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严温说话的方学胥师爷,是“顾师爷”尖细头颅落地上之的第三个了。在他前面两个师爷跟随严温半后左右,都忽然病死。死法一样,都在半夜上吐下泻腹痛如绞,任何医师只能瞧着他们在床上翻腾打滚,干瞪眼睛而束手无策。有一位名医对严温提过一句“好象中了蛊毒”。严温心中悚然而惊,想起严北所透露诸秘密中,有关他生身之母“夕姬”。她便是使蛊毒高手,连严北也大为忌惮提防,莫非就是她下的毒手?
方师爷已有一年历史,脑袋尖细有如顾师爷,不过他性情比较耿直爽快,所以严温居然用了他一年还不讨厌他。
方师爷道:“在下从南京匆匆赶回是因为有两件事报告。第一件是有关我们大江堂。官家从沿海各省抽调水师精锐,由南京以至长江出海口祟明岛大举演习,另外又调派数万精选甲兵由南京沿江屯驻亦是直达海口。虽说是配合水师演习,但在下深感其中大有问题。”他透了一口气,又道:“现下升平之世,倭寇暂告平靖,满朝文武乐得享几年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肯出这种点子弄得天怒人怨,同傣为之不满?”
严温忍不住笑道:“别大惊小怪,水师与陆上精兵联合演习,有时是朝迁旨意,但大多数不必等皇帝下旨就可以举行。”
方师爷面有忧色,道:“在下却觉得官家这一次简直冲着我们大江堂而来的。以官家水师及大军布置形势看,如果对我们有所行动,一夜之间就足以捕杀数千帮众。”
严温面色一沉,道:“少胡说,大江堂就算是有点气候,也不须劳动朝迁派遣水陆精兵大举剿讨。”
方师爷忙道:“那一定是在下过虑了。第二件事发生在南京,在下亲眼看见那个女子,漂亮极了。在下敢担保凡是男人们见到她都会流下口水。”
严温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道:“真的很漂亮?你要知道俗语说‘各花入各眼’,你认为美得不可开交,别人很可能觉得平淡无奇,还笑你大惊小怪未见过世面。”
方师爷使劲摇头,使得严温微微担心他的头颅会使劲太过而掉下,他道:“绝对不必考虑这一点,她面孔固然漂亮得象画出来似的,使你无法挑剔,但最要命的还是她的身材。看来似乎有点颀瘦,但罗衣迎风吹贴身上之时,奇景出现,教你马上傻住。Rx房尖挺突出,上身极短,腰细如蜂,双腿长得使人心惊,皮肤也白得使人心跳……”
严温道:“我这儿美女不少,所以你应该有点眼力,既然连你都赞不绝口,那个女孩子一定有相当水准。”
方师爷笑道:“不止相当水准,简直超过所有女人。她口音南北腔调都有,所以一时还不知道她究竟是南方人抑是北方人。”
严温道:“她现在还在南京?”
方师爷道:“她姓水名叫柔波,很多人现在背地里都叫她温柔乡。但据在下所知,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住入温柔乡。”
严温喃喃道:“温柔乡水柔波,好旖旎动人的名字。”
方师爷道:“水柔波她租一间屋子,买两个使婢又雇四个仆从,好象打算长期居住南京。她武功不错,南京武林名家和各大镖局首脑设宴少不了送张请帖给她。她常常应邀出席谈笑风生,所以她名气大得很,也没有人胆敢对她无礼放肆。”
严温道:“她住南京一定有原因,你查过没有?”
方师爷道:“没有时间调查,只知道她几乎每天清早都到莫愁湖的水云寺上香。在下急于赶回来报告,还请堂主见谅。”
严温沉吟一下,道:“一个时辰后出发,我们上南京走一趟。”
方师爷道:“既然很快就出发,在下不回家了,就在隔壁房间休息一会。”
哑女人象一朵云彩飘入房间。她虽然已经三十年华的人,面貌只算好看而不算美丽,然而她身上一旦没有衣物遮掩,那丰满高耸Rx房,细细的腰身,浑圆富有弹性的大腿,还有滑嫩雪白肌肤眩人眼目,使她马上变成绝世美人,使男人血液沸腾,情欲之火熊熊高燃。
方师爷贪婪迷惘的眼光以及微微潮红双颊,那只应是少年十五二十时的神态反应,却在三十余岁见多识广的男人身上出现。
哑女人虽是身躯上有一个人体压住,却仍能象蛇一样扭动。
一切动作终于静息停止了。哑女人很快就穿好衣服站在床边。方师爷柔声道:“我陪堂主去南京,马上出发,所以我要睡一下。”
哑女人点点头,略俯身子灵巧敏捷地替男人穿好全身衣服。方师爷又道:“其实水柔波比不上你,这是我真心话。她大约二十来岁,不象是未经人道的少女。如果一定要我娶你们其中之一,我将毫不犹豫选你而不选她。”
哑女人摸摸他面颊鼓励他说下去,方师爷道:“水柔波已很有名气,我如果不向堂主报告,不久他就会知道并且怪我,说不定杀死我。所以我不得不向他报告,你不会怪我吧?”
