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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色骨灰

    吾欲行善,然以学浅故,竟害己命,而遭此恶报哉。

    ——《伊索寓言》

    1

    “一只脚的猴子。”凌漠沉吟道,此时,他的大脑里无数知识点在不停地翻滚,就像是计算机最终锁定了计算结论一样,凌漠突然说,“我知道,不是什么三笑牙刷,而是山魈。”

    “山魈是什么鬼?”萧朗问。

    “对,山魈就是一种鬼。”凌漠说,“山魈在神话传说中是山里的独脚鬼怪。《山海经》里就有提到过。还有民间传言说,山魈一只脚,人面猴身,会变面容。”

    “我去!这说明她真的会易容!”萧朗说,“不然不会在身上文一个这种鬼,而且还叫这个名字!”

    “是的,我们之前的推断,都是正确的。”凌漠说。

    “可不可以从公安部禁毒局的涉毒人员信息库里找一些线索?”程子墨说。

    凌漠摇摇头,说:“不,我觉得她不是在吸毒。一来吸毒不可能一周时间都不犯毒瘾,二来没必要使用什么三角形的注射器。不管她在注射什么,这个三角形的针眼是可以坐实她和谋杀‘幽灵骑士’有关的关键。”

    “结果出来了。”聂之轩推门走了进来,说,“萧朗提回来的拉面盒上提取到的女性DNA,和我们在赵元被杀案现场提取的女性DNA认定同一。”

    “行了!抓住她就没错了!”萧朗拍了一下桌子,“我们之前的分析全部正确,她不仅会易容,不仅和‘幽灵骑士’被杀案有关,更是杀害了赵元等五人。是不是可以申请通缉令了?”

    “如果是个单纯的命案逃犯,下通缉令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凌漠说,“不过,既然和‘幽灵骑士’挂上了钩,我觉得咱们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要放长线,钓大鱼。”

    “她用诺基亚手机,似乎和‘幽灵骑士’有同样的渊源,但是为什么又去杀害了‘幽灵骑士’呢?”萧朗说。

    “你们带回来的录音,我听了。”凌漠说,“你还记得吗?那个女孩说,10月底、11月初的时候,山魈有一天突然心情不好,还用针头扎床板?”

    “记得啊!”萧朗说。

    “那段时间,不正好是‘幽灵骑士’被杀的时间段?”凌漠说。

    “啊!我明白了!有组织性的犯罪!灭口!”萧朗又是一蹦三尺高。

    “从心理学角度看,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凌漠点了点头。

    “这应该就是她的本来样貌了。”唐铛铛指着电脑屏幕。辖区派出所申请了《物证调取通知书》,从美孚美发造型店里提取了店里的视频。根据程子墨的指示,唐铛铛圈定了山魈的影像,并且利用图像处理技术处理出较为清晰的山魈正面像。

    这一趟侦查,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很多怀疑都被证实了,也搞清楚了山魈和“幽灵骑士”的大概关系,甚至找到了山魈本来的面貌。虽然现在的山魈不知所终,但不管怎么说,这为下一步布下天罗地网提供了必要的先决条件。

    聂之轩左看看,右看看,大家一句接一句,让他连话都插不进来。见大家都说完了,他补充道:“嗯,子墨带回来的针孔擦拭物没有找到人的DNA,微量物证也真的很微量,现在考虑微量物质里可能含有类似Oka株的成分。”

    “那是什么东西?”萧朗问。

    “现在只是考虑啊,不能确定。这是一种毒种,就是灭活的病毒。”聂之轩说,“水痘-带状疱疹的疫苗里就有这些。”

    “疫苗?”凌漠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干吗啊你这是?”萧朗被吓了一跳,“你又要和之前的新闻报道联系上了是吧?那个崔大姐不是说了和疫苗没关系吗?不然有关部门早就查出来了好吗?”

    说完,萧朗还眨巴眨巴眼睛,坏笑着。他偷偷地把“崔阿姨”改成了“崔大姐”,想占一占凌漠的便宜。

    “当然,这个位置发现疫苗成分肯定是不合理的,微量物证那边也强调物证量太小,他们只是猜测,并没有下达确定的结论。”聂之轩不明就里,解释道。

    凌漠没说话,思考着。

    就在这时,唐骏推门走进了数据实验室。

    “你们看看,我给你们带回来了谁?”唐骏朗声说道。

    大家一起转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瘦削、英俊挺拔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整齐的制服,胸口别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守夜者徽章,抱着一摞卷宗,正笑盈盈地看着大家。

    这不是萧望,又是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唐铛铛,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甚至碰翻了键盘。唐铛铛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萧望显然是注意到了唐铛铛的情绪变化,他把卷宗夹到腋下,腾出右手摸了摸唐铛铛的后脑勺,微笑着说:“铛铛同学这是怎么了呀?”

    唐铛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

    “哥,你回来啦?”坐在桌脚的萧朗蹦到了地上,一样高兴得手足无措,“大小姐这是喜极而泣!”

    “成语用得不错。”聂之轩抱着胳膊笑道。

    “那必须的!”萧朗下意识地把胸口的守夜者徽章扶正。

    萧望注意到了萧朗的这个小动作,开心地说道:“不错,臭小子,听说这里就数你进步最大了。”

    “我?我哪有?”萧朗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最近我们都是唯凌漠马首是瞻。”

    “那只是不时之需。”凌漠说,“唐老师都给我们介绍过了,从盗婴案的整理和发现来看,真正的策划者,非你哥哥莫属。”

    “萧朗居然会谦虚!”程子墨抓住了重点。

    萧朗嘿嘿地笑了两声。

    萧望扶了扶唐铛铛,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说:“我们大小姐的本事,现在可算找到了用武之地,我听组长说,几起案件的关键点都是在铛铛这里突破的。”

    “都是凌漠把控的。”唐铛铛抽泣着说。

    萧望往前上了几步,走到凌漠的面前。两人身高、身材相仿,这样站立,正好是四目相对。萧望用肯定的眼神对凌漠说:“我也听唐老师说了,你记忆力超群,逻辑分析能力超群,勇气与智慧并重,还掌握心理分析能力,这些潜质都是一名刑警最需要的潜质,以我刑警学院老师雷米的说法,你是一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刑警,我为你感到骄傲。”

    “望哥,对不起,我之前的失误,导致守夜者差点儿错失了你。”凌漠有些内疚地说。

    “说什么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萧望又拍了拍凌漠的肩膀。

    “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最需要的潜质?最需要的潜质不是忠诚吗?”萧朗故意岔开话题,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不错啊,誓词记得很清楚。”萧望满意地看着弟弟,说,“那你,忠诚吗?”

