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宫主带着一脸的寒意,冷冷地站在五丈以外。
慕容平愤然起立怒喝道:“是你下的手!”
翠湖宫主冷冷地道:
“不错!为了他的约定,我在黑暗中摸索了二十年,好容易熬到今天,我不能再受骗下去。”
造化老人勉力地撑起身子,咬着牙齿道:
“翠翠!你是一条孽龙,一条不折不扣的孽龙。”
翠湖宫主仍是以冷漠无比的声音道:
“不错!可是这条孽龙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在这儿听了半天,你所说的话只有一半是对的。”
造化老人微弱地道:“翠翠!我真后悔养大了你!”
翠湖宫主秀眉一扬道:
“你最后悔的事是不该迷信你的相法,我不信那一套,一个人性情不是天生的,我不信我天生是个恶人!”
慕容平怒声道:
“我本来也不信,可是我现在倒是相信了,你连自己的师父都下得了毒手,可见你的心有多狠。”
翠湖宫主惨然笑道:“你也认为我狠毒!”
慕容平厉声道:“难道你还不够狠?”
翠湖宫主脸色惨厉地道:
“好吧!就算我狠毒,可是我的狠毒绝不是天生的,是长期的黑暗生活把我折磨出来的,是一个狠毒的人把我逼出来的!”
造化老人忍住痛苦叫道:
“什么?翠翠!你说我是个狠毒的人?”
翠湖宫主大声道:
“不错!从一开始我就这样想,现在还是这样说,我本来是个很善良的小女孩子,生活在一个很美满的家庭里,享受人间最温暖的亲情,假如你不来找我,让我在那个环境里长大,我不相信我会变成一个坏人!”
造化老人忍不住叫道:“你生来就注定要做个坏人!”
翠湖宫主凄凉地一笑道:
“你说得也许不错,也许冥冥之中的确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推动着人往已定的命运上走,可是这种看不见的力量必须假托在一个看得见的形体作为媒介才能起作用,假如我生来就是个坏人的话,你就是那个促使我变坏的媒介!”
造化老人不禁一呆道:“我使你变坏的?”
翠湖宫主厉笑道:
“是的!在十八岁之前我不懂得思想,也不懂得怀疑,很天真地相信了你对我所作的解释。”
慕容平忍不住问道:“他对你如何解释的?”
翠湖宫主道:“他说为了要我静心练武功,才闭塞了我的双目,经过了十年黑暗中的摸索,我总算把武功练成了,才发现他说的全是假话,我的武功完全与视力无关,同时他也告诉我说一个新的规定,规定我如何才能恢复视力。”
造化老人一叹,对慕容平道:
“好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是非曲直,由你去评断吧!我只希望听一句公论,我可是做错了?”
翠湖宫主抢着道:
“慢来!他只听了一面之词,怎能评定是非?”
造化老人道:“你还有什么可申述的?”
翠湖宫主道:“自然有了,而且我说的是我亲身经历的悲惨事实,远比你虚洞的推测精确,我要说的是我变坏的经过。”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静听她说下去。
“我到十八岁那一年,接受了那个莫名其妙的规定后,才开始怀疑我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的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这些问题一直沉埋在我的心里,直到今天才得到了答案。”
造化老人一叹道:“这个原因能告诉你吗?”
翠湖宫主冷冷地道:
“或许你早该告诉我,那样我就不会在怀恨中长大,恨的力量也不会那么深了,你知道后来的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吧?我不断的接触男人,不断地听人家对我容貌的赞美,可是我自己却看不见,久而久之,养成了我的孤傲冷漠,也养成了我对这世界的恨意,这该由谁负责?”
听话的两个人仍不作声,她只好再说下去。
“至于师父的规定,我更费解了,他知道我个性高傲,也知道只有不为美色所迷的男人才能赢得我的尊敬,可是他偏偏要我杀死这个人作为我恢复视力的代价。”
造化老人连忙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翠湖宫主冷冷地道:
“你的意思我听说了,你是要我永远在黑暗中摸索!”
