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江南一带,终日细雨霏霏,远山近水,都笼罩在如烟似雾之中,看来别饶情趣。太湖两岸,宜兴一带,一向是鱼米之乡,连日细雨,令得田中的禾稻,碧也似绿,水车声中,间或传来一两下农夫高歌之声,的确是恬静之极。
在一片大好田野间,一只水牛,正在缓缓向前走着,骑在牛背上的牧童,头上戴着老大的斗笠,身上披着刺猬也似的一件蓑衣,坐在牛背上,十分悠闲自在,水牛踏在泥泞的地上,草丛之中,陡地窜起一条人影来。
牛背上的牧童,根本未曾看清是怎么一回事时,那疾窜而起的人影,已来到了近前,手臂伸处,将那牧童,硬自牛背上扯了下来。
在那人身形一顿间,只见这是一个面色十分狞厉,约莫四十上下的汉子。
那汉子的额上,有着两道血也似红的刀疤,一望便知,不是善类。
而他一把抓住牧童在手,四面一看,见没有人,便以极其迅速的动作,将牧童身上的蓑衣,除了下来,穿在他自己的身上,又一伸手,将牧童的斗笠,也脱了下来,戴在他自己的头上。
那人一将牧童的斗笠蓑衣穿戴在身,露出了一个极其狞厉的笑容,手臂一挥,将那牧童挥出了丈许,“哗啦”一声水响,跌入了河中!
他在出手抓住那牧童之际,按住了牧童的软穴,但在挥出之际,却并未将牧童的穴道解开,那牧童直沉下了河底去。
那人在转眼之间,杀了一个与他无冤无仇的少年,但是他却若无其事,立即翻身上了牛背,向后面看了一看,又侧耳细听了一下,立即像那牧童一样,骑在牛背上,策着水牛,向前慢慢走去。
那人的身形,本就相当矮小,而斗笠蓑衣一遮,就算在近前,也只当他是一个牧童,却不知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在那人策着水牛,走出了七八丈,便听得自东而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因为连日细雨,道路十分泥泞,因此马蹄声听来,也十分低沉,那人在马蹄声才一入耳之际,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看。
那时,已经可以看到两匹骏马,并辔驰至!
那人连忙转过头去,马蹄声迅速驰至,只见来的两匹马,十分骏逸,但是马身上却沾满了泥浆,显见是长途奔驰,未曾歇息。
而马背上,则是一双十分年轻的男女。
那男的大约二十左右,浓眉大限,一副憨直之态,女的则只有十六七岁光景,生得非常秀丽,十分慧黠。两人的身上,也早已湿透,他们来到了那水牛的后面,一齐拉动马缰,道:“牧童,向你打听一件事!”
那人骑在水牛之上,略动了一动,道:“什么事?”
那少女急急道:“有一个矮个子,凶眉恶眼的,额上还有两道刀疤,是走这条路上来了,你可曾见到?”
那少女所形容的那人,分明正是如今骑在牛背上的那一个!
但是因为那人以斗笠遮住了面,所以少女和那年轻人都看不清他的脸面。只听得那人捏细了喉咙,道:“有的,有的。”
那年轻人的神色,十分激动,道:“牧童哥,事关重大,他向哪里去了,快告诉我。”
那人一伸手,道:“刚过去不久。”
那年轻人道:“多谢指点!”双腿在马肚上一夹,和那少女,又并辔向前驰去,但是他们两人刚一策马起步,从水牛旁边掠过之际,只见牛背上那人,肩头一耸,掀下了头上的斗笠。
紧接着,只见他双手齐扬,悄没声地,扬起了两股红索,在红索尽头,各系着一只和真人手掌,差不多大小的铁爪。
那铁爪的五指之上,皆生着倒刺。那人的出手奇快,手臂一振间,红影一闪,那两只生满了倒刺的铁爪,已无声无息,来到了这一对年轻男女的肩后。
那一对年轻男女,做梦也未曾料到,刚才他们向之问路的人,竟就是他们所要追寻的人,等到飞爪临近,将要抓中他们之际,他们觉出不妙,想要转过身来时,却已慢了一步!
在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痛,连忙一勒马。
那两匹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那人仍骑在牛背上,双臂用力向后一拉。
两只铁爪,一抓中了年轻男女的肩头,便已深陷入肉,这一拉,只见两人,面色惨白,竟被那人,生生地拉下马背来!
那人“哈哈”一声长笑,望着跌倒在泥泞中的两人,道:“你们要找我是么?朱三爷在这里!”他一面说,一面双臂又连抖两抖。
只见那一双青年男女,在泥泞中滚了一滚,竟一跃而起,各自手臂扬处,“刷刷”两声,只见两道精光过处,已将连在铁爪之上的红索削断!
牛背上那自称“朱三爷”的人,一见这等情形,面色微微一变,但是他立即弃了手中红索,仰天“哈哈”大笑,道:“你们断了红索,便可无事了么?”
那两个年轻男女,一断了红索之后,铁爪还留在肩上,但却已不能妨碍他们的行动,两人各自踏前一步,手中晶光四射的短剑,横胸平放,看情形,两人本来是准备发招的。
但是他们却并未曾发招,只是面色变得更自,那少女惊呼一声,道:“有毒!”
