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倒流,我希望我没有来到这世上。”
朱道枫肺都气炸了,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公司内部可能真的有人吃里爬外,头两次新时代广场被别人抢了先机的时候,策划部的彭经理就提醒他,可能出了内奸,他还不以为然,这么多年在他身边工作的人都是忠心耿耿,他从来就没想过也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可是这次呢,简直太离谱了,就在他们公司刚刚开完会议准备买下梧桐巷拓展经营后的第四天,淑美堂也对外正式公布,他们也将竞标梧桐巷,连设计图都是大同小异,不是出了内奸是什么?一时间,公司高层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心里逐个怀疑别人,还拉帮结派,诋毁对自己利益有冲突的人,结果弄得公司乌烟瘴气,暗流涌动,这恐怕比泄密本身更可怕,商场如战场,一旦军心动摇,势必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这也是朱道枫最忧心的,公司损失点钱倒在其次,关键是人心涣散会让公司蒙受比经济更大的损失,这些年他之所以能高枕无忧,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身边这些亲信,为此他投入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感情。他不愿意失去这些亲信。何况他们现在面临的对手是日本人,对于很多上了点年纪的中国人来说,无论他是生活在国内还是国外,对日本人的态度多少带点民族仇恨,至少没什么好感,朱道枫就是如此。他虽生长在国外,自小接受西式文化,可父亲和长辈们自小就教育他们几兄弟,钱可以给任何人赚去,就是不能给日本人赚,因为他们没准赚了中国人的钱就拿去造枪炮弹药了。所以他现在这么忧心忡忡,又恼羞成怒,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对手是日本人的缘故!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输了这场战斗!”
这是朱道枫在周一例会上说的凝聚士气的话,一席话说得众经理们耷拉着脑袋,惭愧不已,纷纷表示要跟日本人决战到底。
开完例会后回到总裁办公室,他找彭经理谈话,问他究竟是哪种途径可能泄露了消息,这是公司最高机密,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泄露出去。“这个暂时还不清楚,”彭经理也是满脸疑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泄密的人绝对熟悉公司内部经营运作,而且级别不高……”
“级别不高?”
“是的,他们可能是得到这个决策后,具体去运作的人,比如会议记录员、文件起草的人、传达会议的文秘等等。”
“那这样岂不怀疑的人越来越多?我不希望这样,即使丢掉这个计划,也不能丢人心……”朱道枫皱着眉头,给彭经理下达任务,“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你去查清楚这件事情,尽量低调一点,不要惊动大家。”
“是。”
“还要尽快,淑美堂那边是不会等我们的。”
“好的,没问题。”
正说着,秘书繁羽敲门而入。
“朱总,有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我现在没时间见。”朱道枫很不耐烦。
繁羽微笑着说:“他说是您的父亲。”
朱道枫一怔,父亲?他怎么上这来了?自从数年前父亲移居海外,他就从未来过公司,生意全都交给朱道枫和家族其他几个嫡亲打理,说是年老体迈,其实是带着幽兰的母亲在美国过着隐居生活。幽兰的母亲?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让争强好胜的父亲放下一切甘愿退隐江湖,朱道枫对此充满好奇。
“父亲,你怎么来了?”朱道枫见到父亲还是没有叫爸爸,自从那天的谈话后,本来就不亲近的父子之间更多了些生疏。叫父亲和叫爸爸,意思是一样,感觉就完全不一样,至少朱洪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一听到儿子叫他“父亲”,眉头就皱到了一起,但碍于还有旁人在,他只得装作不在意,关心地问:“听说公司里出了些事情,我过来看看。”
“没什么,我自己能解决。”朱道枫态度还是冷冰冰的,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这一点也恰恰继承了父亲的个性,死不认输。
“我问一下,不可以吗?是不是这个公司就真没我的分了?”朱洪生的语气也不轻,明显地在压抑着怒火。一旁的彭经理见状连忙打圆场,“说哪里话,朱老,您误会总裁了,他的意思是……”
“这里没你什么事,彭经理,你可以走了。”朱道枫脸色铁青。
彭经理讨了个没趣,很尴尬,只得悻悻地朝朱父鞠了个躬,又朝朱道枫点点头,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没了外人在,父子间的剑拔弩张反而缓和了些,各自坐到沙发上抽闷烟,这时候,秘书繁羽又敲门而入,端着个托盘,毕恭毕敬地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了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您请喝咖啡。”她特意对朱父微笑着欠欠身子。
