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骑营,大概是整个大营里,惟一没有陷入慌乱的地方。
营外的卫兵刚刚来得及看清一道黑影,风烟已经冲到了面前,一惊之下,脱口道:“站住!什么人敢擅闯虎骑营?!”
“啪”的一声,风烟的长鞭已经抽在了他脸上,“粮草着了火,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看热闹,我这是替萧帅教训你!”
这守兵还没等叫出痛来,风烟已经疾风般卷了进去,直闯督军主帐。
“哎,有人——”
他刚喊了半句,又有个黑影迎面一击,“闪远一点!”追上来的是宁如海,一拳把那守兵打得飞出了两步远,也直追着风烟闯了进去。
从营门到督军的大帐,一路上风烟长鞭到处,人仰马翻。守卫的士兵固然善战,可是禁不起陆风烟和宁如海这样的高手,加上他们来势太快,来不及阻拦,转眼工夫,风烟已经闯到了杨昭帐前!
隔了三步远,风烟的长鞭已经扫了出去,卷住大帐的门毡,“嘶”的一声,竟把整条门毡给拦腰扯了下来,“杨昭,你出来!”
“当当”两声,侍卫的大刀左右迎头砍下,却被风烟的长鞭抽中,这一鞭的来势疾而狠,侍卫一时握刀不住,手中的大刀竟随着长鞭荡飞了出去!
“谁敢再拦,就别怪我不客气。”风烟一鞭在手,“难道你们没听见,粮草库已经着了火,我要见杨昭。”
号角声中,虎骑营的人,已经潮水般向这边涌了过来,刀枪如林,迅速合成一个包围圈。
连风烟也不禁一惊,好快的速度!果然不愧是虎骑营,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集结过来了。
大帐里灯火通明,桌上还有一壶酒,看起来,他还蛮悠闲的嘛。粮草都被烧光了,他还能这样沉得住气!
宁如海和风烟已经被团团围住,无数刀枪密密麻麻的,一重重指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又是你!”佟大川一眼认出风烟,忍不住怒上心头,“前两次的账还没跟你算,你又闯进来找死?”
“你闭嘴。”风烟打断了他,“我找的是杨昭。”
宁如海急道:“你这是做什么,风烟,你疯了不成吗?”他就知道,这个丫头要闯祸,拉都拉不住,这下子可倒好,连他自己都陷了进来。这样的情形,吃亏只怕是吃定了。
座上的杨昭,清俊沉默。
因为是在自己的营帐里,又都半夜了,他没穿盔甲,连军衣都只是随便地披在身上。他一只手还拿着酒杯,停在唇边。看样子风烟来得实在太突然,他连一点防备都没有。换做是别人,此刻早已经恼了,杨昭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他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你还真是缠上我了。”
风烟劈头就问:“外面的人都在救火,你这里却没有一个人去帮忙,这是为什么?”
杨昭一只手扣好领口的扣子,缓缓起身,踱了两步,“没有我的命令,出了天大的事,他们也只能原地待命。”
“那么,你又在做什么?”风烟气极,“他们等你的命令?说得好,你是督军,外面的粮草都快要烧光了,居然还在这里喝酒作乐,你怎么坐得住啊?”
“这是我的军帐,我为什么坐不住?”杨昭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我倒是奇怪,你不去救火,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三更半夜的,一个姑娘家,不怕不方便吗?”
“想不到,除了胆小、阴险、助纣为虐之外,你还有一样,无耻!”风烟几乎想打烂他脸上那丝玩味的笑意。
“不敢当。”杨昭的眉梢震了一下,“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抬举我的。”
“比起你做的那些事情来,我说的已经是客气了。”风烟盯着他,一个人刚刚做了这样卑鄙的事情,怎么还可以一派坦然?他难道就连一丝愧疚和心虚都没有吗?