那年轻人高声道:“与他拼了!”
他一言甫毕,双足一顿,手臂向外一挥,那柄两尺来长的短剑,挥起了一道精虹,连人带剑,一齐向前,扑了上去!
那人似乎也知道对方的厉害,不等他扑到,手在牛背上猛地一掌击出,身子已就着那一掌之力,向后反跃了出去,那水牛挨了一掌,负痛怪叫,向前冲出,恰好将那年轻人的来势,阻了一阻,待那年轻人让开了向前冲来的水牛之后,那人已在两丈开外!
只听得他一面笑,一面叫道:“倒了!倒了!”
那年轻人心中一凛,回头看时,只见那少女已向下倒了下去,他心中大吃一惊,连忙奔过去,只奔了两步,自肩头起,全身突然一阵发麻,竟也不由自主,双腿一软,跌倒在泥泞之中!
那人“哈哈”大笑,身形抖动,抖得身上披的一件蓑衣,颤动不已,更显得他猛恶无比。
他-面笑,一面来到了那年轻人的身边,抬腿便是一脚,“砰”地一声,正踢在那年轻人的腰际,踢得那年轻人一连打了几个滚。
他又是一声长笑,道:“好大胆的东西,竟敢一路追踪朱三爷?你们是何人门下,说!”他一面问,一面凶光闪闪的眼睛,已望定在两人手中的短剑上。
那年轻人被那人踢得滚了几滚之后,恰好来到了那少女的身边,两人一见对方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对短剑之上,心中尽皆一惊,两人都不由自主,勉力一缩手,想将那一对短剑藏了起来。
但是那人的动作,何等之快,一问甫毕,陡地身形一矮,五指如钩,已向前疾抓而出!
只听得“铮”地一声响,那两柄短剑,在他一伸手间,已全被他抢了过来。他一得剑在手,便定睛去看。
而也就在他一看清那两柄短剑之际,他的身子,猛地一震,面色也为之剧变!
只见那两柄短剑,一掷短,样子也是一样,全发着青莹莹的精光,一望而知不是凡品,剑把黑漆漆,沉甸甸,不知是何物所制。
两柄短剑,所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在剑柄上所刻的两个字不同。一柄剑上,所刻的是一个“圣”字,另一柄上则是一个“芳”字。
那人呆了半晌,又向地上两人,看了一眼,面上更露出了骇然已极的神色,道:“你们……”
他只讲了两个字,身子更是一震。
这时,在他面前的,只是已中了他独门兵刃“飞魂毒爪”的两个青年男女,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物事,而他飞魂爪朱烈,在黑道上也不是无名的人物,可是他一句话只讲出了两个字,便面如土色,不自由主,身子震动了起来。
那年轻人喘了一口气道:“我们”
但是他也只讲了两个字,那少女便抢着道:“你已经知道我们的来历了,可是么?”那人忙道:“是!是!朱某人有眼不识泰山”
他一面说,一面向前走来,这时候,他面上充满了诚惶诚恐之色,像是唯恐两人不肯原谅他的过失一样。然而,他一来到两人的面前,面上的神色,便陡地一变,重又变得狞厉无比,四面一望,握住了手中的短剑,向下疾刺而至!
他那一剑,刺的正是那少女的胸口!
那少女大吃一惊,叫道:“你干什么?”
但是朱烈却恍若无闻,短剑仍是疾刺而下,那少女双目一闭,自度必死无疑,可是短剑剑尖,在离她胸口,尚有半寸之际,朱烈却又硬生生地收住了势子,猛地跃退了一步,失声道:“不行!不行!”
那少女重又睁开眼来,道:“你已知道了我们的来历,却还不取解药出来,难道就不怕后患无穷么?”
朱烈一听得“后患无穷”四宇,立即想起那一对短剑主人行事的作风,面色又自一变,叱道:“我将你们两人杀了,并无人见,可免后患!”
那年轻人大声道:“你别弄错”
可是他只讲了四个字,那少女以肘在他腰际,撞了一撞。
毒发麻痹,那少女虽是勉力一撞,力道也不大,但是那年轻人的腰际,刚才被朱烈踢了一脚,已受了重伤,这时再被那少女一碰,痛得牙关紧咬,再也讲不出话来!
那少女立即接上去,道:“你不会的,你若是敢下手,刚才早已下手了!”
朱烈心头,怦怦乱跳!
他再也想不到,因为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案子,尾随了下来的,竟会有那么大的来历,若是他知道的话,刚才他一定由得两人驰过去算了。
而如今,他出手将两人打伤,放了他们,冤家已成,从此后患无穷。将他们杀了,这件事势必成为惊天动地,轰动整个武林的大事,一双短剑的主人,焉肯善于罢休?一被查出,更是不堪设想!
飞魂爪朱烈,一生为人狠或无比,但是此际,他心头慌乱,却不知如何才好,呆了半晌,猛地一跺足,凶睛乱转,道:“就这样!”
那少女道:“你准备将我们怎么样?”