朱洪生诧异地打量儿子的女秘书,其貌不扬不说,穿着打扮也显得很俗气,脸上的脂粉涂得那么厚,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化了妆似的,尤其让人反感的是,香水喷得很浓,又不是什么高级香水,这样的女人安排做个勤杂工就不错了,居然也做了秘书,而且还是总裁秘书,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其实不止朱洪生摸不着头脑,公司的每一个人都摸不着头脑,朱道枫喜欢漂亮女人,可是人所皆知的事,平常公司里招秘书文员什么的,漂亮是首选条件,至于能力,打打文件接接电话,要个什么能力呢。在繁羽进公司前,朱道枫身边的哪一个秘书不是如花似玉,而他选漂亮秘书不仅仅是赏心悦目,带到重要场合应酬也是免不了的,有时候也会带出国谈生意。
“你也是的,找秘书也不找个漂亮点的。”朱洪生等繁羽一出去,就忍不住问儿子,“漂亮的丫头,看着舒服,工作起来才会心情舒畅嘛……”
朱道枫回答:“要那么漂亮干什么,我只需要她为我工作,其他的事情有别人代劳。”
“其他的事情”当然指的是上床之类,朱洪生一听就明白,忍不住要笑。朱道枫说的是实话,当时要繁羽当秘书根本也没想跟她怎么样,完全是看在秦川的面子上,不知为什么,他对秦川总是有种特殊的亲切感,没来由地喜欢他,所以才对他介绍过来的繁羽格外器重,虽然这个女孩子相貌平平,工作能力也平平,但就像他自己说的,其他的事有别人“代劳”,她只需做好本职工作,不出岔子就可以了。
父子俩本来僵持的气氛因为有了“共同”语言渐渐缓和起来,之后朱洪生详细地询问了泄密的事,又问了淑美堂的情况,当下鼓励儿子:“我支持你,这块地非买到手不可,就算失手,也不能让日本人得逞,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跟我们抢地盘,就是倾家荡产,我们也不能让步。”
“可我就是不知道是谁泄的密,我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防不胜防。”
朱洪生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儿子啊,你就不能动动脑子吗,人家在暗处又怎么样,可你不会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吧?”
朱道枫愣愣地看着父亲,好像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欲擒故纵,引蛇出洞,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朱洪生抽着烟,高深莫测地看着儿子笑。姜还是老的辣!朱道枫一下就回过神了,不得不佩服父亲的老谋深算,到底是商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天大的事也不当回事。
“不要相信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尤其是身边的人,”父亲又告诫说,“凡事亲力亲为,尤其这种时候。”
“嗯。”朱道枫点点头,完了又说,“爸,您现在有空吗?”
好消息,又改口叫“爸爸”了!朱洪生当即眉开眼笑:“当然有空,怎么了?”
“我想请您去看看那块地。”
“好,我正想去看看,十几年了,也该去看看。”
梧桐巷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以前这是个贫民窟,十年前被政府改建成了小商品批发市场,生意是做起来了,可这里流动人口太多,鱼龙混杂,治安差,环境也差,严重影响了市容市貌,因为出了市场就是市区的主干道,高楼大厦间突兀地横着个乱七八糟的市场确实很不协调。但政府一时又拿不出钱来搞形象工程,只得采取招商引资方式来搞开发,面向全社会公开招标,谁中标谁开发,本来像这么大的工程,最具实力的当然是朱氏集团,谁知半路杀出个淑美堂,而且出手不凡,不仅召开盛大的新闻发布会宣布消息,还公布了他们对梧桐巷的宏伟规划。这明摆着就是冲着朱氏集团来的,而且两家的设计图都是大同小异,不是泄密是什么。消息一经公布,竞争立即白热化,本地人无论是商家还是百姓当然都希望朱氏集团能中标,只是小日本的精明早就是有目共睹的,朱氏集团能否胜出还是个未知数。
“不能掉以轻心啊。”
朱洪生走在梧桐巷拥挤不堪的街道上还是忍不住提醒儿子。
朱道枫点头说:“这个我知道。”
父子俩并肩走着,都是一身笔挺的西装,气宇轩昂,在人群里很是抢眼。可能是已经知道了此地要拆除的原因,街道两边的小摊贩都在扯着嗓门叫卖,什么跳楼价、吐血价、清仓洗货,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卖声血淋淋地展现生存的残酷。
“看看吧,你如果觉得不幸福,就看看他们……”
朱洪生背着手意味深长地说:“衣食住行对于我们来说不是问题,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问题,一天不出来摆摊赚钱,全家人都要挨饿……但他们未必过得比我们差,他们可能会比我们幸福,你看,每天摆完摊回到家,一家人围着吃饭,甭管吃的什么,哪怕是萝卜白菜,可是一家人有说有笑,多幸福啊……”
