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乐利脸色微变,内心激动得厉害,因为他当年的确是极负盛名的人物,居然被一个後生末进如此侮辱,那是很难忍受的,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冷冷地道:“天杀手早巳谢绝江湖了,铁大侠有何见教?”
铁铮道:“天杀手谢绝江湖,天杀门却席卷江湖,毛前辈是越混越得意了,何必太谦虚呢!”
毛乐利怒道:“铁大侠,我创这天杀门可没惹你!”
铁铮“哦”了一声道:“阁下就是天杀门主?”
毛乐利哈哈地道:“不错,我以杀手为号,现在还是干本行,有什么不对?铁大侠,本门对你再三容忍,你还要如此相逼,未免欺人太甚了!”
铁铮微笑道:“毛前辈,不是我看不起你,我虽然没把天杀门看得多重,但还不相信你是这个门中的首脑!”
毛乐利冷笑道:“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铁铮道:“我不凭什么,只怕那位真正的天杀门主不答应,也许你想混淆一下我的注意,把事情揽过去,不过这一着做得太冒失了,我要是真相信了,出去一宣扬,说威慑武林的
天杀门主在八大胡同当跟包的大茶壶,不出三天,管保阁下的尸体会悬在北京的城门上而加以否认的!”
毛乐利的脸色又是一变,显然铁铮这一手击中了他的弱点,使他再也不敢硬起头皮混充了。
焦世庆道:“铁大侠,我们已经约法三章,互不侵扰的,你怎么不守信用?”
铁铮笑道:“我没有,是你们先毁约,杀了我一个兄弟裘老好!”
焦世庆怒道:“胡说!是你先找我们的麻烦,捣了我们在天桥的连络站,又紧追不舍……”
铁铮笑道:“这就怪了,我只不过跟玉小姐在天桥设了个棚子,想赚几两银子花花,可没惹你们吧!”
焦世庆怒叫道:“黑燕子,大家都是在外面混的,你也不是无名之辈,别说那种无赖的话,你若是不知道水仙花的歌棚是我们的连络站,会到那儿去唱对台戏吗?”
铁铮也沉下睑道:“你事先可曾告诉我那儿是你们的连络站?水仙花的歌概也没有挂着天杀门的招牌,你们更没有对外声明过那儿跟天杀门有关系,别说我只是在对面设栅唱对台戏,就是砸了水仙花的场子,也不能算我捣蛋,倒是你们无端杀了裘老好,那才是你们先破坏约定……”
焦世庆急了道:“谁叫他盯着我们的人!”
铁铮冷笑道:“这是你们自己不好,先露了相,那个周长吉到我那儿去亮出天杀门主的招牌,否则裘老好也不会盯下去的,我们说好了互不侵犯,只要我不找你们的麻烦,闯到你们的窝里去,不做出妨碍你们行动的事,就不算违约,可是你们先动手伤人,就怪不得我了!”
焦世庆语为之塞,半晌才道:“那是我们的手下入太过毛躁,可是我们立刻表示了歉意,把杀人的凶手全部处决偿命了,你为什么还紧迫不舍?”
铁铮睑色一沉道:“话说得倒轻松,杀了人随便弄了个人抵命就算了事了,你们就是再多杀几个、挽不回裘老奸的命来,也始终弥补不了我对裘老好的歉意!”
“我们已经死了两个人!”
“笑话-人命可不是买卖,可以论个抵数的,你们天杀门的人命不值钱,我姓铁的却不是这样算账的,裘老好是我的朋友,为了我的事送了命,我就得为他申-雪仇!”
焦世庆有点发急道:“铁铮,你讲不讲理!你收了我们的银子,也答应离开直隶的,限期已到,你还是在这里!”
铁铮冷笑道:“我是离开直隶了,北京城可不是直隶省,这儿是九门提督的辖区,朝廷特设了京兆尹专门管理北京城里的鸡毛蒜皮小事,跟直隶省扯不上关系!”
焦世庆急地道:“你是这么划分的?”
