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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三个人都准备舒齐了,开始上街去找酒馆,走出没多远,听见后面一阵发喊,原来是金儿跟来了。

  辛红绢回头跟它说了半天,可是这畜牲也怪,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它口中呜呜直叫,却把乞怜的眼光望着左棠,好尽央求他出来说情。

  老头子憋了半天,才忍不住开口道:“红绢,瞧它怪可怜的,就让它跟着来吧,要是单独放在店中,它发起性来伤了人反不好!”

  辛红绢却不过干老子的情面,她转身恨恨的给了它一巴掌。

  姑娘气骂道:“这畜牲有了新主人,胆子越来越大,连我的话都不肯听了,这次带它出来,一路上也不知淘了我多少的气。

  上次在碧色寨住着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找到一间破庙将它安置好,晚上去找它,就不知道它野到那儿去了,叫了好久才跑回来,赶到山上果然迟了一步,害您受了伤,一切都还不是这家伙惹出来的。”

  金儿挨了打,满怀委曲地跑到左棠身边,用头擦着他腿,口中呜呜地低叫。

  辛红绢气得挥手又要去打它。

  她一面还赶着骂道:“这孽畜不服气,还在告我的状哩,师兄,你做主人的怎么也不管管它。”

  欧阳子陵一直笑嘻嘻地在旁边看他们闹,结果看她吵个没完,才含笑伸手拦她道:“好了,好了,师妹,打狗还看主人面,冲着我你就饶它吧,再说我的肚子实在饿了,还是赶快找个地方吃东西吧,喂饱了肚子再慢慢地教训它吧!”

  辛红绢一掌拍下去,半途中被欧阳子陵捉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与同年的男性肌肤相触,心头扑扑地直跳,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脸红得像山茶花。

  左棠在旁边眯着眼睛直笑。

  大姑娘这才回过味来,羞答答地抽回手:“你们主奴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干爹,您也是,有什么好笑的。”

  飞红着脸,一甩头上的大辫子,扭过头领先跑了。

  欧阳子陵也方始感觉到自己过于冒昧,后来看到辛红绢只是满面娇嗔,却不像个生气的模样,心中才放定。

  左棠却哈哈地笑道:“唐突隹人,罪该如何,老贤侄,你还不赶忙上前陪个不是!”

  欧阳子陵讪然一笑,口中自是不好再说什么,默然低头跟在辛红绢的后面走了。

  跑出没多远,就见一根高杆,挑着一面酒旗,临风招展,隐约还可以看出是醉月楼三个字。

  朱红漆的栏杆上,趴着一个绿衣的俏丽的身影在招手,正是他顽皮而佻达的师妹辛红绢。

  老少二人来至楼下。

  跑堂的迎上来。

  “二位爷来了,请上来吧,那位姑娘已定好座了。”

  欧阳子陵与左棠闻言就要进门。

  突然又听得跑堂的叫道:“妈呀,这是什么狗,怎么那么大啊,爷,它要是咬人,小的可不敢招呼。”

  欧阳子陵见他把狻猊说成狗,忍不住笑起来道:“对了,这是蒙古种金毛狗,你放心,它驯得很,不去惹它绝不会咬人,而且我也不带它上楼,就让它在大门口呆着吧,你先给它切十斤熟牛肉。”

  说完又拍着它的头道:“金儿,楼上人多,你可不能上去,乖乖的等在这里,不许顽皮闯祸,吓着了别人我可不饶你。”

  金儿点头答应。

  欧阳子陵这才放心地同着左棠上楼。

  辛红绢早已占着一付临窗的座头,倒也明朗干净。

  二人过去坐下。

  跑堂的过来安好杯筷,同时口中介绍着酒菜:“三位吃什么,小店最拿手的菜是冰糖肘子,香酥鸭,贵妃鸡,溜丸子……说到酒,特制家酿碧螺春,量最好的人也喝不过三壶!”

