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还是三天两头上门来要看小宝。她已经不再提出要把孩子带走,但是余莹知道,她只是在给自己时间适应。李兰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余莹感觉得到,她看得出自己对小宝的依恋,所以,她给自己时间,她在施舍。这个孩子就是她的,没有人能抢得走。
程济坚决不肯离婚。余莹想和程济好好谈谈,可是程济总是能想办法把这个话题岔开,装出很忙的样子。程济并不想面对这件事情,虽然这件事总会放上台面,但他现在还没有准备,甚至他潜意识里会觉得,把这件事情拖一拖,等余莹情绪平复了,或许就不了了之了。
他既不能停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余莹为什么要离婚,也不能停下来问问自己为什么不肯离婚。生活成了一种惯性,他根本不想思考。就这样往前走,有时候看清自己反而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不明白余莹在想什么,可是,过日子根本不需要知道别人想什么。
再等等,程济和余莹的脑子里都是“再等等”。再等等,余莹可以多一点时间和小宝相处;再等等,程济就不用和余莹讨论离婚。
在等待中,又是一个新年。过年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欢天喜地的,而余莹和程济还是像从前一样地过着。像前几年过的每一个年那样,余莹准备年货,程济定酒店,把双方父母亲戚都请在一起吃一餐饭,热闹一场,然后看一场春晚,再互送一下红包,就算是把这个年给过掉了。
余莹完全是麻木着做这些事情,提不上高兴,也提不上烦。她觉得自己很久很久都没有想吴博荣了,从那次在木亭里分手后,两人什么也没有说就默契地不再联系对方。
打年货的时候,余莹在超市里推着车,往里面放着大包的糖果和干货,可是,这些东西都失去了意义,她肯定不准备留在这个家把它们吃完,它们的存在只是一种习惯。她意识到,要从一种习惯的生活里跳出来要多大的勇气,虽然已经没有了爱情的支撑,但是她还是想挣脱这种生活。她需要勇气去面对来自亲人的压力和不解,那些都会超出她从前估计的。
但是,余莹已经决定了,程济不爱他,她亦不爱程济,在她还没有孩子的时候结束这一段不快乐的婚姻,是给对方和自己最好的交代。
过年的时候,气氛还是一样的,程济是一个让所有长辈都放心的女婿,无恶习,上进,工作好,顾家。在余莹父母眼里,这样的男人就已经是最好老公的人选。在背地里,他们无数次地感叹大女儿余晶的婚姻悲剧同时,又会安慰自己幸好余莹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女人不就是求个三餐一宿,冷暖有人知,再一起生儿育女养好下一代吗?
余莹的爸爸余朝胜看着余莹抱着孩子和女婿一起出入酒店,可是眉目里又没有高兴的神色,不禁暗地里问:“怎么样,最近日子还好吧?”
余莹想说什么,但张张口又闭上了。大过年的,说这样的话,总归是扫兴。她只是拍拍父亲的手说:“爸,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啊?”
“我啊,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就够了,人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心愿啊!”
余莹往爸爸身边靠了靠,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去外面旅游,明年我选个时间,带你和妈出去走走。你说我们去澳洲好还是去日本好?这一次要走就走远一点。”
余朝胜听了自然心喜,但还是拍了拍女儿说道:“一把年纪了还跑那么远做什么,浪费钱。出国那得多少钱啊!”
“钱还不是人挣的,钱就是给人用的,用在你和妈身上,我开心。”
余朝胜心中一酸,余晶和冉冉这些年没有少扯余莹的后腿,余莹虽然拼到这个时候小有成就,但她从小就是被外公打得最狠吃苦最多的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开始学练针,为了求手稳,双手平举水杯端到手发肿。这个孩子最懂事,却也最让人心疼。余朝胜看着女儿那张隐隐布满忧伤的脸,忽然说道:“要真问我最大的心愿,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地过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我和你妈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们真的希望我们走之后,你们可以过得很好。你这个孩子一直都不开心,我就想你过得开心一点。”
余朝胜叹了一口气:“我活到这个年龄,已经知道这一辈子太短了,我也不求什么了,你和余晶、冉冉都好好的,我就好了。”
余莹听到这里,忍不住湿了眼眶,低着头喊了一声:“爸!”