朱烈并不回答,将两柄短剑,插在腰际,身形一俯,已将两人,抓了起来,大拇指按住了两人腰际的“带脉穴”,不令两人出声。
他虽然一手抓了一个人,但是行动依然十分快疾,足尖一点,向前跃出了丈许,来到了那两匹骏马之旁,身形拔起,便上了其中一匹的马背,双腿一夹,那马一声长嘶,向前疾驰而去!
细雨蒙蒙,路上水烟迷漫,朱烈向东驰去,弃大路而行,专在十分泥泞的小路中飞驰,泥浆飞起,溅得他自己,也是没头没脑的污泥。
他在路上,飞驰了一个来时辰,未曾遇到一个人。
向前望去,只见水烟迷漫之中,前面出现了一片大水,他已来到了太湖边上了!
朱烈紧张的神情,到这时才略松了一松。
他一跃下马,身在半空,尚未落地,一脚便踢向那马的头部。
只听得一下骨裂之声,那马四膝下跪,哀嘶一声,便自死去!
朱烈一脚踢死了马匹,回头看去,半路上的马蹄印,早已被泥浆没去,朱烈松了一口气,一连几脚,将死马踢入了草丛之中,然后,身形如飞,向前又掠出了小半里,已经来到了荻芦丛生的太湖边上。
细雨未止,向前望去,一片水雾,朱烈发出了三长两短,三下尖啸声,又沉声道:“江南道上,飞魂爪朱烈,敬备薄礼,来贺费七太爷,六十大寿!”
他对着茫茫的太湖,将那两句话,连说了三遍。
这时候,那为他抓住的一双年轻男女,口不能言,心中却俱在想着!那厮莫非是癫了?为什么叫“费七太爷”却对着湖水讲话,湖水怎么会应?
正在此际,突然听得平静已极的湖面之上,响起了“哗啦”、“哗啦”两下水声,从水底下,冒出了两个人来。
那两个人,出了水面之后,水只及他们的腰际。
但是湖水却显然不止那么浅,由此可知,这两人的水性极好。这两人一出水面,便向朱烈遥拱了拱手,道:“七太爷归隐已久,虽是六十大寿,但来贺的宾客,一律谢绝,尊驾请回!”
朱烈一听,面上神色不禁一变。
也不知是汗水,是雨水,顺着他额头,向下流着。
只听得他急道:“两位朋友,在下特来贺寿,所带的礼物极重,若是七太爷不受,只怕无人受得起!在下为了替七太爷筹礼,还担了莫大的干系在身,七太爷实是非见在下不可!”
那两个从水底下冒起的人,互望了一眼,一齐摇头道:“朱朋友,七太爷吩咐,若有来宾,一律挡驾,戚家庄戚大庄主,昨天也是在湖边折回去的,尊驾何必自讨没趣?”
朱烈一听,不禁呆了一呆!
他在黑道上行走了那么多年,自然是眉精眼亮,他已经听出那两人的语中之意,并不是什么人都不见,而要来人是在武林之中,真正具有一等一声望的才行。
那两人口中所说的“戚大庄主”,乃是长江以北,第一大庄的庄主,也是长江以北三省黑道上的盟主,飞魂爪朱烈自度身份,难以与之相比。而如今既然连成大庄主都被挡驾,那么自己,自然是更无希望了!他心中不禁大急!
那两人话一讲完,立即又待向水下沉去!
朱烈忙叫道:“两位且慢!”
两人面色一沉,道:“还有什么事?”
朱烈手一松,将少女放了下来,一探手,已抓了一柄短剑在手。那两人齐声喝道:“你敢在太湖西岸撒野,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朱烈也是江南黑道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人,但是在太湖附近,他却的确不敢撒野,何况这时,他擎剑在手,也根本不是想动手!
因此他忙道:“两位不要误会,在下这次,为费七太爷觅来的礼物,乃是一对短剑,两位先带一柄回去,给七大爷过目,七太爷一定会召见在下的。”
他一面说,一面脱手,便将剑向水中抛出。
两人之中,立即有一个潜下水去,等他再浮上水来时,那柄短剑,已经到了他的手中,另一个则道:“既是如此,朱朋友请在此稍候!”
朱烈道:“事情甚急,两位请越快越好!”
但是那两人却根本不回答他,身形一沉,冒起了一蓬水花,便已没入了水中,隐隐可见湖水之下,两人如箭离弦也似,向前射出,水性之好,的确已到了罕见的地步!
朱烈见两人拿剑而去,面上紧张的神色,才略为松驰了些,他身子一转,走出了丈许.没入了湖边的芦苇丛中,双手仍紧紧地抓住了那一双少年男女,屏住了气息。
他不时抬头,望向湖面,可是湖面之上,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朱烈越等越是焦急,但是却又不敢现身相催,眼看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两丈以外的物事,便已经难以看得清楚。
朱烈低声叹了一口气,望着那年轻人,低声喝道:“他妈的,你们为什么要跟在我后面?”
那年轻人给他制住了穴道,根本不能出声,只是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看得他心中更是发慌,转过头去,他这里刚一转过头,便不禁吓了老大一跳!
朱烈绝不是未曾见过世面的人,然而在那一瞬间,他却几乎“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原来,就在他面前一丈五六处,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两个人!朱烈在未曾见到那两人之际,实是绝未觉察有人到了近前!