  他这边拉拉杂的报着,菜倒引不起这三人的兴趣,酒可对了胃口。

  左棠随着吩咐道:“菜随便你们拣可口的弄上来,倒是你说的碧螺春送一坛来,我看看究竟有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法。”

  跑堂的听他开就要一坛,不由得吓得把舌头一伸。

  “爷,一坛子有二十几斤,您三位能喝吗?不是小的多嘴,这酒都是十年以上的,小店将本求利,一钱银子一壶,一天满座客,最多只卖三坛,一去了泥封,就保不住酒味,剩下来可惜了……”

  辛红绢柳眉一竖道:“你这人怎么那么罗嗦,谁耐烦喝人家剩下的,坛子开了封那怕就是喝一口,也照整坛子付银子,你要是不相信就先拿去!”

  说完,当的一声,就在桌上扔下一锭五十两的元宝,然后又说道:“这够不够,不够再派人上高升栈拿金子去!”

  堂倌一见银子就直了眼,心说这位姑娘好阔的出手。

  那年头五十两银子够一个普通人家嚼裹一年的,口头却连连地说:“够了,够了,别说您三位,就是三十位也足有余了。”

  说完鞠躬如猫,狗颠屁股,下楼上面吩咐去了。

  欧阳子陵笑看道:“师妹,你何苦跟这般俗人淘气呢,人家做生意当然有他们困难的地方。”

  姑娘也嫣然回笑道:“我就是瞧不惯他们那种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只是盏茶工夫,厨房里已经拾夺好几样熟菜,连带着凳子样大的一个酒坛子上来。

  姑娘看他们那种维恭维敬,曲意巴结的样子,心中着实得意道:“你看,不是我这么一来,能有这么快吗,跑了那么多天,今天我非喝个痛快不可,别酸酪捏捏的喝了,干脆用大碗吧!”

  说看一手捞起坛子,纤掌一推,土糊的泥封立刻粉摔堕地,连声地叫堂倌拿碗来。

  店小二吓得直缩脖子,心里头打鼓道:“乖乖,看不出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娘们儿有恁大的手劲,我可惹不起她,不然她发起脾气,葱花样的手指这么一拧,我吃饭家伙就算完了。”

  忙不迭的应声下楼拿碗上来。

  左棠瞧着她一派天真浑直的性情,对这个干女儿可真是打心里头欢喜起,笑吟吟地道:

  “丫头,你狂得可够了,不怕惊世骇俗吗?那里还像个女儿家!”

  辛红绢倒了一碗酒道:“人就要脱俗才能尽情,我就不服气为什么女儿家非要投扭捏捏的才算温柔,人家看不惯由他大惊小怪去。”

  说完端起碗来就喝了一大口忙又皱着眉头道:“这酒味道倒是真够,就是粘粘的不易下喉咙。”

  大家朝她碗里看时,只见那碧螺春果是不错,色作深绿,香味扑鼻,只是浓得尽米汤似的。

  堂倌在旁边忍住了笑道:“小店制这酒时,每瓮封足五十斤,放了十年之后,愈凝愈醇,只剩下一半了,必须用黄酒冲开才能用,方才……”

  他吞吞吐吐地不敢说出姑娘性子太急。

  辛红绢听了才知道自己过于莽撞,倒闹了一个笑话。

  姑娘红着脸瞪起眼睛道:“早不讲清楚,还不快点拿黄酒来,多罗嗦什么?”

  堂倌喏喏连声地去了。

  也没有多久,烫了三壶黄酒送上来。

  三人这才开怀畅饮起来。

  左棠与欧阳子陵虽不若上官云彬、徐亮等人日沉醉乡。却也是掬生知己,入口知味,连呼好酒。

  左一碗,右一碗的喝开了。

  酒馆中看在钱的份上,更是曲意奉承,一道道的菜都是佳品,吃喝得十分满意。

  辛红绢酡上红颜一双眼睛比黑宝石还亮,饱汪着两泓秋水,风姿特别迷人直把个欧阳子陵看得心旌动荡。

  左棠眼观看他出神的样子,心中更是得意,笑着打趣他道:“来啊,老贤侄,将进酒,杯莫停,听君为我歌一曲,酒不醉人人自醉……”