哑女人摇摇头,一只手轻摸他面颊,另一只手却使那男人渐渐感到情欲苏醒抬头。方师爷又道:“我暗中问过鸡婆婆,她说你这两天昼间一切如常,但夜晚却睡在另一个地方,好象叫做沁红院。以后你亦如此一直住在沁红院?为什么?堂主也在那边睡么?”
哑女人摇头,作个叫他不要询问的手势。然后又比个道别手势,脸上泛起温柔可爱的笑容。方师爷深深地叹口气,每次她离开时都笑得很温柔很可爱,叫人除了激动情欲外还有其他一些值得想念的。
哑女人果然又象彩云飞逝,她飘滑得很快而又无声无息。
方师爷除了叹气,就只好放松身体休息,他方自朦胧欲睡,突然一声“砰嘭”大响,窗门震破,一道人影飞入疾落床边。此人身量矮小得出奇,手中一条黑影袭向床上之人。
方师爷被巨响吓得跳起,但身体却不是向上跳而是弹向床内,同时毫不停滞一个筋头由床尾翻落地上。他动作一气呵成,而且闻声惊醒时绝不考虑就使出来,可谓快极。谁知第一次弹入床内时肋上便中一记,翻筋斗落地臀部又中一记。每一记剧痛入骨,使他不禁龇牙咧嘴。
但奇怪的是方师爷落地站稳竟不作第三次闪躲动作,他心中一定已清醒得足以猜出突袭之人是谁,同时亦确知对方不会第三度出手。
他果然猜得很准,那“人”没有再出手,方师爷地满面苦恼啼笑皆非望住那“人”--看来大概只有十岁(其实只有八岁)的男童。
这男童就是严星,是严温独生子。方师爷就算气恼十倍亦不敢出手报复。
严星长脸脸如敷粉,唇似涂丹,眉清目秀,漂亮可爱,宛如玉琢粉搓,但他的笑容却隐隐约约有一种邪气,教人感到害怕和不舒服。
严星笑嘻嘻道:“方老师,很难得有机会试试你睡觉时,求生逃命功夫,这两式身法我练了很久,可是没有机会让人家试,所以只好要你亲处表演……”
方师爷肋骨疼得好象已断掉两根,臀部则比挨一刀还痛。任何人这样侮辱他(即使是严温),他也敢发誓报仇,但严星却绝不能动一根汗毛,甚至严星有危险受威胁时,他还须拼命去救助,他可以向有权势武功高的严温报仇,为何却不敢对严星?
答案马上出现,是一张白发苍苍满是皱纹的老妇人面孔,在窗外望入房内望住方师爷。
老妇人面孔上除了眼睛稍比常人明亮之外,别无任何奇特之处。
方师爷却打个寒噤,肋骨臀部的疼痛忽然减轻了很多。
严星仍是那副笑嘻嘻漂亮可爱的样子(其实可恨无比),道:“鸡婆婆,方老师躲得真快,如果不是你教我两招一定打不中他。”
方师爷堆起笑容欠身行礼(身子一定疼痛忽又加剧),道:“鸡婆婆你好,小可若有此福气可真想也学个三招五式。”
鸡婆婆没什么表情,好象很冷漠,但说话却还算温和,也有点人情味,她道:“方先生是文人,又不靠武功混饭吃,小公子顽皮胡闹,你别放在心上。”
方师爷连声“不敢”,严星忽然从窗子跳出去,鸡婆婆随手在他脚板底托一下,严星“呼”一声抛出三丈之远,直到此时方师爷才看清楚严星手中只不过是一根柔软柳枝,但打中人却疼得死去活来,他轻功如此高明惊人,由此推想他父亲“空前绝后”严温的本事简直深不可测了。
鸡婆婆道:“听说你陪大少爷马上要去南京,八成为了女人对不对?”
