轻打开。里边是层层叠起的银色薄膜,规整地压缩成块,旁边留着一截不知什么材料的绳索。他拉动绳索,空气瞬间冲进了薄膜里。
薄膜迅速鼓了起来,化为一只巨大的银色气球。它的材料比空气还要轻,乃是科考者专用的气球,倒是真会飞到大气层边缘。
杨逸之笑了笑:“现在,屏住呼吸。”
相思听话地屏息以待。
杨逸之:“在心里默念着你的愿望,然后,向气球里吹一口气,你的愿望就会进入气球。”
相思照他的话,闭着眼睛,想了好久,才使劲吹了一口气。杨逸之放松了手,气球鼓大,慢慢地向天上飘去。银亮的点越缩越小,很快没入了天际。
相思目送着气球,心思也越飞越远。在许愿前,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念头:让自己的病早一点好;像妮可一样学会演戏;毕业后找个好工作,永远不被人看不起……可真正吹气的瞬间,她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念头:“让杨老师一生平安”。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却又如此清晰,令她不知不觉地,放开了手中的气球。
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呢?相思的心绪仿佛被风吹乱了。
杨逸之微笑着看着她:“相思同学,你一定许了个很大的愿。”
相思被他说中心事,不禁脸上一红,正要找个借口掩饰。杨逸之突然“咦”了一声,升上天空的气球,竟又缓缓落了下来。
相思惊讶地说:“啊!气球怎么落下来了?”
杨逸之眉头皱了皱,感到一丝不安。但他不想让相思看出来,安慰说:“一定是你的愿望太重了,让气球觉得负担不起。”
相思沮丧地说:“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许愿不能许这么大的呀!”
气球越来越近,缓缓沉降到两人面前。相思已看清,气球不是因为她的愿望而降落的。一只白头鹰,站在气球上面。
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