    “那必须啊!”萧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但突然又意识到哥哥指的是之前自己是因为打赌才加入这支队伍,于是尴尬地搓着手说,“其实吧,我是考虑到老萧说得也不错,我这体格,不当警察是有点浪费,你知道,我从小最害怕浪费东西了。”

    “你可拉倒吧。”萧望笑着说。

    “铛铛,几个月没见到萧望了,见着了就哭到现在啊?没啥要说的?”唐骏心疼地把女儿揽在怀中。

    唐铛铛从一开始就没注意到萧望是被自己父亲领着进门的,此时感到自己是真的失态了,于是红着脸,抽泣着摇摇头。

    “萧望,这几个月,你去哪里了?”聂之轩问出了大家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萧望抬眼看了一眼唐骏,笑了笑,说:“这事啊,一句两句还真说不清楚。如果要是写成小说,得专门用一个章节来说。不过,即便是要说,也要等到下一章来说,因为,现在我们怕是有一个更加急切的任务。”

    “又有任务啦?你是因为这个任务回来的?”萧朗说,“不过,那个会易容的三笑,啊不,山魈,我们还没抓住呢。”

    “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抓住。”凌漠说。

    “也不是因为这个任务回来的。”萧望看了一眼唐骏,又指着自己拿进来的一摞卷宗,说,“只是我那条线,暂时也走不下去了,我那边也出了点小事情,于是组长出于多方面考虑,先召我回来了。我回来的时候,恰巧碰见了这起案件。”

    “陈年积案?不像啊。”萧朗翻了翻崭新的卷宗封面,说。

    “不,前两天刚发的,失踪案。”萧望拍了拍卷宗,说。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美女主播?”程子墨指着萧望说。

    “对,不是有不小的社会影响,也不会引起组长的注意。”萧望说。

    “什么美女主播?”萧朗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事情,“姥爷自己注意到的?姥爷还看美女主播?”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萧望拍打了一下萧朗的后脑勺,说,“这事儿,只能暂时作为失踪案件来办理,并不能作为刑事案件立案。但是,毕竟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如果不搞清楚,难以向网民交代。而且,后期现场勘查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些异状,这才让组长下定决心接过来。”

    “这是个人气挺高的主播,所以昨天在微博也上了热搜。”程子墨说,“我也是在看监控视频的时候觉得无聊才刷了一下微博。那个直播视频确实挺恐怖的,而且评论里也有各种脑洞,不过并没有看出什么,也没有什么异状。”

    “我就爱看恐怖的。”萧朗说,“那还等什么啊?快和我们说说啊!”

    画面里是一个狭小的卧室,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以外,没有其他的摆设,可以推测摄像探头以及电脑应该是安装在床对面的桌子上。房间虽然狭小,但是打扮得很淑女风格,整体粉红色的格调,加上几个卡通玩偶的点缀,让人感觉这是一间少女的闺房。

    一个肤色白皙、浓妆艳抹的美少女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坐在床上,面对着摄像头。睡衣的深V领子几乎暴露了她一半胸部,而她脖子上戴着的一枚黑色十字架形状的吊坠,在雪白的胸前晃晃悠悠,也因此显得更为诱惑。她时不时蜷起双腿,不经意地露出下半身穿着的三角短裤。在桌子前面调整好了摄像头的角度后,她便开始搔首弄姿地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操着不标准的台湾腔和观看直播的网友聊起天来。这种聊天像是片段似的回答问题,没有任何主旨。然而,从视频片段来看,不停地有虚拟“礼物”从屏幕上冒出来。每当冒出一个“大件”的时候,美少女就会做出一脸痴迷的样子:“哇塞,兰博基尼耶,谢谢你啊大柱哥,给你一百个么么哒。”

    极其造作的嗲腔,让萧朗一阵阵泛呕。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正题?”萧朗无奈地堵着耳朵,“子墨说得对,真是太恐怖了。”

    “快到了,我说的不是这种恐怖。”程子墨挥了挥手。

    话刚落音,屏幕上一片漆黑。

    “完事了?这是啥?”聂之轩莫名其妙地说。

    “他们说的是右下角那个影子吧?”萧朗不以为意地指了指正在倒退播放视频的屏幕。

    “厉害啊,臭小子,我是看到网上的截图评论才发现的。”萧望说完,把视频的最后一段又重新逐帧播放了一遍。

    从一帧一帧的画面中,似乎可以看到一个影子从画面中的床底下伸出手来,直接伸向了桌子下方,紧接着,画面就中断了。

    “这个不用处理也知道,应该是一个人躲在床底下,伸手关闭了电脑的电源。”唐铛铛说。

    萧望点了点头。

    “就这个啊?大小姐都不觉得恐怖,你觉得恐怖什么?”萧朗朝程子墨凑过脸去,问她。

    “没啊,评论里猜得比较恐怖而已。”程子墨蔑视地看了一眼萧朗,“你不觉得恐怖的东西,我都不觉得恐怖。”

    “完事了?这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萧朗见萧望没有继续展示材料的动作,失望地说。

    “画面里的人,是本地人气最高的直播主播之一。”萧望说,“网名叫兔萌,真实姓名叫赵金花。”

    “反差有点大。”萧朗捂着脸笑道。

    “这个直播中断之后,几个经常给她打赏的人尝试去联系她,一直未能联系得上。”萧望接着说,“于是,一个忠实粉丝就报了警。”

    “报警是对的。”聂之轩抱着胳膊点了点头。

    “南安警方很快就核实了赵金花的身份。”萧望在屏幕上播放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皮肤蜡黄,三角眼,塌鼻梁,脸颊上甚至还有几块色斑,戴着一个黑色十字架的吊坠。

    “这……是同一个人?”萧朗目瞪口呆,“不太可能吧。”

    “眼神是一样的。”凌漠摊了摊手。

    “化了妆,视频还有美颜滤镜,所以有一点变化是正常的。”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说,“你们这是少见多怪。”

    “这这这,这还叫‘一点’变化?”萧朗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帮傻子要是看到她本来的面貌,还打不打赏?绝对要告她诈骗!”

    “赵金花,女,28岁,安桥县安山镇第一村民组村民。”萧望没理萧朗,继续介绍当事人的情况,“已婚,丈夫是同村村民,比她小六岁,两人育有一女,今年三岁。两年前,也就是赵金花生产后一年,就到南安市来打工,留下丈夫和女儿在村里独自生活。”

    “十个月前,赵金花开始使用直播软件进行直播,并以此来维持生活。”萧望说,“根据邻居的反映,最近一段时间,赵金花经常带陌生男子来住处厮混,也不避讳,男女关系非常混乱。警方去其户籍所在村庄调查的时候,也听闻了关于赵金花的传闻。”

    “没有美颜的情况下还不见光死,看来化妆的技术很高啊,不比山魈差吧?”萧朗不依不饶地吐槽赵金花的相貌。

    “赵金花被确认失踪后,警方对其丈夫和女儿进行了调查。”萧望说,“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其丈夫还是吐露,赵金花在一个月前向他提出了离婚,并且允诺老家的房子和孩子都归其丈夫,但她不承担抚养费。她丈夫出于多年的夫妻感情没有同意,于是这件事就暂时被搁置了。警方对其直播账号进行调查,发现她除了每个月提取出少量用于维持生活的金额之外,其他的打赏金都没有提取,仍以虚拟货币的形式存在。其账号里的打赏金,兑换成人民币的话,多达五百万元。”

    “五百万!”萧朗惊愕得合不拢嘴,“一个月五十多万的收入!傻子还真是够多的。”

    “我和萧朗一样,看不懂。这种直播,就是坐在那里聊聊天,凭什么能赚到这么多钱?这和不劳而获有什么区别?是因为我们国家闲人太多了?还是因为社会病态?”聂之轩说,“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直播能满足这些打赏的人什么?”