“这又不是我划分的,多少年来,那一朝都是这么订的,九门提督正堂的官儿比一个督抚都大,你说的直隶,可不能把京师也算进去的。”
焦世庆整个怔住了,顿了一顿才道:“当初你跟我定约时,大概就存心找这个漏洞吧?”
铁铮笑笑道:“不错!下次你跟人再订约时,千万耍弄清楚,不要让人有空隙可钻,其实这怪你不够聪明,你们的据点根本就是在京师,用不着把范围划那么大,乾脆指定以京师为范围,岂不省事得多!”
焦世庆道:“那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明白地告诉你,我们在那儿了!”
铁铮道:“你不告诉我,我还是摸到了!”
“早告诉你,你肯答应中途歇手吗?”
铁铮朗声一笑道:“当然不会,你们对铁某应该了解,黑燕子插了手的事,不到水落石出不中止的,那样你们至少可以省下那笔银子。”
焦世庆深吸了一口气,有着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厉声叫道:“黑燕子,你欺人太甚,你当真以为我们怕了你!”
“大概有那么一点,否则你们不会花钱请我搁开手,天杀门向来是往里进,从没有往外出的事!”
焦世庆忍无可忍,挥手叫道:“上!杀了这匹夫!”
铁铮连剑都没拔,冷冷地道:“焦世庆,你不要又犯以前的错误了,在大王庄你拥有那么多的人手,都没能讨得了好去,现在就是这几个人,够拚吗?我只要再翦除掉你几个手下,不必我来杀你,天杀门主也饶不了你了!”
这一着果然击中了他的要害,而且那几个人也不太热心,显然他们都知道铁铮的厉害,不想上前白送死!
窒了一窒,焦世庆委屈求全地道:“铁铮!你想干吗?天杀门跟你没什么过不去,我们也放弃对玉桂老婆的追杀行动,已经算是很大的让步了!”
“我要找的也不是你们,我跟天杀门主另有过节!”
“那你就直接找他好了,何必跟我们过不去?”
“我找不到他,只好从你们身上追线索!”
焦世庆苦笑道:“铁铮!你来找我们是大错特错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虽是副门主,只不过是本门中地位较高的一个僚属而已,照样要听候命令!”
“至少可以告诉我他是谁。”
焦世庆又是一声苦笑道:“天杀门中没有一个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每个人都知道门主有一个名字,但每个人知道的都不相同,我可以告诉你,但不会有用,因为那个姓名只是对我一个人使用的,作为受令的甄别而已,谁都知道这个名字是虚空的,老实说,我也希望能找到他而除去他,天杀门中,每个人都存着这个心,我们所受的挟制,比局外人更为严密痛苦……”
铁铮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偷听到周长吉与裘小青的谈话後,他对天杀门的内情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因此他沉思片刻道:“用什么办法可以找到他?”
“没办法,门主从不跟我们见面,任何行动都是一纸命令,我们依令而行,比如说要我干什么,命令由别人转来,一个大信封,上面写着张三的代号,我接到了拆开,则是李四的代号,叫我转给另一个人,则是王五的代号,直到最後一个真正指定行动的人,才是行动的指示,谁都不知道这个命令经过几次手!”
铁铮心中暗惊,觉得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难怪天杀门的组织如此严密,威胁江湖多年,没有人知道这一个神秘组织的主持人是谁,因为他连自己的部属都保持着神秘的身分,局外人自然更难发现了!
铁铮相信自己所综合而得的线索,可能此他们每个人知道得多,因此也放弃了在焦世庆身上追索天杀门主的企图了,想想後手指毛五道:“好!那些都不谈了,我现在要裘小青,那是由他带出来的,总不能说不知道了吧?”
毛五居然一笑道:“铁爷!您怎么不早说呢,小珍珠还留在翠华馆,根本没出来!”
铁铮道:“胡说!我明明看见你把她带走了,没见你出大门,你却在後巷出现,坐上了赛杨妃的车子上这儿来了,小青一定是被你私运上车送到那儿去了!”
