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腰迄通而来的大道,到了这山脚下,变得平坦而又宽阔。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小女孩,在路上望了一阵,便跑回路边的一座卖茶的草棚内,兴奋地叫道:“奶奶,有客人来啦,有客人来啦!”
坐在板凳上的老妇人正在缝补一件夹祆,嘴巴里轻轻哦了一声,头也不抬。
小女孩很懂事地道:“我瞧瞧菜还热不热。”
她只有十岁左右,但口气已显示出地久惯这等清苦生涯。
老妇人摇摇头,道:“太阳还未下山,人家还可以多赶一站,哪会在这儿歇脚?等晚一点吧,要是还有客人经过,那八成要在新市过夜,咱们才有生意……”
小女孩满怀希望地道:“这可不一定,从前很多客人都进来喝杯茶,吃点果子……”
她好像永远不会失去希望,眼睛直往大路上瞧。
老妇人轻叹一声,实在不忍心使她沮丧。
从前那些日子怎会再回来呢?她心头泛起苦涩的味道。
那时候离她这儿不到两里路,便有一座驿站。
因此傍晚赶路至此的客人,总会停下来喝杯茶,略事休息,顺便问问驿站的情形。
但自从这驿站关闭,所有的人都搬到十里外的新市,那个小镇越来越繁荣,但这儿却越来越荒凉了。
车声蹄声已隐隐可闻,她也不抬头张望。
直到车马声都消失了,她才吃惊地放下针线,向门外望去。
只见棚前出现一辆轻便马车,另外还有六名骑士,可不都停在门口!
骑士们纷纷下马,有老有少,都带着兵器,涌入棚内,各自找板失坐下。
却空着当中唯一的一张旧木桌,一望而知这座位是留给马车内之人的。
老妇和小女孩对这些带兵器的骑士们可一点都不惊异,在这大路边卖茶水多年,这等人物已见得太多了。
可是等到马车内之人走入棚内之时,她们可就瞧得呆了。
原来进来的是个长姚身材的美貌少妇,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袅袅娜娜,煞是好看。
她往空着的座位一坐,其余的十二道目光仍然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可一点也不在乎,眼波流转,跟所有的男人都对瞧上一眼。片刻工夫,人人手中都端着热茶,桌上也有干球果子。
美貌少妇目光最后落在左边靠近她的男人,此人是唯一穿着长衫,年纪最老约是五旬左右。
“张大哥,不是说好赶到新市,歇一口气再赶一站么?”
她的声音娇娇悦耳,但还比不上她的表情那么迷人。
所有的男人似乎都爱瞧她撒娇说话的样子,个个浮起轻薄的笑容。
那长衫老者也迷着眼睛瞧她,道:“对呀!但咱们翻过这座山之时,好像有点不对劲。
金娘子,我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一段咱们得小心一点。”
他斜对面是个虬髯劲装大汉,背插一柄大刀,身材魁梧。
他洪声插口道:“张老大外号赛君平,目下又是咱们大伙儿的军师,相信他的话绝错不了。”
另一个瘦瘦的中年人,目光阴骛,凝视那美貌少妇,道:“金娘子,你说呢?”
金娘子嫣然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贝齿,应道:“刘二当家的这一问,敢是心头信不过张大哥么?”
赛君乎张老大冷哼一声,金娘子目光转向他,又道:“张大哥,只不知你觉得不对劲之感是不是意味有某种灾难?”
她一下挑拨得这些男人互相仇视火冒,但一下又使大家全部转移了注意力,暂时抛开私人的怨恨,这等翻云覆雨的高妙手法,虽然只露了一鲜半爪,却已足见厉害了。
赛君子张老大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翻过那座山头之时,使陡然感觉到似是有人遥遥监视着咱们。在下虽是留神再三的查看四下,说来惭愧,竟然无法瞧出蛛丝马迹。”
他的话乍听似是不合逻辑,但久涉江湖之人,却都晓得每每有这等心灵感应之事,尤其是出自这个小集团的“军师”口中,他若非很有把握,岂肯轻易说出?这回那刘二当家居然也默然无声,金娘子知道再也不会儿有人怀疑了,便道:“既是如此,张大哥对此可有什么高见?”
张老大沉声道:“高见可不敢当,在下却是联想起一个人,所以生出不知如何应付之感!”
“哦!这个人是谁?”
金娘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以我们这么多的人,还怕对方一个人不成?”
突然间所有的人都不做声,目光都集中在金娘子面上,气氛透着十分古怪诡异。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原来你说的是他,哎呀,老天爷,我们可别碰上这个怪物才好……”
另一个白腥腥的劲装大汉道:“咱们往回走行不行?最了不起兜个大圈,多走半个月时间,总比碰上那怪物好些。”
“来不及了。”
张老大显得有点沮丧:“据在下细细查访的结果,有不少人都在事前生出被监视之感。
咱们若是被他看上,往前走和往后退都是一样,除非咱们自问跑得比他快。”
他停口迟疑了一下,又道:“但纵使咱们跑得很快,可也不能单凭这一点臆测,大伙儿便没命地逃跑啊。试想若是传出江湖,咱们这几个人还能混么?不行,逃跑不是办法,须得另寻别的法子不可。”
罗胜道:“张老大咱们全都瞧你的啦。”
“在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好想,只好釜底抽薪,尽量减少损失。”张老大说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人人都大感兴趣地望着他。
“咱们除了性命之外,还有什么好损失的呢?”
张老大发出问题,却没有一点要别人回答之意。
“可以损失的,不外是财物和名誉。财物对咱们来说,不算要紧。那么要紧的便只有名誉了。”
众人全都点头赞同,刘二当家道:“咱们大伙儿约好,不管是发生什么事,往后都不许向任何人泄漏一字,只不知金娘子和诸位兄台意下如何?”
