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活毫无征兆。
两个月前的中国星城。
冷翠还在漫无目的地上班。一个人在这座城市打拼多年,她早已不再去想生活是否还有激情可言,每天朝九晚五,按部就班,再多的激情和梦想也会消耗殆尽。人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穿行,已经习惯了各自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习惯了气派明亮的玻璃幕墙后面一张张空虚麻木的脸庞。朝夕相处的同事,是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渴望人和人的亲近,那是奢侈。尤其是爱情。
但是冷翠绝对想象不到,她的生活就在这一天彻底改变。
上午先是开每周一次的例会,总经理刘凯波突然宣布即将卸任的消息,所有的人都懵了,此前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虽然刘凯波只是公司的副总经理,但员工们大多时候都是把他当老板的,因为公司真正的老板是香港人,前年移民澳洲,很少回国,公司的具体运营都由刘凯波负责打理,但就在上个礼拜,一年难得露两次面的老板突然将公司整体卖出去了,据说是卖给他的一个好友,谁都没见过。可能是为了避免今后的工作有冲突,公司的新老板一接手,连面都没露,直接将刘凯波支配到邻市去开发新市场了,不知道这是看重他,还是排挤他。
会议室里突然变得沉寂而压抑,每个人都低着头,以表示对刘总离去的不舍和难过,可是每个人低着头的同时,都把目光瞟向一边干瞪着眼的冷翠。
在公司,谁都知道刘凯波暗恋着冷翠,当初也是他把冷翠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一直很关照她,只可惜他是已婚身份,只能远远地照应着,观望着,无法前进一步。但有一点,除了他,谁都不可以跟冷翠有过多亲近,否则让他瞥见,立马被他"请"出公司,或是发配到别的子公司去。冷翠刚来的时候,公司很多小子对她跃跃欲试,可被老刘开了几个后,再无人给冷翠暗送秋波了。冷翠觉得这样很不妥,几次提出辞职,都是老刘盛情留下,薪水加了又加,弄得冷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直犹豫着。这么高的薪水,在外面是很难有这样的机会的,电视里都说了,每年全国有数百万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啊,何况公司除了给她高薪,还有别的补助和奖金之类,几年下来,从售楼小姐跳到了销售部经理助理,再到策划部副总监,冷翠混得也算是风生水起,所以才有足够的实力买下毗邻步行街的那套公寓,一想到这,她实在下不了决心走。
而会议还在进行着,缓慢而沉重,刘凯波免不了讲些场面上的话,尽管表情还算镇定,但仍让人感觉出他的伤感和失落,毕竟在公司这么多年,感情自不必说,公司融入了很多他个人的心血,当然,还有一份情感的寄托在这里,冷翠!
冷翠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是散会的时候,冷翠还是被他叫进办公室。他从未这样低落过,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讲了半天,冷翠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走后,你凡事要小心,没有我的照顾,不能太任性了。"刘凯波反反复复说的就是这句话。
冷翠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在背后又说了句:"人生很多东西总是在错过之后才会醒悟,翠翠,我不希望你有这么一天,因为我就失去过,所以知道失去的痛苦,即便一辈子去缅怀一个人,也是不快乐的。"
回到办公室,已无往日的忙碌,谁都没心思上班,大家聚在一起交头接耳,都在为各自的命运揣测不安。
"他也尝到了被发配的滋味啊。"冷翠听到有人在议论刘凯波。说这话的是跟她仅隔了一张写字台的洛宁,公司出了名的快嘴巴。
落井下石似乎是人的一种特性。冷翠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不知怎么很不好过,因为刘凯波虽然一直对她有意思,但从未以上司的身份骚扰或勉强过她,只在背后默默地关照着她,好几次她在工作中犯了错,都是他担待下来的,不止一次地保过她。她对刘凯波虽然没什么意思,但也没觉得他讨厌过,四十多岁的男人,斯文儒雅,还是很吸引人的,不幸就是吸引不了冷翠。
其实只要冷翠有所表示,刘凯波肯定会放弃家庭奔向她,因为他不止一次地暗示过冷翠,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放弃任何东西。冷翠只有一句话,抱歉,毁了别人的幸福而获得幸福,太沉重,我承受不起。
"给彼此最后一次机会吧,晚上七点在罗马俱乐部VIP房等你。"快下班的时候,刘凯波还是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似乎想尽最后的努力。
冷翠把玩着手机,感觉像握了颗手雷,尽管温情的彼岸令人向往,但粉身碎骨的代价让她心底阵阵发寒,她好似已经过了冒险的年纪。正心烦意乱着,手机突然响了,把正沉浸在遐想中的冷翠吓了一跳,是死党紫凝的电话,还来不及说话,电话那边就传来紫凝凄惨的哭声:"翠翠,我……我活不下去了。"