朱道枫愣愣地看着父亲,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朱洪生没看儿子,继续说:“所以你不要老抱怨自己不幸福、不开心,上帝是公平的,不可能什么都给你,给你财富,就不会给你平常人家的幸福;给你平常人的幸福,就不会给你太多的财富,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朱道枫没有做声。
朱洪生叹着气直摇头,忽然转移话题:“就说少宇的事,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我是父亲,孩子惹了祸,我又不能杀了他,怎么办呢?只好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家,甚至放低门槛许诺娶那姑娘过门,可是谁知道你弟弟太不懂事,竟然说那姑娘不是黄花闺女,怀了他的孩子也不要,我当时肺都气炸了。结果呢,那姑娘一时想不开就投了河,她父亲就来寻仇……所以很多事情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我是人,不是神,以前以为自己是神,无所不能,可是这件事情后,在老天爷的肆意妄为下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人,不是神……”
朱道枫别过脸,好像很不愿意听。
“我这么说并不是为自己开脱,这起悲剧我是有责任的,没有管好儿子,一味地放纵他,才酿成了这出悲剧……”朱洪生说到这里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儿子,“威廉,正如你说的,我们家遭了报应,现在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是我全部的希望和依靠,你怎么恨我都可以,我也没想过得到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生活得好一点,不再给我折腾什么棺材,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是人,不是神,我也想过得好一点,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朱道枫借用了父亲的话。
“可是你至少让自己开心一点总可以吧,你看你现在忧郁苦闷的样子……”
“你别管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朱洪生愣了会儿,突然说:“你就没有去找过她吗?”
“找谁?”
“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兰……”
“幽兰。”
“哦,改名了,她小时候叫幼幼的……”朱洪生仰着脸,好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孩子很特别,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很漂亮,可是那双眼睛像豹子,第一次见到她,她就用豹子一样的目光盯着我看……”
“豹子?”父亲的回忆勾起了他的兴趣。
“是的,她整个人都是只带刺的小豹子,看似温顺,一竖起刺儿,连我都怕,我这辈子没怕过人,就是怕她,尤其是那双天真又邪恶的眼睛,一盯人,就让我心里发寒……这也是我不敢冒昧地把她带到国外的原因,她也肯定不会跟我去……”
“她是我们家的劫数!”
“是啊,当时我就对那孩子有种很特殊的感觉,说不上来,就觉得跟那孩子有渊源,现在我明白了,只怕真的是我们家的劫数,你可以找找她嘛,我很想跟她谈谈,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哪怕是拿我这条老命去抵,我也毫无怨言,只要她放过你,不伤害到你……”朱洪生说这话时显出深深的忧虑。
“她把我当少宇了,以为害死她姐姐的就是我。”朱道枫说。
“我想也应该是,可你怎么不解释呢?”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少宇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在世的时候,我这个做哥哥的没为他做过什么,现在他在地下,我为他承担这个罪名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威廉……”
晚上,朱道枫不知怎么觉得很疲倦。很早就睡了。这阵子太多事困扰着他,让他的大脑没有半刻歇停。连睡着了脑子里都不清静,嘈嘈杂杂。
“先生,先生……”
好像有人叫他。仔细一听,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就来自楼上。这么晚了,谁会在楼上叫他呢?他睁开眼睛,凝神静听,立即遭了电击般从床上坐起,是幽兰!
他二话没说就掀被下床,打开房门四处张望。走廊里黑咕隆咚的,一个人也没有。“先生”、“先生”……声音更真切了,仿佛就在耳边。
这时候他的意识很清醒,幽兰怎么可能一个人在楼上?楼上是收藏室和画室,她去那里做什么?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往楼上走去,没有开灯,楼梯上铺着地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在想是不是幽兰又在搞恶作剧呢?她并没有离开梓园,跟从前一样躲在了暗处,又来吓唬他?这么一想,他更加激动了,这个坏东西,怎么还是这么淘气,一定要抓住她,再也不让她跑了!