人人都出声附和,张老大却摇头道:“不行,咱们大伙儿虽是只字不提,但可禁不住别人的嘴巴。”
金浪子代众人提出心中疑问,道:“别人是谁?那怪物么?他怎会传扬咱们之事?”
张老大道:“在下不是说那怪物,而是说万一发生事故之时,恰好有人看见,咱们的秘密便藏不住了。”
“这话果真有理。”
罗胜用宏亮的声音道:“那时候咱们大概没有余力去禁止任何人不得泄秘啦。”
他心中一急,不知不觉站了起身,差点儿把简陋的长木桌碰翻。但这时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毛躁举动。
“在下有个计较,大伙儿瞧瞧行得通行不通。”
这张老大果然是军师之才,早已有了办法。
“咱们若要被别人瞧不见,那就只好躲得远一点,千万别投宿在市镇的客店里。”
这话听来平淡无奇,其实却蕴含着老江湖的宝贵经验。
因为人们每逢预知将会碰上可怕的敌人时,必定会不知不觉地往人堆里钻。
他们往客店投宿,自是正常的反应。
可是敌人既是高来高去的人物,客店的墙壁和门户焉能阻挡得住?反而让“别人”看见而无法保持秘密。
靠门边一个矮个子起身道:“张老大,距这里不远有个荒废了的驿站,兄弟今年春天曾经落脚了一夜,还可以遮蔽风雨。”
金浪子忽然变得很轻松,格格一笑,道:“蔡青兄,你今年春天落魄得连客店也往不起么?但我听说你一向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呀!”
蔡青道:“金娘子别取笑了,兄弟那回也是另有原因,才跑到那驿站对付了一夜……”
没有人显出有意思听他的解释,因此蔡青得识趣地煞住话头。
金娘子道:“麻烦吕滔兄问一问这茶棚的老婆婆,若是时时还有人到那驿站对付一夜,我们便另找地方。”
那白面胜汉子应声过去向老妇人问话,问后回到座位,说道:“她说很久很久以来,都没有人再去歇夜了。听说那儿空得太久,这一两年来还闹鬼呢。”
众人都不表示意见,其实“闹鬼”这句话,连他们这等老江湖也微微毛骨谏然,大是不愿招惹。
张老大却道:一那好极了,咱们今夜便在那驿站过一夜。即是传说屋子不大干净,定必无人胆敢前往。”
金娘子笑道:“那可不一定,有些外地过路之久不知此事,还不是冒冒失失地住上了,蔡青兄最近也过了一夜,只不知半夜里听到什么古怪动静没有?”
她的态度似乎更轻松了,竟然找起蔡青的开心。
白面膛的吕滔却道:“张老大,那驿站也不妥当,除非咱们先把这个老婆婆,小女孩都灭口,那才万元一失。”
灭口就是杀死她们婆孙二人之意,这吕滔说来有如闲谈一般,别人听了亦全不惊怪,可见得这等杀人灭口之事,在他们看来稀松平常之至。
张老大摇头道;“现在不行,明儿教她们早点起来,到驿站瞧瞧咱们,说不定咱们还要她们帮忙像抓药啦,弄点东西吃啦。总之,她们目前还有用,一切等过了今夜再作打算。”
众人都会意地点点头,那吕滔随即掏了一块银子给那老妇,教她婆孙两人明晨到驿站一趟。
那座驿站规模不小,宽大的前院两侧有马厩车房,房子本身有驿站、官员工役的办公处所和宿处,几座宽大的通间,一座单独的院落,这是专供过往的贵客全家占用的。
这些房子大都显出破旧失修,到处网封尘积。
金浪子等人选中了那座院落,因为院内的几间房间和厅堂还算完好。
他们趁着夕阳余晖犹在,迅快把厅堂略一打扫,便聚拢在一起。金浪子首先道:“我们一共七个人,这一路上还是第一遭遇事故,以后能不能共事下去,就瞧大家这一回能不能同心协力了。张老大有何计较,便请告知大家一声。”
她虽是美貌女子,平时又喜欢卖弄风情,说句话也嚷声嚷气的。可是现下态度口气明快决断,颇有女中豪杰的风采。
赛君子张老大环顾众人一眼,才道:“今夕无事则已,若然有事,定必不是咱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能单独应付得了的,这话想来大伙儿都不反对吧?”
他停歇一下,发觉除了金浪子之外,人人都颔首承认,登时心中有数,便又道:“在下认为今晚若是有率的话,表面上似是运气不好,可能耽误了咱们的计划。但事实上这正是咱们这个小集团一夕成名天下知的绝佳机会,咱们定须把握住这个机会,不可错过。”
人人都不禁露出狐疑神色,那目光阴骛的刘二当家道:“张老大,咱们把握得住这机会么?若是如此,咱们何不干脆搬到市镇歇宿,也好教别人给咱们传扬传扬。”
张老大立即遭:“咱们成功与否,尚未可知,是以秘密一点上算些。咱们如是成功,各位别怕世人不知,在下担保不出十天半月,天下南、北十三省江湖全都震动,咱们立时变成武林最有名的人物。”
他口中的话虽是豪情飞扬,但眼光中仍然露出谨慎之色。
“咱们的胜算只有一个,但由于咱们之中有一个金浪子,这股算就比别人大得大了。”
其他所有的男人居然都不提异议,可见得人人心目中,这金娘子的份量果真不同。
他们迅快商量了一下,一阵步声传入来。
众人侧耳聆听了一下,便都不再注意。
眨眼间来人一直走入厅堂,乃是金娘子的车夫小许,这小伙子范黑精壮,双手捧满了东西,却是刚刚奉命骑马到新市去购买回来的食物,以及灯炮等。
天黑掌灯时,众人正要各自调息养神,突然一阵众马嘶鸣之声,冲破了无边黑夜的沉寂。
小许第一个奔出去。
金娘子等众人互相钻然顾视,大家会心地点点头,便齐齐抓起兵刃,迅快涌出。
马厩里火炬未灭,但马群却骚动得相当厉害。
小许已经逐一查看,顺便抚拍那些马匹。
众人也查看过四下,毫无异状,当下集中在马厩门口,吕滔道:“咱们这些坐骑,全是千中选一,又久经训练,若不是受伤负痛,断断不会这个德性。”
张老大肯定地道:“坐骑没有受伤,但却被怪异之物所惊,瞧,小许检查不出任何伤痕!”
