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柳石堂知道,其实他跟儿子一样,也没有选择。他再心疼儿子,最终还得照着儿子说的去做。
柳石堂对市场需要什么,哪儿有针对的市场,可谓轻车熟路。他以前就知道有些模具的加工精度要求非常高,他以前都是望洋兴叹,他的老机床吃不消。可而今不同了,腾飞有好机床,又有他儿子。他只要找准地方,跟人一说,我家有什么什么型号的机床,顺手将说明书复印件奉上,对方都是业内人,一听就心领神会,跟着他来腾飞踩点。然后只要跟他儿子一谈,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生意没有不成的,唯一需要扯皮的只有价格,因为儿子要求预付款,和交货时候的一手交现钱一手交货。可正是因为有好床子的大多数是大企业,大企业一般不肯屈就做没几件的小加工,腾飞的加工价格要求即使偏高,也总有几家咬牙认了。
柳钧将这种加工的机会当作对新人的培训。由市一机挖来的员工传帮带,其他的基本工从中学习操作中最基本的知识。有些知识跟他们上课再多次,可因为程序死条规繁多,每个新人还未必记得住,可是只要现场一看,再与所学一对照,程序就活了。于是,加工方便看到他们的零部件在腾飞受到每一个人如珠如宝地对待。最后到手,拆开严密包装,揭开油纸,里面是光洁的表面,尺寸绝对符合图纸不说,部件还绝无氧化。
这些人,毫无疑问地成了回头客。
凡事开头难,找最先三个客户的时候,柳石堂需要磨嘴皮子,到后来,他只要搬出一句:某某已经在我那儿加工过,你问问他们往后还会不会去我那儿。而且有些客户的同行得知谁家的产品水准忽然提高,在某个要求苛刻的竞标中一举获胜,他们不免会四处打听那家使了什么独门暗器。于是,渐渐地,开始有客户自己找上门来寻求加工。口碑,要的就是使用者的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比自吹自擂有效得多。
不仅如此,因为客户对腾飞进口机床的赞美,和对腾飞严格加工工艺的欣赏,让那些一直被柳钧鼓动,却心中到底是将信将疑的员工在心底内生出自觉的骄傲。这种骄傲,成为腾飞最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再多宣传,都不如眼见为实。
这种加工毕竟有限,已经安装好的机床只够饱一顿饿一顿地吃。但即便如此,一个月下来做结算,所得利润已够支付所有人员工资等办公费用与德国设备提供方工程师的食宿,以及一个月来各色备品备件的采购,这一个月,进项与销项居然打了个平手。
柳钧并不以为然,因为腾飞目前人工不多,工资支出有限。而备品备件则是基本随机附带,不很需要自家采购太多。这点儿收入折合成他以前挣的马克,或者是相比腾飞在机床方面倾家荡产式的投资,实在是马马虎虎拿不出手。而且报表上也不好看,马马虎虎才够爬上两位数的进项,着实寒碜。他唯一看重的是人手的培训,在实践中培训,这才是千金难买的机会。他基本上可以确信,等三个月过去,有一批新手可以被培训成半熟手,可以在熟练工监督下半熟练操作。
而柳石堂却已经很高兴了,这才是第一个月啊,不,安装都才不到一半呢,营收已经能保平,很不错了。柳石堂唯一担心的是儿子的劳动强度,有些奸商实在够无耻,加工拿来,却还需要柳钧付出设计。柳钧寻常哪有时间设计,当然唯有压缩睡觉时间。柳石堂知道儿子大多数时候只够睡足五六个小时,他让保姆多煮鱼肉给柳钧吃,但柳钧却拒绝特殊化,而是将食堂饭菜搞得丰富多样,顿顿免费,荤素不拘,随便吃饱,饭后还有一只水果。柳钧认定,他要求员工付出加倍的负责,他当然需要给予员工加倍的回报。他希望员工对腾飞保有忠诚,但不会如黄叔等难以操控。
钱宏明再次出差奔波之后,约柳钧尽快见面说话。柳钧不知钱宏明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正好他得来市区亲自做个采购,就顺便拐到钱宏明的公司。到达的时候钱宏明还在外面,他等在钱宏明的办公室东张西望,却发现钱宏明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墙上分别挂了两个营业执照,公司名也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前面的地域,一份注册正本上写的是开发区,另一注册正本上写的是保税区。他记得钱宏明以前跟他说的是工商登记注册在开发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想注册保税区了。他仔细一瞧,果然,保税区的这份执照乃是新鲜出炉,距今还不到十天时间。而钱宏明的玻璃书橱里,则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法规书籍,以及各种与公司相关的实务手册。
等钱宏明匆匆赶来,柳钧指着两份执照道:“狡兔三窟啊,没一份执照登记在市区,结果办公却在市区。实际办公地址不符,会不会被查?”