    “也不能一棍子打死。”程子墨说,“有一些直播还是很有营养很正能量的,有才艺、有学识的人通过直播推广自己的三观和学问,获取相应的报酬,这个还是很好的。不过确实也有很多直播很无聊,有的为了博取眼球,扭捏作态,甚至违法乱纪。直播这个领域,鱼龙混杂,当然,鱼多,龙少。”

    “我们不是说直播不好,只是对无聊、病态的直播还有这么大的市场感到费解。有那时间,多读读书不好吗?”聂之轩摇了摇头。

    “我倒是觉得,她不提现的这个行为比较有意思。”凌漠说,“我分析,她已坚定了离婚的立场,为了这五百万不会在离婚官司中扯上麻烦,所以一直不提现。毕竟,虚拟货币有它的隐蔽性,而且在法律上,不太好界定虚拟货币的分割归属。”

    “你的意思是说,她丈夫可能会对她做出不法的事情?”萧朗说。

    “不能排除啊。”凌漠摊了摊手。

    “凌漠分析的动机,也是我们担心的地方。其实现场勘查也有一些异状。”萧望在大家讨论直播的时候一直没有言语,此时接着介绍道,“在去赵金花老家调查之前,警方先是找到了赵金花在南安市区的临时住处,是自己租的一居室,我们视频里看到的就是卧室。可以看得出来,赵金花还是很讲究卫生的,所以警方在对赵金花家进行现场勘查的时候,除了纸篓里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2

    “纸篓里有什么?”萧朗问。

    “有卫生纸和安全套,检出六个不同男性的DNA。”萧望摊了摊手,说,“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我们之前就说了,她的私生活很乱。”

    “那不就是没有异状吗?”萧朗不解道。

    “别急。因为警方确认了出入口,唯一出入口是大门。”萧望说,“大门的门锁是完好无撬压痕迹的,但是大门内侧的保险链断了。”

    “嫌疑人在进门的时候,赵金花必须在家里,才可能锁上保险链。”凌漠说,“嫌疑人对赵金花的活动轨迹很熟悉,所以趁她洗澡化妆的时间进入室内,潜入床底,想攻其不备。因为没想到赵金花进了卧室就开了视频,所以他要先关闭视频才能犯罪?”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萧望赞许地点点头。

    “那会不会是保险链本来就是断的?不一定有人进来吧?”萧朗说,“视频那个,就一个闪动的影子,都是网友瞎猜的,证据坐不实啊。”

    “保险链有新鲜截断的痕迹。”萧望说,“痕迹检验部门研究来研究去,对于截断保险链的工具一直不能明确,最后的倾向性意见是,牙齿。”

    “牙齿?”几个人异口同声。

    “为什么要调查赵金花的丈夫阮风呢,是因为经过调查,赵金花的住处钥匙别人不可能有,而阮风有。”萧望并没有继续牙齿的话题,接着说,“门锁既然没有损坏,很有可能嫌疑人就是有钥匙。可惜,警方无法掌握事发当时阮风的动态。”

    “她丈夫牙口很好?”聂之轩还是摆脱不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靠不住,牙口再好,那毕竟是金属链条,能咬断金属链条,没道理的。”凌漠说。

    “还有人用牙拉飞机呢!”萧朗有不同意见。

    “不过,究竟是不是牙齿导致的链条断裂,牙齿究竟能不能截断金属,阮风的牙齿究竟好不好,这些都没有依据予以支撑。”萧望说,“不过,这显然是有‘异状’的,我们守夜者组织从成立起,就专门办一些异常的案件,所以才会有很多异常的破案经过。事出必有因,既然有异状,自然会引起我们组织的注意。上面一句话是组长说的。”

    “老规矩,有异状,就绕过去。”凌漠说。

    “那周围有监控吗?”唐铛铛问。

    “监控都很模糊,不可能确认身份。”萧望说,“而且,这个案子没有发现有犯罪事实的发生,是不能立案的。”

    “嗯,有犯罪事实、需要追究刑事责任、有管辖权,这是立案条件,我记得的。”萧朗说。

    “从立案开始,就要讲法治精神了。”萧望赞许地点点头,“所以也需要我们守夜者组织能获取相关监控的权限来发现问题。”

    “模糊不要紧啊,他们会看步态,从步态看心理。”萧朗指了指凌漠和程子墨。

    “我听说你们之前的分析判断了,很棒,所以,现在这个案子的视频资料还需要你们去看。”萧望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是允许守夜者组织调取现场周边监控数据的命令。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吧。”萧朗一把抓过文件看了看,一手一个把唐铛铛和程子墨按在了电脑前的转轮椅子上。

    “又要看视频,瞎了都。”程子墨揉着眼睛说。

    赵金花租住的小区,是一个破落的旧小区。实在看不出,这样的一个旧小区里,居然住着一名坐拥数百万的富翁。

    因为是旧小区,所以小区物业并没有在小区里安装视频监控。唐铛铛利用数字证书打开辖区派出所的数据库,调取了事发前后时间段的路面监控。从路面监控的位置看,虽然看不到小区的大门,但好在路面两头都有监控,也就是说,只要不会飞,那么不管什么人进出这个小区,总是要从路面两头的监控里路过。

    难度在于,两个监控之间,住户不少,人口很多,要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赵金花自己就很难了,更难发现所谓的可疑的人。

    不过,在茫茫人海中,程子墨还是发现了蹊跷。

    “等等,你们看看这个人。”程子墨指着监控视野角落里的一个黑影。

    因为人影贴着墙根在走,所以距离监控摄像探头较远。加之是晚上,颜色变色很厉害,更不可能看清容貌,所以只能说是一个不知道穿着什么颜色衣服的黑影。黑影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向小区所在的位置走去。

    “贴着墙根走的人,要么就是性格孤僻、缺乏安全感,要么就是心里有鬼。”凌墨补充道。

    “我就是觉得他和之前警方偷拍的阮风的行走视频有点相似。”程子墨说。

    “快进一下,看看他有没有走出来。”萧朗抢过鼠标,点击快进键。

    快进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果真看到一个相似的黑影,同样拖着一个大箱子从视频里走出。

    “哪有拖着箱子进来,又拖着箱子出去的?”萧朗说,“一看就可疑。”

    “不是子墨发现,你发现得了?”聂之轩笑着怼萧朗。

    萧朗挠着后脑勺尴尬地说:“那的确找不到,这里人是有点多。”

    “我校对了一下监控时间,这个人是在事发半小时前进去的,又在事发后一个小时出来。时间点,也是可以对得上的。”唐铛铛也点头认可。

    “很有意思啊。”一直站在几个人身后默默看视频的萧望说,“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人拖着箱子,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行走,进去的时候,箱子每逢颠簸都会弹起来,但是出去的时候,就弹不起来了。”

    “空箱子进,装着人出!”萧朗意识到哥哥的意思,“好家伙,就是他了!”

    “可惜,即便是这样,依旧没有实锤。”凌漠说,“警方还是不具备立案条件。”

    “那我们就继续找轨迹。”萧望示意唐铛铛按照黑影的行走方向,调取下一个路面监控。可是,在黑影有可能经过的所有路面监控下,都再也没有看见拖着行李箱的黑影。

    “看看地图,不可能有其他进来或出去的路径了吗?”萧望打开了电子地图。从地图上看,路面监控应该覆盖了所有可能的必经之路。

    “真会飞啊?”萧朗傻了眼。

    “怎么会?”萧望笑了笑,说,“他乘车或者开车的。不过,他自己没有私家车,所以打车的可能性很大。”

    “下一步怎么办?”萧朗问,“这家伙拖着箱子进来,显然就是预谋作案了啊!”