“不知道陆姑娘指的是什么?”杨昭虽然是问话,语气里却连一丝询问之意都没有。
“我说的是什么,你心里明白。今天起火之前,袁小晚去过粮草库,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杨昭一怔,怎么,小晚被她盯上了吗?“就算她去过,又能说明什么?”他不动声色,“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粮草库起火的事,是跟袁小晚有关吧。”
风烟道:“不只是有关。我想,这把火根本就是你叫她去放的。”
她一语既出,满座皆惊!一时间帐内帐外,鸦雀无声。
“陆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是什么?”杨昭的脸色也不禁一沉,“你是于谦手下的人吧,就连他,也未必有这个胆量这样跟我说话。你擅闯军营,作乱闹事,又以下犯上,我要是现在治你的罪,萧铁笠也保不住你。”
风烟唇边掠过一丝笑,“若是怕你,就不来了。杨指挥使位高权重,可是也高不过王公公吧?我连王公公都没怕过,又怎么会怕他身边的一条狗。”
什么?!
四周的鸦雀无声里,爆发出一阵骚动,像是一滴冷水滴进了沸油锅,立刻沸腾生烟!
宁如海只觉得脑门一阵晕。嘈杂的声浪里,听不出是多少人在吵嚷,吃惊的、愤怒的、不敢置信的,一下子迎面淹了过来。无数刀锋和枪尖,几乎同时指上了他的脸。如果不是虎骑营的军纪如铁,不敢妄动,只怕此刻他已经变成了一只马蜂窝了。这个陆风烟哪——宁如海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刚才怎么就没拦住她?这下子可好,指着杨昭的鼻子,骂他是王振身边的一条狗!只怕杨昭这辈子还是头一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骂得这样狗血淋头。只要他一句话,今儿晚上,风烟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无数人的眼睛在这一瞬间都集中在杨昭的身上,杨昭却抬眼看着刀枪丛里的风烟。
“我连王公公都没怕过,又怎么会怕他身边的一条狗。”清脆爽辣,宛若一记耳光,当众掴在他脸上。
杀了她?不杀她?这个瞬间,杨昭竟有一丝把持不住的动摇。他知道风烟是于谦的手下,其实她三番五次的冷嘲热讽,他可以不用忍,但是都忍了,为的就是不想和于谦为敌,给大家都留个余地。他清楚,于谦在防他,这个宁如海和陆风烟,明着是来送粮草,暗地里却是奉命监视他。
本来,睁只眼闭只眼,只要面子上还过得去,也就罢了;他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被这样一个丫头顶撞几句,又怎么会放在心上。这趟西北边关,他既然来了,自然早有准备。萧铁笠和赵舒他们几个的猜忌冷淡,都是意料之中,可是这个陆风烟……她实在是叫人忍无可忍。
她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爱憎吗?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刀锋的寒光,映着她的眉睫,只要握刀的手稍微有一丝颤抖,就会划破她细嫩的脸庞,可是她的眸子,寒星般的晶莹明亮,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连半分退意都没有。
风烟也在看着杨昭。像杨昭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竟甘心在王振身边当条走狗啊?!
她感觉得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气,阴鸷而犀利。四周的刀枪如林,都没有他这一抬眼之间的凌厉叫人心惊。可这杀气也是一现即隐,怎么,他不想出这口气了吗?还是在顾忌萧帅?不知道为什么,她从第一眼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就觉得他捉摸不透。
“杨督军,刀下留人啊!”一个熟悉的粗嗓门从营外一路嚷了进来,是韩沧,还有赵舒和萧铁笠也都赶到了,敢情他们两个是搬救兵去了。
杨昭的眼光从风烟脸上移开,淡淡一笑,他们来得还真是时候,“给萧帅让条路。”
他挥了挥手,“除了当值的护卫,其他人都下去。”
“下……去?”虽然是心有不甘,面面相觑,但里三层外三层、群情激昂的虎骑营属下还是不得不听命行事,如潮水一般迅速四散,各自回营地守望。
“陆姑娘,你也太莽撞了些!”萧铁笠疾步入内,面沉如水,“怎么竟敢闯虎骑营,还不赶紧向杨督军赔个不是。”他语气虽然严厉,但却是为了维护风烟而来——风烟所闯下的祸,又岂是道歉就能弥补的?