造化老人微弱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翠湖宫主冷笑道:
“就算你的用心完全公正,你也犯了一个大错,你以为有一个令我倾心的男人就可以使我安于现状了。”
造化老人道:“我曾经那样希望过,可是你作了个相反的选择。”
翠湖宫主冷冷地道: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因为另一个选择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你想想我凭什么条件去配上人家?”
造化老人忙道:“你的美貌就足够了!”
翠湖宫主阴沉沉地一笑道:
“你别忘了这个男人是忽视我的美丽才够上我们的条件,我的美丽既不能吸引,我还有什么可足动人之处?一个又老又瞎的女人,见闻只限于这个死湖,难道要我用悲惨的遭遇博取别人的怜悯吗?”
造化老人呆呆地道:“这……我倒没有想到。”
翠湖宫主厉声道:
“你怎么会想没到?你是看准了我内心的弱点与寂寞,你把我造成高傲与冷僻,认为我永远也不会有一个遇上一个倾心的男人。”
造化老人低下了头,良久才道:
“翠翠!事实上我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在你的美丽之前下低头,我认为你的美丽足以征服一切。”
翠湖宫主冷冷地一笑道:
“那么这个人的出现才是你没想到的事了?”
说着用手指向慕容平,造化老人只好承认道:
“是的!否则我绝不会让你们见面。”
翠湖宫主冷笑道:
“他还是你设法引来的,你怎么会想不到呢?”
造化老人道:
“根据他以往的历史,我怎知他能抗拒你的美貌?”
翠湖宫主厉声道:“你应该知道。”
造化老人一怔道:
“你是说他曾经得到不少女子的欢心吗?这不成为理由,阅人越多,他的心越软弱,因为没有一个女子能与你比。”
翠湖宫主冷笑道:“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你的相法,你在我八岁的时候,就能看出我的将来,怎么会看不出一个人的行为呢?”
造化老人急声抗辩道:“相由心改,人定可以胜天。”
翠湖宫主厉声打断他的话道:
“你终于说出良心话了,你既然知道人定可胜天,为什么不去尝试改变一下我的命运呢?”
造化老人道:“我的一切作为就是在作这个努力。”
翠湖宫主冷冷地道:
“可是你的努力用错了方向,你把仇恨的种子放进了我的心田,用无情的折磨去灌溉它成长,我今后假如做出什么为害于人的事,那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为人间养大了一条孽龙之说,应该略加修改,你为人间造成了一条孽龙!”
造化老人呆了半天,才问慕容平道:“你相信她的话吗?”
慕容平默思片刻才道:“你们的话都有道理,我都相信。”
造化老人叫道:“我是要你评定一下是非,你这样说话……”
翠湖宫主冷冷地道:“你马上就要死了,何必还要去问是非呢?”
造化老人大声道:
“不!我必须知道,假如是我对了,我虽死而无憾,因为我已经尽到我的力量了,假如是我错了,我将为此永不瞑目!”
慕容平这时才端重地道:
“前辈!你可以瞑目而死,但是你却做错了!”
造化老人怔然道:“这是什么话?”
慕容平凝重地道:“你的一切作为也许是对的,可是你做了最不应该的事,那就是传了她武功,假如她本性是一条孽龙,你给她披上了鳞甲磨利了爪牙,增加了她作恶的本事,也给准备除恶的人增加了困难。”
造化老人慰然一笑道:
“只要有人了解我的用心无亏,我就满足了,数由天定,劫难自成,那是无法改变的事。”
翠湖宫主却神色变道:“那么你也相信我天生是个恶人了?”
慕容平正色道:
“我相信人性本善,但是你竟然对教养自己的师父下了毒手,使我怀疑以前我的看法可能有了错误。”
翠湖宫主继续追问道:“那么你认为一个恶人是生来就定型了的?”
慕容平摇头道:
“我不这么想,你也许原来是个好人,可是你师父给了你一个变成恶人的环境,那不能怪你。”
造化老人忍不住又叫道:“你究竟是帮谁在说话?”
慕容平道:“我谁都不帮,我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才能对你们之间的是非下公论,评断你们行为的善恶。”
造化老人叫道:“是非只有一个,你怎么两边都说好话呢?”