    “知道预谋作案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凌漠说,“我们不能确定这个黑影就是阮风,即便能确定就是阮风,咱们也不能确定箱子里的是赵金花。”

    “装箱子里,还能挣扎吗?”唐铛铛弱弱地问。

    “大小姐,既然这么精心预谋,那肯定是搞死了再装箱啦。”萧朗说。

    “命案?”唐铛铛说。

    “现在是这样考虑的。”萧望支持弟弟的观点,“但是没有任何依据。所以,我们下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特定时间点,两个监控之间所有通过的出租车,然后去走访。”

    “对,让出租车司机记住一个人的脸不容易,但是记住他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还是有希望的。”凌漠说,“毕竟事情只经过了两天。”

    “铛铛,两个小时的时间,你能给我们处理出所有特定时间在特定区域出现的出租车的车牌号吗?”

    “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大小姐是怎么做到的?”萧朗拿着一份印有七十三个车辆号牌的纸,说,“那么模糊的监控,这么快就能处理出这么多!我们家大小姐实在是太牛了!”

    “谁家大小姐?她可不是我们家的。”萧望笑吟吟地开着万斤顶向出租车公司驶去。

    “我看啊,早晚是。”聂之轩坐在后排,拿着两张金属链条断裂的照片,仔细端详。

    “这话我爱听。”萧朗高兴地跷起二郎腿,但转念一想,聂之轩的意思好像和他的意思并不一样,瞬间又沮丧了起来。

    抵达出租车公司的时候,恰巧是出租车交班的时间。萧望把出租车号牌分发给几人,要求大家分头去联络出租车司机,在发现线索之后,务必要见到司机本人,问出具体情况。

    这个活看似简单,实际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一来每个人的记忆能力有差别,想让出租车司机回忆起两天前的情况本身就不一定百分百做得到。二来出租车司机对警察本来就不感冒,想要获得很高的配合度,甚至在即将到来的晚高峰时间回到出租车公司接受询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几个人分头问了一圈,一条线索都没有问出来,只好在万斤顶的停车处会合。他们等来等去,就是等不到萧朗。

    直到天快黑了,才看见远处的萧朗拽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走了过来。身影在萧朗的腋下不断地扭动,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萧朗的束缚。

    “老王,不愿意来,我给强行拽来了。”萧朗把老王按在万斤顶的座位上。

    “有你这么当警察的吗?你这是绑架!”老王委屈地小声说道。

    “你这是违反纪律的。”聂之轩小声地提醒萧朗。

    “他说他好像拉了一个带大行李箱的,行李箱很重,他们两个人一起把箱子抬到后备厢的。”萧朗朝聂之轩使了个眼色,说道,“这算不算共犯?”

    “我冤枉啊!我哪知道那箱子里是什么!”老王跳起来喊冤。

    “那我哪知道你知道不知道?要不是共犯,你干吗帮他隐瞒?”萧朗摸出一副手铐,扔在万斤顶的小桌板上。

    “没有隐瞒,你问嘛,我记得就告诉你们!”老王被这砰的一声吓得一哆嗦。

    “是他吗?”萧望把阮风的照片给老王看。

    老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说:“不确定,有点像。”

    “你从三元小区附近拉了他,去了什么地方?”萧望问。

    “安桥县境内的一个地方,荒郊野外的,我不认识,他指路的,我还是导航回来的。”老王说。

    “手机。”萧望伸手,老王乖乖地把手机递给了萧望,萧望查看了一下,把手机递还给老王,说:“感谢您的配合,配合警方办案,惩恶扬善,是每一位公民的义务。”

    老王畏惧地看了看萧望、萧朗哥俩,接过手机点了点头,灰溜溜地下车走了。

    “厉害了,哥。”萧朗笑着看老王离开,说,“我这是用体力逼他,你是用气势啊。”

    萧望没理萧朗,展开一张安桥县地图,用红笔在地图上标注出一个红点,说:“确实,这里在两座村庄之间,都是田野,嫌疑人去这里做什么?”

    “那还用说,埋尸呗。”萧朗说。

    萧望摇摇头,说:“嫌疑人应该没有随身携带工具,即便携带了工具,最近天气干燥,土很难挖,想埋尸是很难的。电视上轻轻松松就挖个坑,其实并不符合实际。”

    凌漠点头认可,说:“从地图看,红点附近的区域都是田野,而不是荒地。没道理选择有主的田野,而不选择无主的荒地。”

    “附近又没有公交车、出租车,他家也不在附近,这个举动还是挺蹊跷的。”聂之轩点头说。

    在出租车公司外面讨论来讨论去也得不出什么想法,几个人驾驶万斤顶又回到了守夜者组织。

    不甘心的萧望打开卫星地图,想从卫星地图上寻找一些端倪。随着地图逐渐放大,虽然像素也在下降,但还是似乎看见红点附近,有一个大顶棚的场所,顶棚是红颜色的标识,看上去像是一个加油站。

    “不对啊,电子地图上,这里没有加油站啊。”萧朗打开手机导航,在地图上寻找着。

    “那就对了!嫌疑人要去的,就是这里。”萧望胸有成竹地指了指加油站。

    “焚尸?”凌漠迅速领会到了萧望的意思。

    萧望点点头,说:“处理尸体,无非就那么几种手段。既然不能碎,不能抛,不能埋,那么焚尸就是最大可能了。去加油站,是为了买助燃剂。而正规的加油站,没有派出所证明,是不可能打出散装汽油的,所以,他要去的,是这种乡村自营的加油站。”

    “明白。”萧朗说,“去加油站调查。”

    “加油站不会配合的。”萧望沉吟着摇头。

    “怎么就不会配合?那个出租车司机不是不配合吗,还不是被我教育老实了?”萧朗不服气地说。

    “第一,出租车司机是局外人,不过是因为怕麻烦,才不去惹事情。既然你找了他麻烦,他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第二,你那是违反纪律的行为,还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吗?”萧望又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

    “私自贩卖散装汽油是违法的。”凌漠说,“所以加油站死活也不会承认。”

    “你们说,他买了汽油,倒在箱子上烧?”聂之轩低头沉思。

    “不好说,毕竟嫌疑人整个行动都是有预谋的。”萧望说,“说不定这附近有什么场所或者可以用作焚尸的工具,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过,一定是在附近。这里的环境,如果没有交通工具,徒步行走,拖着那么大的行李箱,又拎着汽油,不会离开多远。”

    “明天白天可以去那里看看,说不定就有发现。”萧朗说。

    “聂哥,还有个问题。”凌漠此时突然发言,“汽油燃烧后,能把人全部烧成骨灰吗?”

    “嗯,难说。”聂之轩补充道,“殡仪馆的火化炉,都是近千摄氏度,而且因为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燃烧,所以热的利用率非常高。即便是这样,火化一具尸体,也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如果是在敞开的环境下,不使用外焰燃烧尸体,一桶汽油怕是很难把尸体全部烧成骨灰。”

    “虽然燃烧尸体会有灯芯效应,自燃时间会很长,但是因为温度达不到,热利用率很低,确实难以把尸体全部烧成骨灰。”萧望说,“而且嫌疑人最多也就能拎动二十公升汽油,又能燃烧多长时间呢?”