眨眼间小许奔了过来,面上满是迷茫之色,道:“牲口都没受伤,不知被什么物事骇着了。”
金浪子故作平淡,道:“牲口半夜受惊,乃是常有之事,何须大惊小怪。”
小许拼命摇头,道:“不,小姐。这儿都是训练过的长程健马,若不是十分古怪可怕的物事,不会把它们骇成这个样子。”
“那么依你看来,是什么物事呢?”金娘子问。
‘积最好讲得有点根据,别离了谱。”
“小的可说不上来。”
小许不假思索地应道;‘胆小的知道不是被人骏着。”
一这话有何根据?”
白脸膛的蔡育立刻质问,因为金娘子明明叫小许须得有点根据才好说出来。
“若是有个生人突然出现,或是用长衣裹住头身,作出种种怪状,牲口焉能不大惊骇?”
“蔡爷这话可没说对啦!”
小许道:“咱们这些牲口,匹匹都是千中挑一的上驷,又久经训练,胆气极壮。就算有人拿着刀子忽然冒出来,向它们攻击,也不会骇得乱叫。”
蔡育仍不服气,道:“但要是用衣服布匹之类蒙住全身,作出种种怪状呢?它们能不骇得乱叫么?”
“一定不会。”
小许眼中闪过一丝嘲笑轻视的光芒,但一瞬即逝,谁都不曾瞧见。
“咱们的牲口灵得很,人有人的气味,一嗅便知,谁也别想愚弄它们。”
以气味来解释群马非是被‘人”愚弄而骏着,实是无懈可击。
蔡育顿时做声不得,但也感到没有面子而暗生患恨,心想这小子平日笨头笨脑,难得开口说一句话,谁知竟是如此伶牙俐齿,哼,咱们走着瞧,老子迟早狠狠教训你一顿……别的人无不折服,军师赛君手张老大张世达说道:“若不是人弄的手脚,那么群马惊扰之故,不是见了鬼物就是见了怪物。”
他税利地逐一扫视过众人面上,晓得大家已明白他的暗示,又道:“咱们即速回到里面,但走动之时不可散乱。刘飞兄。罗胜兄、梁影兄三位并肩开路。金娘子和小许跟在后面,在下和蔡育见。詹一鸣兄并排押后。”
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四周的夜风呼啸之声也忽然含有诡异恐怖的味道。
那眼神特别阴骛的刘二当家这时也无异议,轻轻应一声好,缓步向厩门行去。
罗胜梁影二人迅即跟上,分占左右两翼。
第二排是妮娜多姿的金娘子和驾黑精壮的小许。
第三排是张世达等略略落后跟着。
虽然没有人掣出兵刃在手,但每个人全都耳目并用,擅长暗器的人不客气,暗暗都准备好,随时随地可以出手突袭。
出得厩门,强劲的夜风呼啸扑面。
那前院占地十分宽广,四下黑黝黝一片。
这一队人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宛如幽灵飘行于黑暗中。
当他们通过这空旷黑暗的广场时,每一步都教人提心吊胆,人人都认为绝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温暖光亮的厅堂。
这种预期乃使得他们越来越感到紧张,每一个人都极力睁大双眼耸起耳朵,都希望自己能够在祸事发生前的一刹那及时发觉,以免首当其冲。
这一队人马居然平安通过黑暗宽广的前院,鱼贯走入屋内。
只不过紧张情势仍然不曾减轻,到了房舍之内,那黑暗的屋角和门户转弯的地方,似乎更容易隐藏不可捉摸的灾祸。
里院射出来的灯光这会儿几乎比太阳还温暖得多了,他们迅即涌入厅内,各个暗自透一口大气,大有死里逃生再世为人感。
大家都不讨论马群受惊之事,各自默默迅快地打坐调息,同时每个人的兵刃都放在手边。
这么一来,气氛在会心的忌讳和严肃中凝结沉重起来。
小许躺在墙下,只有他一个人既没有兵刃在手也不曾打坐。
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工夫,但竟然不像往日般阖眼便睡,反而觉得浑身不安。
忍不住睁眼四瞧,但见人人都闭目打坐,心中叫一声怪事,也缓缓坐了起身。
他当然感觉得出紧张的气氛,可是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想就算有鬼物骇惊了马群,但眼下有这么多的人,个个又都是名家高手,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怕它何来?静寂的厅中除了外面传来的风声之外,便只有小许身子扭来挪去的声响。
他委实被这等古怪的紧张气氛弄得坐不安席,屁股挪来柳去。
发出籁籁微响。
本来这等声响根本就低微之极,若在平时真是听也听不见,可是这刻厅内全无声息,一片死寂,这种微弱的声浪可就变得很刺耳了。
金娘子媚眼一睁,盯视着小许,低低道:“喂,小许,你怎么啦?坐稳一点儿行不行?”
刘显也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神情比平时更为阴驾可怕,冷冷接口道:“这小子谁是长了暗疮,才坐不稳。我说小许你何不到厅外走动走动,免得打扰我们调息用功?”
他语声中微微带有不悦斥责之意,显然并非当真要小许出厅。
小许却一时之间果若木鸡,他实在万万想不到连挪动身子也招来麻烦,唯今之计只好像根木头股动也不动了。
但这样也不行,因为离他最近的蔡育哼一声,斥道:“小许,你鼻子不通还是什么的?