毛五笑道:“您看见的没错,天华银楼跟翠华馆有暗门可通,赛姑娘跟刘少爷都是自己人,但是小珍珠的确留在翠华馆,我把她放在别的屋里,然後我由暗门通到天翠银楼,搭上刘公馆的车子出来了,这是个障眼法,我知道您带着尤二混那个地头蛇,我的行踪一定是骗不过他的,只有这么晃一晃,才能把你们都引开!”
铁铮不禁一怔,这是出乎他意外的一着,但玩得太高明了,连他这个老江湖都上了当!
因此脸色一沉道:“好!那就跟我回去,找不到青姑娘唯你是问!”
毛五笑道:“铁爷!我接到命令这么做,目的就是引开您,好让别的人把小珍珠弄走,这会儿回去,人是一定不在了,谁来接人?接上了那儿?您杀了我也没用,都不是我经办的,天杀门做事一向是分工的,每人只管一部份!”
焦世庆道:“这话我可以证实,毛五只是个小角色,重大的工作也不会交给他办的!他的任务就是引你前来……”
铁铮冷笑道:“小角色?焦世庆!你在天杀门里面混了这些年,居然连名震黑道的三大凶人之首的毛乐利都不认识。
周长吉是天杀门主的亲传弟子,在他一抬手之下就送了命,这种小角色恐怕比你这副门主还大呢!”
焦世庆不禁一怔,移目去看毛乐利,而毛乐利也适时一抬手,焦世庆只低哼了一声,身子往前扑倒下来,毛乐利却像箭般的往後射去,动作快得使人无法想像!
铁铮在揭穿毛乐利身分时,已经作了提防,但是没想到毛乐利出手的对象竟是焦世庆,而焦世庆倒时,正好又挡住了他的路,就这样阻了一阻,毛乐利已经失去踪影,只有一个赛杨妃吓成一团跟面无人色的刘绍棠瘫成了一堆,而随来的那些漠子也一个个吓怔了。
铁铮跨前一步,刘绍棠居然跪了下来连连叩头道:“铁大侠饶命,我不是天杀门的人,这完全不关我的事……”
这家伙的确够孬的,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铁铮乾脆吓他一吓,呛然拔剑,比在他的喉咙口道:“刚才毛五说你跟赛杨妃都是他们自己人,你还敢赖!”
刘绍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道:“我是被逼上梁山的,有次我跟神武将军冯世英的世子为了争风打架,被他打掉了一颗门牙,他们就找上我,说可以替我出气报仇,我糊里糊涂写了张委托状,小冯果然在三天後掉了脑袋,我的气是出了,可是他们也套牢了我,拿着那一张委托状,威胁我替他们办事!”
铁铮冷笑道:“凭你这种角色,能办什么事?”
刘绍棠一抹眼泪道:“他们主要是利用我这所宅子,偶而也要我去接洽一些生意,或者是从我父亲那儿探听一下可以勒索敲诈的对象来供给他们!”
铁铮不禁怒道:“你老子替和坤经手包揽狱讼,卖官鬻爵,已经够可恶了,你居然与匪徒为伍,敲诈勒索,更是罪该万死二这种人容不得你在世上!”
举剑欲砍,刘绍棠哭若连连叩头,可是等他磕到第三个头时,铁铮只觉得腕间一麻,心知已中暗器,连忙抛掉了手中的剑,用左手握紧了右腕,以防毒气随血液而攻心!
刘绍棠知道自己的暗算已得了手,跳了起来,一反可怜的神色,狞声笑道:“姓铁的,你也有今天。”
铁铮一言不发,晃晃向後退去,刘绍棠又冷笑道:“黑燕子!你中的是本门列为第一杀器的七步追魂针!”
铁铮的睑很深沉,但并不惊惶,只是冷冷地看着刘绍棠道:“我知道!那种针细如牛毛,是一种极毒的银针,针尖很脆弱,发射力不强,必须在近距离下才能施为,射入人体後,针尖自动断折,留在血管内,随着血脉运行到心脏部位,毒性会发作,使心脏停止跳动了!”