    “阮风是什么学历?”凌漠问。

    程子墨一边咬着一根棒棒糖,一边翻着卷宗,说:“初中没毕业。”

    “这样的文化程度,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想到燃烧的结果?”凌漠转脸看着萧望。

    萧望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说:“那对我们来说,还真是个利好消息。”

    “可惜现在还是不够立案条件。”凌漠说,“毕竟现实不是写小说,写小说的话,这情况就该抓人了吧。”

    “程序正义是前提。”萧望说,“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依据。”

    “孩子们,刚才我在外面听你们说,烧成骨灰很难对吗?”傅元曼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满脸笑容地说,“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子,睹物思人啊,我来和你们说一说。”

    3

    1983年,守夜者组织成立34周年,也是守夜者组织战功累累、最受到部领导青睐的一年。这一年,准备接任守夜者组织负责人职位的傅元曼三十九岁,而他最得力的助手——董连和,三十七岁。

    这一年,因为傅元曼忙于投身配合警方的大型打击犯罪的行动,所以这一起案件的主角是董连和。一直作为组织成员里“和事佬”的老好人董连和也正是因为此案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从傅元曼巨大的背影里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在警方忙忙碌碌处理各种刑事案件的时候,《南安晚报》的一则报道引起了南安市的轩然大波。在那个年代,没有新媒体,没有自媒体,电视机更是奢侈品,所以人们获取社会资讯的方式几乎全部都依靠报纸,那也是纸媒最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时代。受警方严厉打击犯罪的影响,当时社会几乎可以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来形容。所以,南安市最大的纸媒报道出的一则吸引人眼球的资讯,迅速成为整个南安市街头巷口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件事情恰巧发生在《南安晚报》的一名社会资讯版记者的身上。

    记者叫何老三,虽然名字很有乡土气息,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老学究,也是《南安晚报》的资深记者。时值清明,何老三带着一家老小到殡仪馆去祭拜已经过世数年的父亲,可是在骨灰盒寄存墙处发现了异常。

    虽然从1956年开始,国家就已经进行殡葬改革,希望能变土葬为火葬,但是,直到1985年,国务院才颁布规定,首次规定在人口稠密、耕地较少、交通方便的地区推行火葬,并有强制性条款。不过在1983年,火葬的意识已经在南安市落地生根了。因为还没有现在的集中公墓管理模式,所以一些不拥有自留地的城市人口在火葬后,会将骨灰盒寄存在殡仪馆。中国人虽然对骨灰盒很讲究,但是在当时的经济条件约束下,绝大多数老百姓的骨灰盒也不过就是个木头盒子。盒子不值钱、骨灰更让人避之不及,所以既然不是什么宝贝疙瘩,殡仪馆也不可能去安排保险柜来寄存骨灰。

    实际情况是,殡仪馆筑了水泥墙,墙上密集排列着数十、数百个用于安放骨灰盒的龛。寄存骨灰盒的家属可以花钱租用一个龛,并且在龛顶刻上逝者的名字,把骨灰盒摆放在龛上,这样既显得严肃庄重,也方便逢节祭拜。

    寄存墙本身就被打扮得阴森恐怖,再加上数千年来的封建迷信,自然不会有谁闲得发慌,去找寄存墙的麻烦。

    然而细心的何老三就在寄存墙上自己父亲的骨灰盒里发现了异常。

    最初引起何老三注意的是,自己父亲骨灰盒所在的龛周围,有明显的灰尘被擦掉的痕迹,骨灰盒似乎也放歪了。其实这倒没什么,何老三也不会迷信到以为自己的老父亲在天之灵不安分,因为在其他人安放骨灰的时候,确实有可能碰到何父的骨灰盒。但因为这个不正常的现象,何老三就踮起脚尖多看了老父亲的骨灰盒两眼。这一看不要紧,着实把何老三吓了一跳,因为骨灰盒的密封盖似乎已经被打开了,盖子的缝隙里,透出一丝血红色。

    当然,何老三毕竟是知识分子,不可能会认为老父亲的骨灰流血了。他很清醒地意识到,那一丝红色,应该是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露出了盖缝,可是,谁会用塑料袋装骨灰?那岂不是大不敬吗?显然,这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异常现象。

    大惊之下的何老三也顾不上自己老父亲的在天之灵生不生气了,毅然决然地打开了骨灰盒。果不其然,盒子里灰白色的骨灰之上,真的放置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而袋子里也不是空的,装的是满满一袋白色的碎片,似乎也是骨灰。

    谁家买不起骨灰盒,就干脆利用了一下何家骨灰盒的空余空间?这显然无法合理解释这一不合理的现象。

    毕竟是清明节,来殡仪馆祭拜先人的肯定不止何老三一家。在何老三发现这一异常现象之后,很多人害怕自己家的先人也被冒犯,纷纷开盒检验。确实,本来盒子就不大,要是挤上两个人,实在太委屈先人了,说不定先人犯怒,就要来找后人的麻烦了。这是中国人的传统思维。

    这一验,还真是验出了麻烦,有五家都发现了自家先人的骨灰盒里,多出了装满疑似骨灰的塑料袋。

    这人还真是敢干,把自家人的骨灰分袋安置在五家,这是要在阴曹地府里抢地盘、收保护费吗?

    何老三立即报了警。可是,在当年技术手段匮乏的情况下,这些塑料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根本就无法通过检验来确定。既然不能确定,那也就不知道用什么名头来进行调查。于是,何老三利用自己的身份便利,在《南安晚报》次版刊发了一条社会新闻。这一发不要紧,人们纷纷去殡仪馆验视自家的骨灰盒,于是殡仪馆内出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数百人排着队,在寄存墙前,一个一个地去验视自家的骨灰盒。

    “阿弥陀佛,我家的是好的。”

    “哎?我记得当年没装这么满啊。”

    “爹,您安息吧,没人挤您。”

    “我去,谁这么缺德!真有塑料袋!”

    ……

    就这样,又有两家人发现了塑料袋。

    警方没工夫投入大量警力去调查此事,但是对有巨大社会影响的案子,专办难案、奇案的守夜者组织则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在傅元曼的授意下,捕风者董连和他的调查小组投入了本案的调查。

    当时没有破案利器——监控,殡仪馆又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山中央,想要获取直接的影像或言辞证据,似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调查小组的工作突破口,是这七袋可疑的粉末、碎片。

    如果说拼尸块很难的话,拼灰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面对眼前的七个塑料袋,老董也是没辙。于是,老董叫来了精通于法医学的寻迹者朱力山帮忙。当年的朱力山不像现在患了帕金森症,无法深入研究案件,那时候的朱力山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浑身都是干劲。

    朱力山接了任务,和老董一起,把七个塑料袋里的灰和碎片都平铺在实验室的台子上。然后由大块的碎片开始进行寻找、辨别,希望能从这些碎片里找到一些线索。在翻找的过程中,扬起一阵淡淡的灰尘,难免被老董和朱力山吸进肺里,想到这说不定还真是人的骨灰,老董甚至有一些犯呕。

    “黑色的,是烟熏痕迹,白色的才是过火。”朱力山一边找着碎片,一边和老董解说。

    “从这两大片碎片的断面来看,这一块焚烧得并不彻底。”老董举起了两块碎片,从碎片的边缘来看,这本来是一块,“中间可以看到骨质的结构,说不定还真是人骨。”

    “有没烧透的?”朱力山接过两块碎片仔细端详,果然,断端截面上可以看到清晰的细梁状的骨质结构,“用我们法医学的术语说,这是颅骨的板障啊!”

    “是不是只有人的颅骨才有板障?”老董紧接着问道。

    朱力山摇了摇头。其实他们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有人焚烧了动物尸体而做出的一个恶作剧。

    “但至少我们可以看出,这些灰烬就是骨灰。”老董若有所思,“而且,这两块碎片至少还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朱力山似乎也找到了一块有价值的骨骼碎片,捏在手里左看右看。

    “骨质过火之后会脆化,折断也就很容易了。”老董说,“但是这一大块颅骨,既然没有过火,就没有脆化,那么它是怎么折断的?”