余朝胜回过头来拍拍她的手:“你和程济之间的事情,就算是你想瞒,我也看得出来一点。要是日子真过不下去了,你就别为难自己了,我和你妈能理解你的。从前总是我们压着你,但现在想想,都要入土了,还不如让你去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当时想的不一样,我们也跟上不了……”
余莹心里一抽,这才知道父亲的眼睛其实一直都盯着自己,看着自己的各种表现。她与程济的僵局已经连父亲都看得出来了。
她把头靠在父亲的肩上,轻轻地抵着,这是多年来都没有的亲热举动。她心里的感动无法表达,语言显得苍白无力。父亲在这个时候说出了这样的话,是对她最大的帮助和支持。她知道了自己并不是无助的。她把头趴在那已经弯下的背上,才知道父母已经真正的老去,而那一颗爱自己的心,却从来没有变过。
余莹的眼泪打湿了父亲的后背,她哭得像一个孩子。
那个年算是无风无浪地过了。除了冉冉很奇怪地打量了她之外,似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的不同。
就像和吴博荣的交集就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原点。
可是,这真的就是原点和一场梦吗?余莹明白那不是,没有人能抹去发生过的事情,每一件小事都可以改变人生。
就在这个时候,很久都没有联系她的李莫玫打电话来,发出了婚礼邀请。余莹真的感觉很震惊,因为李莫玫好像前几个月还没有男友,现在忽然说要结婚,这个消息,让她乱了心神。获得邀请的还有程济,程济内心的冲击不会比余莹小,上次和李莫玫一起回母校还没有过多久,那天树下李莫玫离去的身影好像还在面前,现在却得到了她要结婚的消息。
这两人因为这样的心理,都准备得很充分,也送了很贵重的礼物。
李莫玫的结婚宴会是西式的,在本城里很高档的一个酒店的室外花园里摆的。小小的花园布置得分外优雅,李莫玫穿着白色的婚纱,在中间笑着交谈,余莹进来的时候,感觉她还是那么的美。
这种美从学校到现在,她虽然在老去,可是她的美总是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内容。她这种女人,美得夺目惊心,年龄不会在她们身上划什么年轮。但这样的女子还是嫁了,嫁的那个男子普普通通,除了看起来似乎有一点小钱,哪一方面都不如从前追过她的那些男子。
或许是李莫玫真的累了,她等了追了,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什么。在校园里那一次让她明白,也让她真正地凉了心。原来,她等的东西,就是她早就放弃的爱,那份纯真又已经遗失在年月里的爱。现在那个人和当年的少年早就不是一个灵魂,而自己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她要的东西是永远不会再有了。
既然是这样,不如在现世里找一个安稳的男人嫁掉。这个男子叫朱盛,因为不是太优秀,所以相守起来就会分外的容易,何况他还守了自己这么多年。也许他不是最好的一个,却是最耐心的守得最久的那个。
朱盛多年前也在校园里痴迷这朵花,可是怎么也轮不到他去表白。这些年,这个女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他也知道自己的条件不怎么样,配她是不行的。可是,她未嫁,他就认为自己总是有机会的,就算是她嫁了,没有遇到下一个让自己这么动心的女子,这个男子也不肯妥协。说白了,朱盛只是忠于自己,他没有理会李莫玫爱不爱他,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机会,他只是忠于自己的内心。没有一个女子再让他如此的痴迷,为什么要放弃追求?
这些年,他在她的身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没有怨言,好像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李莫玫从校园回来之后就真的明白了,她明白自己已经流失的青春和消失的纯爱都不会再回来,也明白自己要和生活讲和了。在余莹准备离婚的时候,她这个最晚进围城的人,反而把自己嫁了。
朱盛听到李莫玫问“想不想娶我”的时候,他有老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说实在的,等了这么多年,他真的心里不敢给自己存一丝希望,因为存着希望就会有失望,有失望就会有怨气,有怨气就坚持不下去了。所以,他真的只是想守着,从来都不曾想,有一天,他可以得到这个女人。
李莫玫看他不回答,叹了一口气:“怎么,连你也不想要我了?”说完转身就走。
朱盛从后面追来,紧紧地把李莫玫抱在怀里:“要,要,都要了半辈子,就怕你不肯,我怎么都要。”
李莫玫当场落泪,就这么一句话,可以让她安安心心地过下半辈子了。她得不到自己要的爱,可是,她却知道有人在实实在在地爱她,从此她就是这个人的一辈子的珍宝了。想通了这一点,李莫玫就结婚了。
结婚第一个邀请的人就是程济和余莹,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程济和余莹联手让她醒悟的。不然像她这样的心高气傲的女人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明白的。而那颗已经死去的青春之心,却不再充满了恨。她不恨程济,自然也就不再恨余莹。她隐隐感觉到,从前的恨里是夹杂着不甘心,不甘心别人比自己幸福,不甘心别人混得比自己好,比自己快乐。李莫玫好像觉得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事物理所当然就应该是为她准备的。从校园里出了社会,发现那些美好的事情还真没有搭理自己什么,倒是自己看不上的人和事一个个混得风声水起,要家庭有家庭,要事业有事业,而自己却越来越没有人正眼相看,相亲都是见一些不靠谱的男人,说一些不靠谱的话,几乎大家都活得像盲人摸象了。
现在,她立在婚场最中央,这一刹,洁白的长婚纱衬得她超凡脱尘,她光芒四射,依然是这个场子中最打眼的女人。她已经是别人的妻了,所以更加有魅力。
在这个世界里,她感觉自己又找到了扬眉吐气的资本,于是,头抬得更高。看余莹的时候,她脸上会有一种习惯性的高傲。但余莹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高兴起来,这就是自己在大学里认识的那个美丽却又让人讨厌的李莫玫,虽然烦人,但是真实。这就是真正的李莫玫,那些在咖啡厅里和自己争锋相对地说着家事的李莫玫,终于不再了。而这个自信飞扬,充满了野心,一副“天下的男人都是我的”的自以为是的表情,这才是真正的李莫玫。
余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李莫玫活过来了,这个女人在世俗的压迫下,在剩女的压力下,曾经一度被压得没有自信,可现在又重新相信了自己的美丽。
果然李莫玫走过来,又是用那么不屑的眼神看着余莹说:“你才来啊,蒋蓝早就来了,她非压着让我不要说,说是给你惊喜。嗯,你们这两个无聊的丑女人,一边去聊吧!”
余莹微笑着,伸出手去:“你很美!”
李莫玫伸出了手来,用指尖触了触她的手,头一扭就走了。程济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对余莹说:“她也太骄傲了吧!这态度。”
“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她本来就是骄傲的女人,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余莹赞赏地看着她的背影,头也没有回地对程济说。
是的,程济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李莫玫,一个是余莹,他都从来没有了解过。反而是这两个女人心心相印,虽然互相排挤,却还是有着对对方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