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云的案子终成为了无头公案,范天涵查了个把月后就把案子移交官府,官府把它高高挂起。我只道是我的那夜的枕边风在外头绕了一圈,吹过杨柳,拂过炊烟,吹红了晚霞,吹绿了湖水,最后吹进范天涵耳里去了。
继我上次劈昏李总管后,范天涵定下规矩——我出门都得先提前跟他报备,当时我见李总管横著脖子在旁拨算盘还拉长了耳朵偷听,一时觉得应该给他个交代,便应承了。
但范天涵老不著家,我想出门时常常都寻他不著,久了干脆自暴自弃地闲在府里等著腐烂。
这日我百无聊赖,与宝儿做了个弹弓,在院子里射鸟玩儿。可别说,我一射一个准,半个时辰不到,已经收拾了三只鸟。宝儿拿了个大笼子,把它们罩了起来。我俩就蹲在笼子外面看著那三只鸟在笼子里扑腾扑腾地飞撞。
宝儿突然有感而发道:「小姐,我怎么觉得我们就像这笼中鸟一样没自由呢?不如放了它们罢?」
她一语中的地戳中我的软肋,我一时悲从中来,恨不得泫然欲泣两下。
我悲天悯人地对著鸟儿们讲了一席话,最后以一句「我放你们自由」结束,正要伸手去掀开笼子,宝儿阻止了我,她登登地跑去找来墨宝,把笔伸进笼子里唰唰把三只鸟儿的尾巴刷黑,拍拍手道:「好了小姐,你放了它们吧。」
我虔诚地掀开笼子,鸟儿们欢乐地飞走了。
宝儿望著飞上天的鸟儿,表情如此之祥和。我为宝儿的善良所感动,赞赏道:「宝儿,下回若是有缘见到黑著尾巴的小鸟,那就是你放生的。」
宝儿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里的弹弓,半响才回我话道:「不是呀小姐,这一下雨尾巴上的墨迹就该褪掉了。」
我十分不解,追问道:「那你为何还给它们涂上黑?」
宝儿笑瞇瞇地把弹弓往我手里一塞,道:「小姐你再射啊,我想看看再射到同一只的机会大不大。小姐小姐,我们射到一只就画上记号,放回去,再射再放回去,再放回去再射,如此循环往复会不会有一只鸟儿很倒霉地被射下来很多次?」
我若是鸟儿一定挖宝儿祖坟,挖了填,填了挖,挖挖填填,填填挖挖。
宝儿拿著弹弓左一发右一发地杀红了眼,我在一边嗑瓜子,啧啧感叹著生灵涂炭。
「宝儿,为师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一个沉厚的声音从树上传来,「上天有好生之德,哪怕是鸟儿,它也是鸟生父母养的。」
师傅从树上跳下来,笑呵呵道:「怎样,想念师傅不?」
我望著师傅脑门子上可疑的红印,笑问:「师傅,以您老人家的武学造诣,不会被宝儿的弹弓打到罢?」
师傅咳了一声,清斥:「休要胡说,我这趟来是有正经事的,莫要打岔。」
师傅的人生,除了搞大萧子云她娘肚子外,还能有甚正经事?
师傅抱拳道:「我是来道谢的,这一回萧子云能逃过一劫,全仰仗你的帮忙。」
我亦抱拳道:「好说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师傅欣慰点头,道:「不枉为师平时对你的孜孜教诲,好了,正事说完。」
他开始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为师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讯。我昨日听道上的朋友言,葵花宝典的修炼口号其实是『欲练功,先自宫;不自宫,也可练功』,为师决定从明日起开始闭关修炼,大概为其三个月,这三个月期间,莫要来打扰我。」
谁要去打扰他呀,我连他落脚点在哪儿都不晓得。
我泼他冷水道:「师傅,你确定是『不自宫,也可练功』?为何我听到的是『不练功,也可自宫』?」
师傅脸色白了一白,正待说什么,一声「清浅」打断了他。
我们仨同时回头望,范天涵正朝著我们走来。
这人倒是很会挑关键的时候出现。
他走到我们跟前,问我道:「这位老前辈是?」
我望师傅,师傅望宝儿,宝儿又望我,我堆起笑道:「宝儿他爹,来探望宝儿呢。你今日不用上朝么?」
「不用。」范天涵对师傅抱拳道:「在下范天涵,敢问前辈大名?」
「古……」
「古怪的名字,不说也罢。」我忙打断,「宝爹,你方才道家里买了肉未切,快去切快去切。」
宝儿很激灵地跟著道:「是呀,爹,快去切肉,切完了再回来看望我。」
师傅嘴角抽搐,道:「告辞。」
他咻一下飞簷走壁离去。
范天涵用探究的眼神打量著我与宝儿。
宝儿眼睛左躲右闪,对著师傅远去的背影挥手,呐呐道:「爹,慢走,要常来看我。」
范天涵偏头将我望著,眉微挑,眼含笑。
我摸摸脖子,对他笑。
他伸手揉揉我的头,道:「宝儿他爹果然是绝世高人。」
我忙不迭点头,「是。」
他又道:「我去衙门办事,你一道去不?」
「去!」「去!」我与宝儿异口同声道。
范天涵睥她一眼,凉凉道:「你不准去。」
宝儿敢怒不敢言,哀伤地将我望著。
我求情道:「让宝儿去罢,为甚不让她去呀?」
他凉凉道:「她爹指不定切完肉后又会回来探望她。」
咚……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途中,范天涵给我买了捏泥人,簪子,小笼包,还有一本名为《聊斋志异》的册子。
我与范天涵在公堂上等知府大人时,在公堂上悬著「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我想试探他道:「你觉得宝儿她爹……」
他摆出一付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斟酌不出合适语句,只得气馁道:「她爹是否比我爹俊俏?」
范天涵一怔,慢慢勾起嘴角笑,微笑,大笑,最后演变成捂著肚子狂笑。
我无奈地望著他笑得欢腾的样子,颓然问道:「你都知道了是吧?」
范天涵止不住笑,「哈哈……你……想我……哈哈……不知道……哈哈……我就……不知道……哈……」
我瞪著他,直把他瞪得收起笑。
他整整衣冠,眸光一闪,正色道:「夫人若不想让为夫知道,为夫自然不知道。我只盼有日,你我能与寻常夫妻一样无间,夫人以为何如?」
我这辈子有幸听到的情话不多,于是常常会误会和自作多情。现儿我就很自作多情地不自在起来,左瞅瞅右瞄瞄,发现外头一比我爹还脑满肠肥的胖子,摇摇晃晃地往公堂方向走来。我连忙对范天涵道:「知府大人来了,你们聊正事,我先回避一下。」
于是我落荒而逃,差点撞翻知府大人,幸好他身材四平八稳,两脚一分,扎了个结结实实的马步,还道:「哪里来的毛躁小姑娘?」
我受反力,踉跄倒退了好几步,听得范天涵在公堂之内大笑。
你就笑,笑得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