“萧帅,难得大驾亲临虎骑营,没能出门迎接,是我失礼了。”杨昭赶紧岔开话题。萧铁笠虽然是好意,却未免太不了解这位陆姑娘的脾气了,她岂是肯低头道歉的人?只怕一个按捺不住,又有什么惊人之语冲口而出,到时候,不治她的罪,都下不了台了。
可话一出口,连杨昭自己也下意识地一怔,他护着陆风烟做什么?
“这个……杨督军,不知道能不能从轻处治陆姑娘的闯营之罪?”萧铁笠有点踌躇,杨昭若是不买账,两方立刻就会陷入僵持之中。但这个情又不得不求,眼下也就只有他的话才有分量,否则,风烟和宁如海只怕是出不了虎骑营了。
“好说。既然萧帅亲自来了,我自然尊重萧帅的意思。”杨昭缓缓地踱了两步,又一回身,“陆风烟的诽谤之过,我可以不计较;但她擅闯虎骑营,还伤了几个弟兄,这条罪不能不治。否则,今天这个闯一次,明天又换那个闯一次,这中军大营不成了京城里的杂耍班子,只剩下给人看热闹的份儿吗?”
萧铁笠也不禁点了点头,同是领兵打仗出身,他自然知道维护军纪的重要性。况且杨昭这番话,既给了他面子,又留了风烟的退路,他也就只有点头的份儿了。“那么杨督军打算如何罚她这条罪?”
“四十军棍吧。”杨昭转身,在椅子上坐下,“这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萧帅觉得如何?”
萧铁笠不禁沉吟。说起来,以风烟的过失,罚个四十军棍的确是手下留情了,但,一旦真的罚下来,虎骑营的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苦于没地方发泄,别说四十军棍,就是二十个,也就要了风烟的命。
“杨督军,你别难为陆师妹。”宁如海眼看不妙,慌忙开口,“我们虽然在军中,可并不是三军的编制,陆师妹她不懂军营的规矩,要罚便罚我好了,这四十军棍我来领。”
“宁……”
风烟刚要说话,已经被宁如海狠狠地瞪了一眼,“还敢说话!看你闯的祸,惊动了多少人。”
杨昭一怔,看不出来,这个宁如海倒还有这份胆量。这样拼命维护风烟,恐怕不只是师兄妹这么简单吧。“我罚也罚了,萧帅,你看着办吧。”他站起身来,“已经很晚了,刚才又闹了半宿,宁如海和陆风烟都是于尚书的人,还是萧帅带回去教训,比较合适。”
“带回去?”这下子韩沧和赵舒都喜出望外了,要是把人带回去,打个几十军棍,那不就是做做样子,跟挠痒痒似的?
萧铁笠心中一动。这杨昭在耍什么把戏?他这明明就是不想置宁如海和陆风烟于死地。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不惩治他们是不行的,所以,他就想出这么个明惩暗纵的法子。可他这么做,又是图什么呢,
“萧帅,人我已经交给你了,下一次再有人闯进虎骑营闹事,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杨昭冷冷地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从现在起,若发现闯营伤人的,一律当场格杀,决不宽赦。”
“是!”众护卫齐声响亮地答应,声震夜空。
韩沧和赵舒不禁对视了一眼,谢天谢地,这回风烟总算稀里糊涂地躲过了一劫。以后可真得把这丫头看好了,杨昭的话已经搁在那里,她要是再惹出什么是非的话,只怕萧帅都没法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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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今天晚上,风特别大,似乎整个营帐都在摇晃。若不是桩子打得结实,恐怕此刻已经被风掀翻了。为了防火,营地各处都不生火、不点灯,显得比平时清冷许多。
风烟在帐子里来回地踱步。都三天了,宁师哥已经赶回京城去跟大人报信,大概已经出了河北了吧?军中上下,已经开始限制配粮了,眼看就快要饿肚子;为了节省体力,这两天的操练都停了下来,各营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
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啊。
天气这么恶劣,弄不好这一阵子就会下雪,到时候天寒地冻,马无草,兵无粮,连饿带冻,哪还有战斗力来对付剽悍嗜血的瓦刺大军?
