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合同约定,他们有理由在三个月付款期过后因不付款而中止合同。但他们可以得到前两期付款应得的分段研究成果。我在被搜去的主机上装的差不多就是那些内容,也是我曾经背上向他们多次技术交底的内容。他们不会得到更多。他们估计也知道自己能得到多少,已得到多少,所以直接不问自取,懒得跟我交涉。”这就是崔冰冰给柳钧找的那位前辈给予的提示。“问题是,以他们公司员工的精神面貌,他们能完成最后一步质的跨越吗?”
梁思申在边上笑道:“老板你掉以轻心了。一家国企老总辛辛苦苦布局那么多年,结果在改制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人摘了桃子,你以为摘桃子的人能是寻常人吗。起码从这回他能轻易快速地拿到你电脑中的文件,你应该有所警觉。摘桃子的人应该是早有布局,至于他的目的是什么,目前我们只能从他最新的行为中寻找答案。”
柳钧倒吸一口冷气。“那人想好好运作工厂?其实那家厂的技术实力是很不错的,要不然我当初也不会向宋总推荐。他们全公司如果换一种精神面貌的话……”
依然是梁思申道:“也不能一概而论。能把布局多年、上上下下根基扎实的老总顶掉的人,一般应该是大有来头的人。可是大有来头的人多的是拿来头换大钱的机会,有几个是肯安下心来做传统产业经营的,所以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们与你竞争。”
梁思申信手拈来,跟柳钧举例说明大有来头的人篡夺一家中等偏大国企负责人的企图之多种可能,她让柳钧根据那家公司情况对号入座,以便做出合理应对。就在柳钧被那些眼花缭乱的空手套白狼手法惊得瞠目结舌的时候,梁思申被丈夫领走了,留下柳钧两眼转来转去想个不停。
大有来头——不怕官司——不择手段——钱……柳钧脑袋里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与他签有保密协议的几位教授。东海一号分段项目研发工程量极大,即使有腾飞的工程师吃里爬外,也得北上做好几天才能将数据正确地导出去给别家,眼皮子底下的几个人,这方面的保密工作倒是可控,唯独那几位教授,若是他们违反保密协议,而对方又掩盖得好的话,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了。届时协议有个鬼用。
那就,腾飞什么都白干了,将亏本亏得吐血。柳钧的脑袋瞬间充血。不,不会白干,他们获得了方式方法,他们可以另寻其他产品的出路。柳钧不断安慰自己。可是,为了获得完全的方式方法,他必须继续投入,将研发进行下去,一直进行到底,做出产品,否则,半拉子的经验有什么用。继续投入……可是钱从何来?前阵子接触的PE你来我往谈了几次后,理念彻底不合,退出了,不过PE的私下说法是,传统企业太没概念了。柳钧本来还想拉长研发时间,用工厂不断产生的利润来填这个研发无底洞,现在看起来这个想法有点儿一厢情愿了,这不,北边来了一条狼。那条狼与东海集团签有合同,只要2007年底之前拿出产品,那么生意就是他们的,腾飞再努力都没用。而且那条狼若是先腾飞一步将产品研发出来,又先腾飞一步将涉及到的技术全部申请专利了,那么腾飞即使坚持到底也没用,取得的经验将无法应用到其他项目上,否则就是违法。
柳钧怀疑他的脑神经不是短路就是揉成乱麻,好多想法,又好多绝路,越想越烦。他一个个地给教授们打电话,晓之以利害,唯有一位教授告诉他,那条狼已经联系过他,开价很高,他考虑到违约就拒绝了。唯一教授的话让柳钧对人性最后的几丝希望幻灭,都是一家大学的,那条狼不可能只找一个不及其他,而其他几个教授没告诉他,那还能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柳钧脑子里忽然冒出的是杨巡的办法,杨巡当年拿来对付他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他现在不知道多想向几个不守合约的人砸闷棍。可那是堕落。
第二天,柳钧召集中心的研究人员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他如实告诉大家东海一号分段研发项目眼下面临的困境:几乎弹尽粮绝;而对手又异军突起以雄厚财力大挖墙脚;腾飞该怎么办,要不要投入巨资将项目继续下去,继续下去的结果,东海项目的订单也不会落到腾飞头上;若是对方挟巨大财力拔得先机,提前取得结果获得专利,那么腾飞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柳钧将问题摊开来,血淋淋地放在众人面前。不等大家有喘息的机会,柳钧自己先表了个态:“我不想放弃。”
可是大家都看得到柳钧空洞的眼神。众人鸦雀无声,无话可说。事实摆在面前,对手是已经掌握三分之二进度,又挖了他们墙脚的庞然大物,他们除了放弃,难道死撑到底,自寻死路?东海一号分段项目已经做了近两年,两年里面,项目是大家的唯一朝夕相伴的工作。感情而言,谁想放弃。可是理智上,不放弃难道自寻死路?他们拼得赢挖走墙脚的庞然大物吗?