刘绍棠虽然感到很意外,但仍然乾笑道:“你对暗器的辨识能力的确不错!而且算得上相当高明!”
“所以我才敢跟天杀门作对,一连挑了你们十几处-子,铲除了你们十几个杀手,而且还活着!”
“只可惜你还是中了七步追魂针!活不了多久了!”
铁铮微微一笑道:“没那么严重,我已经扣紧了脉门,封住了穴道,那一段针尖暂时还不会跑到心脏去!”
刘绍棠冷笑道:“不错!可是你的手总要放开的!只要你一放手,就无法控制血脉的运行了!”
铁铮道:“我为什么要放开呢,我活得不耐烦了?”
刘绍棠不禁一怔,松了手就会致命,铁铮当然不会松手,略一沉思,他才冷笑道:“我会叫你放开手的!”
铁铮微微一笑道:“凭什么?凭你这点本事,我一只脚也能踢得死你,不信你就试试看”口中在说着话,身子己开始行动,风也似的卷了过去,单腿疾撩,一脚踢中在他的腰眼上。
刘绍棠躲闪不及,被踢得跌出丈许远近,跳起来时,也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怒吼一声道:“大胆匹夫,少爷活劈了你!”
一剑砍下,铁铮毫不在乎,居然抬起右臂迎了上去,眼看着剑臂即将接触,斜里掠过一条人影,蹬的一脚,将刘绍棠又踢了一个跟头,使铁铮逃过了断臂之厄,刘绍棠一见临时出手的竟是赛杨妃,不禁愕然道:“你干吗?”
赛杨妃冷笑道:“我恨不得踢碎你的猪脑子,黑燕子刚才那一脚可以踢中你三个致命的部位,就是腰眼上那一脚也足以踢碎你的猪腰子,他却脚下留情,只让你摔一跤,为的是什么?见你刘家租上有德,还是他喜欢你?”
刘绍棠被骂得莫明其妙,怔怔地道:“为什么呢?”
“因为他要激怒你,让你帮他的忙,砍下他的右臂,等他右臂一断,这条命就保住了,轮到他要你的命了!”
刘绍棠不禁一窒,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还是你想得周到,差点我就上了他的当了!”
赛杨妃“哼”了一声道:“焦世庆死了,你除去了铁铮建下了大功,眼看着这个副门主就可以落到你我的头上,那知道你连这点心眼儿都没有,真是蠢猪一头!”
刘绍棠被-得低下了头,铁铮笑笑道:“赛姑娘,他如不是像头蠢猪,又怎能暗算得了我!江湖上常有扮猪吃掉老虎的事,你们天杀门中该多养几头这种猪,因为猪比你们这般亡命的杀手聪明多了。”
赛杨妃冷笑道:“黑燕子!你不必拿话来撩拨我,我不会上当的,你抱着双手挺着好了”
铁铮笑道:“不须要多久,既然你们不肯替我断臂,我自己也会想办法的,阁王没下召魂令,我还有的活呢!”
他走向自己掷落长剑的地方,飞起一脚,将剑踢了起来,插进一棵树干上,然後飞身过去,以右臂迎向剑锋,赛杨妃跟着贴进,手中射出一支飞爪,刚好抓住了剑柄,爪後连着丈许长的细链,轻轻一抖,把长剑扯了出去,使得铁铮的断臂之举,以寸许之差而落了空,然后笑道:“黑燕子,讲武功我不如你,但是保全你这条手臂我还是有办法的,你还是死了心吧!”
铁铮怒吼一声,挺身跃进,运腿如飞,一连踢出了十几腿,赛杨妃十分了得,连翻带滚,居然全避了开去。
铁铮却不放松,继续进逼,一直把她逼到一座假山旁,已无退路,又是一脚攻到,赛杨妃也一咬牙,将夺自铁铮的长剑迳直对准铁铮的腰间刺去!