若不是那该死的杨昭,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风烟恨恨地一跺脚。
这个漆黑的夜晚,除了呼啸的风声,四处一片死寂,不如趁夜再探虎骑营,也许可以逮到个巡守的卫兵,换了他的衣帽,混进他们大营里去,也未可知。就算不行,再溜回来也就是了。
风烟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会这么顺利。
她摸到虎骑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整个营区就好像空了一样,除了几队巡兵之外,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她本来就是一身好轻功,这样松懈的设防,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形向虚设。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潜进了虎骑营的后围。
不会是陷阱吧?等着她来自投罗网?风烟不禁起疑,按照以往她对虎骑营和杨昭的了解,这样的情形实在太不寻常了。
他们的人呢?都藏到哪里去了?
思量间,已经接近了杨昭的大帐。往常在门口守着的那两队护卫也不见踪影,只有两个值夜的卫兵守在那里。帐中隐约透出灯光,大概杨昭还在里面。
这样的机会,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动手?不动手?风烟的呼吸有点急促,手心渐渐沁出汗来。
这真是奇怪,以往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她似乎从没有这样紧张过。并不是怕死,而是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这一击又是必须成功不可,错过这一次,怕是再也等不到下一个机会了。
悄然伏身,潜行到帐门旁边,风烟贴近右边那名护卫身后,一手勒紧他的咽喉,以免他出声,另一手反转匕首猛击他后颈,只一眨眼工夫,就打晕了一个。
另一名护卫刚听见一丝动静,还没来得及转身,风烟已经抢上一步,只一招就制住了他,轻轻放倒。
从营帐的缝隙里望进去,里面果然是杨昭。
他在做什么?好像……在写字?
桌上铺了宣纸,这样的夜,这么大的风,这样混乱的战局,他不去研究对敌之策,却在这里练起书法来了。风烟实在是不明白,杨昭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已经写好的一幅字,正搭在虎皮椅子上晾着墨迹。风烟一眼瞧过去,原来是这么一句:“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字字铁划银钩,力透纸背。从上面半干的墨迹来看,应该是刚刚才写出来的。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想不到,杨昭居然还写得这么一笔好字!只不过,这样的一句话,让他写出来,岂不讽刺。
风烟握紧了手里的弓弦,慢慢抽箭,上弦,开弓——锋利的簇尖,对准了杨昭的眉心。
杨昭的眉心微微蹙起,似在凝神端量笔下的字,又似在想着别的什么心事。
他有着一对很好看的眉毛。浓黑而英挺,有剑的锐气,教人一见难忘。
风烟突然觉得心底有根丝弦,轻轻一震,带来裂帛般的一丝惊动,让拉弓的手指也不禁一跳。这支箭,就要射穿他的额头,而这张脸,从此就毁了。
不知怎么的,风烟的手竟不自觉地移了下去,箭锋的一点寒光,重新对准了杨昭的胸口。
屏息静气,弓弦渐渐拉满。风烟咬紧了牙关,手一松,终于射出了这一箭!
暗夜里一丝锐气破空的轻响,黑色小箭宛如与夜色融为一体,直飞杨昭心口!
电光火石间,一道耀目的银亮“铮”的一声,自杨昭右手下斜窜出来,在他胸前不到一掌的距离,堪堪迎上劲疾的箭矢,“叮!”火星一溅,箭的去势太快,被击飞的瞬间如流星般闪过。
没留一丝喘息的空间,风烟的第二支箭已经出手!准确地说,是四支箭,分别袭向杨昭的咽喉、心口和左右两侧,把上下左右的退路同时封死!这正是这把四弦弓的必杀技,当初袁小晚那样的身手,若不是风烟手下留情,也险些伤在箭下,更何况是毫无防范、措手不及的杨昭?