慕容平正色道:
“是非只是人对事物的看法,并没有一定的标准,站在你们的立场上而言,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上天的安排。”
翠湖宫主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道:
“慕容平!从这句点上我才觉得你不愧为一个大丈夫的胸怀,我非常遗憾,我一生中第一次要杀人,而这个人偏偏是你。”
慕容平一怔道:“你以前没有杀过人吗?”
翠湖宫主点头道:
“是的!不但没杀过人,连杀人的念头都没有兴起过,我控制这个岛,网罗了这么多人,管理他们,驱使他们,却从来不需要使用压力。”
慕容平叹息了一声道:“这一点我相信,我早已说过你的美丽就足以征服一切了,其实你不用武功,杀人也很容易的。”
造化老人叫道:
“我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将她的双目禁制住,使她困守在这一片小天地中,以免她流毒于人间。”
翠湖宫主冷笑道:
“假如你不把我造成如此冷酷,我或许不至于变成像你所想的那么坏,我们又把话题扯回去了,我不想跟你辩,那是扯不清的,我只想问慕容平一句话,既然我的美丽可以征服一切,何以独独你无动于衷?”
慕容平默然片刻才道:
“我在感情上所受的折磨太大了,此心已如槁木死灰,不再容易会对美丽的女子动心了!”
翠湖宫主冷笑道:“你可是说你与盈盈之间的事?”
慕容平道:“是的,起初是盈盈,后来是神州五剑的子女门人。”
翠湖宫主笑道:
“你都很成功呀,那有什么折磨呢?就以盈盈而言,即使有这么多的挫折,她的心仍未改变。”
慕容平感慨地道:“你不会明白的,我得到的愈多,内心的负咎也愈深,这些女孩子每一个都会令我很感动,我的感情去报答其中的一个都不够,那里还有心情去注意别的呢?因此,在感情上我反而成了个盲目的人,也因此而看不见你的美丽。”
翠湖宫主呆了一呆轻叹道:
“迟了!也许是真的迟了,真想不到我第一次杀人时,那被杀的对象竟是你这样一个人。”
造化老人哑着声音道:
“翠翠!你第一个杀死的人是我,是教养你的师父!”
翠湖宫主神色一寒道:
“师父!你别把你的死也归咎于我,那是你自杀的。”
造化老人呆了一呆,才苦笑道:
“不错!是我自杀的,我磨利了毒龙的爪……”
翠湖宫主寒着嗓子道:
“你还在把责任往我头上推,我只是在贯彻你的教训,帮助你完成此生的事业,这一把匕首是你预先吩咐的。”
造化老人叫道:“我吩咐的?我叫你杀死我的吗?”
翠湖宫主道:
“没有!可是我们之间有过约定,当我遇到一个能抗拒我姿色的男人之时,您为我解除禁制,我必须杀死那个人。”
造化老人呻吟一声道:“可是你杀的是我。”
翠湖宫主冷漠地道:
“不错!假如我不下手,你把那一招指法教给了他,我就无法再杀死他了,那与我们的约定不符!是吗?”
造化老人的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倒是翠湖宫主振振有词地说下去:
“而且我并没有存心杀死你,否则这一匕首足可刺透你的心脏,也不会让你活到现在了。”
造化老人大叫道:
“你倒是一下子杀死我的好,那样我就不会知道是谁下的手,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翠湖宫主冷笑道:“你放心,你不会死,那个刘三策的医道很精,他会治好你的伤,即使治不好,你也可以先看我杀死这个人,对于你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忘记的,无论如何,我也得叫你眼看我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使你觉得一生的心血没有白费!”
造化老人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的体力因流血过多,又说了这么久的话,显然支持不住了,颓然倒在地下。
翠湖宫主朝慕容平一点头道:
“我们耽误太久了,看样子我师父无法再支持下去,我们快开始吧,我不能让师父死不瞑目。”
慕容平愕然道:“你真的要找我一战?”