他来到了四楼的楼梯口,也是一团漆黑,声音突然又听不到了,是在收藏室,还是在画室呢?仿佛是第六感,抑或是直觉,他向收藏室走去,门是虚掩着的,“唉――”,里面突然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没错,就在收藏室。
轻轻地推开门,屋内并不黑暗,因为窗户是开着的,月光毫无遮拦地洒了一屋,满地都是银白色的凄楚,人呢?没有人。但是朱道枫的目光停留在窗边的那副棺材上,盖板和长在上面的树突然不知去向,难道……
“幽兰,别闹了,快出来!”他走近棺材,看得更清晰些了,上面的蔷薇图案仿佛被月光赋予了灵气,诡异地“盛开”在棺材上。
没有人回答他。
“快出来,我要生气了的,别吓我……”他离棺材只有一米的距离了,脚却像灌了铅似的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幽兰!”他叫。
棺材里静悄悄的,还是不理他。
他真的生气了,横下心大步跨了过去,只一眼,就惊得他倒退几步,里面真的躺了个人,“幽兰!你想气死我!”他大骂,跑过去就要把里面的人拉起来,可是当他再次靠近棺材时,发现里面躺着的不是幽兰,是,是心慈!穿着洁白的婚纱,睡着了般,面容甜美安详……
泪水顿时奔涌而下,心慈,多少年没有见到她了,原来是她在呼唤。他抖抖地伸手去触摸她,可是眨眼功夫心慈又变成了幽兰,一身紫衣,头发和身上撒满蔷薇花瓣,他伸出去的手僵住了,大脑陷入一片迷乱,不知道此刻是梦境还是真实,只见月光下的幽兰也像睡着了般,俏丽的面容还带着淡淡的哀愁,眉心似乎都是锁着的。
“幽兰,幽兰……”他哭了起来,触摸到了她,双手冰凉,脸颊也是冰凉,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疯了,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双肩将她的半截身子从棺材里提了起来,她的脑袋耷拉在胸前,还是无声无息,脸色苍白,无论他怎么摇她,呼唤她,她始终无声无息,不言不语,“不!幽兰……”他咆哮起来,凄惨的喊声刺破了夜空,连月亮都吓得躲进了云层。
清晨,天刚蒙蒙亮,梓园笼罩在一片雾气中,可是佣人们很早就被一阵劈柴的声音惊醒,连老爷也惊醒了,纷纷打开窗户看,只见一片浓雾中,朱道枫穿着睡衣挥舞着一把斧头在花园里砍东西,砍的正是那副长了树的棺材。
管家第一个跑了出来。
朱洪生也出来了,赶过去,拉住儿子,“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几个佣人也过去拉,朱道枫挣脱他们,举起斧头怒吼,“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我要劈了这副棺材!劈了它!”
“放开他。”朱洪生这个时候发话了,因为他看见儿子已经发疯了,满眼通红,面部的肌肉扭曲得变了形,最好不要靠近,“让他劈吧……”
棺材其实已经劈得稀烂了,那棵树早就被连根拔起,扔在了一边,两个园丁傻了般站在旁边动都不敢动,“怎么回事?”朱洪生问他们。
“天还没亮,先生就把我们叫醒,要我们把棺材抬到花园里,还要我们找了把斧头给他,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威廉……”朱洪生心疼儿子,过去扶他。
朱道枫可能消耗太大,这个时候已经劈不动了,拄着斧头蹲在地上呜咽,“幽兰,我已经劈了它,劈了它……”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朱洪生试图拉起儿子,朱道枫抓住父亲的手臂,抬起头眼眶通红,“爸,我梦见幽兰躺进了棺材,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宁肯自己躺进去,也不要她躺,这是我的棺材,怎么能让她躺进去……”
朱洪生一个踉跄,犹如万箭穿心,什么都明白了,他明白儿子的心已经被那个丫头占据,比鬼魂附了体还严重,真是朱家的克星啊,看来这场劫数还得他出面化解,否则他真的会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想到这儿,他扶起崩溃的儿子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威廉,爸爸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回到你身边的,不惜一切代价!”
四秦川
秦川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收手的选择。秘密!还是那个秘密!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那个秘密害死。那个秘密跟他的母亲有关――
母亲倾城,三十年前曾是这座城市里红极一时的舞蹈明星,后来认识了一个风流倜傥的豪门公子,应该说母亲还是很矜持的,虽然出生小户人家,但家风甚严,认识那个公子后开始并不为所动,因为他的名声实在不太好,又结过三次婚,倾城是犹豫的。但倾城毕竟涉世未深情窦初开,很快就被对方强烈的攻势俘获,而那个公子实在太喜欢倾城,简直为她神魂颠倒,他没办法将这份感情藏起来,很快跟家里的太太提出离婚。太太出身名门,是见过大世面的,丈夫在外面另结新欢的事早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所以她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并没有要死要活地死赖着不肯离婚,也没有苦口婆心地去劝丈夫回心转意,她提出要见见倾城,后来见到了,她就表示对倾城很有好感,经常约倾城出来喝茶逛街,后来干脆建议丈夫把倾城接回家,两人以姐妹相处。
这回轮到那个公子犹豫了,他不太理解妻子怎么这么宽宏大量,但也没往深处想,说服倾城后,就真的将她接回了家,一个男人两个女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在当时成了轰动一时的奇闻,有人说他们伤风败俗,还有人要来查他们。为了平息风波,太太再次显示了她的宽容,对外宣称倾城是干妹妹,还放出风声,干妹妹已经有了对象,在国外读书,这才堵住了人们的嘴。
公子为此深受感动,对太太也格外地敬重,三个人表面上相处得还算和睦,后来倾城怀孕,太太主动承担起照顾倾城饮食起居的任务,可谓是无微不至,公子看在眼里对太太更加感激不尽,后来他出国办事时也就很放心地将倾城交给太太,当时倾城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他计划办完事就回国守着倾城临盆的,谁知等他回来时,已经人去楼空,倾城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倾城去哪里了呢?她真的是离家出走吗?