老是呼味呼味的响,害得外面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
“对,我也被这小子吵得心烦意乱。”额突面长年纪最轻的刘影咕哝道:“究竟在捣什么鬼呀!”
小许不知不觉举手捏住鼻子,他身陷四面楚歌的恶劣形势之中,实在不知怎样做才好。
幸而金浪子帮他解围道:“笨小子,捏住鼻子行么?你放轻一点呼吸也就是了。”
小许忙道:“是,是,小的遵命!”
整个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赛君平、张世达轻咳一声,说道:“诸位务必沉住气,一鸣兄,你可曾发现什么预兆没有?”
矮矮瘦瘦的詹一鸣张眼摇头,过了片刻,才道:“没有,小弟查听不到可疑声响。”
但全厅之人都瞧见他济眼睛,无不心下凛然,每只手都悄悄捏紧剑或刀柄。外面劲刮的夜风声中,突然夹有低沉狞恶的咆哮声传入来。
所有的人都触电般一跃而起,同时之间掣出兵刃,齐齐面对着黑沉沉一片的厅外。
詹一鸣面上浮现迷惑之色,原来刚才他全力查听之下,发现极细微的呼吸之声,显然不是厅堂内众人弄出来的,但正当循线追查之际,咆哮声已传了进来,使他无法判断究竟是另外有人潜伏在侧呢?抑是二而一,根本没有别的敌人。
要知这詹一鸣内功另走一路,听声之术享誉一时,为人沉默之极。
那张世达正是利用他特佳的听声之术查听,这刻虽在紧张之中,却也不禁暗暗佩服。
他目光掠过詹一鸣面上,立时发现此人的迷惑神色,心中不禁一动。
可是目前却苦无时间推测其故。
随风传入的咆哮声很低,极似是一失巨兽的喘气声,又似是某种奇异动物习惯上在喉间发出的声音,这一千人烧是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可是这等声音却是闻所未闻,既可怕而又陌生。
小许骇得往墙角猛缩,颜声道:‘俄的妈呀卜眈的牲口定是被这任声骇坏的……”
没有一个人答腔,自然更别想有人安慰他了。
金娘子深深吸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和身躯都松弛下来。
接着微微蹲低,拣起四支巨大的蜡烛,很快点亮,动作舒徐优美。
厅堂内本就很光亮,如今多添了四支巨烛,更是照耀得如同白昼。
她掉好仁立在最光亮的厅子中心,那皓面未唇,以及眉梢眼角的风情,为之纤毫毕露,大是动人心弦。
张世达等六人手握兵刃,个个凝立如山。
任何人只须一瞧他们所占的位置和神态,便不问而知这六人大有死守之意,绝对不肯移动一步,自然更不会出厅查看了。
小许一看形势如此,不禁机价怜打个寒供,心想这一次铁定有眼界可开啦,外面黑暗中那怪物势必入厅不可,只不知是什么形状模样?低沉奇异的咆哮声继续传入来,但谁也瞧不见那是什么物事。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厅门影子一闪。
人人都紧张地凝神望去,小许的那颗心鸣眸狂跳,目光到处,只见明亮的灯烛光里,站着一个乱发披肩,裸露的全身长满了金黄色长毛的人形怪物,眼珠反射揭绿色的光芒,两肩宽广,身材高大,面上是一层暗褐色的茸毛。
谁也不必再向别人询问,都知道这毛茸茸的人形怪物,就是两年来收拾了逾千武林人物的“人猿”。
他们听到的传说已多,如今与他面面相对,虽然有两点须得立刻修正的。
一是传说这猿人来无影去无踪,可是这一次分明已被他们率先发现朕兆,侵近时也能够早一步发觉。
二是这猿人看起来没有传说中那么丑陋,他虽然全身是毛,眼珠光色有如兽类。
但面部却不似猿猴般尖嘴窄腮,额头也显得宽广平整。
不过还有一点也是传说中失漏的,那便是这个猿人乍一出现时,便带来一种诡异可怖的气氛,尤其是那对褐绿色的眼珠,闪耀着极疯狂而又极冰冷的光芒。
使人立刻感到面对着既不是人,也不是兽。
因为他既有猛兽负伤欲愤的疯狂,也有人类狡黠无情的冰冷。
厅子里众人摆的是内八字形阵势,厅中点是风情万千媚态迫人的金娘子,她与猿人相距最远,但却是最正面相对。
金娘子眼波流转,上上下下的打量猿人一阵;心中但觉这猿人虽是诡异狞恶,但毋宁更像。“人”而不是“兽”。
她一面小心打量那猿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关于这怪物来历的线索?他为什么专门对付武林人物?用意何在?一方面泛起满面可爱明艳的笑容,如像很耐心很谦卑地等他表示意见。
再一方面是提聚全身功力,准备应付突然的变化。
别人也许很难在同时之间既要冷静理智分析推测.又热情娇媚地含笑,再又紧张地动员全身每个细胞应付意外。
可是金娘子造诣极深的心法绝艺“三心两意”,正是这等分心之术,能在同时之间容纳几种不同的情绪。
故此她外号称为两面美人。
其余六个男人十二道目光,全都紧紧盯住猿人,各自摆开架式,门户严密之极,在灯炮之下,剑气刀光,弥漫全厅。
那猿人可怕的咆哮声很低沉,却一直不曾间断,也一直没有移动。
金娘子首先打破沉默僵持局面,口中哟了一声,道:“妾身姓金,大家都叫我金娘子,你呢?你一定有名字可以称呼吧?”
猿人既没有答话,眼睛也不霎动一下,谁也不知道他听得优或听不使人话。
金娘子格格娇笑几声,又道:“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知道你是人,一个道道地地的男人。”
“你要天下的人都怕你恨你,对不对?为什么呢?”