铁铮发腿在先,却不敢冒这个险,竟又及时收招,跃了开去,冷冷地道:“赛杨妃,快把解药交出来!”
赛杨妃冷笑道:“七步追魂针没有解药的!”
铁铮道:“没有的事,这种毒针制练时很容易弄伤自己,发射时要靠机筒,而机筒又必须装在不易为人发现的地方,更容易误伤自己,因此一定要先备解药才敢使用!”
赛杨妃道:“那你该找刘绍棠要去!”
铁铮冷笑道:“刘绍棠是听命於你的,一个靠流眼泪来哄骗敌人的男人是最没出息的窝囊废,因此我相信解药一定在你身上,你交不交出来!”
赛杨妃冷笑道:“我已经控制了你的生死,还会受你的威胁吗?你是本门最大的敌人,我会把解药给你吗?”
铁铮冷笑道:“那个毛乐利逃得太快了,就凭你们这几个人,我光用这双腿,也能要你们的命!”
赛杨妃道:“你不妨试试看,我们的武功虽然不行,但对付一个只用两条腿的人还绰绰有余,最多挨你一脚,也能叫你赔上一条腿,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铁铮怒叱一声,运腿再进,赛杨妃这次果然不再退後,抡剑滚翻在地,果以长剑去削他的腿,铁铮倒是反而受了她的威胁,连连退後,赛杨妃反客为主,居然跟着进来,继续用剑去攻他的下盘,而且叫道:“大家上,用地膛刀法,取他的双腿,活活地困死他!”
经她这一叫,刘昭棠带了五六个人都围了上来,铁铮身陷重围,忽而放开了手喝道:
“我宁可拚了命也要宰掉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
他这一松手,威力倍增,首先从赛杨妃手中夺过了剑,一掌劈在赛杨妃的颈根上,跟着长剑连挥,那些围上来的汉子一个个嘶叫着滚了出去,刘昭棠见事机不对,连忙纵身跃起,投入阴暗中逃逸,铁铮拔腿急迫!
但只追了几步,他就感到不支,砰然一声栽例地上,勉强又爬了起来,吃力地翻过短墙,一步步地踉跄向前行去,终於也投入黑暗中不见了。
在阴暗中,一条纤巧的人影慢慢地摸索过来。
那是玉妙容,她的神情十分焦灼,终於在一个墙角下发现了蜷伏在地下的铁铮,连忙上前探一探他的脉息,然後满脸悲愤,朝着身後,厉声叫道:“天杀门主,我玉妙容摆下一句话给你,不管你藏到那儿,我都会把你找出来,一才一寸的凌迟碎磔了你!”
黑郁郁的长巷中寂无回音,玉妙容弯腰抱起了铁铮,飞也似的冲破黑夜走了。
离开了王府井大街,她的身形更快,穿房越脊,像一阵风似的,终於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落里,那是离天桥不远的一处孤零零的小独立院,也是尤二混为他们找的秘密藏身处,进了屋子,她把铁铮往炕上一扔道:“铁大哥,已经到了地段,我路上都很留心,没人在後面追踪,你可以不必再装死了!”
铁铮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笑着道:“我早知道没人跟踪,除去了黑燕子,他们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离开王府井大街百丈之後,跟踪的人就转回头了!”
玉妙容怔了一怔,才冲上前面用拳头擂着他的胸膛叫道:“铁大哥,你真坏,既然早知道没人跟踪还要我抱着!”
铁铮拉住她的手,笑着把她按在炕上道:“亏你还敢说,你看着我中了毒针,居然在旁边一声不吭,好像真巴不得我死掉似的,我真该狠狠地打你一顿屁股!”
最後两个字太不雅了,对玉妙容这个侯门千金来说,虽然内心充满了甜蜜,也不禁脸上一红道:“铁大哥,你说话稍微斯文一点行不行,让人听见了算什么!”
铁铮大笑道:“斯文说话是读书人的事,你要成为一个江湖人,首先就得洗洗耳朵,听粗话不脸红!”