方师爷一面陪笑点头一面流出冷汗。
平时看惯不觉得,现在却猛发觉鸡婆婆面孔比常人狭窄得多,当中由额头鼻子嘴巴以至下巴都向外突出,无怪以鸡为名,果然很像鸡的尖窄面孔。鸡婆婆又道:“男人总是这幅样子,其实不要紧。”
方师爷立刻松口气,但鸡婆婆说下去却又使他吃惊流冷汗。她道:“你觉得哑女人如何?”
方师爷道:“她很好,小可和她本是奉堂主命令,小可绝没有这个胆……”
鸡婆婆道:“常言道是‘色胆包天’,任何懦弱男人的色胆都很大。”
方师爷道:“但小可在此地包胆一点都不大,请您务必相信……”
鸡婆婆道:“暂时不提胆子一节,我想知道哑女人告诉你什么?”
方师爷道:“没有,小可虽然遵照您吩咐特别提起沁红院,又问她以后是否长住那边?
堂主会不会过去等等?她摇头又用手势叫我不要问。”
鸡婆婆眼中射出凌厉冰冷光芒,道:“如果你没说实话,现在还有机会,否则等到蛊毒发作时就来不及啦!”
方师爷脸都吓白了,连连发誓赌咒。
别人可能不深切了解蛊毒厉害可怕到何种程度,方师爷不是别人,因他亲眼看见他哥哥--上一任师爷--痛苦万状凄惨无比的死法。
鸡婆婆警告他要免步兄长惨死的后尘之时,曾经稍稍表演一下,要他头昏眼花,马上就头昏眼花,要他头痛肚痛马上应验,任他找遍所有的名医都治不好。直到鸡婆婆尖尖嘴巴吐出“你现在没事啦”这句话,登时百病消除。
那带着邪气的严星便是鸡婆婆所指定唯一要拼命保护之人,所以方师爷连“报复”念头都不敢起。
鸡婆婆忽然挥手道:“去吧。你最好是别让大少爷等候,他的剑也会杀人的,窗子我会找人修理。”
方师爷如逢大赦欠身行礼,匆忙走开了。
鸡婆婆慢慢行走,宽大的袍袖宛如翅膀。严星奔过来一头钻入羽翼下,行数丈见另一男童,相貌装束等无不与严星一样。
他的神情动作却不似严星那样放纵,毫无忌惮,趑趄走近。
鸡婆婆道:“小雨儿,你也过来。”张开另一只翅膀也把严雨裹住。
她羽翼内永远会散发出各种不同香气,嗅了便会由头到脚浑身舒服无比,有时甚至会有极香甜极舒畅的梦。
站在沁红院门口,鸡婆婆挪开翅膀,严星揪住她衣襟,道:“婆婆,别走,我们一齐瞧大爷爷去。”
鸡婆婆摇摇头道:“去吧,希望你用心记住他教的剑法,小雨比较笨,所以只有靠小星你多用心了。唉,他这套剑法天下没处可学,万万不可错过机会。”
严星道:“大爷爷昨天还说再三个月我一定学得会全套,你为什么不进来?”
鸡婆婆道:“我不要进去,但必有一天他会请我求我进去。”她叹口气又道:“有些事你们小孩子不会明白的。”她转身走了,微微佝偻的背影显得伶仃凄独。
院门内左边一片油绿草坪,严星当先奔入草坪,严雨跟在后面,却大有畏惧之态。
他畏惧的原因马上揭晓,那严星停步笑得很邪恶的面孔,真想一拳打烂这样漂亮而又邪恶的面孔。但他却又知道打不得,因为武功轻功都经不上他,况且自己活在世上唯一原因就是准备替严星“死”,替严星挡当任何灾难。人人都这样为断告诉他,尤其哑姨,她时时刻刻用手势告诉他提醒他,甚至常常用拳头巴掌使他记忆得更深刻。
严雨对死亡不甚在乎,因为他实在不了解死亡,所以亦不恐惧,但“灾难”却知道了解得很。他动作很纯熟,头颅屈入怀中,双手抄在大腿,登时变成一个滚圆人球。
“蓬”一声人球滚出两丈,严星脚力很不错,几乎第三十次踢断严雨肋骨,幸而严雨很有经验而且全身骨头的硬度也大有进步。
严星兴高采烈连踢七八脚,把人球从东边踢到西边,踢到南边北边。
人球终于停住,那是由于有人用脚挡住滚动之势。
严星跑过来笑嘻嘻道:“哑姨,踢一脚我看看,一定有一天我经你踢得远。”
哑女人没有踢,脚尖动两下,严雨便慢慢放松四肢,又慢慢站起身,最后又慢慢拍掉身上泥土草屑。
他做这些动作时,眼角却看得见严星偎靠哑女人身上,甚至挤入她宽袍内。
严雨知道哑女人宽袍内没有任何衣物,白皙的肉体一事实上得滑嫩很温暖,尤其象征母亲的Rx房丰满香滑,所以他很嫉妒严星能够接触到,而且是用面庞嘴巴去接触。
他只不明白,何以哑女人闭起眼睛?何以双颊潮红?何以会发出含糊难听的声音?