    “对啊,颅骨是骨骼中比较坚硬的骨骼,怕是没那么容易折断。”朱力山放下自己手中的碎片,拿起那块板障,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把其中一块碎片掰断,可是没有能够做到。

    “这就说明,有人在焚烧完尸体后,对大块的骨灰进行了第二步处理。”老董说,“把大块变小块,如果不是徒手能做到的话,就肯定使用了工具。那么,寻找工具,则是我们下一步的工作。”

    “对了,你这两块骨头是在哪里找到的?”朱力山又问。

    “这里。”老董指了指一堆灰烬。

    “颅骨附近的骨骼是最具特异性的。”朱力山仍捏着那一块碎片说,“再仔细找一找这一个区域,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你那个是什么?”老董拿着一个小铁耙,继续清理那个区域的灰烬。

    “这块也应该是骨头。”朱力山说,“有弧度,很坚硬。如果是人骨的话,就是尺骨鹰嘴的部位。可是有些动物也有这个尺骨鹰嘴。”

    “那还是没用。”老董耸了耸肩。

    “不过这个挺有意思,鹰嘴的地方有骨痂形成,说明这里骨折过,然后又愈合了。”朱力山说,“如果是人的话,骨折了会进行治疗,才会愈合得比较好。如果是动物,不可能进行复位、制动治疗,那么肯定会畸形愈合。这块骨头,显然是愈合得比较好的。所以,我觉得这应该是人类的骨头。”

    那个年代,不可能有人花上很多钱带着自己的宠物去打石膏,所以这个推断是成立的。

    “我内心早就确认是人骨了。”老董说,“老朱,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老董从灰烬中,找到一块鸡蛋大小的碎片。这一团物质看起来像是过火后被烧挛缩的组织,但却比想象中的重量要轻。朱力山接过碎片,轻轻一掰,啪的一声,碎成了两半。

    “蜂窝状的?”老董看了看这一团物事,又抬眼看了看朱力山,希望他能给一个解释,毕竟人体骨骼再怎么烧,也难以烧出一团蜂窝状的样子。

    “鼻窦腔。”这个对于朱力山来说,算是一道送分题。

    “哦。”老董恍然大悟,从身边拿出镊子,在窦腔里刮了一刮,“可是这腔里似乎被不少东西给填满了,总不能是鼻窦炎吧。”

    “当然不会。”朱力山接过碎片和粉末,放在显微镜下看了起来,“哟,这些从窦腔里刮出来的粉末,颜色也比骨灰要白。”

    “窦腔是一个密闭空间吧?为什么里面会有东西?”老董不解。

    这个问题朱力山也不明白,于是拿着窦腔的碎片和充斥窦腔的粉末到隔壁去进行成分检验。最基本的化学成分检验技术,在那个年代已经具备,并且能够被熟练掌握了。

    所以,没过多长时间,朱力山就从实验室里带回来了检验结果:都是钙的化合物。

    “人的骨骼,也都是钙的化合物吧,这个结果有意义吗?”老董问。

    “有。”朱力山说,“窦腔是密闭的,刚才是被我掰开的,那么说明燃烧并没有充分摧毁窦腔,窦腔里面的钙化合物,显然不是骨骼燃烧后剩余的成分。”

    “那是什么?”

    “石灰。”

    “石灰?”老董坐在转椅上想了想,说,“石灰池?这会是致死方式吗?”

    “在石灰池里溺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朱力山说。

    “那我明白了。”老董胸有成竹,带上手枪,重新向殡仪馆赶去。

    对于寻找的范围,早已在老董胸中成熟。在那个没有私家车、没有出租车的年代,殡仪馆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了。市民想去殡仪馆的话,必须要搭乘公交车。如果是其他郊区的村民要去殡仪馆的话,就会比较麻烦了,先是要搭农用三轮车到城市边缘,然后再步行到公交车站,辗转几路公交车后,才能抵达。

    既然想到去殡仪馆藏骨灰,而不是简单地把骨灰抛洒,至少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凶手是死者的直系亲属,对凶手还存留有感情,所以不愿意随意抛洒骨灰,而是选择了分装在殡仪馆的寄存墙。二是不管凶手和死者是哪里人,杀人焚尸的地点距离殡仪馆一定不远。殡仪馆白天是有人值班的,凶手要选择晚上藏骨灰,晚上又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如果胆大点分析,徒步的范围就那么大,锁定在殡仪馆方圆十公里应该问题不大。

    另外,凶手为什么要用七个塑料袋装骨灰?拎着一大把塑料袋,显然比用一个大包装复杂得多,也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既然凶手选择这样,也说明了两点:一是凶手不怕有路人发现,说明是在晚上走夜路的可能性比较大。二是凶手对殡仪馆的寄存墙很了解,知道一个骨灰盒装不下所有骨灰,如果现场倾倒骨灰的话,会撒出来而被很快发现。所以,他选择了这种分装的方法,既方便拎,又方便放置。只是没想到一个骨灰盒没有盖好,导致被人发现了。既然对殡仪馆了解,说明他住的地方一定不远,且有生活常识。

    如果只是锁定方圆十公里,毕竟不知道死者的任何信息,所以也根本无从寻找,但是现在知道了有石灰池这一关键的线索,那么寻找起来的范围就要小很多。

    以殡仪馆为中心点,老董对周边的村庄进行了逐一走访。老董是一个优秀的捕风者,除了对地形过目不忘以外,他伪装成一个收破烂的遍访周边,也没有引起别人一丝怀疑。并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老董就在西门村找到了一个石灰池。

    那个年代,如果哪里要建筑房屋,一定会在周围挖一个石灰池,把生石灰变成熟石灰而方便建筑装修使用,但使用完后,石灰池会被填补,还能留下来的不多。毕竟老董遍访了周边,都没有发现石灰池,那么这个时候找到的石灰池,其可疑程度就非常高了。更何况这个废弃的石灰池里还有不少黏稠状的石灰,周边还有新鲜的踩踏痕迹。

    唯一让老董还不能确定的是,石灰池的深度不够,说白了也就三十公分。这里想溺死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老董还是坚持认为,假如把一个人的脑袋按在石灰池里,还是可以溺死的。

    既然找到了石灰池,作为捕风者的老董就开始在村里活动了起来。为了不打草惊蛇,老董使用各种机会和村民搭腔,以期待发现线索。概率大的推理,其印证的结果成功率也高,老董很快就发现了线索。

    在离石灰池不远的一个破旧院落门口,老董发现了滴落状的石灰干涸痕迹,痕迹黏附的石灰不少,一直延伸到院内,而这个院落,似乎并无人在内。装作收废品的老董没有敲开院落的大门,而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自己的开锁技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门锁,进入了院内。如果真的能找到什么,回去再补手续吧。