"哦,活不下去了啊,那好撒,要不要写个遗言什么的,我来交给你爸妈?"冷翠操着一口湖南腔,没心没肺地答了句。
这样的情形已不是一次两次,每次接到这样的电话,无非就是这死丫头又失恋了,或是跟男友吵架了,找冷翠诉苦来着。一想到一天到晚除了谈恋爱就没别的事干的紫凝,冷翠就叹自己天生的劳碌命,比不得紫凝,自小家境就好,养尊处优,当初跟冷翠一起出来闯荡,就没见她好好工作过,男友倒是换了不少,都舍不得她出去工作,一个个把她当手心的宝养在家里。半年前,她交上一个香港男友,冷翠没见过,只知道叫什么峰来着,看得出紫凝很喜欢他,也很投入,每个月,那男人都会从香港飞过来陪她,为她带来世界各地的奢侈品。
紫凝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大意是那个香港男人把她甩了,给了她一大笔钱,不要她了。冷翠一边敲着电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给钱就行了啊,你还要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缺钱!我是真心的,翠翠,这次你应该看到的,我动了真心,我是爱他的啊……"紫凝在电话里语不成句,越哭越伤心,"而且,而且我有了他的孩子啊,他居然不要我了……我,我以后怎么活啊,翠翠……"
冷翠张大嘴巴瞪着电脑显示屏,好像紫凝是在电脑里跟她说话,"什么,你有了他的孩子?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我不是怕你骂嘛,而且我确实想给他生个孩子……可是阿峰说,我生下这个孩子可以,他多的是钱来养,但绝不会跟我再有任何的瓜葛,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我,我也休想见到孩子,他会把孩子送到国外养。阿峰他这人看上去很和气,其实好冷酷的,说到做到,一点余地都不留,我怎么办啊。翠翠,已经三个多月了……"
"那你把孩子做了!"冷翠对着电脑叫。
一听这话,紫凝哭得更凄惨了:"不行啊,我问过医生,我先天性的子宫畸形,很难怀孕的,这么多年我一直交男友却从来没避过孕,我以为是运气好,这次才知道是……是先天性的缺陷,如果失去这个孩子,我可能一辈子都做不了妈妈了,我可以不要男人,但我不能没有孩子的……"
"说,那混蛋现在在哪里,我去收拾他!"冷翠哪还能坐得住,跳起来就往门外冲,紫凝还在电话里抽抽搭搭:"收拾什么呀,人家现在正在金凯旋大酒店给他的新女友开Party呢,叫丽莉,是个模特儿……"
接下来的话冷翠没听到,只听清了金凯旋,这是本市最豪华的酒店,冷翠出了公司大门,跳上一辆的士直奔酒店。途中她又收到刘凯波的短信:"我正在去往罗马的途中,你会来吗?"
冷翠心里正冒着火,根本懒得理他。
若干年后,她一直在设想,如果她当时没有去凯旋,而是去了那家俱乐部,她的人生境遇又会是怎样。可人生就是这样,错过了的风景,再回头只能是物是人非,她很后悔,她即便不去罗马俱乐部,去哪里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去凯旋。一念之差,就让她的人生拐入了另一个胡同。这个夜晚,会发生什么呢,完全不可预测。
果然,这个夜晚注定不同寻常,到了酒店门口,冷翠刚下车,就迎面撞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楚楚,连珠炮似的冲她吆喝:"哟,翠翠啊,好些日子没见了吧,在哪猫着呢,我正要过两天打电话给紫凝,问问看,你是不是被哪个男人拐跑了……"
无数诧异的目光。
冷翠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己埋起来。
这个死丫头,在这种地方跟她说这种话,别人还以为……自己跟她是同行呢。楚楚,职业"特殊"了点,被误会跟她是同行可就不太好。冷翠和紫凝刚来这座城市时,曾经跟楚楚合租过一间屋子,刚开始大家都不熟,都不知道楚楚的真实职业,只知道她白天蒙头大睡,一到晚上就打扮得姹紫嫣红出了门。紫凝傻乎乎地问她怎么老晚上出门,她笑呵呵地回答说"业务忙",紫凝傻到了家,又问她怎么白天没业务非得到晚上,楚楚乐了,一脸坏笑地反问紫凝:"你们公司的那些男人白天都干吗?""上班啊!""那就对了,男人白天要上班,到了晚上才有空嘛。"紫凝和冷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楚楚是做那个的,而且也才知道楚楚并不是其本名,真实姓名无从考究,她没说过,自然没人知道,冷翠只知道她出生在浙江杭州,在北京混过好些年,说话操着一口京腔。如果不是做这行,如果卸掉脸上的妆,她还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神韵,清秀恬静,楚楚动人。
刚开始知道她的职业时,冷翠和紫凝都有意识地跟她保持距离,自己是正经女孩,跟她搅和怕被人说闲话。楚楚倒大大咧咧,无所谓得很,照样跟冷翠她们有说有笑,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也会主动帮帮她们,日子久了,楚楚的豪爽和热诚让两人都渐渐忽略了她的职业。冷翠说,没什么的啦,她只做男人的生意,又不做我们的生意。后来冷翠和紫凝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这才搬出去分头住,楚楚不久也换了窝。这两年她的"业务"越做越大,现在已经当上妈妈桑了,很少自己出面去做生意,用她自己的话说,多年的小姐熬成了婆(亏她说得出口)。有时候碰上冷翠,她还会要冷翠介绍"客户",着实让冷翠受惊不小,"我,我又不是拉皮条的……"