  欧阳子陵借酒装醉没去理他。

  座上有多少酒客,他们似乎也沉迷在辛红绢绝世的姿容里。

  偏着头的,歪着颈的,伸长了脖子的,眯着眼睛的,他们往肚子里直咽唾沫。

  可是他们都领略过姑娘刚才刚酒坛,劈封泥的轻便样子,对她旁边的两个主儿都敢情也有一点不敢太轻视的猜测。

  走江湖,跑码头的人心里都有数,妇女,游方的僧道、老人、士子、残缺者,这些人最不容轻视。

  因为他们都可能身怀奇技,谁惹上他们谁倒霉。

  所以大家肚里都很明白,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虽然美得象一朵花,可是她也是玫瑰花,有刺儿扎手摘不得。

  这时楼下也顶热闹,原来金儿威猛的长相吸引了不少闲人。

  那个堂倌也顶一神气,向着一大堆的人在吹牛:“你们谁认识,我早年到过蒙古,所以才晓得,这是金毛狗,纯蒙古种,每天要吃二十斤上好牛肉呢,谁养得起呀,什么,有什么用,你这话可问得真够蠢的,告诉你,两只合起来可以咬死水牛般大的老虎呢!什么?你说我吹牛,我在蒙古可是亲眼看见的……”

  一大篇鬼话传到楼上,把欧阳子陵,左棠和辛红绢三个人笑断了肠子。

  突然他们止住笑声,因为底下突然又有一个人在说话了。

  中气十足,闻声而知其人非等闲。

  只听他沙哑喉咙道:“是谁那么阔气,拿看上好的牛肉喂畜牲,不是太可惜吗,我和尚化了半天的缘,只捞了半碗干饭下肚,实在是饿急了,金毛狗大爷,你也不知道积了什么德修到一位阔主人,干脆再修修来生,把嘴上这块肉施舍给我穷和尚吧……啊呀,你不肯,那不行,我和尚只好抢了。”

  逐听得底下一阵哄笑声。

  金儿的怒吼声。

  再加上那个堂倌的叫骂声:“哎呀,你这个和尚真是穷疯了,怎么抢狗食吃呢,还不快放下来,留神狗咬你……”

  欧阳子陵一听就晓得底下闹事了,恐怕金儿发起性来伤人,慌忙一按桌面,就从窗口纵下街心。

  只见一个和尚,全身破破烂烂一裘憎衣,携着一双草鞋,年纪倒也不大,满额癞疮,真个又臭又脏。

  神兽金儿正双爪踞地,目中碧光闪烁,形将扑上,可是和尚躲在人堆里。

  金儿想是顾忌误伤别人,所以只盯着他手中的一大块牛肉急吼。

  和尚却一面吃肉一面含糊地叫道:“你们快帮帮忙,救救穷和尚一命,这位金毛狗大爷爪上有毒,抓上可就没有命了!”

  给他这一叫,旁边的人不但没帮忙,反而都吓得躲开了。

  欧阳子陵身落实地,就向着和尚走去,口中说道:“这位大师父何必跟畜牲开玩笑,请上楼一叙如何?”

  天外玉龙思想敏捷,见和尚能从金儿口中将牛肉抢下,身手定是不凡,所以一开口就非常客气。

  那晓得和尚存心耍赖,张舞着一双油手叫道:“公子爷,这位金毛狗大爷一定是您养的了,您有钱买肉喂畜牲,施舍我穷和尚一点也没有关系呀,难道人命不如狗命哪,啊呀,不好金毛狗大爷要拚命了,公子爷救命!”

  说着脑袋一晃,就转到欧阳子陵身后。

  他原来立脚的地方金影一闪,正是金儿扑了过来。

  和尚一把拖住了欧阳子陵的衣服道:“公子爷,您怎么纵兽伤人哪,和尚就是抢了块肉,也罪不至死,这位金毛狗大爷的爪子一碰,和尚还有命啊。”

  欧阳子陵为人忠厚,虽然明晓得和尚是个非常人。

  不过他晓得金儿身躯灵活,力大无穷,恐怕它将人家抓伤了。

  所以口中立刻喝道:“金儿,不许动!”

  神兽果然准备蓄势再扑上来,闻喝止步。

  一旁却恼怒了辛红绢,她跟左棠在忙乱中也跟下了楼,站在旁边没开口。

  这时陡然一掌推出,口中喝道:“你这贼和尚藏头缩尾,绝对不是好人,照打!”