“来人!”杨昭一声断喝,身形如电般疾转,左手在桌上—抄,两支饱蘸浓墨的毛笔凌空跃起,一溜墨点如花飞散,笔箭相击,竟如金铁交击,铿然一响。如非亲眼所见,风烟实在无法相信,这疾电惊雷般的箭势,连石板都禁不起这一箭的力量,却被两支小小的毛笔当空拦了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杨昭右手起处,那耀目的银光乍现,当胸一箭应声断裂;而袭向他咽喉的那一道黑色箭影,随着他身形的疾转,正刚刚擦着他的耳侧掠过,箭尾带起的疾风,扫起了他鬓边的一屡发丝,倏地飘扬起来。
这四箭,和杨昭这一闪、一抄、一击,几乎是在眨眼间同时发生的,风烟的心,也在这一刹那沉了下去!原来杨昭的功夫,更胜袁小晚百倍。想必刚才他右手里的那道寒光,就是传闻中他从不离身的那把袖底刀,薄如纸而亮如镜,以犀利和辛辣闻名的那把“惊夜斩”!
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风烟这两轮暗袭都落了空,心中明白,良机已失。他已经警觉,纵然再跟他缠斗几招,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风烟暗暗一跺脚,正预备抽身而退,帐内却袭出一股疾风,直涌至风烟的面门!风烟疾退,腰身向后一翻,闪得虽快,却仍然一阵窒息——罡劲的力道,像是一块沉重的石板压着她的脸,呼地掠了过去。
连着打了两个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风烟定神看时,才发现袭来的原来是一件黑色的大氅,可能是杨昭随手从身边抄起来的。就连一件衣服,在他手上,也成了伤人的武器?反击得好快!
刹那之间,风烟翻身跃起,向后急撒。就在她起身的同时,右臂一麻,如同被火烙了一下,差点从半空里跌了下来。幸好她躲得及时,只要慢上半分,只怕被刺中的就不是右臂,而是咽喉了。
一番交战,已经惊动了不远处巡逻的卫兵,风烟在疾退的一瞥之间,已经看见有人向这边奔来,更有警报的号角响了起来,呜呜声在夜风里刺耳地划过。糟糕!
仓促间风烟来不及分辨回营的方向,只是全力飞奔。在这种情势下,一旦被困在虎骑营里,就死定了。弄不好,还会连累萧铁笠和于谦等人,她的身份是决不能让杨昭发现的,否则,他很有可能就把行刺的罪名扣在了于大人的头上。
“捉刺客!”
“快围起来——往那边跑了!”
警号、锣声、叫喊,杂沓地向风烟的方向追来。
风声在耳边呼呼掠过,关外的寒风拍在脸上,像针刺一般,又痛又麻。右臂也开始剧痛起来,风烟知道,鲜血正在渗透袖子,如果不赶快止血,体力就会迅速透支,而遗留下来的血迹滴在地上,也会成为他们追踪的线索。
眼前出现了一处亮光,在暗夜里尤其触目。风烟突然想起,前面就是大营和虎骑营共用的一处靶场,前几天赵舒还带她来过。那靶场前面挂着的两串灯笼,还是赵舒亲手挂上去的呢。
灵机一动,这里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藏身之处吗?
风烟的身子凌空一折,疾如星火,柔若游鱼,足尖在靶场围墙上一点,已经翻进了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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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带人往那边追,你,带人跟我进去搜!”
靶场外传来一阵喧嚷,那个声音还很耳熟……风烟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不就是那个三番五次被她教训过的佟大川?
要是被他逮个正着,他肯放过这次报仇的机会才怪。
一边脱下夜行衣,匆匆撕下衣襟把右臂上的伤包扎了一下,一边在心里暗暗后悔,如果早知道杨昭的功夫这么好,就不会这么莽撞了。这行刺不成,却把自己给陷了进来,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在穿得厚,外面还有披风,血迹并不明显,几乎看不出来她已经受了伤。
“喂,站住!”