这会儿又是,楚楚一把拽住冷翠的胳膊说:"翠翠,最近发达了吧,可不能忘了姐姐我,有什么好的男人多介绍几个,一回生二回熟……"
"拉倒吧,我要有男人不自己留着啊。"冷翠也打哈哈,拍拍屁股赶紧走人,已经有男人在打量她了,谁让自己跟楚楚站一块呢,凡在欢场上混的男人哪个不知道楚楚,还当冷翠是楚楚新招的"姐妹"呢。
2
冷翠本来是想赶过去砸场子的,可是找到那家伙开Party的包间时,突然使不出劲了,场面一片热闹温馨,近八十平方米的豪华大包间挤得满满当当,满室的玫瑰和彩灯尽显华气派,六层高的大蛋糕还没点蜡烛,散发着诱人的奶油香。包间灯很亮,冷翠也不认识谁是那个香港男人,但凭她在地产界混了这么多年,阅人无数,目标很快锁定人群中一个身着蓝色西服的男子,当下一怔,难怪紫凝那死丫头要死要活地想给他生孩子,果然是"品质非凡",那么多人,他站在中间无疑是鹤立鸡群,蓝色西服配上甲壳虫图案的黄色领带,风度翩翩不说,自是格外抢眼。
马上有人问她找谁,她说是受邀过来的。因为人很多,打过招呼后,大家就马上被Party的主角吸引过去,那丫头就是丽莉?果然是模特儿出身,身段火爆自不必说,年纪不大,笑起来却很浪。而那个香港佬操着手站她旁边,正处在光源的中央,高昂着头,不苟言笑,俨然是护花使者的姿态,他的目光有些散淡,漫不经心地扫视全场,突然就落在了冷翠身上,一刹那,他的样子像是见了鬼,骇恐地瞪着冷翠,表情像是难以置信。
他当然难以置信了,没料到紫凝会叫她过来。
不对啊,他并不认识冷翠呢。
但是他的样子显然是认识,脸上浮现出巨大的震惊。
冷翠正处在光源的边缘,又隔得远,并没看清他的表情,她决定主动出击,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嗨,你是香港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甲壳虫面露诧异。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尚且叫他"甲壳虫"。
冷翠耸耸肩,不置可否,然后瞅瞅他身边正跟客人应酬、笑得花枝乱颤的丽莉,突然大声说道:"你怎么回事,跟我约好了开房间,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
一屋子的人瞪向她。
甲壳虫愣愣地,也瞪着她。
她把手搭到他肩膀上,学楚楚的样子发嗲:"让我一个人等,什么意思嘛?"说着,还故意拿眼神瞟旁边目瞪口呆的丽莉。
"我们出去说话。"甲壳虫显然是见过世面的,相当镇定,拉起冷翠就出了包间的门,"哇,有没有搞错……"关上门的时候,冷翠听到里面的人在惊呼。
包间外面是狭长的走道,铺着地毯,华丽的壁灯透着淡淡的紫色,酝酿出很好的气氛。偏偏冷翠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雪纺连衣裙,衬在灯光下,宛如天人。甲壳虫面对着她站着,目光如幽暗的星芒,溅飞在她脸上,"小姐,你想跟我开房?"
冷翠告诫自己这时候不能乱了分寸,正欲开口质问紫凝的事,那家伙拽着她就走,"喂,你干吗?"她大喊。
"你不是要跟我开房吗?走啊!"他牵起她的手就朝前走。
"喂,喂,你,你……"冷翠被他拖着手,很奇特的感觉,这男人的手竟比女人的手还温软,紫凝没准就是被他牵手牵昏了头的,正走神着,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拉到了酒店大堂,直奔电梯间。
"喂,你等等!……"冷翠低声叫,使劲想掰开他的手。
甲壳虫没理会她,穿过酒店大堂站到电梯门前按了"上"的开关。冷翠是跟楚楚擦肩而过的,楚楚正在跟人谈"业务",冷翠亲耳听到她跟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文绉绉地说:"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冷翠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楚楚跟人谈业务都谈出"水平"了,冷翠取笑她,她却有自己的解释:"这叫紧跟时代步伐,做我们这行的,光脸蛋盘子漂亮是不行的,肚子里还得灌点墨,这几年我看过的书可不比经历的男人少,将来我不做这行了,我写书当作家去,题目都想好了,就叫《我做小姐的真实经历》……"
如果有作家听到这样的话,肯定背过气。
而楚楚眼见冷翠被一个英姿挺拔的男人牵着走向电梯,面露惊讶之余,冷不丁又对旁边的客人说:"看过小说《如果可以这样爱》吗?里面有句话说,如果那个你从未遇到,从未见过,从未认识的人,却是唯一属于你的人,那么,你将怎样?虽然现实不是小说,可我也相信人和人之间的奇遇,先生,您相信吗?"
这个楚楚!
进了电梯,冷翠缩到一边,瞪着甲壳虫。
"我们到房间好好谈。"甲壳虫说,目光始终没离开她的脸。
冷翠试图解释:"这个,先生,是这样……"
"刚才那位小姐说得很对,我也相信人生充满奇遇!"
"可是,你听我说……"
"五年,终于让我遇见!"
什么五年?什么遇见?冷翠正欲问个明白,电梯门已经开了,甲壳虫牵起她的手差不多是把她拖出了电梯,边走边掏出房卡,说:"今天就是我的奇遇!"