    和想象中一样,这里不是闲置的房屋,但是主人并不在家。从门锁上落的灰的厚度判断,至少有半个月没人回家了。

    院子里有三间房屋,正对院落大门的,是一排平房,上了门锁。左边是卫生间和厨房,右边是仓库。虽然仓库也上了锁,但是这对老董来说,形同虚设。

    打开仓库大门的老董呆立在了门口,这间仓库里并没有货物,在一面墙角,摞着几叠砖头,砖头之间,有大量的草木灰烬,而整个一面墙和屋顶,都已经被严重烟熏,乌黑乌黑的。

    老董用一根棍子挑了挑灰烬,发现这里除了依旧可见少量的石灰痕迹以外,灰烬里夹杂了很多和塑料袋里一模一样的灰白色骨灰。

    最关键的,砖头旁边还有一把锤子,锤头上,一样黏附了骨灰。

    至此,杀人、焚尸的现场就展现在了老董的面前。

    4

    “我明白姥爷的意思了。”萧朗说,“您是说,别说有汽油,就是那个根本打不到散装汽油的年代,即便是靠柴火,也能把尸体焚烧成灰烬。”

    “那你明白错我的意思了。”傅元曼哈哈大笑,“根据罪犯后来的交代,其实他们也是使用了助燃物的,煤油。那个年代,使用煤油灯还是很正常的。”

    “组长的意思是,燃烧结果如何,要看燃烧的状态,助燃物只是一个辅助。”萧望说,“煤油燃烧的温度,和汽油差不了多少。”

    “窍门是在那几摞砖头。”凌漠说。

    “在一个房屋内,算是较为密闭的空间,把尸体架在砖头上,尸体下方点火、助燃,”萧望说,“这样可以保证特定空间里的热利用率,而且使用外焰燃烧,所以可以达到较好的燃烧效果。和砖头贴合的部位,不能充分燃烧,所以要用锤头砸碎。”

    “确实。”傅元曼说,“就是你们说的,热利用率的问题。这个案子破案后,罪犯交代,一共燃烧了两天一夜,才基本把尸体全部烧成灰烬。包括小望刚才说的‘灯芯效应’,也在罪犯的交代中得到了印证。据罪犯说,使用煤油助燃后,尸体开始燃烧,并且燃烧长达五个小时都没有添补煤油。这是因为人的脂肪有助燃作用,也就是小望说的‘灯芯效应’。”

    “我首先得说一下地形。”凌漠指着屏幕上的卫星图,说,“加油站方圆十几公里都是耕地。这些耕地都是有家有户、有名有主的。也就是说,不论在这个徒步范围内的什么角落里燃烧,都不可能有两天一夜这么长的时间给他,因为耕地白天是有人去劳作的。”

    “凶手晚上杀人,晚上去加油站,也就是说,其实他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去处理尸体。”萧望点头道,“所以,除非他能保证非常高的热利用率,否则,尸体是焚烧不尽的。”

    “说不定也有锤子。”萧望插嘴道。

    “不论是燃烧得干净说明附近有封闭空间,还是燃烧不干净说明还存在尸骨残骸,这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萧望说,“这案子从一开始,我们得出的所有结论,都是基于我们的推理;实打实摆在面前的证据,可以说是一点也没有。”

    “是啊,我们一切执法行为,都必须要在看到证据之后。否则,之前都只能是在法律约束条件下的调查行为。”傅元曼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儿,说,“‘亡者归来’式的冤案是血的教训啊!即便是我刚才说的1983年的那个案件,差一点也出现了‘亡者归来’的故事。”

    “亡者归来”的故事多发生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那个年代,DNA技术还没有在国内公安部门推广,而绝大部分人是不会在公安部门留下指纹档案的,所以对于死者的身份识别,有可能会出现偏差。

    当公安部门发现了一具尸体,而尸体又高度腐败,不具备辨认条件的时候,家属有可能会错误识别尸体,最后导致办案方向完全错误。在这个时候,所谓的“死者”突然又出现了,想想倒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

    之前说到,老董认定了凶手把被害人的头部按进了石灰池,导致被害人吸入大量石灰,堵塞呼吸道而窒息死亡。老董认为,这就需要具备一个条件,那就是凶手和被害人之间的体力存在悬殊的差距。在自己家中焚尸,骨灰还要送去殡仪馆而不是直接藏匿,那么这显然是自产自销的家庭内部凶案。既然是杀亲案件,体力若有悬殊,最大的可能,就是丈夫杀死了妻子。

    随后的调查,也给老董坚定了信心。在对周边邻居进行了走访之后,老董得知,这是一户姓杜的一家三口。主人杜强,无业,是一个十足的酒鬼加赌鬼,成天不务正业,除了喝酒就是赌博,而且可能受智商约束,他的赌博可以说是十赌九输。醒了就赌博,输了就喝酒,成为杜强每天生活的内容。而他赌博、喝酒的资金来源,都来自于他的妻子叶凤媛。这是一个勤劳踏实的妻子,除了正常的务农工作以外,还在镇子里接各种杂活,用以补贴家里。其实也补贴不了多少,因为在杜强的殴打之下,这些血汗钱很快就被杜强拿走,然后在赌桌上被输掉了。

    老董走访的所有邻居几乎都反映出,叶凤媛经常脸上带伤,却不吭一声地继续打工赚钱。从杜强的独子杜舍的小学班主任那里,老董还了解到,杜舍也会经常被父亲殴打得满身是伤地去上学。而这个八岁的小孩异常地坚强,从来不会主动说出家丑,这一点,更让他的班主任心痛不已。

    就在老董准备向上级汇报,申请对杜强的通缉令的时候,一条突然得来的线索,让老董着实吓了一跳。

    在走访过程中,老董用自己的工资请几个村民下了几回馆子。在那个年代,下馆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在这个过程中,老董和村民之间建立了浓厚的情谊。这一天,老董接到一个村民的报告,说是他昨天晚上,看见叶凤媛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开了。

    而在老董的意识当中,叶凤媛是一个“亡者”,前些天他细细寻找的,就是叶凤媛的骨灰,然而此时,叶凤媛这堆骨灰,居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刑侦战线上历经风雨、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董很快就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他知道,这种情况的唯一解释就是妻子杀了丈夫。虽然还不能确定妻子是通过什么手段来溺死丈夫的,但是在老董的心中,案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死者由叶凤媛变成了杜强,而嫌疑人却由杜强变成了叶凤媛,这为之后的寻找抓捕工作,奠定了最为必要的基础。

    “这么看起来,DNA检验对我们刑侦工作,真是里程碑一般的贡献啊。”萧朗叹道,“又能知道性别,又能确认身份。”

    “也不绝对。”凌漠摆摆手。他指的是之前“嵌合体”的案件,当时聂之轩就提出,现在很多人迷信DNA,其实DNA并不能作为某一起案件的唯一证据。

    “组长,那后来呢?”唐铛铛托着下巴,听得入神,“我们怎么都不认识这个董爷爷啊?”

    傅元曼脸上划过一丝悲伤的神色,摸了摸唐铛铛的头,说:“孩子们,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睡觉。期待你们明天的搜查能够发现线索。”

    第二天一早,成员们坐着万斤顶先赶到了嫌疑加油站。这里不仅是一个村民经营的私营加油站,而且还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生活超市。据说周边两个村里的小卖铺销售的产品种类有限,所以这里虽然距离两个村庄都有四里路,但村民们也经常会来这个生活超市购买物品。

    萧望在超市里东张西望地逛了一圈,拿着一把铁铲,递给老板。

    “买把铲子。”萧望说。

    “二十。”痞里痞气的老板坐在自己的电脑前面,专心地打着英雄联盟。

    “嘿,哥们儿,你这电脑是自己配的?这游戏怎么感觉这么流畅?”萧望付了钱,俯身在柜台上,看着屏幕。

    老板打量了一下萧望,心想一个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年轻人,怎么这么老土?