那时,这两人背对着朱烈,面向着太湖。朱烈只看清其中一个,长身玉立,另一个,则十分痴肥。
只听得一人道:“这不会吧!难道他们竟到费七这老贼处去了?”
朱烈一听得这话,心头又不禁“哈哈”乱跳起来。
他要尊之为“七太爷”的人,那两人却称为“老贼”,两人的来头之大,可想而知了!又听得另一人道:“我看不至于,只不过费七静极思动,只怕会生事,我们先回去再说。”
那一个不曾再说什么,两人立即转过身来。
而两人一转过身,身形疾幌,带起一股轻风,已在朱烈身边,疾掠而过,快疾无伦。在一瞥之间,朱烈只看到那身长的一个,面白无须,十分清秀。而矮肥的却是一脸虬髯。
朱烈的见闻虽广,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这两人是什么来历的。他又耐出性子等了一会,才看到湖面之上,有一艘狭长的快船,飞也似划了过来!
这时,天色更黑,等他看到快船上的灯笼之际,快船离岸,已不过两丈,一闪即至,一人叫道:“朱烈朋友何在?”
朱烈连忙应道:“在这儿!”
他一面说,一面兴冲冲地走了出来,只见快船船首上站的两人,正是刚才在水中冒出来的两人。他一见其中一人,手中正擎着那柄短剑,便不禁一怔。
只听得那人道:“七太爷说,尊驾弄来的这一对短剑主人,虽是他多年不遇的仇敌,但是,他归隐已久,不再惹事,对尊驾的盛意,甚是心领,原剑壁还,请速离去,七太爷并警告阁下,剑主人甚是难惹,此去小心为上!”
他说着,一挥手间,那柄短剑,幻成一道青虹,向前飞来,先烈一怔问。短剑已齐齐正正,在他脚前,插入泥中!
朱烈实是万万想不到,自己送了一柄短剑去,仍然会尝到了闭门羹!
那的确是他所万万料不到的事情!
因为如今,在太湖西洞庭山隐居的费七先生,本来乃是南北一十七省,黑道上的总盟主,多年之前,便是为短剑主人所逼,才不得已在此隐居的。近年来,听得武林中人传说,费七先生有静极思动,再与短剑主人,决一雌雄的打算,何以自己将短剑送了来,竟会壁还?
朱烈忙道:“两位上覆七太爷,在下还擒了两人,大约是短剑主人的子女”
然而,那艘快船,却已经没入了黑暗之中!
朱烈的心中,不禁是大骇然!
本来,他伤了那两个年轻男女,心中已知惹下了大祸,所以才想前来,托庇于有黑道第一异人之称的费七先生。
如今,费七先生竟然不收留他!这一来,事情更是弄巧成拙,因为这件事已有人知道了!朱烈一想及此,再想及短剑主人的厉害,实是亡魂皆冒,身子把不住微微发起抖来,手一松,将两人放在地上,忙又将另一柄短剑,拔了出来,插在地上,退开了丈许,又向两人望了一眼,重又掠向前来,抓住了两人肩头上的铁爪,硬向外拔了出来。
两人痛得汗如雨下,但朱烈一将铁爪取出,身形疾幌,早已没命似的,向前疾掠而出。看他这一番动作,分明是想嫁祸于费七先生,因为两人若是毒发身死,也是死在太湖边上的!
朱烈在硬生生地将铁爪拉出之际,两人一阵剧痛,体内真气运转,自然加速,将被封住的“带脉穴”冲开.但是身子却仍是软弱之极,全身发麻,难以行动。
那年轻人喘了几口气,道:“师妹……这怎么好?”
少女痛得咬紧了牙关,道:“你……怎么那么怕事!”年轻人叹了一口气,道:“事情闹得大了……我们实是难以……”
他话未曾讲完,少女已不耐烦道:“事到如今,你要婆婆妈妈多说有什么用?至多全怪我不好,没有你的事,还不好么?”
年轻人急忙道:“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然而那少女却转过头去,显然是不愿意听他的话。
那年轻人又叹了一口气。
正在此际,只听得浆声传来,两人连忙看去,只见刚才隐没在黑暗之中的那艘快船,已经再次傍了岸,两个人跃上岸来。一人道:“哈哈,果然不出武诸葛的神机妙算!”
另一人道:“剑人俱在,快动手!”
那年轻人和少女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知那两人去而复转是什么意思。他们对那两人所说的话,莫名其妙,但是“武诸葛”三字,他们却是知道的。
那三字,不但他们知道,而且武林之中,可以说尽人皆知,北有艳尸花环,中有嵩山派,南麓则有武诸葛小天雷欧阳生泰,这是人人皆知的一流人物。
所以,两人一听得“武诸葛”三字,心中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这时候,他们两人,躺在地上,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只见那两人走了过来,一仲手,先将短剑拔了起来,在身上一擦,擦去了污泥,立即青光闪闪,然后,又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那少女道:“你们想作什么?”