  掌随语出,劲力无俦。

  和尚猝不及防,只好举起袈裟的大袖子一挥,两股劲力相击砰然一响。

  辛红绢有备而发,然也被震退了两步。

  和尚却虚飘飘的退出五六步,站在地上发怔,似乎没想到这么弱的俏女郎,会有如许深厚的功力。

  稍停了一会儿,他又哇呀大叫起来:“公子爷,不得了,您的这位媳妇儿比金毛狗大爷还厉害,我看您年纪不大,往后日子长呢,您怎么受得了哇!”

  辛红绢听他胡言乱语,不禁气往上冲,飘前一步举掌又挥道:“秃驴,你自己在找死,姑娘今天非要你好看。”

  和尚第一次对掌吃了小亏,这次见她掌势来得凶猛,不敢再硬接了,轻轻一闪滑过。

  辛红绢那肯就此罢休,娇躯一转再次递掌攻到。

  和尚见躲不掉了,只好也回头举掌,与她拚斗在一起。

  欧阳子陵本来想上前劝开的,继而一想他素来没有见过师妹功力如何,藉此机会观察一下岂非佳事。

  左堂也是同样心思,老少二人干脆站在一旁看热闹。

  辛红绢用的是佛门青莲掌法。

  掌飞处如一池青莲,荷叶田田,莲花朵朵,满地飞舞,间而合掌为拳,则又如碧梗擎着莲蓬,随风播曳生姿,端的神奇已极。

  穷和尚则根本看不出什么家数,可是投掌举手之处,无一不合玄妙。

  两人都用的一个字,快,快得令人眼花撩乱。

  除了欧阳子陵与左棠之外,其他人只看见一团青影与一团黑影交缠飞舞。

  他们只能够凭衣服知道青影是姑娘,黑影是和尚,可就是看不清楚和尚跟姑娘是什么样子的招式。

  瞬息交手百十余回合,依然难分胜负。

  不过欧阳子陵与左棠可就知道孰高孰低。

  原因是姑娘凝神一志专心折招递招。

  和尚却一面打,一面口中还嚎着:“哇呀!公子爷哇,您这媳妇儿可真厉害得紧,您找个理由休了她吧,不然往后可有你吃苦的,阿呀,和尚就是这一件破褂子,撕不得。

  哇呀!金毛狗大爷啊!早知道你老人家有道么厉害的主母和尚就是饿疯了,也不敢抢您的肉呀,啊呀!和尚的头上长疮,大姑娘,你的手多干净,怎么能往那上面拍呀……”

  和尚一面能分神讲话,一面仍能见招却敌,无形中就占了一丝上风,明眼人一望即知,是以又过了八九十招。

  欧阳子陵突然一长身道:“师妹,你请暂退,让我来会一会这位大师父!”

  说完左手猛探,刚好接下和尚一招虔心向佛,自己纹风不动,生生把和尚撩出半丈远去了。

  和尚想不到来人居然有如此大的功力,怪嘴咧了一下道:“啊呀,公子爷,刚才看你从楼上下来,我只想您是个练家子,没想到您还是深藏不露,和尚今天走眼,已经算栽了,不行,跟您媳妇打了半天和尚累了,改天再跟您讨教吧!”

  说完丑脑袋一晃就朝上拔起想溜。

  不想他今天碰上的全是扎手货,刚冒上八九尺高,横里又窜上一条身影。

  阴掌鬼见愁迎额一掌道:“大师父别急,你搅了半天,总该交代个明白再去!”

  和尚做梦也没料到这又是一把好手。

  左棠掌劲本就不凡,再加上新服大还芝,生死玄关已通,这一掌之力岂是小可。

  还亏和尚的确了得,一掌接上,眼看不对,云里翻身,跌坐在地上,瞪着怪眼道:“老爷子,您也了得嘛,得!和尚认栽,随你们怎么办吧?”

  说完果然坐在地上耍赖,不起来了。

  欧阳子陵倒是不敢怠慢,走过去作了一揖道:“大师父功力超凡,在下欧阳子陵佩服之至,尚请告示法号,如蒙不弃,楼上酒菜尚温,何妨共谋一醉。”

  穷和尚把怪眼拾起望了他半响才道:“原来阁下就是欧阳子陵啊,天下第一果真当之无愧,和尚输得口服心服,只是和尚这一身破烂,委实不敢高攀,还是今夜初更,容和尚更衣随家师一同拜会吧!”

