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白然已答应招安,范天涵便开始著手准备归去的事宜,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一付日理万机的样子。为人妇者,也就是我,被冷落了许久,万分不满,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若是今日不陪我一起去逛集市买手信,我便抽了他的筋。
于是,在这个秋高气爽,鸟儿枝头喳喳叫的美好时光里,我用我的温柔婉约与情意绵绵强迫了范天涵一起去街上晃荡。
不过我千算万算算漏了一回事,便是边疆连年征战,百姓早已不堪其扰,生意都很懒得做。于是即使是将军和将军夫人的身份,我们还是连续因我讨价还价而被赶出店门。当第三回被赶出来后,范天涵长叹一声道:「你爹好歹算是家财万贯,你嫁的人也不算是一贫如洗,有必要如此锱铢必较么?」
我回道:「旅行的意义不在于目的地,而在于途中的风景,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我还价的目的不在于买,而在于辩。」
范天涵笑道:「既然如此,我们空手而归也无所谓?」
我被问倒了,当然有所谓,没带手信回去给宝儿,她非哭闹三天三夜不可。
范天涵手指戳一戳我脑袋,道:「如何,在乎山水之间的夫人,我们能回去了么?」
我剜他一眼:「不能。」
他笑问:「为甚?」
我言:「此举涉及佛教道教乃及儒教,以你的智慧与资质,很难跟你解释。」
他大笑不止,引来不少侧目,我很是嫌弃地走开了。
我在集市尾找到一摊很好吃的羊肉串,一口气买了二十来串,分了两串给范天涵,然后自顾蹲在路旁吃羊肉串。
我觉得我蹲著吃羊肉串时,散发著江湖人士特有的不羁气质。范天涵言他亦觉得我有江湖气质,一看就知道是丐帮的。
坦白讲,范天涵此人还是比较不拘小节的,我这种蹲著路旁吃羊肉串的行为若被我爹见著了,非与我断绝父女关系不可,但范天涵却很坦然地也蹲了下来吃羊肉串,顺手还多抄了我两串,顺手牵羊呀顺手牵羊。
礼节这种东西很奇妙,我不能归去时给大家散银票说大家爱买甚买甚,我得在这里买好了,千里迢迢带著它们一路吸收日月精华回去,然后逼著他们扮出欢喜得不得了的样子。
遂,我还是买了手信,其实这里的东西京城内都有,而且京城的价格还公道些。这里的老百姓见惯杀戮,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金钱更是置之度外之外,是故他们卖东西只讲心情不讲公道,导致这里的东西价格比白然乱搞的男女关系还紊乱。像方才,我先是买了一支簪子给宝儿,后愈看愈觉得精致,便又倒回来买一模一样的九支簪子给姨娘们,发现一支要四文钱,九支共要五十文钱,我掰著手指算了半响,百思不得其解。
由于他们别出心裁的价格,我一路逛来心力交瘁,几度想要放弃。幸得范天涵一路支持鼓励,我方挺了过来,事实证明,女人一生,寻得一良人便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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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姜溱看中我买的簪子,一双水盈盈的大眼望得我恨不得把心肝挖出来给她,但我还没来得及将簪子送给她,一旁的萧副将就拔腿往外奔,边奔边嚷著我这就去给你买。
我望著萧副将绝尘而去的背影,小声问范天涵道:「以她的姿色,多少人愿意生死相许,而如此绝色愿意为你做妾你为甚不要?」
他望望挥著小手帕的姜溱,再望望我,耸耸肩道:「大概是鬼迷心窍。」
我亦是如此觉得。
后来萧副将买了簪子回来,言其花了一文钱买了两支。我欲拖刀出去斩了那老板,被范天涵摁住了。
不知不觉我已离家三月有余,来时仅带了一个小包袱,今东西愈添愈多,收拾起来竟也没完没了,好几次睡到半夜忽地想起有东西没收拾,又跳起来收拾,一惊一乍地把范天涵搅得差点休妻。
如此折腾了半个月,今日总算是要动身归去。这边疆的老百姓一听军队要走,自发组织了人马欲夹道欢送,于是大清早的将军府门口就人声鼎沸,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将军府聚赌。
这次归去,随行的除了范天涵挑出来的兵外,还有白然、萧副将、姜溱、小五儿、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公鸡和母鸡是姜溱坚持要带的,她言一路上公鸡和母鸡□,可以生孩子给我们吃。我觉得她为人甚凶残,但我愿意吃炒鸡蛋。
大伙在庭院里等姗姗来迟的白然,公鸡和母鸡吵得不可开交,小五儿蹲在鸡笼前发愣,小八儿在远处含泪张望。
我拍拍小五儿的肩,道:「你从这公鸡和母鸡的互动中瞧到了甚人生哲理?」
他摇摇头道:「无。」
我蹲下去,深深地望著他的眼道:「你再好好瞧瞧,想想爱情什么的。」
所有人齐齐望向笼子两只鸡。
它们一会儿在笼子里血海深仇般地互相追啄个不停,一会儿又情深似海般地耳鬓厮磨个不停,真是一对抽风的鸡。
小五儿沉思半响后才深深叹一声道:「这是一对欢喜冤家,即使彼此可能犯过错,无法原谅,吵吵闹闹,他们还是愿意在一个笼子里待著,不能没有彼此,它们有爱,是吧?」
我郑重地点头,道:「是。」
天地良心,是个屁。
师父教过我,若你觉得有必要开导某人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导时,便随便指一物用极其玄乎的语气问他看到了甚,被问的人势必会觉得有压力,死命要想出点什么东西出来,最后往往就真想出了点什么哲理来,这点哲理往往便是其内心深处最无法舍弃的。这招叫开天辟地之故弄玄虚,一向无往不利。
小五儿直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衣服,缓缓地向著小八儿走去。我们一行人看著他绝决的背影,觉得很悲怆有力。
于是,小八儿又改回小六儿的名,跟著我们一起回京城。
出了府门,由于我们折腾了太久,来送行的老百姓已经无甚激情,仅是站在道路两旁,漠然地望著我们的马和马车,倒有几分看热闹的样子。虽然人多,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卖我簪子的老板,欲跳下马去揍他,又被共骑一骑的范天涵摁住了。
行了大白天的路,我在马上昏昏欲睡,范天涵让我去马车里歇著,但我著实怕呕,便死活不肯,后姜溱给了片甚鬼草药叶子给我含著,道是可以治我晕马车的毛病,我试了一试,真的有效,便在与姜溱小六儿在马车里待著了。
姜溱一直在津津乐道方才小五儿的壮举,她认为小五儿牵著小六儿的手到范天涵面前咚地跪下,一声不吭的行为十分有男子气概。小六儿狼狈为奸地附和她,我听著听著便睡著了。
醒来时她们还在讨论著那个问题。
小六儿道:「我没想到小五儿哥哥能原谅我,他真是个宽宏大量的好人。」
姜溱道:「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了最后关头他能想起你,证明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以后要一心一意对他,莫再三心二意了。」
小六儿道:「姜大夫所言极是。我以后定当好好爱小五儿哥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合上眼。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对子衔接得太好了。中国语言博大精深,这俩人使用得出神入化,文学造诣,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