那两人咧嘴一笑,道:“七太爷请你们去。”
那少女道:“我们不认识什么七太爷。”
那两人的态度,出乎意料之外,却十分恭敬,道:“七太爷是令尊令堂的旧相识,两位到了西洞庭,自然会成相识了。”
那年轻人忙道:“两位一定弄错”
可是这一次,他乃是一句话未曾讲完,便被那少女在腰际撞了一下,撞得他有口难言,而那少女则道:“我们不想去。”
那两人道:“七太爷之命,无人敢违,两位能得到西洞庭,乃无上之荣,何以拒绝?”
他们一面说,一面从快船之上,又有两个人跃上岸来,四人夹手夹脚,扶起了那年轻人和那少女,一齐跃上了快船,船浆划动,快船如飞向前驰去!
那年轻人望了少女一眼,开口欲言,但是那少女一眼望见,立即先道:“你不必多言,一切由我来担当好了!”那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从他面上的神情来看,可见他心中有许多话要说。
但是,他却又像是听惯了那少女的话,所以只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那快船行得极快,天黑之后,细雨未止,却又下了极浓的浓雾,真难以想像在漆黑的一团之中,掌舵的人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在船上,谁都不开口说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前面浓雾之中,突然有光茫透出,而快船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转眼之间,船一停,便已靠住了码头,只见一个中年人,站在码头之上,道:“来了么?”那两人道:“来了,只不过两人全受了伤,而且还中了朱烈的独门飞爪,伤得甚重。”
那中年人道:“不打紧,欧阳前辈早已料及此点,已另派人去向朱烈取解药了。”
那两人中的一个问道:“朱烈肯给么?”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道:“他不给也是那样,给也是那样!”
年轻人和少女两人,一听得这句话,都不自由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他们看到朱烈在劫夺一帮客商,将一十七名丝毫不会武功之人,尽皆杀戳之际,已经认为朱烈是天下最狠毒的人,因之虽然他们另有要事在身,也迫了下来。
但是此际,当他们看到费七先生装作不受朱烈之礼,却又要派人将剑、人一齐接来,还要再派人去杀了朱烈灭口,可知费七先生之阴险狠辣,犹在朱烈之上十倍不止!
只听得那中年人道:“快带他们去洗净换衣,解药大概也可以取到了,那一对短剑,先交给我!”
那两人道:“是!”将一对短剑,恭恭敬敬,奉了上去。
那中年人接了短剑在手,翻来覆去看了片刻,道:“好剑,好剑。七太爷今晚极是高兴,只怕等一会各人全有好处!”
那扶住年轻男女的两人,以及摇船掌舵的人,都欢声答应。那中年人走在最前面,其余人跟在后面,经过了一条弯延曲折的小路,便到了老大的一个庄院面前。只见又有一个中年妇女,掌着灯笼,迎了上来,道:“冯小姐呢?七太爷吩咐,由我好好接待她!”
那中年人立即笑道:“竟劳动史二娘的大驾么?”那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只见她面目如画,十分端丽,面带笑容,道:“卓大侠何必太谦?”
她一面说,一面眼光便在那少女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不已。
她看了片刻,面上忽然现出了讶异之色,抬起头来,道:“卓大侠,七太爷可曾看走了眼?”
中年汉子忙道:“那一对短剑在此,请史二娘过目。”史二娘将短剑接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道:“不错,是这一对!
这时候,那两个年轻男女,已经看出,自己身不由主,要分手了。
果然,史二娘一抬手,提着少女的那汉子,便跟在史二娘的后面,走了开去,那少女在离开之际,勉力转过头来,向那年轻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年轻人自小便和少女在一起,两人之间,根本不必讲话,便可以知道相互间的心意。当下,他一见那少女向自己瞪眼,便知道那少女的意思,是不让自己多说一句话。他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而当他还想向那少女示意,令她不可惊惶之际,那少女早已去远了。
那年轻人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想起这几天来的遭遇,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那一切,虽然都是少女怂恿出来的,但是年轻人心中,却并不怪她,他只是怪自己,何以事情未发生之前,自己不能设法阻止!
如今,不但那一对短剑,落到了费七先生的手中,自己两人,也落于人手,真不知要怎样处置自己!
他心头烦闷之极,也没有觉出自己已被人带到了什么地方。
忽然之间,他觉得眼前,陡地一亮,只见自己置身于一间十分华丽的房间之中,有四个小童,抬上了一盆烫水,服侍他沐了浴,换了衣服。他身子仍是发软,躺在床上。
然后,他听得了一阵脚步声,那中年汉子,推门而入,满面笑容,道:“冯公子请放心,朱烈已将解药取出来了。”
那年轻人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
他才讲了三个字,便猛地想起,前两次,自己要讲同样的话之际,那少女总是阻止自己,如今,是不是应该讲呢?
他心中一个犹豫,便住了口。
而未曾待他再开口,那中年汉子已然“哈哈”笑道:“冯公子自然不是害怕,我真是胡言乱语了!”他一面说,一面走了前来,除下了那年轻人的一只衣袖,自怀中取出一瓶黑色的粉末来,洒在伤口之上,又塞了一粒丹药在他的口中。
那年轻人只觉得伤口处突然痛了起来,他竭力忍住,才不至叫出声来,但额上的汗珠,却已点点而下,那中年人道:“飞魂爪朱烈的独门毒药,中人之后,令人全身软瘫,三日之内必死,但是得了他的解药之后,便一定可以得救了。”
那年轻人苦笑道:“朱烈呢?他一定死了?”