秦川的母亲说,她是逃出来的!因为太太等丈夫一走,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仅百般虐待她,还试图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后来是下药的郎中良心未泯把堕胎药开成补药,这才保住她腹中的孩子。但她知道,那个女人肯定不会放过她,有一次趁太太外出就一个人偷偷逃了出来,几经周折逃到乡下一户农家避难,不久孩子出世,她托人捎了封信给公子,不料这封信落入太太手里,马上派人追了过来……
“那个女人真毒啊,我已经离开了她丈夫,她还不肯放过我,我知道那个人早晚会找到我杀人灭口……”倾城后来跟秦川讲起这段经历时仍是泪雨滂沱,那是在秦川上大学前,她告诉了他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
“那天晚上,风很大,看不到月亮,我带着你早早地就睡了,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浓烟呛醒,起来一看,四面都是火,因为我们住的房子是间茅草屋,火很快蔓延到整间屋子……我抱起你就往门口冲,可是天杀的,他们居然把门给堵死了,想置我于死地,没办法,我怕火烧到你身上,就拉过床上的被子包住你,试图爬上窗户逃出去。当时窗户已经被烧着了,我不顾一切地拽着烧得滚烫的窗户使劲往外爬,全身都着了火啊,脸,头发,衣服,全是一团火,我都闻到自己皮肉的焦味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位老乡的床上,听声音是我们的一个邻居,是他们救下了我们母子,当时你在我身边哭,我很想看看你,可是看不见,一摸自己的脸,摸到的竟是一张烂皮,满手都是脓水和腥臭,我疼得满床滚,很快又昏迷不醒,老乡也拿我没办法,他们连我的后事都准备了……可是老天怜悯我啊,邻居从山里请来一个老村医,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敷在我脸上和身上,谁都没抱希望,可我居然活了过来,命是保住了,脸却毁了,眼睛也瞎了,我看不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恐怖,只知道村里的小孩子见了我就惊叫着逃开,吓得直哭,除了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啊,儿不嫌娘丑,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你是娘唯一活着的理由,我是一路要饭把你养大的,川儿,我的孩子……”
现在秦川已长大成人,从母亲告诉他身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处于极度的焦虑中,因为那家人也生活在这座城市,虽然是同一座城市,可他对他们束手无策,看着他们依然过得风光无限,他就不能原谅自己,怎么能允许犯下滔天罪行的他们活得如此自在!眼见母亲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很不好,无论如何要在老人的有生之年看到那家人的覆灭,不能让母亲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真的接触到那家人后,他又陷入巨大的悲伤,那是个很好的人啊,虽然富有却并不骄纵,温文儒雅,彬彬有礼,对谁都是很和善的样子,感觉是那么的亲切!他曾一度迷失在这亲切的旋涡里,几度想要放弃仇恨,可是挣扎到最后,他还是放弃不了,每次去看母亲,一看到母亲面目全非的脸,他就无法放弃。
这天他又去看母亲,母亲的身体最近差了好多,已经进了几次医院,才不过五十出头的母亲苍老的速度让人触目惊心,不仅是头发全白了,身体的各个机能也日益衰竭,但思维还是很清楚,而且是非常清楚。老人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长道短,儿子小时候的事儿子自己都不记得了,她竟然全都记得。其实那些事秦川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可每次都还像头一回听到似的陪母亲说笑,他知道母亲现在活着,不仅仅是有他这个儿子,还有过去的回忆,虽然过去的回忆多为苦难,但在双目失明的母亲心里,就算是苦难也是有颜色的,不像现在,再美好的生活也是一团漆黑。
“他还好吗?”闲话说了一阵,母亲突然问了个很唐突的问题。
“他”指的是威廉少爷。
秦川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问起他,只淡淡地说:“还可以吧……”
“他长什么样了?”母亲闭着眼睛,又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那孩子从小就长得俊,心眼也好,他们三兄弟里面,就数他心眼最好最善良,他八岁时母亲就去吃斋念佛了,那孩子一直很孤单,所以在梓园的时候他跟我走得最近,没事就跑到我身边问长问短,我生病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他还会跟我说笑话,逗我开心……”
“妈,说这些干什么?”秦川不太愿意听到这些。
“我知道我这辈子是不大可能见到他的了,”母亲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但我会求菩萨保佑那孩子好好的,就像我求菩萨保佑你一样,上辈人的恩怨没有理由强加到你们这代人身上,就算你们永不相认,也不要自相残杀……”