刚要找个隐蔽点的地方躲一躲,风烟身后就传来一声大喝:“哪一营的?!”
“我是哪一营,关你什么事?”风烟转过头,果然没错,正是佟大川。
佟大川看清楚风烟的脸,不由得差点跳了起来,“又是你!这三更半夜,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靶场里做什么,”
风烟扬起头,“这靶场又不是你家的,我凭什么就来不得?本姑娘偏偏喜欢三更半夜来练箭,你要怎样?”
“头儿,不用跟她废话,她肯定就是刚才的刺客!”一个佟大川的手下,气哼哼地道,“前两次她大闹虎骑营,心里就没存着什么好主意。”
佟大川听了这话,正中下怀,“没错,她连指挥使都敢骂,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再说这里隔虎骑营又这么近……”
早知道他们是有仇必报,现在逮到机会,岂有错过之理?风烟偷偷在心里叫了一声苦,嘴上却依然不肯示弱,“难道你们虎骑营的规矩,附近的靶场晚上都不准有人来练箭?”
周围的人声已经越来越嘈杂,大概是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向这边围拢过来了。
佟大川盯了风烟片刻,十分狐疑地道:“你在练箭?”
“不练箭,难道在靶场等着你们来大呼小叫的吗?若知道会遇见你们,就算用轿子抬,我也不肯来的。”
“头儿,不用跟她哕嗦了,把她带回去,给指挥使一审就知道了。”先前那名手下又在聒噪。
“这个……”佟大川刚要说话,外面却传来一声喊:“指挥使到——”
“指挥使来了!”佟大川和一群手下立刻两边闪开肃立,一个个屏息静气,刚才的跋扈顿时一扫而光。
风烟不禁垂下了头。运气不会真的这么差吧?
她的眼睛先看见,被闪出来的一条通道上,缓缓踏进来的一双黑色军靴,再往上,是镶了一道红色滚边的战袍一角,在风里猎猎飘荡。
几乎没勇气再往上瞧了,单看这身服色,就知道是杨昭。
别人不清楚,难道杨昭心里也会不清楚?落到他手上,今晚是插翅也难逃了。自己的性命反而事小,怕的是,让杨昭和王振抓到自己阵前行刺的把柄,因此而连累了宁师哥和于大人他们。
佟大川抢着报告:“指挥使,我们搜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这个陆风烟在靶场——说是练箭,这三更半夜练的哪门子箭啊?”
杨昭道:“陆姑娘,你有什么解释?”
声音很平静,一丝火气也没有。这怎么可能,难道他还没有发现,行刺的人就是她?
风烟片刻之间,心念数转。
硬拼,是一定冲不出去的,挟持杨昭?胜算极低。听他的语气,还未必马上就能肯定,她与今晚的刺客就是同一人。或许蒙混一下,还有侥幸过关的希望。
“是,我在练箭。”风烟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可是从你站的地方,到那排靶子,未免也太远了。”杨昭的声音里,甚至多了一丝揶揄。他什么意思?
黑色的军靴又往前踏了两步,停在风烟面前一尺处。风烟蓦然抬头,不自觉往后一退,她并不是害怕,只是一种本能的紧张和防范,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她眼里那一丝心虚,几乎是无处遁形。
“就是!”佟大川在旁边鼓噪着,“这么远,怎么可能站在这里练箭,凭你那点儿力气,根本连靶心都射不中。”
风烟仍然看着杨昭,不能再低头,低头就输了。“如果,我能射中靶心,又如何?”
杨昭微微一笑,一字字地道:“那么今夜之事,与你无关。”
风烟不禁喜出望外,“当真?”