玉妙容白了他一眼道:“我到现在为止,也算见过不少江湖人了,没一个是满口粗话的!”
铁铮笑道:“那是因为人家知道你是玉三小姐,玉将军玉总督的女公子,不管是敌人也好,朋友也好,多少总得留点客气,如果你成了铁大嫂,铁大娘,或是铁铮的浑家媳妇儿,人家就不会客气了,什么话都说得出!”
玉妙容直皱眉头,她虽然希望成为铁铮的妻子,可是让人家称呼为铁大娘,那该有多别扭!
铁铮-了她的脸颊又笑道:“不过我想大家会叫你玉娘子,这么美的女娃,谁也不忍心管你铁大娘的!就算是我的朋友,都不好意思叫你一声嫂子!”
玉妙容的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倩素,脸红得像五月的榴花,玉娘子,这三个字多新鲜,多奇特,听起来不那么刺耳,不那么俗气,但却是她以前做梦都没想到的!
她是个早熟的女孩子,除了练武读书之外,她也偷偷地在枕下藏着一些会真记之类父母不准看的书,躲在房里偷偷地看着,为那些旖旎的男女绮情奇妙地脸红着。
但她在梦中为自己描绘的梦中人都是温文尔雅的斯文公子,俊俏、温文、体贴,这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归宿了!
因为她是将军的小姐,是宦门的千金,虽然她也练过武,她的父母也都是江湖人,但父亲显然不想再江湖中混迹下去,所以她的两个姐姐都没练武。
然後,一个奇突的命运转变,使她踏入了江湖,也认识了铁铮,一个奇妙的男人,完全不像她以前所虚构的那种人,却比那些虚构的影子更真切,更倾心,那些虚构的影子是以她为中心。
而现在的这个男人却是她的中心,以前她所能得到的头街可能是少奶奶,少夫人而後是夫人,现在却赢到了一个玉娘子、铁娘子之称,将来很可能成为铁大娘,但绝不会有成为铁夫人的一天,可是她觉得任何一个称呼都比铁夫人好听得多!
铁铮对她的谈话始终是把她当作个不懂事的小孩,对一直受着尊敬的她,似乎是件难以忍受的事,但现在她突然感到无比的安全,女人,天生是倚靠男人的,一个倔强的女人,只会对一个比她更倔强的男人心折屈服!
铁铮发觉她出神的样子,忙问道:“妙容!你怎么了?”
玉妙容突地一震,但不好意思说出心中的感觉,只好就着他的话题道:“没什么!我在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也就是你的朋友。铁大哥!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你似乎没有一个正正经经的朋友!”
铁铮苍凉地一笑道:“对!因为我不是一个正正经经的人,正经的君子不屑与我为友,假正经的伪君子不敢与我为友,因此我的朋友都是些被目为市井无赖的小人,只有这种人才是我忠肝义瞻的朋友!”
玉妙容没想到随便的一句话,会引起这么多感触,连忙道:“大哥!我没有说那些朋友不好!”
铁铮笑道:“你也不必说他们好,因为他们实在不能算是好人,但却是我信得过的人!”
玉妙容轻喟道:“大哥!你在武林中口碑不恶,名声也够响亮的,为什么那些侠义道上的成名英雄不能视你为友呢?”
铁铮轻叹道:“侠义道上的名流未必都是君子,有许多身在白道而极负盛名的一方大豪,背地里行止之龌龊,比绿林道上的人更甚,当然也有洁身自好的,但他们生性狷介而孤僻,就看不顺眼我的行为了,以你父亲来说,他自己也是江湖人出身,走上了宦途之後也没有忘本,在他的口中的黑燕子或许不是坏人,但肯跟我折节论交吗?”
玉妙容也默然了,父亲的确是如此,他并不热衷名利,也不善阿谀,立身正直,不避权贵,可是自律严谨,尽管私底下对黑燕子颇有褒词,但绝不会结交这么个朋友的。
铁铮笑笑又道:“本来我倒是结交了一个可以拿得出来的朋友,人前人後都无可非议,只是这段交情维持不长!”