VIP房。
冷翠被甲壳虫堵在了门内。
"喂,你干吗?!"冷翠大叫着,慌了神。
"你,你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了这一天,我等了五年!"甲壳虫显然是认错了人,颤抖着双手捧起她的脸,眉头紧蹙,目光如破碎的星子,透着最深层的痛楚,冷翠一阵恍惚,忽然间停止了反抗,只听见他说,"刚才在楼下包间见到你的刹那,我就知道,上帝终于还是把你送过来了……"说着就像很多经典的电影镜头一样,他表情投入地就要吻下来。
冷翠醒过了神,猛地推开他:"你说什么啊,你认错了人吧,放我出去!"
两个人在房间门口拉扯起来,冷翠要出去,甲壳虫揽着她的腰将她放倒在沙发上,冷翠在挣扎的当口,脑子里急速地运转,很快意识到这么闹下去,自己肯定要吃亏,于是不挣扎了,喘着气对这个男人说:"你,你不先去冲个凉吗?"
甲壳虫愣了会儿,探究地扫视着她。
然后他明白过来了,笑了笑,点点头:"好的,我先去冲凉,然后我们再谈。"
说着他解开西服,扯下领带,边解衬衣的纽扣边朝浴室走,走到门口,他又像想起什么,回过头问冷翠:"你不会跑?"
"不会,不会。"冷翠一脸认真地摇头。
他这才放心地进了浴室关上门。他一进去,冷翠就从沙发上跳起来,掏出手机给楚楚打电话,也学她的京腔:"你丫的别在那贫了,赶紧叫个姐妹上来,1108号VIP房,快点,什么,你姐妹都出场了?我不管,五分钟内,是人是鬼你都要弄个上来,马上,现在!……"
3
回家的路上,冷翠一路都在咯咯地笑。
一个人坐在后座傻笑,弄得司机大哥以为她不是抽风,就是刚从疯人院跑出来。她没理会,自顾想象着:那个丽莉肯定会上楼找甲壳虫,然后就看见什么?楚楚,哈哈,楚楚在他的房间里……总算替紫凝出了口恶气!冷翠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给紫凝打了个电话,紫凝连声惊呼:"翠翠,你怎么变得跟楚楚一样坏啊?"
冷翠也觉得自己有点坏,其实她原本没想到要使这招的,实在是形势所逼,莫名其妙地被一个陌生男人拖去开房,不,是她先开口要跟人家开房,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是一个淑女所为。冷翠装淑女装了这么多年,从没出过这等糗事。
回到新买的公寓,她疲惫得有点虚脱。这套公寓是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买的,一百三十平方米,毗邻是寸土寸金的黄兴路商业步行街,房主因为迁居外地以低于市场价十万出让,还带豪华装修和全套家具家电,很划算。冷翠住进来也有半年了,舒适惬意,没话说。进了门,昏昏沉沉,一头栽倒在客厅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半天都动弹不得。
咦,怎么回事?浴室有放水的声音,哗哗的。
除了她,没人有这房门钥匙啊,房主的钥匙都给了她的,是谁在里面?冷翠顿时汗毛直竖,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果然是有人,好似在洗澡!活见鬼了,难道真是见鬼了?最近没看恐怖片啊……
但冷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怕过?深吸一口气,正欲推门而入,门突然就开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家伙巨人般地站在她面前,她"啊"的一声还没叫出来,对方也惊得倒退几步,"你是谁?"两人异口同声质问对方。
"你,你是谁,你怎么在我的屋子里?"冷翠指着只围了条浴巾的男子本能地往后缩,因为对方正朝她走来。她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时空交错,那只甲壳虫不是在酒店的浴室吗?怎么上她家来了?但仔细一瞧,这丫的不是甲壳虫,邪门了,今天到底犯了哪门子冲,时隔半小时又跟一男的搅和上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对方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恢复镇定,上下打量冷翠,"你是谁啊,这是我的屋子呢!"
冷翠一听这话就懵了,"你的屋子?胡说,我半年前就买下了!"
"你买下了?谁卖给你的?"
"朋友介绍买的啊,房主外迁……"
"房主外迁?"这家伙一下变成了凶恶的恐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可能,莫莉说好了等我回来的,她什么时候外迁?你是谁?你把莫莉怎么了……"
"喂,你放手,你弄疼我啦!"冷翠疼得直吸气。
最后怎么着,那恐龙直到看了产权证书,才相信这房子已经易了主,当下泄了气跌坐在沙发上,半天出不了声,一脸愤怒,还有绝望。冷翠冷眼旁观,琢磨着这房子可能是他跟那个什么莫莉共有,结果那个什么莫莉趁他不在把房子卖了,这位爷还蒙在鼓里。这样的事在如今这年头多了去了,冷翠见怪不怪,只后悔当初买下房子怎么不换锁,都怪自己懒,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恐龙怏怏的,回房换了衣服出来,上穿白色T恤,下穿浅米色休闲裤,顿时眼前一亮,其实他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按时下的标准,算是很帅的。
他坐到冷翠的对面跟她摊牌。
"小姐,既然你已经买下房子,我无话可说,但我刚从国外回来,在这座城市没有一个朋友,我又不喜欢住酒店……"
"等等,"冷翠连忙打断他,"你不会是说想跟我住一间屋子吧?"
"你反应很快啊,听我把话说完你再发表意见好不好?"这家伙好似很不喜欢别人打断他说话,眉头蹙在一起,咄咄逼人,"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租你的房子住,你就做我的房东……"
"房东?"