她仍然是得不到回答,可是却得到反应。
那猿人不快不慢地提腿跨步,动作人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只是有一点很特别的,那便是这一步却由厅门外的台阶上,一直跨入厅中。
这一步足足有两文之远,但他既没有跳跃,又不曾作势用力,就这样提腿落脚,轻描淡写一步便到了厅中,快是快到极点,当时却无人觉得。
人人都是在他站定了身子之后,才以常理判断出这当中的古怪。他现在距金娘子只有大半文,依他刚才走一步的距离速度来说,*那是连半步的距离也谈不上,简直是近在飓尺了。
厅堂内响起一片兵刃劈风之声,但见六把刀幻化出千百道光影,齐齐向猿人迅急砍刺。
那猿人在刀剑交织的天罗地网之内,不但找不到丝毫空隙可以脱身,时间上也万万来不及躲避,只见他庞大的身躯一缩,双臂抱头。
那两条长满了黄毛的长臂变成一个圆圈。
说时迟、那时快,六把锋快劲厉的刀剑全都制劈中的,没有一柄落空。
这六把刀剑汇聚的劲道非同小可,登时把那猿人压得矮了半截。这六人在当今武林中俱是名家高手的身份,个个久经大敌,经验丰富,是以胜而不骄,对招式绝不肯用老。
这刻虽是一招得手,但没有一个人轻率大意,霎时齐齐退开几步,仍然是双翼斜飞的合击之势。
只见猿人双臂抱头蹲在地上,全身却没有伤痕血光。
他身上没受伤流血,倒也罢了。
因为人人都明知自己的兵刃只刺劈在他长臂圆圈上,并没有刺中或砍劈在他的身体。
可是他双臂上依然毛光皮洛,丝毫没有受伤流血,这倒是骇人听闻之事。
再者他在六人汇聚的劲道重重一击之下,居然也没有翻滚在地面,亦教人觉得难以置信。
张世达倒抽一口冷气,道:“诸位小心一点,这厮没有受伤。”蔡育道:“奇怪,他也没有内伤迹象。”
他说这话时,那猿人的头已从双臂的圆圈中冒起来,揭绿色的眼珠滴溜溜四瞧,目光扫过每个人的面孔。
刘显阴冷的声音接下去道:“咱们合力再攻一招瞧瞧,这厮今夜碰着咱们,活该倒霉。”
詹一鸣道:“避开他双臂便好。”
此人向来不多讲话,故此只说一句,却把底下“应该攻他身子”那一句给省略了。
猿人已缓缓站起身,他面孔对着左翼中间的刘显,似乎对这个神色阴骛声调冰冷的人最看不顺眼。
接着长臂伸处,巨掌直向刘显面门拍去。
他要出手之时,意思十分明显,人人都晓得了他的心意,同时也能够把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故此他虽是出手前不哼不讲,却丝毫引不起突袭的感觉。
刘显看得真切,心知自己但须劲聚剑尖迎刺敌掌掌心,便可容容易易迫得敌掌撤回。
依他的习惯,出剑之际,同时口中冷喝一声,威势更可摄敌。
他想是这么想法,却不料念头才动,敌掌已经堪堪拍到面门,距离得那么切近,连想误以为自己眼花也不行,登时冒出一身冷汗。
众人眼见刘显像傻子一般呆如木鸡,竟然不会挥剑守御。
个个急得叱喝连声,齐齐出手攻去。
却见那猿人掌势一落,先在刘显面颊上打了一巴掌,发出清脆的响声,接着两指一勾,便把刘显手中之剑夺过,随手往空中一丢,才逐步从刘显身边跨去。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毫不匆忙,也没有一个人瞧不清楚。
至于他们五个人的凌厉迅攻也都赶在猿人掌势未落之前发出。
然而却突然发觉全部落了空。
人太空自眼见猿人打嘴巴、夺剑、抛剑和迈步等连串动作,但事实上还是不够他快,直到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何以刘显像个傻子一红不会拒敌。
若是在旁人眼中,他们五个人也都是傻子一样。
屋顶上砰地大响一声,几十片又厚又重的屋瓦随着长剑飞上半天,不知去向。使得屋顶留下一个大洞。
但谁也无暇抬头瞧看,因为刘显这时身躯晃摇,面颊上出现一个紫黑色的“9”字记号。
刘显只晃摇了两下,一跤摔倒。
猿人喉咙中低低咆哮一声,提腿跨步,向蔡青迈去,然后伸臂挥掌拍出。
他的动作正如上一次那样,人人都看得分明,也都赶紧救援,齐齐出招夹击。
蔡育本人心中明明白白,情知应该挥刀砍臂猿人腕脉,攻他必救的要害,才可以迫他撤回掌势。
可是他只能在心中转转念头而已,事实上他刀势连动都来不及动,猿人巨掌啪的一声,拍中他靠近后颈的背脊上。
蔡青闷吭一声,便也一头摔倒尘埃中。
这猿人的手法简直不合情理,因为他乃是迫面出掌向蔡育拍去,但赶到掌势落时,却拍中对方的后背。
这等打法,宛如是大人跟小孩玩耍,爱怎样摆布就怎么摆布。
张世达等四人的刀剑攻到之时,正如上一次的老样子,对方已经走开,他们才到。
张世达老谋深算,想都不想,口中大喝一声大伙儿上呀,喝声中挺剑追刺猿人,剑光如虹,劲厉迅急兼而有之。
他已知道这猿人武功之神奇奥妙,已臻化境,故此每个动作都是后发先至,使人无法抗争。
因此他唯有毫不停滞地抢先猛攻,才有一线获胜之机。
他心中同时也十分明白,今天晚上这一场争杀已经输定,退一万步说,他若能一口气连接攻击三五招,然后才被击倒,却也可算是赢了。
果然他如影随形地迫攻的这一剑,去势实在太快了。