玉妙容忙问道:“为什么?”
铁铮叹了-口气道:“因为这个朋友要做我老婆了!”
玉妙容这才知道他在打趣自己,把整个身子都落在他的怀里,再度用拳头擂着他的胸膛“你坏!你坏!”
铁铮紧搂着她,用自己短须参差的下巴,轻擦着她吹弹欲破的脸,笑着道:“连你都说我坏,我还能交到正经朋友吗?妙容!说真的,你虽然不弃,但你父亲未必肯认我这个女婿,将来老泰山这门亲戚,恐怕是难以走动了!”
玉妙容心中不无怅然,她也知道这是个事实,但略一思索就笑道:“没关系,看来娘已经默许了,否则不会要我跟着你的,当初我练武时,我父亲就反对,但我外公狠狠的斥责了他一顿,说他这一身功名得之江湖,怎么样也得把一个女儿归诸江湖以示不忘本,他才没话说了,因此我迟早是要投入江湖的!”
两个人温存了一会儿,玉妙容才道:“大哥!你今天装得可真像,连那个赛杨妃都以为你是真的中了毒针!”
铁铮道:“你还好意思说呢,你在亭子顶上,居然沉得住气没下来,难道你对我的生死毫不关心吗?”
玉妙容道:“我当时没在亭子顶上,否则我是一定会冲下来拚命的!”
“你没在亭子顶上?你上那儿去了?”
“我追踪毛乐利去了,等我回来时,你已经离开了-我抓住一个家伙问明了经过,才知道你是装的,所以装模做样地追了下来!配合你的计划,这次可没做错吧?”
铁铮一怔道:“没错!而且配合得太好了,好得连我都不相信,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呢?”
“那家伙说你是手腕上中了毒针,我就放心了,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手腕上戴了皮护套,用袖口盖住了!”
铁铮忍不住吻了她一下道:“难怪有人说不能讨老婆,我这个老婆还没进门,就把我身上的秘密都掏乾净了!”
玉妙容不禁满脸飞红。
铁铮忽又道:“毛乐利上那儿去了?”
“没多远,我看他翻进另一家大宅院,只隔了两条街,我转到前面看了一下,是崔翰林公馆,我还去拜会过!”
铁铮想了一下,忽然跳了起来道:“走!再拜会一下去,我总算找到答案了!”
怀中的玉抄容被他一下子抛在榻上,虽然学过武功的人不会受伤,但是被硬绷绷的砖炕震得挺瘩的,不禁皱起秀层叹道:“大哥!你不能轻一点吗?”
铁铮连忙把她又拉了起来,歉然地笑道:“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一时忘了形!”
玉妙容道:“你很少这样忘形的,难道这崔翰林公馆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铁铮笑道:“太重要了,妙容!你真了不起,踏破铁鞋无处觅,却被你轻而易举地找了出来!”
玉妙容愕然道:“你是说天杀门的巢穴在那儿?不可能,我们到京里时,还去拜会过,崔翰林是我家亲戚!”
“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的?”
“都是,崔翰林崔立忠是我堂舅公,崔夫人是旗人,是父亲的一个远房表亲,就因为双方都沾了亲,所以我们到京後,才跟着娘去拜会了一次,他们都是很规矩的人,不可能跟天杀门沾上什么关系!”
“如果我们不到刘家去一趟,你会相信刘御史的少爷是天杀门中的人吗?如果我不是手上戴了护套,差点就把一条命送在他手里了,人不可貌相!”
“怎么说我都难以相信,这总得有根据!”
“当然有!第一,毛乐利为什么会到那儿去?”
“那……也许他是借那儿路过抄近路,他是从後墙翻进去的,正因为是亲戚家,我才不便跟进去,怕万一被人发觉了认了出来!”
“这个……我不太清楚,也许他还不知道,因为我是远远吊住他,而且很小心!”