  说完倒是规规矩矩的站起来,朝他合什一拜,回头就走了。

  这次没有人阻挡他,黑色的袈裟尽一阵风似的,几个起落,就不见踪影了。

  欧阳子陵望着他的背影,倒是不胜惆怅。

  辛红绢过来拖他的衣袖道:“师兄,这鬼和尚一身脏死了,嘴巴里还杂七杂八地不干净,我恨不得一剑劈下他那颗秃脑袋,你怎么轻轻松松的就放他走了。”

  欧阳子陵笑着道:“有许多高人隐身风尘,谈吐行为莫不以游戏出之,开开玩笑是他们的习惯,这和尚一身艺业已经够得上是绝顶,他师父必然更了不起,我们跟他又没有深仇大恨,又何必要令他难堪呢!”

  辛红绢一向高傲,今天对穷和尚一战,才知道自己的确太差。

  及至欧阳子陵一掌退敌,心中对这位师兄算是服气到家了,何况她芳心还深紧在师兄身上呢!

  因此虽是欧阳子陵的话中略有一点教训的意味,她倒是毫不为忤,笑嘻的道:“好了,管他高人低人,反正人家晚上还要来呢,楼上的菜也凉了,咱们倒是喝酒要紧。”

  说完拖着欧阳子陵和左棠上楼去了。

  堂倌目击刚才一场拚斗,又听说眼前的这位年青书生竟是方今武林第一好手欧阳子陵,态度益发尊敬了,慌忙照呼着温酒热菜。

  等到三个人重新开始喝酒的时候,楼下又可听见他的声音,在介绍着道听途说而得来关于金陵较技的情形。

  一招一式,虽然完全是外行话,可是隔着一层楼,依然可以想见他眉色飞舞的样子,彷佛他自己就是那位威震武林的少年英侠。

  惹得楼上三个人又几乎喷了一衣服的酒。

  又上了一两道菜,左棠却一直在想着那个穷和尚的来历,沉思有顷,突然他一拍桌子道:

  “是他,一定是他!”

  欧阳子陵路辛红绢的脸上立刻浮起一阵企望的神色。

  可是在棠却又不说话了,沉默地喝着酒。

  辛红绢忍不住问道:“干爹,您莫非想起那和尚是谁了,快告诉我们嘛!”

  左棠又喝了一口酒道:“我不知道和尚是谁,却想起他的师父可能是一个人,这个人跟你们的师门还有一点仇嫌。

  百余年前,江湖上盛传东僧西道一神君,东僧就是悟非大师,西道是宁机真人,一神君是指贤侄的义父四绝神君。

  这些人的武功都高深莫测,可是他们都独来独往,不授门徒,不立宗派,因此很少有机会碰头,是以到底武功谁最高也不得而知。

  突然后来东僧闹出双包案来了,往往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两个东僧,大家传说纷云,弄不清到底那一个东僧是真的。

  渲染了一阵,终于这两个人碰头了,相约在泰山丈人峰头比武,规定胜者仍以东僧之名出现,负者从此绝足江湖。

  此二憎武功路数不同,功力都很高,所以不同的是悟非大师较为庄重,另一个则幽默滑稽,玩世不恭。

  那次比武情形谁也不知道,仅只嗣后悟非大师尚如云龙一现。

  另一个东僧却从此失踪了。

  是之以后大家猜测必是悟非大师技高一筹。

  我看穷和尚身手卓绝,行事又是那等态度必是那一个东僧的传人无疑!

  这些事知道的人很少,是以不曾在江湖上传闻开来,时过境迁,东僧西道相继仙去,惟独四绝神君尚存,没想到另一个东僧倒还活在世界上!”