那中年汉子“哈哈”一笑道:“他竟敢得罪你们两位,还不应该死么?”
那年轻人呆了一呆,道:“那么,你们将我们硬架到这里来,又是什么意思?”那中年汉子连声大笑,道:“冯公子讲什么话来?你们是七太爷请也请不到的贵宾,怎么说‘硬架’两字!”
那年轻人心知说也说不过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只觉得肩头上的疼痛,迅即布及全身,在一下几乎难以忍受的剧痛之后,他感到全身一松,疼痛全消,他睁开眼,一翻身,便坐了起来。
那中年汉子仍坐在他的前面,笑嘻嘻地道:“冯公子,你已痊愈了么?”
那年轻人手一按,下了床,走动几步,除了肩头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疼之外,已和常人无疑,他应声道:“好了。”
中年人道:“七太爷已相候许久了,请跟我来。”年轻人心中一凛,道:“我和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见我?”那中年人道:“七太爷和令尊,乃是故交,老友之子,焉可不见?”那年轻人叹了一口气道:“你弄错了,我根本”
年轻人才讲了三个字,中年人已经一笑,道:“冯公子,你自然和费七太爷根本不认识,但在下已经讲过,七太爷和令尊,却是多年至交了!”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中年人打了一个“哈哈”,道:“我明白了,你是指令尊和七太爷之间的那一段过节而言,是也不是?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还提它作甚?”
年轻人见他越讲越是夹缠不清,唯一有一点他知道,费七先生和这里的人,都误会了他的身份,以为他是短剑主人的儿子了。
怎知他和短剑主人,非但没有关系,而月、短剑主人还正在找他和那少女,两人若是被短剑主人找到了之后,不知要受什么样的处置哩!
他想将自己的身份,和中年人清楚说个明白。
但是,他还未曾开口,只听得云板三响,声音悠悠不绝地传了过来。
中年人连忙道:“冯公子请,七太爷已在相候了!”
年轻人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心想和他们讲也讲不明白,不如见了费七先生再说。
他不再出声,跟在中年人的后面,向外走去,穿廊过庑曲曲折折,走了足有一盏茶时。
年轻人想要记住走过的地方,但是却已难以记得起。他只是看到,所经过的地方,每隔两丈许,便有一个人站着。站着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显然是负守卫之责的。可知费七先生,名虽隐居,实则上,却还和黑道上人,保持着极其密切的联络!
而他一十七省黑道总盟主之位,虽已被逼退去,实际上,他在黑道中的潜势力,还是大到了极点。
年轻人心中暗暗吃惊,他实是想不到,听了师妹的一句淘气话,结果,竟会生出那样大事来!
中年人来到了一幅绣幕之前,站定了身子。
他才一站定,只听得脚步声,从另一条走廊中传了过来,年轻人连忙转过头去看,只见正是史二娘,带着师妹,走了过来。
史二娘带着那少女,来到了绣幕之前,也站定了身子,只见那少女也换过了衣服,容光焕发,见了年轻人,调皮地笑了一笑。
史二娘一到,中年人便道:“七太爷,两位贵宾已经到了!”
只听得绣幕之内,传出一个若断若续,阴阳怪气的声音来,道:“潘克兄,史二娘,七太爷请你们两位先进来,贵宾请在外稍候!”
中年人答应一声,连忙和史二娘两人,一掀绣幕,走了进去。
他们两人一走进去,年轻人便顿足低声道:“师妹,糟糕得很,事情闹大了!”那少女却毫不在意,双眉一扬,道:“什么糟糕?你有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年轻人道:“没有。”
少女一笑,道:“那再好也没有了,你可知道,他们将我们当作是冯大侠的儿女了?”
年轻人道:“是啊!这才糟糕哩,你想,我们根本不是冯大侠的儿女”
他话未曾讲完,那少女已经“哼”地一声,道:“你这人怎么那样没有用?一切有我,你不用管,师哥,你千万别说自己叫袁中笙,也别提起我是叫文丽,你可知道了么。”
少女口中的“袁中笙”,正是那年轻人的名字。他听了师妹文丽的话后,呆了一呆,道:“师妹,这样做行么?”
文丽“哼”地一声,道:“有什么不行?总之一切都由我!”袁中笙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扭不过师妹的,那也不止这一次了,如果他能扭得过师妹的话,根本也不至于生出那么大的事来了!
他低下头去,默然无语,也就在此际,只听得绣幕“嗤”地一声,自两旁分了开来。接着,便听得史二娘的声音,道:“冯公子,冯小姐,请进来!”