“我们还有一条路,抢在对手面前。”柳钧又补充一句,眼睛却没看向大伙儿,而是不由自主地扭头对着窗外欣欣向荣的浓绿。要钱没有,几位主力外援又被挖角,抢在对手前面谈何容易。他全无底气。
沉默良久,团队主力谭工慢慢站起来,扔下一句“我放弃”,低头疾步冲出门去。却被门口的孙工拉住。孙工问柳钧:“可以与那边新老总谈合作吗?”
罗庆在门外反驳:“新老总不会没考虑过合作,他一定是综合分析了合作的成本,和他们自己单独继续研发的成本,以及他们一定看到胜利在一步之遥,综合分析的结果是他们不需要我们。但柳总,我可以去尝试。即使是城下之盟,我们也要争取最良好的条件。我想知道的是,挖角能带走我们多少成果?”
“多到他们有足够理由决定不考虑与我们合作。”柳钧没脾气。
罗庆哑了。那还谈什么。
还是谭工,被孙工拉住的激动的谭工,忽然转身对着柳钧问:“我们难道一点儿优势都没有吗?我们起码上上下下熟悉这个项目,可他们得从头熟悉起。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柳钧平静地补充,“我还想到,他们缺乏一个权威来揉和协调那些技术人员的进度,有机调度那些技术人员的工作。在这儿,这些事都是我在做。”可柳钧依然目光和声音都是空洞,因为他相信,巨大的财力可以弥补很多很多。
“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的。”谭工热切地盯着柳钧,希望老板给个响亮的回答。
但柳钧却是疲惫地道:“所以我不想放弃,我想办法去找钱。”
临时会议没精打采地结束,走出来的人全都没了精神。罗庆追着柳钧到无人处,直言不讳地道:“柳总,你今天这个会议是严重失策。你若是什么都不说,弄不好东拼西凑就把研发进度赶超对手了。可你现在这么一说,人心散了,队伍更不好带。”
“我知道。可你不知道我今天本意是鼓动大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激发那种悲情……我不行,控制不住自己了,我首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有什么急事特意赶来中心?”
“柳总,我建议你扔下所有的事,去休假三天。”
“还是先处理你的急事。你别管我,说吧。”
“要钱。”罗庆拉柳钧坐下,详细说明为什么要为这次竞标走后门。
柳钧一边听,一边就开始摸信用卡。这个项目他知道,与那种公司打交道,不掏小金库的钱走后门,似乎天理难容。但谁都知道现在即使个人取款也有五万元限额,柳钧只能先打电话与银行柜台方面预约。罗庆等柳钧打完电话,奇道:“你拿三十万干嘛,我估摸着那家有个十万可以打发了,毕竟我们产品的竞争力和价位目前在国内缺少对手。”
“你多拿五万,见机行事,务必把合同签下来。我需要这份大合同再与银行谈承兑。另外十五万我自己有用。”
罗庆立刻明白那另外十五万柳钧打算用到那儿,但他还是拒绝再多要五万,与柳钧一起去银行,拿着十万走了。该省省吧,这么大公司,扫扫屋角就能省好几万呢。从原来做公务员时候最考虑的社会效益和政治效益,到现在眼前只有经济效益,罗庆发现他所经历的这两个职位简直具有质的区别。可他相信他更有人味儿了。
随着罗庆成功签得合同,五天后,柳钧也成功获得银行新开的承兑汇票,那其实就是贷款。虽然只有三个月,可是三个月之后还可以再开。他破例没有拿着承兑去腾飞财务部,而是挥着承兑先来到研发中心,召集大家看这一千万。他将小扇子一样的一叠承兑用力拍到桌面上,就两个字,“开工!”
众人一扫近一个月来的阴霾,欢呼着开工去了。柳钧拿着承兑去腾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越来越堕落,越来越主动积极地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