  左棠说完了也不禁唏嘘太息。

  欧阳子陵与辛红绢更是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良久欧阳子陵才道:“奇怪,这等重大之事,何以先师遗授中并未提及。”

  左棠道:“武林中人爱惜名誉尤甚于生命,宁机真人所以云及四绝神君断指之事,必是庄佑昔年曾矢志报复,为恐后世之人不知而为其所乘,故而留笈提醒注意。

  那位老和尚败后,必是不声不响,自甘退让,悟非大师不愿揭人隐私,这也是前辈为人忠厚之处。今晚来的要真是那位老和尚,我们倒应该待人家礼貌一点,一着之失,自甘埋没终身,这种胸襟也值得人尊敬!”

  左棠说罢,脸上满是端容。

  两个年青人也不禁肃然起敬。

  再喝过几碗,左棠推碗道:“好了,我们留点量晚上陪人家吧,据我所知,那位老和尚荤酒不禁,此地的碧螺春还真不错,少时以此待客,殊为相宜。”

  欧阳子陵与辛红绢当然遵命起立。

  堂倌见他们要走慌忙捧着辛红绢所付的银子过来道:“小店的帐房上关照过了,说欧阳大侠当今第一奇人,能够光临小店,已经是莫大的光荣,一点酒菜所费不过十几两银子,就算小店的一番敬意吧,姑娘的银子无论如何请收回去!”

  欧阳子陵笑着挥手道:“那怎么可以呢?你们做生意人家,辛辛苦苦的赚钱不容易,如何能打扰呢,酒菜钱还是照算,剩下的你们分分吧,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的,晚上我还要招待两个朋友吃饭,你请吩咐厨房,送上一桌上等席到高升栈,带上两坛碧螺春别忘记了!”

  堂倌连声答应道:“是!是!小的立刻就去吩咐,晚上准送到,不过这银子……”他还待推托。

  欧阳子陵道:“你别客气了,这点小意思不算什么,倒是晚上还要你多费神照料。”

  堂倌没想到欧阳子陵出手会这么大方,能够侍奉天下第一高人已够他一辈人向人吹牛的了。

  脱手三十几两银子的赏赐,跟厨房一拆帐,至少还可以分得十两,这是他半年的收入,你让他怎不感激涕零,欢喜欢狂呢,弯腰屈膝地将三个人送到楼下。

  门口早已聚集了一大堆人争睹丰采。

  堂倌在前面连声地开路:“让开,让开,欧阳大侠来了,你们让路呀!”

  大家肃然地让出一条大路,没有虚伪,没有勉强,也没有威胁,每一个人都是衷心敬仰地分在两旁。

  倒是欧阳子陵不过意,连连地向大家拱手道:“多谢,多谢,借光,借光!”

  辛红绢初领受人尊敬之味,傍着欧阳子陵、芳心无限激动道:“师兄,你的武功真高,到处都有人尊敬你,多神气啊!”

  欧阳子陵不好回答她什么。

  倒是左棠在旁边接口道:“傻丫头,这句话你可讲错了,以力雄人者霸,以德服人者王,武林有多少大魔头,行事险恶,虽然功参造化,然而大家对他只有畏惧而不是心诚悦服的呀。

  你师兄宅心忠厚,待人恭顺,而又武功盖世,天生的霸王之材,所以才赢得世人一致的尊敬,江湖口载碑道,莫不誉为人杰,你以为光凭武功可以行遍天下吗?”

  一番大道理说得姑娘哑口无言,一缕芳心更倾注在师兄身上。

  倒是欧阳子陵被赞得很不好意思,红着脸道:“老前辈说道理可以,怎么拿晚辈开起玩笑了。”

  就在谈谈说说中,三人一兽又回到客栈里。

  店理的伙计早听见街上的传说,接待他们进门,莫不异常恭谨。

  入夜,红烛高烧,高升栈的正房上早已安排好筵席,欧阳子陵等人肃容地坐在一旁,品茗恭候。

  街上初更方敲,突然庭前白光一闪,直射府上红烛。

  左棠伸手接住,却是一方柬帖。

  上面正书:“老衲百了率徒谨拜。”

  左棠看后笑了一下道:“昔年齐名东僧,何等威风,岁月留人,老禅师何必还闹这套虚文。”

  一语甫毕,屋上飘下个身影,落地无声尘土不惊。

  为头一个老和尚须眉皆雪,钉钉补补的一缀百纳还算干净。

  后面的穷和尚居也然穿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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