猿人发出一声可怕的低吼,长臂一挥,硬是迎头挡住剑尖来路。张世达这时已运足内劲,送剑凌厉猛刺。
忽然大叫一声,连人带剑倒退飞开寻丈,砰一声摔在地上。
原来他一封刺中敌臂时,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猛可发觉敌臂忽然坚如铁石,忽又柔若棉絮。
这样一硬一软连变数次,便已把急刺的劲道完全化卸掉,接着一股强劲无匹的力适从剑上反弹回来,登时把他给震得飞了出去。张世达在地上还发出呻吟声,却已爬不起身。
猿人转身向詹一鸣行去,出掌拍击。
这时刘显和罗胜两人都骇得魂不附体,哪里还能出手支援。
甚至当詹一鸣被击倒之后,轮到他们之时,这两人心中连如何抗拒之念也不曾泛起,便已-一被猿人收拾得躺下了。
金娘子把六个男人被击倒的过程全部收入眼中,她一直像一具雕塑的美女船仁立不动。
事实上那猿人根本没有用去多少时间,便收拾了张世达等六人。故此金娘子其实只是呆了那么一下,心里还未想出对付这猿人的主意。
猿人转面对着金娘子,喉咙中的咆哮声微微提高,显然大有恶意。
金娘子算来算去,无论用哪一门武功心法,都走不上三招。
不禁黯然叹一口气。
她自从这七八年来雄心勃勃,仗着艳丽的面容及秘传的媚术手段,不但得了不少家派的秘艺心法,并且还曾苦心修习,是以她武功虽是驳杂,却也造诣精深,若是跟同行的这六个武林名家比起来,她实在还高上半筹。
可是目下在这个非人非兽的猿人面前,不但她那兼具多家之长的武功派不上用场,连她天赋的迷人姿色,亦全然失效。
她向来都是无往而不利,扯惯了顺风旗,使她益发雄心万丈,根本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内。
如今面对这个无可抗拒的强敌,她忽然尝到智穷力竭的滋味,也墓地十分悲哀,于是打从心中发出叹息,甚是黯然。
她没有丝毫反抗或还击之意,完全一副放弃挣扎任凭处置的样子。
猿人突然间发出长啸,一脚把她踹倒,倏忽间那哀厉刺耳的啸声从屋顶洞穿而去,一下子已遥遥远去,但那摇曳的余音,却久久不歇。
墙角的小许当那哀厉惊心的啸声一起时,登时耳疼欲裂,连忙用双手捂住。
但还是不管用,震疼得他差点昏厥。
幸而啸声去得极快,眨眼间已远远消失。
小许定定神,放下双手,但觉内耳朵的压力渐渐减轻消失,他才放手透一口大气,转眸四下瞧看。
只见那张世达刘显等六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最后他目光停住在当中的金娘子身上。
她也是仰卧地面,没有动弹,乍看不知是死是活。
小许这才战兢地上前,经过仔细察看后,方知金娘子犹有一丝气息,乃着手以推拿行血的手法营救。
大厅右角的壁原是以木板嵌饰,这时有一块三尺许宽的木板悄然声息地打开,一道人影闪出来,有如棉絮着地,同时顺手掩好那遭暗门,动作沉稳利落之极。
此人年约五旬左右,相貌清秀,一身文士打扮。
等了一会,一阵微风拂到身后。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劲装大汉,无声无息地跃落他身边。那中年劲装大汉体型动作虽是粗豪,但眉眸之间却是一片精悍之色。
他来到大厅,一眼看到小许后,即以传声之法向青衣文士退:“阮先生,待小可上前揭下那厮。”
但当中年大汉一迈腿,鞋底还未沾地。耳边便听到阮先生细微而深晰的传声,说道:
“费彪,不可鲁莽。”
好个费彪猛可煞住踏地之势,硬是原式停住。
接着在间不容发之际换一口真气,丹田中涌起一股新力,把前倾的身子和跨出的脚一齐收回。
这一手除了精纳之极的内功和牢固无比的下盘功夫之外,还抖露出灵敏得惊人的反应。
阮先生接着道:“此子正以一种罕见的手法替金娘子推血过宫。”隔了一阵,小许营救的工作告一段落,抬头环顾四周时这才察觉身边有人,一时间大有手足无措之态。
而后但见际先生相貌清秀,风度潇洒,一望便觉得他是很有学问的人,这才释于怀。
阮先生在问过小许姓名以后,又遭:“小许,那金娘子得体及时施救已可保存性命,你不必担心。老夫现在问你几句话,希望你据实回答。”
小许忙道;“先生,你尽管问,小的必定据实回答。”
“好,首先老夫想知道,你替金娘子推拿之时的手法是谁教你的户“那是三年前,小的赶车路过杨州。那天晚上小的在街上逛了好久,看看夜深,便走回客栈。半路上忽见几个人骑马急急驰过,恰好有个小孩子不知怎的跑出来,被其中一匹马给撞到黑黑的巷子里去。
那时还有别的过路人却都装瞧不见走开。小的赶快跑入那条黑巷,找到那小孩见他昏迷不醒,好像已经气绝毙命。但身子还暖,小的便抱着他奔去找大夫救治……”
阮先生突然插口道:“假如这个小孩救不活,你那时可知有何后果么?”
小许率直地点头道:“小的知道,这条人命说不定算在小的头上,但小的运气很好,才奔出巷口,便被一个老先生拦住。他说:不用急,我来教你。你把他平搁在地上,这样推揉就行啦。万一还不行,你对住他嘴巴用力吹气。小的听了便依言推揉,不一会那孩子哇的哭了出声。”
阮先生道:“原来如此,只不知那位老先生长相如何?是什么地方口音?住在哪里?”