“都是心照不宣的。我只要在保税区和开发区各租一间小办公室,随便摆放几张最便宜的桌子椅子,偶尔让人过去打扫个卫生。如果上面有检查,工商检查工商会通知,税务检查税务会通知,我们临时过去两个人装腔作势一番就行。谁都不舍得我们这种能缴税的企业被上级机关活捉。现在的机关,可为人民币服务了。柳钧……”钱宏明顿了顿,赶紧将办公室门关上,“我有个办法帮你筹到启动资金,人民币三百万,利息比较高,算下来比银行贷款利率高一倍多,半年,你要不要,数量够不够。如果要,你给我时间表。”
柳钧眼睛一亮,欢喜得拍桌子,“三百万?够了够了,我现在已经挣扎着有点儿产出,路子走得比想象的顺……”
“柳钧,我们之间,你不用客气,需要多少尽管开口,我再想办法。只是利息很高,你得好好算算成本收益。”
柳钧笑道:“我不用算,即使借款利息是银行的两倍,只要给足我半年,我也有赚,我坚信我产品的附加值。你看,三百万,差点逼死英雄,哈哈,现在彻底放心了。嘿,宏明,你一定要告诉我怎么筹到这笔借款,我得学习,免得又被逼死。我请你吃龙虾。”
“我们先不说别的。据我了解,工业的毛利率能达到10%已经算很好,你确定你刚刚开始运作的新公司真吃得下高利率?说实话,高一倍多才只是我的假设,真正运作的话,我得问你实收,但我不会问你要手续费或者赚中间差价。”
“你?”柳钧心中灵光一闪,“信用证?”
“是的,我注册保税区公司的目的就是为此。但我目前的能量只够运作到三百万元人民币:因为是远期信用证,我还需要上报总经理批示,太多不行;因为我这是第一次操作,我没法学别的高人自己在国外注册公司运作,而得与相熟国外客户联系,以价钱说服他们接受远期信用证,而且事先将货运到我这边的保税区,以便我打出信用证,就可以一天不耽误地提货,卖货给国内的下家;唯一幸运的是,我有国内客户需要这种化工原料的进口,他们的批需求量也就三百万;我的国内客户付款提货,我把这笔款子给你专款专用,你半年时候还我。事情紧急,我只能将几方串起来,串到这个数目,幸好你够用。为你的利息支出考虑,你给我的时间一定要精确,方便我提前运作。这就是我的操作方案。你看可行吗。因为现在还没签合同,两边的具体价格和汇率波动都没法定下来,我没法给你确切利率数字。”
钱宏明两眼精光闪闪,掰着手指一气呵成,几乎是不带喘儿地将这么多信息一股脑儿倒给柳钧。总是声音越说越高,需要柳钧伸手比划手势,提醒隔墙有耳。柳钧感动于兄弟为他帮忙的真情实意,他也兴奋,兴奋得不行。
“行。宏明,亲兄弟明算账,你得收手续费。但不能多,多了我付不起。哈哈,太爽啦。”
“什么手续费,回头给我家小碎花车一只铁臂阿童木,要会喷气会飞的,独家手工打造。”
柳钧大笑,那可是机器人,他怎么车得出来,钱宏明这是婉转地谢绝他。柳钧感动得不行,紧紧抓住钱宏明的手,恨不得将钱宏明抓起来抡圆了。
钱宏明也非常兴奋,他心中有种浓浓的满足感,他现在已经能够帮柳钧的忙了,多好。这一次,是第一次,他将四方完美地串联起来,每一方都必须是信得过靠得住的人,这样,他的每一步才能脚踏实地,他的第一次才能出师大捷。他知道这是冒险,但冒险绝不是鲁莽,他必须做足准备,将四方串联得天衣无缝。多年的外贸工作经验告诉他,一件看似简单的进口生意,却很可能因为从没操作过而间中出现不可抗意外,他必须将路子从头到尾走一遍,以后……钱宏明有点儿不敢想以后,他现在与柳钧同乐。
这是多么多么快乐刺激的一件事啊。三百万,整整三百万人民币,在半年时间里,由他钱宏明随心所欲地支配。三百万!
钱宏明虽然与柳钧同乐,可实在无法不去想那三百万的独家支配权。三百万,现炒拿出来那得多少?一麻袋够不够装?钱宏明眼前飞满十万一扎的百元大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