"是的,我付租金的,两千怎么样?"
"切,先生,想必你是在国外待久了,不了解我们祖国改革开放取得的丰硕成果,人民生活水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千?在我这种地段,大概也就够租个厕所。"
冷翠损人从来不打草稿的。
对方显然是憋着气,忍下去了,继续跟她讨价还价:"那三千?"
冷翠嘴巴撇了撇,根本无动于衷。
"四千?"
冷翠拿起指甲刀修起了指甲。她压根就没想要把这房子租出去,她不习惯跟陌生人同住,何况还是个大男人呢,她可不想引狼入室。
"小姐,五千总可以了吧?"对方有些沉不住气了,"怎么样?小姐,我当然知道这房子很好,因为当初是我买下送给女友的,连装修都是我设计的呢,我不习惯住别的房子,况且一个月五千的租金也不会很低,OK?"
"五千?"冷翠挑挑眉。
"美金。"
"成交!"
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恐龙骇恐地瞪着冷翠,这丫头……是人还是精啊?
冷翠心里却早就笑翻了,五千美金哩,折合人民币四万,一个月的房租就赚四万,天下掉馅饼啊,这假洋鬼子的钱可太好赚了!没错,这房子她是买下了,但也欠了二十几万的贷款,每月都要还贷的,如果坐收四万租金,不到半年就可以还完全部贷款。虽然,那个……跟异性同住说出来是有点那个,但现在大学生在外租房同居的比比皆是,冷翠心想我是成人了,同住和同居二者可是有本质区别的。
"但这房子的费用怎么算?我是说水电费什么的。"冷翠想把账算清楚点。
"没问题,全包在我身上,一切费用,包括请钟点工。"
冷翠瞠目结舌:"一切费用?还请钟点工?"
恐龙笑着点头。
古人说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呢。冷翠不是个爱财的人,如果爱财早就跟紫凝一样傍上个大款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了,但她肯定不会拒绝金钱,那是傻瓜做的事,冷翠怎么可能是傻瓜?怎么着也在外面混了这么些年,人都练成了精,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吃亏,放着大把的美元不要,她还真傻啊?何况这家伙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言谈举止不像个没规矩的人,想必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冷翠凭着自己的一双火眼金睛,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于是这事就这么谈下了,冷翠住主卧,恐龙住客房,其他书房,客厅等一律公用。等等,恐龙是有名字的,他跟冷翠介绍自己说:"我叫文弘毅,你可以叫我Jackson,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我叫冷翠。"
"翡冷翠的冷翠?好名字!"
翡冷翠是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另一个译名,徐志摩写到过的。冷翠不知道爸妈当初给她取名是不是读过徐志摩的诗,但她一直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念起来很悦耳。
晚上,她很早就睡了,可是半夜起来,却看到文弘毅站在阳台抽烟,背影孤独,显得心事重重。被甩了嘛,不跳楼就已经很不错了,冷翠当然是有点同情他的。她不知道他跟那个莫莉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这事对他的打击很大,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清晨,她起床上班的时候,那家伙已经不见了,这么早?
刚从电梯出来,手机就响了。
紫凝打过来的,开口就问:"你昨天真去金凯旋了?"
"废话,这还能有假?"
"你,你……"
"别说谢的话,咱俩谁跟谁啊,说什么我都得给你讨回公道。"
"不是的,翠翠,搞错了,跟你开房的不是阿峰……"
4
"方紫凝,我杀了你!"
冷翠接到电话,就这一句话。
她脑袋一阵阵发晕,赶紧给楚楚打电话,这死丫头显然还在被窝里休养生息,冷翠刚"喂"了声,对方就劈头盖脸一顿乱骂:"喂什么喂啊,这个时候打电话还要不要人活了,说了白天不接活,你丫的是耳朵灌水了,还是得了色盲症,白天黑夜都搞不清楚,做我们这行容易吗我……"
"是我,翠翠!"
"哪个翠翠,我手下没叫翠翠的。"
冷翠简直要疯了,也骂过去:"你丫的睡死过去了,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楚楚在电话那边"哦"了声,总算醒过来了:"臭丫头,你还好意思打电话给我啊,昨天你给我介绍的什么客户,那简直是个疯子,我见是你介绍的,连忙把一个正准备跟客人进场的小姐妹叫过来,才十八岁,那个嫩啊,水灵灵的……"
"废话少说,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我那小姐妹一进去,不到两分钟就被轰出来了,那家伙暴跳如雷,大叫大吼,弄得整层楼都听得到,这还没完,他丫的竟向客服部投诉,说酒店擅自让女人进入他的房间。翠翠啊,我在场上混容易吗,抢地盘抢了这么几年,好不容易才进入这家酒店,结果那家伙这么一闹,完了,以后我甭想过去混了,我手下的那帮姐妹靠什么吃饭啊……"
"哎呀,这些你都往后再说,你只讲接下来怎么样了。"冷翠越听越急。
"接下来?闹大了呗,连酒店经理都惊动了,那丫的来头还真不小,我被酒店经理叫过去,当面跟他道歉,道歉就道歉呗,我赶紧赔上笑脸,可那丫的把我叫到一边,跟我打听你,问我认不认识你……"
冷翠倒吸一口凉气:"那你怎么说?"
