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人员立刻展开避险!附近人员立刻展开避险!”EVA的声音还在机舱里回荡。
伊莎贝尔当然想撤离,但他们已经没机会了。他们观察到外面的空气旋涡时,忽略了自己的头顶,一个空气旋涡带着乌云从天而降,抓住了这架直升机。风眼里的风速还算小,但只要他们偏离风眼,立刻就会因为暴风而坠毁。
那是极其漫长的安静,奥丁望着天空,其他人望着奥丁。直到天空中奥丁所看的那个位置炸出了一团金色的礼花,那些金色的光流坠落,像是金色的流星。周围的庞大海域都被这密集的流星雨覆盖了,那些流星贯穿不朽者们的时候,伊莎贝尔才看清了,每一道金色的光芒中都是一支扭曲的树枝般的长枪。她忽然想起一点来,这位奥丁降临的时候身上唯独缺了一个关键的元素,那支世界树树枝削成的长枪“冈古尼尔”,传说那支代表着命运的长枪在投出之前就已经命中了。
奥丁早已投出了他的枪,对着天空,就像维多利亚的子弹。审判早已下达,现在是死刑的时间,他们所有人都在执行名单上。
伊莎贝尔忽然转过身,抓起他们中最无所谓死亡的那人兰斯洛特一脚把他踹下直升机。
伊莎贝尔扶着舱门,望着坠向海面的兰斯洛特,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组长活下去,就等于这个组还没有消亡,也许是这个男人已经死了一次,同一天里不该死第二次,也许是……对他有那么点好感。
下一刻,冈古尼尔贯穿了这架直升机,带着它坠入大海,海水深处传来了轰隆隆的爆炸声。
这场无情的杀戮中,奥丁一直静静地望着天空,面具旁流下两行金色的、熔岩般的痕迹,如果那是泪水的话,一定是世界最灼热的泪水。
十几分钟后,这片海域被成群的直升机群和快艇包围了,收到消息的鹤组终于赶到,可他们来的时候,却只是看到一艘千疮百孔的船,从海底浮起来的直升机残骸,还有那些跪着死去的不朽者,他们干缩得像是百年历史的尸骸。
唯一的幸存者是站在甲板上,望着天空默默流泪的男人。很奇怪的,分明看起来是个成年人,可第一眼看去的时候,都会误以为那是个伤了心的男孩。
***
“日前报导的军火走私组织在东京街头武装冲突一事,昨天夜里有了后续。警方在东京湾附近找到一艘乌克兰籍货船,该船被发现时已经严重受损,稍后完全失去浮力沉入海底。警方推测它是在某种武器的空袭中受损的,推测跟日前的武装冲突事件相关。现场没有找到伤亡者和幸存者,但在附近海域警方找到一具女性死者。死者持中国护照自法国入境,警方已经启动调查其身份背景……”
英灵殿会议厅里,秘党元老们聚集在一起,沉默地看完了这则日文新闻。
之后是更久的沉默,秘党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牺牲,而是投影中惊鸿一瞥的那艘船……简直是太恐怖了,那是什么样的怪物,和什么样的力量?
“我们的人没有幸存者么?”贝奥武夫打破了沉默。
“我们派驻日本的代理人藤原信之介幸存,他被留下来看管日本执行局代理局长佐伯龙治。但佐伯龙治意图逃走,还杀了我们的两个人,藤原信之介跳海逃生,自己也受了伤,目前在医院治疗,没有生命危险。目前能确定的生还者只有他。”EVA的投影就在贝奥武夫背后。
“我们的目标呢?还活着?”
“无法确定,元素乱流一来,通讯信号就被阻断了,我下达的最后指令就是让他们避险。”
“那帮日本人怎么解释这件事?”
“就在刚才,蛇岐八家代理大家长樱井七海来信表示严重的抗议。”
“抗议什么?”
“抗议学院擅自在东京展开武装暴力行动,他们声称兰斯洛特的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蛇岐八家和学院本部之间的信任。”
“佐伯龙治那件事他们怎么解释?”
“援助路明非是佐伯龙治的私人行为,佐伯龙治已经被撤销日本执行局代理局长的职务。”
难得罕有的,贝奥武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息中透着孤单,那些不朽者中,有些人生前曾是和他并肩作战的伙伴。
“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根据估算,两个小时内我能够攻破辉夜姬的防火墙,到了那时,日本全境都会在我的监控下。”EVA说。
“很好!立刻组建新的行动组前往日本!”贝奥武夫恢复了常态,“搜索所有的医院和进出口岸,如果蛇岐八家再阻挠我们的行动,秘党也不在意跟他们再度对抗!”