“你的轻功已数得上是一流了,在晚上又穿着黑衣服,被人发现的可能不大,毛乐利既然没发现你在跟踪,就没有理由要跳墙躲避追踪,何况他要躲避追踪,应该早就翻进别的院子,为什么要过了两条街才翻墙?”
玉妙容为之语塞,铁铮道:“第二个原因更有力了,因为他们家姓崔,是你外婆的堂兄!”
“什么!天杀门会跟我外婆有关系吗?”
“很可能,天杀门对付你母亲,用腐尸毒针射伤你母亲,你父亲以为是笑道人所为,而笑道人是你外婆娘家的侄子,後来经我们的追索,才知道天杀门所以如此,是为了威胁笑道人也是你那位表舅,要他交出一样东西,笑道人医术很高,寡於交游,他手中掌握的东西不可能夺自他人的,就一定是从家里带出来的,而且也一定非常重要的,所以他宁可让你母亲毒发身死也不肯交出来。”
玉妙容渐渐动摇自己的意念了。
铁铮继续道:“你外婆的武功没有师门,显然是得自家传,那么她的娘家亲人也一定有一套家传的武学,何况这位崔翰林我也有耳闻,他是三代元老了,还是在圣祖康熙的手上中的进士,点的翰林,今年已经快九十了,还没有告休,可见他的精神很好,养生有术,那八成是由於内家养气之故!”
玉妙容道:“至少我那位堂舅公绝不是天杀门主,他满脸正气,我的父母对他都很尊敬!”
铁铮道:“我知道他不是,否则你外婆一定会晓得,你母亲也不会要在暗中搜索,在大王庄救下焦世庆去探究天杀门主的下落,但据我的判断,天谷门主一定藏在崔家,而且是跟你这位舅公有关系!”
“不可能,舅公为人方正,立朝很有政声,连当今第一才子,编汇四库全书的纪昀大学士对他都很尊敬,他绝不会包吃一个这样的罪徒的!”
铁铮想了一下道:“那就是他不知道自己家里住着一个恶徒!嗯!这非常可能,天杀门主虽然在京师立足,却在四处设了不少据点为连络的中心,这实在是不必要的,由此可知道他只是栖身翰林府,却秘密地在外面活动,毛乐利是因为事机太紧迫了,才急急去请示的,崔翰林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不知道,我虽然跟娘去拜会过,也只坐一下就走了,寒喧了一阵,连家常话都没谈,我父亲是以子侄之礼去拜会的,但很少谈到我外婆的事!”
铁铮又想了一下才道:“那就不妨等到明天天亮了再去公然拜访吧,妙容!我们来计议一下,目前最好还是让人家以为我死了,明天你去拜会时,我不露面!你自己斟酌看该如何说话,无论如何,一定耍把天杀门主的底细掏清楚,假如崔翰林真不知情,我们就在外面对付那个凶徒,不去吵闹他宅第的安宁就是!”
玉妙容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铁铮庄容道:“妙容!你要做个江湖人,就得遵守江湖道上的道义约束,一切以义为重,不能顾私情,即使天杀门主是你的父亲,你也该把他揭发出来,江湖道上家法大於国法,所以江湖道上的一个义字,也此通行在一般社会上的道德标准严得多!”
玉妙容急急道:“大哥!我那个舅公不是江湖人!”
铁铮道:“所以天杀门主躲在他家里才不会引入注意!谁也想不到天杀门主是在德高望重的崔翰林家里!”
看着她脸上痛苦的神色,铁铮又有点不忍,轻叹一声道:“明天你去见到他,只说出你们母女所遭遇的事以及采查所得的线索,看他怎么个表示好了……”
玉妙容总算勉强地同意了,过了慢长而焦虑的一夜,第二天上午,玉妙容换了套素净点的衣服,单人到崔翰林府来求见,她来过一次,门上的人都认识她,而且她通报的是自己的真姓名,立刻就被请了进去。首先接见的崔老夫人,一个很慈祥的老妇人,怜惜地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叫道:“我的儿,我听说你跟父亲到任上去了,怎么一个人又来了,弄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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