"虽然照实说了,这样的爷我可得罪不起。"
"什么,你跟他说我们认识?"
"我们本来就认识啊。"
"后来呢?他还说什么?"
楚楚支吾着:"他,他还问我,多少钱可以约到你。"
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就是!冷翠想这回真是死得凄惨,居然被人误会成酒店小姐,这以后还叫她怎么活,二十五年积攒的好名声毁于一旦。都怪紫凝这死丫头,好心帮她出气,结果惹来这等麻烦,简直衰到了家,先是搞错对象被人拉去开房,好不容易脱身,却又被人误会成不良女子,而楚楚接下来的话简直让冷翠喷血:"那丫的果然是财大气粗,把我叫到他的房间塞给我一大摞美元,两万呃,我楚楚见过的有钱人也不少了,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爷,他找我要你的电话和住址,我眼里就盯着那些美元,发烫啊……"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冷翠这时候已经到了公司大厦,踉跄着又要栽倒。楚楚在电话里信誓旦旦:"没有,你说我楚楚是那样的人吗?虽然两万美元是很多,不过我也不会为这点钱把自己的姐妹卖了的。"
"还算你有良心。"
"不过……"
"不过什么?"
"我,我把紫凝的电话告诉他了。"
一分钟的静止。
"楚楚!我灭了你!"冷翠拿着手机尖叫。毫无疑问,那家伙肯定已经给紫凝打了电话,紫凝这才知道冷翠搞错了对象,从而再打电话过来问情况。冷翠举起手机就要往电梯旁边的垃圾桶里砸,但举到半空,无力地放下来了,才买一个月的手机,三千多块呢。可她实在憋不住一肚子的火,拿脚狠狠踹无辜的垃圾桶,正踹着,后面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冷翠!"
闻味她都知道是谁。
她转过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刘总,这么早?"
"大清早的,怎么拿垃圾桶出气呢,损坏公物可是要赔的。"刘凯波话这么说,却一点没有教训的语气,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西服,还打了领带,显得郑重其事的样子。他看着冷翠,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刘总,待会我就把策划书给你。"冷翠没话找话。
"不必了,现在我已经不是你的刘总,"刘凯波比昨日显得更伤感,拉着冷翠没让她进电梯,"翠翠,昨晚我在罗马等了你一夜。"
"……"
"你到底还是没来。"
"刘总,我……一直很感激你这么些年对我的关照,但是,我可能不会……"冷翠竭力让自己的表达清楚些,她知道昨晚没有赴约意味着什么。
"知道了,"刘凯波打断她的话,显然深受打击,神情黯淡地进了电梯,末了又说一句,"我会等你,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为你做任何事,我会等着,无论等多久……"
冷翠最怕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对白。
爱情太奢侈,即便不是一次性消费。过期也会作废。受过几次伤,她本能地对爱情有了免疫力,虽然心中也不乏幻想和向往,可更多的是漠然,尤其是做了几年售楼小姐,形形色色的男人在眼前过个遍,或言不由衷,或逢场作戏,她早已视爱情如"瘟疫"。一旦沾染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进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下,洛宁就扑过来:"哇,翠翠……"
冷翠一把推开她,"神经,什么事?"
"我,我见到了我们的新老板,哇噻,好帅哦,像极了裴勇俊!"洛宁一脸的花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裴勇俊?"冷翠呵呵直笑,"他来当我们老板?"
"是啊,像极了,也戴副眼镜,看过《情定大饭店》没有,就是那个样子,好酷!"洛宁越说越像真的,简直眉飞色舞,她明的暗的敲打冷翠:"今天是刘总最后一天上班呢,他没跟你……单独谈过话?"
"没有。"冷翠根本就不想说这事,拿起文件夹敲了下她的脑袋,"干活啦,就是裴勇俊来当我们老板,我们也得干活,白痴!"
正说着,广告部的小王推门进来,"冷翠,刘总叫你。"
"叫我?"
"是的,快去吧。"
"哇,告别?"洛宁做鬼脸。
冷翠懒得理她,自顾出了门。
刘总的办公室在上一层,她忐忑不安地进了电梯。办公室门是关着的,前台秘书罗叶连忙进去通报,一会出来跟冷翠说:"进去吧,刘总在里面。"
还不等她说完,冷翠就大摇大摆走了进去,连门都不敲。她早就习惯了进出自由,在她身上可以不必讲什么规矩,刘凯波特许的。可是一进去她就后悔自己的冒失,里面坐了好几个人,个个西装革履,而且都是生面孔,刘凯波的眼神也有些责怪她太冒失,但还是一一给她介绍:
"这是黄总、林总、裘总……"
见鬼了吗?
现在是大白天,应该不会有鬼啊?