翠湖宫主坚定地道:“不错,这是我恢复视力的条件。”
慕容平大叫道:“你们都在胡闹,我不接受!”
翠湖宫主沉声道:“你最好接受,我因为尊敬你,才对你发出通知,否则我不声不响地动了手,杀死你还容易些。”
慕容平正想开口,翠湖宫主已经一剑刺了过来,道:“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不能叫师父失望,在他断气之前,我一定要杀死你,你还是准备出剑吧!”
慕容平刚躲过第一剑,她的第二剑又来了,这次出手更疾,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剑尖已指向心窝。
总算他在危急的时候,出手本能地一闪,虽然逃过穿心之厄,胸肌上已被划破了一道剑痕。
他知道这个女子已经是无可理喻,除了拔剑抵抗外,他再也没有其他选择,这时造化老人又撑了起来,大声叫道:
“翠翠!注意他的剑路,多攻下盘!”
慕容平呛然出剑,心中却为之一惊,因为自己剑术的路子的确是下盘较虚,容易受制。
但也不禁怒叫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造化老人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叫道:
“我曾经拜托你除去她,可是这个希望落空之后,我只有盼望她能杀死你,翠翠,攻下盘。”
慕容平一剑磕开一招狠攻后叫道:“假如你要我杀死她,就少多嘴!”
造化老人大叫道:
“除了用我的招式外,我不能容许你用别的方法杀死她,我必须向你证明我的武功是天下第一的!”
慕容平用剑绞住翠湖宫主,使她暂时无法抢攻,然后才扭转头去,用充满正气的眼光凝视着造化老人道:
“前辈,是你对天下的责任重要,还是你天下第一虚名重要?”
造化老人顿了一顿,才低声道:
“自然是我的武功重要,因为我的武功若不是天下第一,我对天下就没有责任,翠翠若是会危害天下,自然有人能制服得了她。”
慕容平沉声道:
“好!现在我明白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了,幸好还没有死,我还来得及对你说上一句话,你是天下最阴险的人。”
造化老人全身一颤道:“这是什么话?”
慕容平大声道:
“你是故意把宫主造成这个样子,因为你自己限于禀赋,无法登峰造极而成天下第一人,所以你才找到宫主,想法子折磨她,使她在极端痛苦中耽于武学,将你的武功发挥至十分境界。”
造化老人道:“这有什么不对?”
慕容平庄容道:
“这也许说不上什么错误,然而你的方法太残忍了,一个好好人都会被你逼疯了,宫主能够保存着一点良知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说完,又对翠湖宫主道:
“现在我相信你不是个坏人,请你放理智一点,不要受令师的影响,你还来得及做一个正常的人。”
翠湖宫主沉声道:“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认为自己是坏人,当我的心情暴躁到极点,想杀死一个人来泄愤时,我就找人来读书给我听,而且同时找几个人读十几种不同的书,使我忙于思想的吸收而平服我的心情,所以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式杀死过一个人,不过这不会改变我杀死你的决定。”
慕容平怒道:“我们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翠湖宫主道:
“为了贯彻我对师父的承诺,也为了安慰他的余年,他认为他的武功是天下第一的,而你是我能找到最强的高手,只要能够杀死你,我想就不必再去杀别人试验了。”
慕容平哈哈一笑道:
“如此说来,我是必须一死才能证明令师的武功了?”
翠湖宫主道:
“那倒不然,要证明武功比你强,只需打败你就够了,因为你不是那种死皮赖脸,拼死不服输的人,不过师父是为了你才替我解除了失明的禁制,而且也以杀死你作为解除禁制的条件,使得我非杀你不可!”
慕容平怒道:“令师是个疯子,才定下这个疯狂的规约。”
翠湖宫主安详地道:
“我不管,人无信则不立,我必须信守誓言,虽明知这誓言是不对的,我也无法改变,除非师父自己肯取消承诺。”
慕容平回头朝造化老人望去,翠湖宫主道:
“现在他永远也无法取消誓言了。”
果然造化老人的头已软软地垂了下来,大概是断气了。
慕容平还来下及说第二句话,翠湖宫主已经一剑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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