    “嗯。”老板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

    “能卖给我不?我也想打英雄联盟。”萧望说。

    “不卖。”老板漂亮地完成了一次三杀。

    “厉害厉害,这电脑真快。”萧望把手伸进自己的西服内口袋,掏出一沓钱,说,“一万块,卖不卖?”

    这句话让老板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激烈的团战,转头看着萧望,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虽然配置不错,但是装配这台组装机器的时候,他也就花了三千多。

    “说真的说假的?”老板讶异道。

    “你先点点钱。”萧望知道老板已经同意了,于是开始拆卸显示屏,“就要你的主机,显示器不要了。”

    老板用颤抖的手把钞票放进了点钞机,点完一百张钞票后,还是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状态。

    “谢谢了,说不定以后能当队友。”萧望心满意足地抱着电脑主机,走出门外,剩下仍然目瞪口呆的老板,默默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吗?”

    “一万块,值。”凌漠从萧望手中接过电脑,递给唐铛铛,“找阮风吧。”

    “啊,原来你是在买监控!”一样目瞪口呆的萧朗此时恍然大悟。

    “三个监控,全部连接在这台电脑上。”萧望微笑着说。

    “为什么不找警方带着手续来调取?”聂之轩问。

    “既然他在做违法的事情,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把真实的监控交出来。”萧望说,“到时候他交出两个超市里的监控,不交超市外面对着加油站的监控,我们又不能现场观看,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再找他要,怕是就已经被他毁了。”

    “明白了。”聂之轩点头说,“先调取,再补手续。”

    “现在铛铛的任务是看监控,而我们的任务,是去寻找焚烧痕迹。”萧望挥了挥手,让大家下车,“出发!”

    成员们最先进行排查的,就是附近的两座村庄。参考1983年的焚尸案,如果想保证热的利用率,广袤无垠的田野肯定是不行的,最有可能就是选择房屋。可是前期对这两座村庄所有住户的调查情况显示,阮风和这两个村庄的人之间并不存在任何亲戚朋友关系。而且,即便是有铁哥们儿住在这里,谁也不可能把自己家的房子借给别人焚尸。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村庄里荒废的,或者暂时没有人居住的房屋。

    然而只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两组成员就把两座村庄所有的房屋都给排除了个遍。毕竟是需要长时间焚烧才能达到效果,所以若在屋内,墙壁屋顶一定会有非常明显的烟熏痕迹。萧望的指示是,简单观察房屋,一旦没有明显烟熏痕迹,就立即排除。

    排除了所有的房屋,剩下的,只有广袤无垠的田野了。

    萧望拿着铲子,用铲头碰撞了几下地面,把铲子递给萧朗,说:“小子,你来试着挖挖看。”

    “这我强项啊!”萧朗接过铲子,在手上吐上两口唾沫,狠狠地挖了下去。

    砰的一声,铲头和地面发生了一次猛烈的碰撞,可是这连续干旱加之被冻硬的土地,丝毫没有变化。

    “我的天,这完全铲不动啊!”萧朗又尝试着在铲子上跺了两脚,土地也就出现了一个一厘米深的小坑。

    “是吧,在这种天气下想挖坑是不可能的。”萧望笑了笑,说,“这块区域这么大,怕是要让大家受累了。不能埋,就一定会想办法藏,大家发动自己的智慧和体力,分头找吧。有什么发现的话,在对讲机里面喊。”

    一望无尽的田野里,种满了油菜的庄稼苗。在不能毁坏农民的庄稼的前提下,要寻找一块可能并不大的烧灼痕迹,进展势必缓慢。去年秋天的时候,很多农民在地里燃烧秸秆,也同样留下了烧灼痕迹,这些痕迹甚至有上千处之多。所以,成员们不仅要寻找,还要分辨烧灼痕迹是陈旧的烧秸秆的痕迹,还是新鲜的烧尸体的痕迹。

    临近年关,气候十分寒冷,每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当所有人都进展缓慢、瑟瑟发抖时,萧朗却是一个例外。对萧朗来说,这个季节是个好季节。因为庄稼长得都不高,所以他视力超群的优势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左奔右跑,进度奇快。

    说巧也巧,线索还果真在萧朗搜索的范围里出现了。

    大约下午时分,对讲机里传来了萧朗的声音。

    “我在微信里给你们发了位置。”萧朗说,“来吧,来吧,这次我头功!”

    显然,萧朗发现了非常关键的线索。这让所有人慢慢失去的信心,又被重新点燃,大家从四面八方向萧朗所在的位置靠拢。

    远远的,成员们都看见萧朗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短裤,站在一棵大树边用毛巾擦身。

    “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程子墨大吃一惊。

    “看什么看,没看过肌肉?”萧朗见程子墨最先赶到,而且还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自己反倒是先不好意思了,抓起裤子穿了起来。

    “哎哟喂,抱歉,我对您的身体还真是没多大兴趣。”程子墨一脸鄙视。

    萧望随后赶到,看了看萧朗身后的一大片池塘,说:“你下水了?现在是隆冬腊月!”

    “正好冬泳了。”萧朗不以为意,“喏,我从池塘底下捞上来的一个大铁盆。我当时就奇怪了,你们看到这一块烧灼痕迹了吧?地面上灰烬感觉是陈旧的,但树干上的烟熏痕迹又很新鲜。我就觉得奇怪了,但我转念一想,这是池塘啊,是最好的抛尸场所,于是就下水看看,果真捞上来一个盆,你们看这个盆啊,明明是崭新的,可里面却有严重的焚烧痕迹,谁这么奢侈?”

    这是一个不锈钢澡盆,盆沿的商标都还很新,但盆底已经全部被烧黑了,还黏附有很多黄白色的黏稠物体。

    “在盆里烧,然后再扔水里?”聂之轩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微型显微镜。

    “抛尸会浮上来的,烧成灰,嘿,哪怕没烧成灰,烧成骨头块、肉块,也浮不上来了呀。”萧朗解释道。

    “萧朗分析得不错。”聂之轩从显微镜的目镜上移开眼神,说,“这里的东西,确实是人体脂肪!”

    “而且这个盆也是从刚才的超市买的。”凌漠最后赶到,一眼就看见了盆沿的商标。

    “嚯,你总不会记得刚才超市里所有物件的商标吧?”程子墨惊讶地看着凌漠。

    “差不多吧。”凌漠答。

    萧望刚准备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是唐铛铛打来的。唐铛铛破译了超市的监控储存硬盘的密码后,获取了这几天超市的所有监控。虽然监控只能保留五天的量,但也绰绰有余了。唐铛铛很快从特定的时间点里,找到了阮风的图像。根据唐铛铛的叙述,阮风不仅在加油站私自打了一桶汽油,而且还在超市里买了一个大铁盆和一把榔头。

    “他也做好了砸碎骨头碎片的准备。”萧望微微一笑,“在盆里燃烧,更是不可能充分燃烧了,热利用率非常低,加之时间有限,我觉得,尸体的大部分残骸都没有烧尽。所以,小子,委屈你了,还得再下水一趟。”

    “明白了,残骸,还有榔头。那个,你,转身。”萧朗指着程子墨说。

    (1)作者注:山魈的记载出自《山海经·海内经卷》:“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

    (2)编者注:灯芯效应,指人体在特定状况下,如同蜡烛一样持续燃烧。

    (3)编者注:过火,就是经过火焰直接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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