“妈……”
“川儿,过去的事情妈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无论我们过去吃了多少苦,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嘛,如果还沉浸在对过去的仇恨里,那我们还要不要活了?”母亲的情绪显得有点激动,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虽然妈眼睛是看不见,但我心里有感觉,你在做妈不愿意看到的事,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呢?川儿,放弃吧,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你都要放弃,你是我的儿子,妈不希望你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做了,你就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会再见你……”
秦川没出声。
“他是你的兄弟啊!”这是母亲最后说的话。兄弟!她格外加重了语气。
秦川一个人默默离开了母亲的住所。一路上,他都在想母亲的话。可是回到公寓,面对空荡荡的家,他又陷入思想的囚笼出不来了,本来还想告诉母亲他见到了父亲的事,看到母亲那么激动,他说不出来了。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的,见到了就见到了,父亲比他想象中要随和,却又透着威严,尤其他跟父亲面对面侃侃而谈的时候,那个思想异常活跃的中年男人总给人无形的压迫感(尽管他应该算老人,可样子没法归到老人的行列),可能是秦川的样子多少触动了他些什么,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秦川,眼神中充满着疑惑和赞赏。他对秦川的印象相当好。
而秦川却没法对那男人的印象好起来,虽然是那么慈祥,可一想到母亲和自己所经受过的苦难,他就没法让自己的心态平和,当年母亲离家出走的时候,那男人不是不知道母亲已身怀六甲,可他还不是一样继续过自己逍遥快活的日子,就凭这点,秦川断不会放弃这仇恨。回到家,他打了个电话给繁羽,直奔主题:“标书呢?”
早上,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发呆,时间过得很缓慢。今天他情绪不太好,不想上班。
对面的沙发是空的,可是几个月前的某天,沙发上坐着的就是水犹寒,或者说是谷幽兰。她从梓园跑出来了,随后就去了北京。在机场,她显得很紧张,东张西望,像只受惊的小鹿惶恐不已,秦川问她去了北京还回不回来,她茫然不知所措,答非所问。她当时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缩在大衣里瑟瑟地发抖,脸色苍白,深邃的眼睛里泛滥着悲伤,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临上飞机时她跟他说。
可是除了两个月前的那个电话,他一直没等到她的消息。自从那次在梓园重逢后,他们就有联络,也见过几次面,他知道了她的一些事,她潜入梓园是为了杀一个人,她要杀的人就是朱道枫。对此秦川是持反对意见的,倒不是舍不得朱道枫死,而是因为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不希望她为了复仇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但他阻止不了她,也知道她为了潜入梓园早就做了周密的安排,至于当年她是怎么去的国外,又是怎么恢复的容貌,她背后还有谁是她的依靠,对此他一无所知。她对他来说,始终还是个谜,三年前,她蒙着面纱走入他视线的时候,这个谜就在他生命里落了根,只是这谜未免太深奥,来无踪去无影,跟她小说里的文字一样,像个幽灵,玄妙得不着边际。
两个月前,她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要他速到北京,说是有东西交给他。这还有什么问题吗,他放下手里紧要的工作当天就飞到了北京,在这个世上,能支配他行为和大脑的除了母亲,恐怕就只有幽兰了。他想都没想过要拒绝,心甘情愿为她奔波劳累。
在酒店见到她的时候,感觉她更加憔悴不堪,瘦得只剩把骨头了,空洞的眼神,哀绝的表情,好像是刚从地窖里爬出来一样,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寒气。
她交给他的东西是一大摞手稿。原来消失这几个月她是在写小说!她把手稿交给他的时候眼泪又泛滥成灾,好像给的不是手稿,而是她的骨肉至亲。“请无论如何要将这本书出版。”她用从未有过的恳求的语气说。
当天晚上,他在酒店房间里一宿没睡,仔细阅读那份手稿,不愧是水犹寒,出手不凡,文字功夫比几年前更加炉火纯青,这样的书稿出版还会有什么问题吗?可是看完稿子后,他震惊得快呼吸不上来,谋杀的故事!正如三年前她告诉过他的,她要写一个谋杀的故事,她竟把自己谋杀的经历写进了书稿里。
次日早上,他约她喝早茶。两人有了一次短暂的对话。
他问她:“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本正在写的小说?”