他一直十分从容潇洒,但这时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连小许也感觉出他的迫切态度有点异常。
他摇摇头,道:“小的答应过那位老先生,不得把他的相貌,口青衣服等告诉别人。至于他住在哪儿,小的也不知道。”
阮先生忽然恢复常态地微笑一下,道:“这位老先生洞烛机先,敢清早已请到日后可能有人问起你,所以预布了一着。既是如此,老夫不便强你回答。不过,当时那位老先生既是教你手法救人,可知他必定趁你救人之时,忽然失去了踪影。但你又提到他老人家嘱你不可告人以他的形貌口音等,可见得他其后又回转来,对不对?他回来后除了告诉你说,他已惩戒了那些横行强暴的骑士之外,还说些什么?对了,你可能也不便说出来,所以老夫不妨猜一猜,你意下如何?”
小许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只因那玩先生对当时的情形似亲眼目睹一般,当时那老先生的的确确是趁他施救之时失去了踪影。
直到他把小孩救活时,忽又回转来。
那阮先生虽是把作此推测的原因顺便说出,但他如何得知那老先生乃是惩戒闯祸骑士们呢?这已经够离奇的了,而他还要往下猜,难道他凭几句话就能够把当时的详细情形都推测出来么?只听阮先生徐徐道:“那位老先生回转来之故,乃是一来瞧瞧那小孩子究竟救活了没有!”
小许连连点头,眼光中流露出心底的无穷敬意。
“二来那老先生对于热心忠厚的你,甚是赞赏,所以要给你一点好处,作为奖励。”
“您怎的都知道呢?”
“老夫不但知道,还可以猜得出那老先生给你什么奖励。”
际先生的神情一如平常,丝毫没有一点自傲欢喜之意。
就连那站在一旁的费彪,也不曾显现惊讶之色,可见得阮先生必定时常这样子猜中别人的隐秘,所以费彪也就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了。
“他传了一点练气运功的法门,使你身体强健,永远不感到疲倦,而且耳聪目明,胜于常人甚多。”
小许前南道:“对呀,一点不错,您没有一句话不对的。”
阮光生淡淡一笑,道:“老夫是从三方面观察出来的,一是你举手投足以及听视之际,已微露大匠潜质,若然一加琢磨,立成大器。
二是那猿人的啸声何等强劲,别人运功抵担都不容易,你却熬得住而且又迅及恢复如常,这等情形,自然不是天赋之功。三是你替这金娘子施救之时,心意十分集中,全无一点杂念。也是由于你修习过上乘内功的原故。”
他的话突然停止,可是已经解释得够详细了,即使是全然不懂武功之八,也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
小许面上的表情除了崇敬之外,还添了几分欢欣。
他真想五体投地地拜服于这位飘逸如仙的阮先生之前,忽听阮先生道:“小许,如果你跟随金娘子他们,只不过是混一口饭吃而已,那就不如跟随老夫,也许有一天,你会有不枉此生的成就。”
小许大喜之下,连忙跪下去连叩几个头。
际先生命他起来之后,才转眼望向费彪,道:“你那边有什么收获没有?”
费彪摇头道:“没有,小人虽是用尽一身本事,但只能追踪了不足百步,只听那猿人宛如飞云掣电一般带着啸声,远远投入群山之中。但有一点小人却敢断言的,那就是猿人目下已远在百数十里之外,绝对不会回转来窥破咱们的布置。”
阮先生点点头,道:“你马上检查张世达等人的情况,顺便瞧瞧他们多久才恢复知觉。”
费彪应声迅快-一检查,阮先生目光转到小许面上,问道:“这些人本来各自割据一方,全是袅横自大之辈,何以会走在一块儿?他们打算到哪儿去?金娘子和他们六人的真正关系如何?”
他虽是发出一连串问题,但有条有理,并且把先后次序排得十分妥当。
小许只须据他所知一直叙述便可以了。
刘响一路听来,张大爷他们六人是被金娘子找来才凑在一块儿的。他们打算前往秦岭山区中一个叫做新城的地方,替那儿的人保镖。”阮先生讶然地轻轻哦一声,道:“秦岭新城?保镖?哪一家人请得起这么多的武林高手?有这等必要么?”
小许道:“小的听说那新城有数百户人家,好像是有金矿,人人十分富有。听说这几百户都是外地人,所以那儿称为新城。他们说的话有时小的听不大懂,但每逢他们说了一些难懂的话之后,便都哈哈大笑,那笑声听来邪气得紧。”
际先生晤了一声,道:‘优夫近年来全神贯注于这猿人身上,倒没有想到那隐碑而又极为辽阔的秦岭山区中,出现了这等可怪之事,回头得派人查一查才行。”
他默然忖想一下,又道:“老夫是宣城阮云台。”
他刚刚说出姓名,小许已惊啊一声,道:“您……您就是智慧仙人?哎呀,您真是跟神一样。您的故事小的可听得多,想不到今儿晚上亲眼看见您……”
阮云台淡淡道:“江湖上的传说,不免过份渲染而失实。不过老夫天生却当真专做那些最困难危险之事。像这个猿人,横行天下,有神鬼莫测之能。但老夫偏要斗一斗他。好教他不要再扰乱天下武林。”
他口气虽豪,但小许听来却一点不觉得他夸大,反而自然相信他一定可以办得到。
“这个驿站老夫布罗多时,终于派上了用场,嘿,嘿,想来那猿人气数已尽,故此天意作此安排。”
小许年纪尚轻,阅历不深。
为人又老实厚道,是以四下瞧一会儿,也不知该不该问,便道:“天意作什么安排呀?
小的怎的瞧不见?”