***
还未竣工的长堤尽头,路明非和楚子航并肩而坐,各捧一杯热咖啡。
天已经亮了,风浪也小了,海面上随处可见来往的船舶。东京湾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口岸之一,即使出了恶性事件,也不会轻易封海,只不过多了海警船来往巡逻。可海警船要管的是过往船只,不会来过问长堤上闲坐的人。
他们望向同一个方向,那里卷云低垂,海浪下方躺着一条大船的残骸,还有那个瓷白肤色的女孩。
路明非用沾了海水的衣角擦脸,擦干净再用一个大口罩蒙住。他的脸上全都是血痕和淤青,要是被巡街的警察拦住询问就麻烦了。他把另一个大口罩递给楚子航,这才发现楚子航正默默地流着眼泪。
“师兄,你怎么哭了?你是想起那个人是谁了么?”路明非问。
楚子航摇摇头,“想不起来。”
“那你哭什么?”
“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一直流眼泪。”
真奇怪,心里分明是空荡荡的,眼泪却肆意地流着。
“我应该认识她的,对么?”楚子航扭头看着路明非。
“以前你们都是同学,关系还挺好的。”路明非轻声说。
懒得跟他解释,想不起来才好,连那个小龙女也别想起来……想起来又有什么用?
诺诺说得对,十五岁的男孩,不用懂太多,人都是懂得太多了才会伤心难过的。
路明非把玩着那个古老的面具,现在它裂成两半了,那股令人恐惧的气息也消散了,看上去只是个朽木雕的破玩意儿,只不过雕工古朴一点。
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古物,现在看也不过是个赝品,借助炼金术把某种强大的力量附着在上面,但力量耗尽了也就没用了,跟一节没电的电池一样。
路明非狠狠地把它丢了出去,浪花一卷,它就被吞没了。
“现在你也是怪物了,应该已经上了通缉名单。本来不想带你一起走,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路明非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来,“走了师兄,我们赶时间。”
“哥哥我们去哪里?”楚子航也站了起来。
男人们并肩站在长堤的尽头,望着东京湾里起伏的海浪,海风掀起他们的黑色风衣,翻出里面流光溢彩的浮世绘内衬。
“男人该去的地方。”路明非笑笑,觉得自己这句台词还挺酷的。
“不带姐姐了么?”
“男人该去的地方,就不带女孩子了。”
楚子航点了点头,拎起沉重的战术背包背在肩上,跟着路明非,头也不回地离去。
长堤靠岸的一侧,停着乌鸦那辆大红色的古董跑车。
***
东京都,文京区,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
特护病房里,年轻护士把针剂缓缓地推入了病人的静脉。针剂里还有少量的镇定成分,会让病人睡得更好,有助于康复。
病人安静地躺在那里,戴着呼吸机,身上连满各种电线,被数不清的仪器和屏幕包围。是个苍白而漂亮的女孩,有着一头暗红色的长发。
“心率和血压都已经稳定下来了,伤口处理也做得不错,她会康复的。”年长的护士把仪器上的数据都看了一遍,微微点头。
“我把医疗记录填了吧,”年轻护士说,“可是病人名字那一项怎么填写呢?还有……我们要不要报警?”
老护士摇了摇头,“留空白吧,会有人来接她的,等着就行了。”
女孩是昨天深夜入院的,被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送来。当时她的胸口好几处贯穿伤,几处骨折,肺里大量积水。单凭那几处伤口医院就该报警,但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极度衰弱,救死扶伤是不能等的,医生们立刻把她送进手术室救治。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把那个湿漉漉的年轻人关在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里,并派了四名强壮的警卫守住门口,但没有报警。
因为那个年轻人的黑色风衣里是华丽的浮世绘衬里,这种衣服只有某个黑道宗家的高层会穿,院长不太敢得罪这些亡命之徒。
直到凌晨手术才结束,女孩的身体素质非常过硬,硬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了。老护士进去告诉那个年轻人的时候,那个如绷紧的硬弓的年轻人忽然就松懈下来了,流露出疲惫的笑容,跟护士郑重地说了谢谢。
老护士出门准备给他倒杯水,就在那几分钟里,年轻人消失了。
推测他是从窗户离开的,可那扇窗离地至少有20米,真不敢想像他是怎么爬下去的,蜘蛛侠么?警卫中有一个曾在自卫队反恐专门部队服役过,连说不可能,人类不可能做到。
年轻人留下了五捆不连号的美元,大概是支付医疗费,并留了字条说感谢医院的帮助,有人会来接女孩出院,在那之前,请医院务必保守秘密。
字条的结尾是一个龙胆花图案的印戳,院长看完之后点了点头,叮嘱参与治疗的医生护士都不要说出去。
院长听说过这个徽记,知道即使在黑道宗家中这个徽记也有特殊的地位源氏,领袖的源氏。
源氏从来不会滥用自己的徽记,尤其是用作印章,难道来的是源氏的当家主?
这倒是院长误会了,他跟源稚生关系再铁,也不可能持有源氏当家主的家徽戒指,可那对短弧刀是来自蛇岐八家的礼物,刀柄处镌刻着源氏的徽记。路明非盖上这个印记,是给来接诺诺的人看的。
他没敢把诺诺交给鹤组的人,因为他不敢完全信任那些人。东京曾经能算他的主场之一,但现在曾跟他并肩战斗过的人已经差不多死完了。
“是个很固执的女孩子吧?”老护士给诺诺盖好被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一直紧紧地攥着拳,像是想要死死地抓住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