可是在她面前却出现一个"活鬼",上穿米色暗格西服,下面是咖啡色的裤子,戴着眼镜,她瞪着他,他也瞪着她,四目相对,两人都受惊不小。
"哦,这是我们公司的新老板祝总。"刘凯波介绍说。
冷翠只有一个念头,想从落地大窗跳下去。
"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新老板果然跟裴勇俊有几分神似,不动声色,眼中却闪烁着惊喜,瞅着冷翠微笑。
中午,冷翠奉命陪几个老总吃饭。甲壳虫就坐她旁边,刘凯波安排的,意图很明显,希望新老板能照应着冷翠。而冷翠压根就不敢看她的新老板,说是老板,其实也不是直接的。席间,冷翠得知这个祝总是个什么集团的总裁,以给朋友帮忙的形式收购了她现在上班的这家公司,他自己是不会直接参与经营的,他旗下的公司听说有好几个,他派了个老娘们来接管这边的生意。其实也不老,四十岁上下,也是香港过来的,皮肤保养得很好,跟唐僧肉似的,就坐冷翠的旁边,香水用得很浓,熏得冷翠毫无食欲。
怎么是个老娘们呢?冷翠心里直犯嘀咕。
而坐她左边的祝总——甲壳虫,吃饭的时候一直就冷冷的,不怎么搭理人,就是笑,也笑得很收敛。这家伙傲得很。但看得出,在座的几个老总都有巴结讨好他的嫌疑,他说什么,那几个都点头称是,除了刘凯波。
刘凯波的注意力都在冷翠身上,很关照,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按她的口味点了好几样菜搁她面前,就差没直接给她夹菜盛汤。
甲壳虫还是不动声色,目光却很刺人,时不时地落在刘凯波身上。
午宴过后,冷翠如释重负,拔腿就闪到了洗手间。
这样的场合,她厌恶至极。
从洗手间出来,迎面就跟甲壳虫撞上,确切地说,可能是甲壳虫在走道上等着她,双手抱胸,高昂着头,不可一世的样子真不像是站在洗手间门口,冷翠觉得,他应该站到白宫的草坪上去,跟小布什握个手什么的。
"祝,祝总,您亲自来上洗手间?"话一出口,冷翠就觉得自己该掌嘴,这话是从一个相声听来的,怎么用到这儿了。
甲壳虫一脸愕然,显然没听明白冷翠的话,愣了几秒,明白过来了,脸上说不出是种什么表情,"那冷小姐的意思,我还可以找人来替我上洗手间?"
"呃,不,不是这意思,开玩笑的。"冷翠的脸开始发烧,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撤,刚转过身,甲壳虫叫住她:"冷小姐,昨天谢谢你的盛情,哪天有空,请你喝茶,以表谢意。"
冷翠背心一阵冷汗。不管他了,赶紧走。
可是他又在后面问了句:"冷翠,你有没有去过佛罗伦萨?"
他没有叫"冷小姐",而是叫她冷翠。
冷翠转过脸,连连晃脑袋,"那种地方我怎么去过,我没出过国。"
甲壳虫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变幻不定:"嗯,有机会带你去,不不错的一个城市。"
冷翠回家的时候坐在巴士上,反复回想甲壳虫的眼神,还是捉摸不透,这男人看似难以接近,可目光深处却有种火山爆发般的冲动,压抑着。隔着很远的距离,冷翠都感受到那种灼热,似要跟她同归于尽。
他在冷翠的脸上发现了什么?为何那么兴奋?
冷翠懒得想了,她决定辞职,在那个老娘们手下干活,可不是闹着玩的,女人狠起来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那个甲壳虫也不是什么善类,躲远一点为好。进了门,她习惯性地踢掉高跟鞋,就在客厅脱下了外面的连身裙,里面是条白色吊带丝绸衬裙,冷翠经常当睡衣穿的,刚脱下,屋内闪出一个人,吓得她一声尖叫,还能有谁,文弘毅!
冷翠忙不迭地逃回自己的屋,这才想起屋里住了个男人。
活该吧!想钱想疯了,还是想男人想疯了?
换好衣服出来,文弘毅正斜靠在沙发上打电话,不愧是国外回来的,一口流利的洋文不说,浑身上下都洋味十足。这家伙还是蛮帅的,留着个板寸头,皮肤偏黑,但肤色很健康,五官轮廓分明,尤其是眼眶,很深邃,怎么看都有点眼熟,像哪个男演员,冷翠一时想不起名字。"先生,你应该注意,这屋里住着女性,怎么能这么冒失呢?"冷翠瞧他那慵懒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文弘毅刚打完电话,愣了愣,明白所指,咧嘴笑了起来:"小姐,我没见过女人的身体吗?在意大利的海滨城市,在沙滩,男女都是不着装的……"
冷翠嘴巴张着,很漂亮的一个"O"形。
文弘毅瞧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拿起本英文杂志翻了起来,说,"当然,我刚回来,可能生活习惯上还得适应这边,如有冒犯,还请多包括……"
"是包涵。"冷翠嘴巴一撇。
"抱歉,我的中文也要适应。"
"才不过多久,就忘了自己祖宗讲什么话了。"
"你说话很刻薄。"文弘毅有些不满。
冷翠则忽然对他国外的生活很感兴趣起来,"你在意大利?哪座城市?"
"佛罗伦萨。"
……
"我在那边做建筑设计。"
"佛罗伦萨?"冷翠觉得纳闷,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座城市的名字。
文弘毅自顾介绍起来:"我一直在那边做项目的,这次回来,也不会待很长时间,过两个月还得回去。"
"你在那边薪水一定很高吧?"这是冷翠感兴趣的。
"也不算高,每个月也就八九万的样子。"
"八九万……美元?"