“我说过的话,从来一言九鼎。”杨昭一抬手,“弓箭。”
旁边的随从立刻递上了弓箭,风烟看了一眼,弓是好弓,如果在往常,用这样的弓,在这样的距离下,射中箭靶,她敢说有九成把握。可是现如今,一只手臂受了伤,力道和准头难免大打折扣。
掉转身,正对箭靶,搭箭开弓——
风烟突然觉得右臂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弓弦拉到八分满,就再也使不上力气,从肩到臂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刚才匆忙包扎的伤口,一定是用力过度崩裂了。
一滴冷汗,沿着她秀气的眉梢滴下。
杨昭沉默地看着风烟的侧脸,她的脸色,是一种失血的苍白,额上有冷汗。以前的神气和骄傲,仿佛都化成了一种无助的倔强。可是纵然到了这个时候,她的美丽仍然不减。
她是不愿低头求饶,还是不屑?
从走进靶场看见她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在帐外袭击他的,就是风烟——就连她这么做的理由,他都可以猜得出来,是为了粮草的事吧。
从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回了,如果他想要为难她,早就有机会。可是,他不能啊。
风烟觉得箭尖的锋芒渐渐有些颤抖。右手已经开始脱力了,再不射出这一箭,只怕就会完全失去了准头,但若就这样射了出去,箭绝对到不了靶心,就会中途力竭坠地。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虎骑营的弓箭,你用不惯?”身后传来杨昭的声音。
风烟还来不及回话,忽然之间,一只手从后面过来,握住了她拉弦的右手,而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弓胎。
一种陌生的温暖,突然把她包围了起来。风烟几乎傻住了,感觉得到这只手帮她慢慢拉开了弓弦,直到满弦。箭锋和靶心的对峙,稳如山岳。
“射。”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几乎轻不可闻,风烟本能地松了手。
箭如流星,“咚”的一声,直入靶心!
“好箭,”几个虎骑营的士兵一时忘形,脱口而出。
这是怎么回事?风烟几乎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支没入箭靶,簇尾还在轻轻震颤的箭。这真的是从她手里射出去的吗?那个在她身后的人,又是谁?!
“回去好好包扎一下,不要再闹了。”耳侧传来低低的一句,仿佛带着轻轻一叹,还有一丝他呼吸的温暖气息。
风烟没有勇气回头。这一刻,她整个人都变成了木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太混乱,太意外,太震惊——她已经手足无措!
是杨昭。他明明知道她就是那个暗杀他的人!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给她机会,放她走?
“听说陆姑娘箭术鞭法双绝,果然不假。”杨昭收回了手,抽身退后两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好像刚才的一切,根本就从来没有发生过。
风烟只好维持缄默。在这样的的情形下,还能说什么?
杨昭走向靶场门口,“既然已经射中了,刚才就算是一场误会。”
“指挥使!她——”佟大川还欲分辩。杨昭已经打断了他,“回营吧。”
“是。”听命已经成了习惯,佟大川反射性地答应了一声,可又不甘心地转头看了风烟一眼了,刚才那一箭是她的本事,还是运气?
虎骑营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眼工夫,偌大一座靶场,只剩下风烟一个人站在中央。刚才的灯笼火把纷纷去得远了,人声已渐不可闻,风烟才蓦然回过神来。
冷污浸透了背后的衣衫,手脚都已经酸软。
可是刚才的那—幕,到现在还在她心头震动。杨昭的手,扶住了弓弦的那—瞬间,那种暖意和坚实稳定的力量,隔了重衣,还仍然感觉得那么真切而分明。
风烟扶住了受伤的那只手臂,一片混乱。夜探虎骑营,竟然如此轻易地到杨昭帐前,他们的人都哪里去了?行刺、失手、受伤、逃逸,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在片刻之间发生,最模不透的,还是杨晤的态度。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此刻要杀她,不正是一个天赐良机吗?难道他又有什么计谋,欲擒而故纵。可是区区一个陆风烟,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他这样煞费苦心?
寒风呼啸而过,风烟这才觉得冷。只有那只被杨昭握过的右手,如被火烫,到现在还仿佛是灼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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