袁中笙和文丽两人,一齐抬起头来,向前看去。
只见潘克和史二娘两人,正在门前,分两旁而立。他们两人,行动之际,一望便知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但这时站着,却是必恭必敬,态度甚是惶恐。
门内,乃是一间陈设得十分华丽的厅堂。
那厅堂并不大,但即是王公大臣,也未必有那么华丽的陈设。
只见正中一张太师椅上,铺着一块雪也似白的熊皮,上面坐着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老者。那老者生得满面红光,貌相极其古拙,双目之中,神光闪闪,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逼视。
在那老者的身后,则是四个童子。
那四个小童的手中,各执着长柄白那扇,在来回扇动,满室生凉。
而在那老者之旁,另有三张较小的椅子,上面铺着锦绣。其中一张,坐着一个面向瘦削,一脸精悍之气的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的衣饰,极其华丽,手中“叮叮”作声,正在玩弄着两块巴掌大小的玉佩。
袁中笙和文丽,正在打量间,已听得史二娘道:“两位,居中而坐的,便是费七太爷,七太爷之旁的,则是嵩山武诸葛,小天雷欧阳生泰!”
袁中笙在猝然之间,见到了这样的两个武林高手,心头不禁怦怦乱跳!
需知小天雷欧阳生泰,倒还罢了,这费七先生,实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他望着师妹,不知如何是好。文丽的心中,也不免略有惊惶,但是她一向胆子极大,连忙一碰袁中笙,道:“原来是费七先生,晚辈这厢有礼!”
她一面说,一面便行了一礼。
在她讲话行礼之际,袁中笙也含糊地讲了几句,勉强行了一礼。
费七先生坐在太师椅上,只略是一颔首,史二娘又道:“两位请坐。”
文丽一扬首,道:“不知何处是我们的坐位?”
史二娘不禁一怔,道:“冯小姐此言何意?”
文丽“哼”地一声,道:“难道还要讲明么?”她一面说,一面秀目斜睨,瞅着欧阳生泰。欧阳生泰不禁面色为之一变。
但是,欧阳生泰乃是有“诸葛亮”之称的人,城府何等之深,他不愉之色,一闪即逝,道:“原来两位不屑与在下同座么?”
袁中笙心中暗暗着急,但是文丽却大模大样地扬起了头,道:“不错,你这人倒颇有自知之明!”
欧阳生泰一听得文丽直认不讳,再好的耐性,也是忍耐不住!需知道他在武林之中,也算是一派宗主,地位极尊,而文丽竟不肯坐在他的旁边,对他来说,实是极大的蔑视,叫他如何按捺得住!
当下,他面色铁青,望定了费七先生。
费七先生右手一伸,摸了摸颔下白髯,道:“两位,这位是嵩山小天雷欧阳生泰。”
文丽道:“我知道,七先生不必多介绍了!”
欧阳生泰霍地站了起来,费七先生衣袖一摆,道:“欧阳老弟,看我面上,暂请退出如何?”
费七先生的语音,十分和柔,一点也没有疾言厉色的意味在内。但是,就在那种柔和的语音之中,却又有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意味在内!欧阳生泰一听得费七先生如此说法,心中虽怒,却也不敢得罪此间主人。
当下他“哈哈”一笑,道:“好!”
只听得他一个“好”字才出口,手掌突然向下,按了一按。
在他手向下一按之际,只听得“轰”地一声响,忽然如同响起了一个旱雷一样,而他的身子也就着那一按之力,突然斜斜拔起五尺,身在半空,强一扭身,从身后的一幅锦帷之中,穿了出去。
文丽一见欧阳生泰出去,才一碰袁中笙,两人在椅上坐了下来。
袁中笙诚殷木讷,他并不知道何以师妹一进来,便要得罪小天雷欧阳生泰。照刚才欧阳生泰走时,露了一手他独门小天雷掌的情形,除非他们两人,不离开费家庄,否则,非被欧阳生泰追上不可!
但文丽却有文丽的理由,那便是他们两人,如今被人误会了身份,但文丽却要将错就错。如果欧阳生泰在场,那么欧阳生泰为人,机智百出,胸罗玄机,言词之间,稍有不慎,便会为他识破了身份,是以她才一进屋,便将欧阳生泰气走。
欧阳生泰虽然是老奸巨猾,但此际也只当文丽是年少气壮,不知天高地厚,自恃出身名门便乱得罪人。却不知三十老娘,倒绷孩儿,是文丽安排下妙计,特意将他赶了出去的。
两人才一坐定,费七先生精光四射的双眼,便在两人的身上,转了一转,道:“令尊虽然名满天下,但两位也不可以为甚,小天雷欧阳生泰,乃是武林前辈,岂可如此对他?老夫所说,不知冯姑娘以为然否?”
文丽一面听,一面心中暗忖,这几句话,倒讲得词正言严,若是不知道他底细的人,只当他是一个忠厚长者,那知他是黑道上的第一异人?
费七先生一讲完,文丽便欠身道:“七先生说得不错,但家父颇憎这一类专在武林之中,拨弄是非之人,是以晚辈一见便自生厌!”
袁中笙在一旁,听文丽竟直认了人家误认她的假身份,更是急得手心隐隐冒汗!
他不断地向文丽使眼色,想阻止文丽,不让她多说慌话。
但是,文丽却幌若无睹,又道:“我们不慎,中了飞魂毒爪,多蒙七先生代为报仇,更为我们治伤,十分感激,我们还有事在身,不知可否就此请辞?”
其实,文丽也知道自己既然落入了费七先生的手中,绝无如此容易脱身之理。但是她却故意如此说法。因为这样一说,就可以逼得费七先生将他的用意说出来,比直接询问,要高明得多!