阮云台徐徐道:“老夫布置了十个地方,以便亲自观察那猿人一次。今晚那猿人果然落在这些地方之一,老天爷特意让我亲眼仔细观察一次,若然还不能收拾他,老夫从此不管世间之事。”
他微笑一下,又适:“你们那些马匹惊乱,实是老夫使的手脚。目的是诱使你们全部离开此厅,老夫好藏在预设的复壁之内。”
费彪大步行来,打断了他的话。
例。人细细检查过,他们背上都有一个“于”字。由于被掌刃和啸声所伤,算来最快也得到明天中午得以复元上路。”
阮先生点点头,道:“老夫估计亦是如此,不过,你还漏了两个人,一是金娘子,她全身并无“士”字。二是小许,不但没有“于”
宇,连知觉也未失过。”
小许听他们谈到自己,不禁耸耳而听。
费彪道:“阮先生说得是,在这些人之中,伤势却以金娘子最重,若不是有人急救,她多半活不成,身上也没有“矗”记号。至于小许,他看来不屈武林人物,所以未曾波及。”
阮云台沉吟一下,道:“对小许的解释,老夫尚可满意。至于金娘子,却大有文章。你从前见过江南三艳之一的白玉笋,她和金浪子可有什么地方相似?”
费彪凝神寻思片刻,才道:“有,她们身材都修长健美,面型都属圆形、眼大。嘴唇饱满,男人一眼望去,无不感到她们热情迫人。”
阮云台颔首道:“够了,怪不得金浪子在众人之中,负伤最重。她若不是有小许作护花使者,应该像白玉笋的命运才对。”
小许不知天高地厚的插口评道:‘那猿人必定憎恨女人,尤其是年轻美貌的。哼,这个怪物真真该死。”
他触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不禁对那猿人十分仇视。
阮云台道:“这里面走有隐秘,大有可能是解开猿人的奇怪行为之谜的钥匙,好,好得很……”
别人可不明白他指什么事好得很,费彪不敢动问,却道:“那猿人奔行的速度差不多。
若在大白天只怕还要作些。”
他乃是从自己跟踪时的情况下此判断,可说是有根有据,并非凭空臆测。
阮云台寻思一下,便道:“小许,咱们虽是匆匆一见,但老夫却深信你可以托以腹心,目下有一件事只不知你愿不愿为老夫冒险?”
小许不经思索,应道:“阮先生但凡有令,小的水里火里都敢去。”
他们的身份。年岁、阅历以及武功智慧等,都相去悬殊之极。
可是他们却都有知心之感,这的确是很奇怪的现象。
阮云台道:“好,老夫要你继续跟着金娘子这千人,瞧瞧他们究竟有何图谋?会不会替这多事的江湖凭添险恶风涛?”
小许迅即应一声“是”,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仰卧地上那金娘子的面庞时,忽然现出犹疑之色。
这个年轻美艳的女人,纵然是在昏迷状态中,依然十分动人。
如欲跟随这样一个人,那么最佳之法莫如全心全意向她效忠,为她尽犬马之劳,任她驱策差遣,这样日子定必很容易过。
可是在理智上却深知不能不站在智慧仙人阮云台这一边,不但不能对她忠心,还须观测她的一切,暗中向阮云台报告。
小许心中自问道:“我办得到么?当她轻较浅笑,娇媚万分之时,我会不会一时冲动起来,把今日的全幕向她和盘托出呢?”
阮云台把目光移开,不经意地查看四下情形。
像小许这种人天交战的情况,他已看得多了。
这时那费彪眼睛与他一触,光芒闪动,似是想说什么话。
阮云台摇摇头,示意他别说,便继续查看。
费彪却没有阮云台那么轻松,暗中凝神查看小许的神情。
他也知道小许正在反复考虑,所以十分担心,怕的是那小许答应了照阮云台的指示去做之后,却又在美色之下泄漏秘密,岂不是大大的不妥!
小许踌躇了一会儿,已经颠七倒入地想了很多,但还未有确切不移心安理得的结论。
忽听阮云台说道:“费彪,这猿人若是活活地落在你手中,不知你将如何处置地?”
费彪沉吟一下,才道:“小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才好。但既有阮先生,小可休须费神去想!”
小许觉得费彪回答得很有道理,本来就是这样,既有阮云台在,旁人干么要多操这个心?阮云台道:“你试想想看,然后说出来听听。”
费彪听了认真地思索一会儿道:“小可起初感到这猿人实是扰乱天下武林的恶魔,非杀不可。但后来一想,这猿人武功如此深不可测,所向无敌,斗得恶名四播,但究其实却没有杀害什么人。不是完全没有,而是说他并非妄下杀手,两年来被他杀死的人实在极少。否则以他武功之强,恐怕武林说死也得死了千儿八百个。因此,小可须得设法弄明白他何以不停地找咱们武林人的麻烦之故,从而找出化解之法,使他消匿收敛……”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悟,抬目凝视着阮云台。
阮云台迅即摇头道:“你的猜测毋须说出来。咱们只谈谈你处置猿人的打算。老夫认为你的见解很对,天下间所谓坏人恶人,其中有不少是道听途说俗口相传以致恶名四播的,咱们不可心存成见。”
他那两道似是能够洞悉人心一切隐秘的眼光,徐徐转到小许面上,道:“对了,小许你心中有什么疑惑没有?”
小许恭声应道:“小的没有啦,您老人家一定不会冤枉任何人,哪怕是恶名昭著的坏蛋,您也会给他剖白的机会。”
他心中想到金浪子虽是名列江南三艳之一,向来以媚惑众生见称,大有淫浪之名,可是这位阮先生必会给她一个公道,所以他立时大感坦然,心中疑惑尽治。
直到这时,费彪才明白阮云台何以与他谈论处置猿人之故。
这一番谈论,没有几句话,却已在小许心中烙下了阮云台为人处事的原则,所以小许顿时心悦诚服。
这等旁敲侧击之法,实是巧妙而又有力之至。
阮云台将日后如何联络之法,以及此后他特别注意的几点交待小许之后,又道:“那大道上茶棚的老担和孙女两人,乃是老夫布置的眼线。明儿清晨她们来到,你可代老夫告一声,叫她们仍然返回草棚,此处有你料理已经够了。”
小许一声是,只见阮云台和费彪飘然而去他凝望着那沉沉的黑夜,良久,心中那份们然之感还兀自菲绕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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