他不明白不懂的事太多太多了,到目前为止,只明白只知道他自己很低贱,是严星的替身,要替他死替他受任何灾难。由于低贱之故,亦同时要忍受任何痛苦折磨,做“人球”让严星踢着解闷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在沁红院里没有可能忘记“血剑”严北的存在。哑女人忽然半拉半抱着严星跑去,严雨无精打采跟着走。
那个严肃的眼光锐利如刀的老头子(其实严北的外表远比真实年龄年轻得多,看起来绝不象老头子),严雨对他也没有多大好感,但亦不讨厌就是。因为一来严星到了他面前规矩得很,不敢乱说乱动使他少受许多罪,其实传授剑法时对他们一视同仁。只不过严雨自己底子差,不似严星一学就会,几次传剑之后,严北当然较为偏重严星了。
严北仍然坐在那特别宽大空荡荡房间当中的木板上,似乎永远不离开也永远不必躺下睡觉。
房间宽大得不必另寻地方练剑。哑女正要退出,严北道:“去叫温儿过一会来见我。”
声音竟颇温和。
哑女人立刻回以手势,严星自小看惯便道:“哑姨说爹已经出门,现下找不到他。”
严北沉吟一下,道:“我三五天内说不定那一天要出门,万一永远不回来,哑女你告诉他鸡婆婆就是那个人。”
哑女露出惊愕之色,连连点首。
严北接着又道:“我严家祖传大江流剑法,精妙无匹。到我手中更变为血剑十八招,敢说天下无敌,可惜温儿从小聪明而静漫好色,不堪传承。星儿也有乃父毛病,当然连你哑女也要负很大责任。”
哑女用手势表示不明白与无辜之意。
严北道:“你对待星儿的方法态度,介乎母亲与妻子之间。刚才你让他钻入衣服里面,让他知道如何能令他获得刺激快感。”
冷冷的声音在巨大房子内回响,两个小孩子很用心聆听,严雨只能听着,严星却微笑着,笑容既纯真而又邪恶,使人不能判断他究竟懂是不懂?
严北又道:“因此,星儿八成学不成我的剑法,这两天能传给他们多少就算多少。”
哑女比几个手势询问一个问题。
严北说道:“雨儿么?恐怕也很难。他可能把全套剑法记下十之八九,但精要神髓永远施展不了。”
哑女用手势问道:“为什么他不行?”
严北道:“因为他身上的秘密。”
哑女听了之后面露出极惊讶奇异表情,望向严雨的眼色也含有说不出的怜悯味道。
严北叹口气,道:“所以我对待他有点不同,现在你当可明白。我想,鸡婆婆一定也晓得这个秘密。”
严雨小小心坎中牢牢记住这句话,究竟是个怎样的秘密?何以不肯直接说出来?这个秘密又何以对他修习上乘剑术有如此大影响?他决心弄个明白。
严北又道:“告诉温儿,将来也告诉小星儿,我的剑法已全部留下,严家子孙若有天资聪颖,意志强毅之士,必能发现并且希望能修习成功,严家剑法永远不得流传外人,永远只有严家子孙才可以修习。如果有外人学去那怕只是一招半式,一定要杀死他。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一定要杀死为止。”
这几句话不知何故牢牢烙于严雨脑中,到后来他长大懂事时,就禁不住时时想起“大爷爷”这番话,不许外人偷去严家不传绝学的想法,可以理解也可以成立。但外人一词包不包括他在内?如果包括的话,大爷爷又何以亲自传授?如果不是外人,那么谁是父亲?是大爷爷?抑是严温?
小脑袋里装满多种疑问,又例如哑姨究竟是严温的女人?抑是严北的?严北那天最后提到海龙王雷傲候是平生唯一一个朋友,而亦在稍后不久,雷傲候突然失去踪迹,好象浪花消灭于茫茫大海中,这些当世异人高手都到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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