"欧元。"
冷翠眼皮一翻,立即后悔,还当收他每月五千美金的房租已经很贵了,可人家每月八九万欧元呢,早知道就该找他多收点。
第二天,冷翠情绪低落地上班,准确地说,是最后一天上班。她已经下定决心辞职,一进办公室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装箱。她忽然特别理解刘凯波走时的依依不舍,是啊,怎么着也在这干了四年,付出了很多心血,也获得了很多实际上的利益,要说完全没感情那是假的。可人生的变故说来就来,还来得这么快,让人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除了辞职,冷翠想不到还有别的选择。
洛宁瞧着她不明其意:"你干什么?"
"打包,回老家。"
"没事吧你?"
"没事,就是不想干了。"
"毛病吧,干得好好的呢。"
正说着,秘书室的罗叶打电话来,说总裁有请。
十分钟后,冷翠站到了甲壳虫的办公桌前。
甲壳虫穿了件浅米色的夏款西装,带着无边眼镜,手里夹着支雪茄,气定神闲地吞云吐雾:"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
"不知道。"
"给你看份合同。"
说着把一份文书推到她面前,"仔细看看里面的条款。"
冷翠拿起一看,头皮发麻,这正是当初来公司时跟刘凯波签的合同,期限为五年,除非双方协商,否则若冷翠单方面离职,将赔偿在职期间的双倍薪水,也就是说,如果冷翠现在辞职,她将赔给公司她在这里工作四年的双倍薪水,是刘凯波为了限制冷翠以后随意跳槽的。当时签这合同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抗拒过,但条件实在太诱人了,不仅是高于她原来上班的那家公司三倍的薪水,还免费提供公寓,报销交通费、医疗费等等,并将冷翠的户口从老家迁过来,同时,冷翠每在公司工作一年,薪水上浮30%,工作时间越长,上浮的比率越高,最诱人的是,工作达五年后,公司将无偿赠与一定比率的股份,年底可以分红的……
她冷翠不是神仙,当时涉世未深,哪会拒绝得了如此诱人的条件,而且签约后刘凯波待她一直不薄,两人渐渐地也就忘记了合同这回事,冷翠几次提出辞职,刘凯波也没拿出过合同威胁她,只是好言相劝,以加薪水来诱惑冷翠留下。可人算不如天算,冷翠之前拿到的薪水越高,她若离职赔得就越多,这个死刘凯波,明摆着就是设计好了圈套让她往里跳,他原来的用意是希望冷翠永远留在他身边,用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说,"得不到,看到也算是安慰了"。
谁知公司被老板卖了,卖给了甲壳虫,劳苦功高的老刘被调走,如意算盘落空。刘凯波倒没什么,换个地方一样当他的老总,可害惨了冷翠,这纸合同差不多成了她的卖身契,现在竟被甲壳虫翻到了。
冷翠觉得,她这辈子最恨的人应该是刘凯波。
而且,甲壳虫怎么知道她要辞职的?
"怎么样,冷小姐,你是赔呢,还是留?"甲壳虫这个时候是一点也不含糊,手指轻敲着办公桌,指间硕大的蓝宝石戒指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冷翠已经歇菜,怏怏地说:"我卖给公司了,行不?"
"准确地说,是卖给我了,因为公司是我的。"
这男人也太狂了!
"那您是要我给您当仆人呢,还是当门童?"事已至此,冷翠反倒不怕了。
甲壳虫呵呵笑了起来,一口耀眼的白牙,"你猜呢?或者说,你觉得你可以给我做什么?"
"冷翠无德无能,大概只够扫扫厕所,拖拖地什么的。"
"那太屈才了。"甲壳虫连连摇头。
"我只能做这个,明天,不,今天我就去扫厕所。"冷翠说得跟真的似的。
甲壳虫笑得邪乎:"我的女人怎么能去扫厕所,那是别人做的。"
"你,你说什么?你的女人?"
"当然,你已经卖给我了,当然是我的女人。"
冷翠牙齿咬得咯咯响,骨头也发痒,多亏是修炼了多年,否则早冲上前就是一拳了,非揍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而甲壳虫这时候已经完全摊牌,微笑着看着她说:"冷翠,你只有一样工作可以做,就是做我的女人,OK?"
"……"
"有什么想法?"
冷翠回答:"我想死。"
"你想死?OK,想死在哪里,怎么个死法,我一定如你的愿。"
甲壳虫冷冷注视着冷翠,眼神透着狠劲:"上帝把你送到我面前,你休想轻易溜走,五年,我等了你五年,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面前,我要把我所受过的所有的痛全部还给你,连本带利!你懂吗?"
冷翠听傻了,五年,怎么又是这话?
她怎么让他等了五年,此前她压根就不认识他啊。
"别说你不认识我,即便你不是你,但我还是我,你欠我的必须还给我!"甲壳虫凑到她耳根,一字一句地说,"怎么还,你没有决定权,决定权在我,OK,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冷翠完全摸不着方向了。
"不懂没关系,我会让你懂的。"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甲壳虫逼视她:"也许是,但上帝怜悯我,将一个一模一样的她送到我面前,我岂会错过?"
冷翠还是不明其意:"她,她是谁,我怎么跟她一模一样了啊?"
"那是……这辈子我最不能原谅的人。"
这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来,竟夹着地狱的气息。
一模一样的人?
这世上真有跟她一模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