“是的。”她回答。
“写的是你自己的经历,跟《双面人》一样?”
“是的。”
“太冒险了!”
“可以出版吗?”
“这还是问题吗?”
“那就好。”
“幽兰,”他忧心忡忡地盯住她说,“我很为你担心……”
她低下头没看他,“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唉,你对我来说真是个谜,”他点根烟,长长地叹口气说,“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
“你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不是这样的,幽兰,作为一个男人,对某个女人动心,明知道对方不会给自己机会,总还是抱着希望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肯定明白,你是写书的怎么会不明白?你在书里说,这个世上最残酷最无坚不摧的武器就是爱情,女主人公用爱杀死了她要杀的人,昨晚我想了一夜,真有点羡慕那个被女主人公用爱杀死的男人,无论怎么样,他得到了她的爱……”
她愣愣地看着他……
“幽兰,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成为你的书中人,哪怕是配角……”
“这个游戏不好玩,而且已经结束了。”
“幽兰……”
“秦川,别太靠近我,你是个好人,我不想害你!”她突然两眼放光,像个幽灵似的对他露出了冷冷的笑容,“难道你没有闻到我身上的死亡气息吗?我是从地下室里爬出来的鬼,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仍然是个鬼,这么多年我一直就是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原以为杀了那个人我会做回人,可是没想到,我现在不仅做不回人,连做鬼都这么痛苦绝望,永世不得超生……”
“幽兰,杀人这种事情不好玩,我早劝你放弃的。”
“我是想放弃,可那只能等我放弃生命的时候……”
“别这样,求你别这样,我不问了,幽兰,我什么都不问了,你这个样子让我很害怕……”秦川突然抓住她的手,“我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强求了,只想静静地陪在你身边。”
“繁羽呢?”她忽然问。去北京之前,她已经知道了秦川跟繁羽生活过三年的事,是他主动告诉她的。至于后来两人为什么分开,又为什么还有来往,秦川没说,感觉她对繁羽的兴趣不大,不太愿意谈及她。三年前的那件事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完全淡忘。可是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提起繁羽?显然是为了提醒秦川:你已经有了女人,不要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秦川很想跟她解释,但她好像并不想了解更多,用完早餐就回了使馆区的公寓。她住在使馆区,那里都是外国人居住的地方,不知道她怎么会住在那里。难道她有朋友或亲戚是外国人?
秦川无法知道更多,她就是这样,永远只给他半张脸,她从不让他看到她的全部,能把这么重要的小说稿给他,就已经是很信任他了。秦川深知这一点,所以从北京一回来就马上帮她联系出版社,水犹寒这名字虽然已经消失了三年,但毫无疑问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出版社一得知书稿是水犹寒写的,二话没说就决定出版,当年出版《双面人》的彭社长连连说水犹寒守信用,三年前答应的事仍然遵守承诺。这个秦川知道,当年水犹寒委托出版社为她恢复身份的时候,曾许诺下一部作品还会交给他们出版。
署名为水犹寒的小说《爱杀》一经面世,立即引起轰动,新颖的故事,奇特的构思让读者欲罢不能,出版两个月后第一版就售空。现在他们正在排印第二版。这是秦川刚刚得到的消息。繁羽也很喜欢这本书,老早就拿去看了,到现在也没还。问她要,她说是同事借去了。
“别让你的老板看到这本书。”他提醒她。
因为是周末,他不用上班,约了松本在高尔夫俱乐部见面。从内心上讲,他是很不喜欢这个小日本的,不仅仅是因为松本娶了他老婆。这个男人看上去礼貌周全,谦卑有礼,实则精明得可以,所谓浓缩就是精华,个子只齐秦川肩膀的松本脑子相当发达。秦川主动搭上他后,他立即表现出了令人质疑的热情,经常约他出来喝酒吃饭,秦川每次都应付得很勉强,后来干脆避而不见,有什么消息只给他打电话。但这次是秦川约的他,见面后把标书给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松本满脸诧异来不及问为什么,他就直接上了车,看都不看松本一眼。
真的到此为止吗?秦川的心里在翻江倒海,难以名状的悲怆顷刻间压倒了他,就算到此为止,这最后的“合作”仍然会给朱道枫致命的一击。据他所知,朱氏集团上上下下十分重视这次竞标,甚至连集团的老总裁,也就是朱道枫的父亲也出面了,对于他们来说,赢得梧桐巷的开发权其意义远远超出了开发本身,因为他们代表的是本土经济,如果失去这次机会,让淑美堂进驻本地最重要的商圈,势必又是一场硝烟弥漫的大商战。小日本是很有野心的,跟朱道枫的新时代广场打对面这么几年,虽然赢得了一时的风生水起,但远远不能让他们满足,扩张势力无疑是他们的首选,而打败朱氏集团的意义也并不仅仅在竞标本身,对朱氏集团和其他商家将是一次强大的震慑。现在他们已经取得了至关重要的标底,赢得这次竞标对他们还是问题吗?
走狗、败类……
这些词语在秦川的脑子里反复出现,包括母亲忧虑的表情,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几次他都想把车停下来,返回俱乐部找松本要回标书。可是有用吗?来得及吗?他把车开到一个路口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朱道枫打来的:“秦川,我家老头子想叫你过来吃饭,问你有没有空。”朱道枫说。
“你父亲?”
“对,正是家父,有没有空啊?”朱道枫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愉悦,“上次你来看我,我喝醉了没醒,真是不好意思,你过来吧,我们好好聊聊。”
“好,我马上过来。”
秦川掉转车头开往梓园。
一进门,朱父就迎了出来,“秦川,你来了。”
“是,伯父。”
“来,来,”朱父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拽着他往沙发上坐,“可把你等来了,没想到你还买我这老头子的面子……”
“伯父言重了。”秦川有些腼腆地笑。
朱道枫这时候正好从楼上下来,一身白色休闲装,英俊儒雅,玉树临风,见到秦川也是满脸笑容,“秦川,最近忙什么呢?”
“还不是工作。”
“工作很忙吧?”朱父问。
“是啊,干我们这行,忙是不可避免的。”
“看了你写的文章,不错,有才华!”朱父连连点头。
“爸,人家可是这城里头号笔杆子,”朱道枫在秦川旁边坐下,递过一根烟,帮着点上,“不过当个报社总编,有点大材小用……”
“是啊,秦川,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啊?”
秦川连连摆手,笑着说:“我这人除了会写点歪文章,一无是处,别的工作想都没想过。”
“年轻人嘛,就应该多尝试一些新事物,你这么聪明,如果经商会很有前途……”朱父好像对他很有信心的样子。朱道枫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也很诚恳地说:“对,换个工作,到我的公司来,我让你做副总裁,考虑一下吧。”
“开玩笑,我做得什么副总裁,你也不怕我把你弄得破产。”
“哈哈……”朱道枫哈哈大笑,没心没肺地说,“你要真能把我弄得破产,那你才是真的有能耐,我们朱家家大业大,我折腾了这么些年,就是折腾不到破产……”
“臭小子,你这是人说的话吗?”坐在对面的朱父立即板下脸。
“爸,这只怪你和爷爷他们打的根基太深,就凭我,断不可能弄得破产的。”
“越说越离谱,我生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把家业弄得破产吗?”
朱道枫冷笑道:“你生我倒是不假,养我就难说了,在我五岁之前,除了母亲,我的记忆里就只有奶妈……”
朱父的脸色更难看了,可能是碍于秦川在场,忍着没发火。秦川见状连忙打圆场,“威廉,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么大一份家业,伯父要经营是要付出心血的,子女当然就难得顾上了,但父亲终究是父亲嘛,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
“你看看,你看看,多懂事,”朱父指着秦川很激动,“人家都知道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你就死活怪罪我,再怎么着我生了你吧,给朱家延续了香火,你呢,都快四十的人了,连个后代都没有……”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你没生我!”
“你……”朱父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秦川也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伯父,您别激动……”
随即又碰了碰身边的朱道枫,“威廉,少说两句。”
正在这时,管家走过来说晚饭准备好了,问要不要现在用。
“用吧。”父子俩几乎同时应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不理谁,朱父招呼秦川:“来,来,吃饭去。”
朱道枫耸耸肩,也招呼秦川,“走,吃饭。”
晚饭后,朱道枫把秦川拉进书房说话。一进书房,秦川就看到了书桌上摆着本《爱杀》。他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却装作没看见。朱道枫拿起那本书,饶有兴趣地翻了翻,好像是漫不经心地说:“这本书不错,刚出来的,看过没有?”
“看……看过。”
“我现在很少看书,很偶然地看到,觉得还蛮不错……”
秦川看着他,心里在揣测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可是朱道枫接下来又换了个话题,郑重其事地问他:“真不打算换个工作吗?”
“好好的换什么啊,别的我真做不好。”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做不好呢?”
“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去做。”
“在你看来,什么事是有把握的呢?”
“能力范围之内的吧。”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