费七先生手捋长髯,道:“两位难得来到,何不在庄上多盘桓数日?”
文丽道:“我们奉了严命,有要事在身,确是不能久留。”
费七先生道:“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勉强”
文丽听得费七先生如此说法,不禁一怔。
她绝未想到,费七先生竟会轻而易举地答允他们离开此处,如果费七先生讲的是真心话的话,那么,她虽然绝顶聪敏,也难以猜到费七先生的用意何在!
当下,她呆了一呆,道:“我们的一对寒霜剑,在七先生处,不知可蒙发还否?”
费七先生面现惊讶之色,道:“嗅,竟有这等事么?”袁中笙一听得费七先生不认账,心中不禁大急,连面都涨红了,站起身来,待要发话。
但是,他刚一站起,文丽仲手便在他的腰际,撞了一下,又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袁中笙急道:“师妹,这一对寒霜剑”
他只讲了一半,文丽又是恶狠狠地向他瞪了两眼,吓得他不敢再说下去。
文丽转过头去,道:“七先生容不知情,可以问一问下人。”
费七先生扬起头来,不等他开口,史二娘和潘克两人,已经各自屈一膝跪下,齐声道:“贵客确有一对短剑在此?”
费七先生面色一沉,道:“呈上来!”
袁中笙为人老实,见了这等情形,还只当潘克和史二娘两人,匿剑不报,心想刚才自己还好未曾发话,不然又要得罪人了,看来师妹的确比自己聪明得多。
可是,费七先生和潘克、史二娘三人的这一番做作,瞒得了袁中笙,却是瞒不了文丽,文丽早知费七先生,存心吞没这一对寒霜剑,经自己问起,不好意思,才诈作不知而已。
只见潘克答应一声,伸手入怀,又向前跨出了几步,躬身而立,双手上举,手中已托着一对青光闪耀,锋利无匹的短剑。
这时,潘克所站立之处,离费七先生,还有七八尺的距离。
而费七先生的身形虽然高大,如果不起身的话,也难将短剑抓到手中。文丽一见这种情形,心想费七先生为人,爱讲排场面子,如果自己先下手为强,将那一对寒霜剑抢了过来,只怕再以言语相激,他也不好意思向自己手中抢回去!
她心念电转,正待长身而起,但也就在此际,只见费七先生的右臂,向上一抬,蒲扇也似的大手,也向上扬了起来。
文丽一怔之间,只见费七先生的右手,向前凌空抓了一抓。在他发出那一抓之际,文丽和袁中笙两人,皆觉得一股大力,逼了过来,都将自己的身子,逼在椅上,不能动弹!
两人相顾骇然间,已听得费七先生道:“好剑!”
他这两字才出口,只见托在潘克手中的那一对寒霜剑,突然幻成了两股青虹,向前激射而出,青光一闪间,那一对短剑,已到了他的手中!
文丽和袁中笙两人的武功,虽然还未能当得起“高手”两字。但是他们的见识,却极其广博。一见这等情形,心中实是骇然之极!
他们看得出,那短剑忽然到了费七先生的手中,乃是因为费七先生刚才发出那一抓,在内力回收之际,所生出的一股极大吸力的缘故。
武林中本就盛传,费七先生在退任一十七省黑道总盟主之后,武功大有进境,已与昔不同,但是只怕也没有人想到,他武功精进,竟已到了这一地步!
两人相顾愕然,再向费七先生望去,只见他伸指在剑上,叩了几下,发出“铮铮”之声,道:“这一对寒霜剑,令尊令堂,竟交给你们佩带,岂不是太不小心了吗?”
袁中笙面上一红,因为费七先生的话,分明是在说他们的武功,根本不配用这样的一对宝剑。
文丽强笑一声,道:“是,我们回去之后,一定还剑,不敢再佩带了。”
费七先生仍将那一对短剑,翻来覆去,把玩不已,一点也没有还给两人的意思。文丽的心中,空自着急,饶是她绝顶聪明,也无计可施。
好一会,才听得费七先生道:“令尊和令堂,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一句话,费七先生讲来,竭力将语气装得若无其事,像是只是随便一问,知道不知道答案,都无关宏旨一样。
但是文丽却已看出,费七先生的心中,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心中正热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正想自己将短剑主人,冯大侠夫妇的所在地告诉他!
文丽想了一想,道:“他们四处云游,现在何处,实难确知。”
费七先生“啊”地一声,道:“这就是了,这一对寒霜剑,乃是武林至宝,昔年令尊令堂,仗着这一对寒霜剑,扫荡妖氛,令得邪派中人,风闻远腾,实是非同小可!”
文丽不知道费七先生这样说法的用意何在,只得道:“多承谬奖。”
费七先生又道:“是以,这一对短剑,带在身上,不但易引起正邪各派高手的觊觎,而且,若有邪派中人,凭短剑认出了你们的身份,那便是大麻烦了!”
文丽心中焦急,但口中却仍不得不敷衍,道:“可不是么?”
费七先生继道:“而令尊令堂,又居无定址,你们要去找他,带着寒霜剑,不足以护身,反足以误事……”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而文丽已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中又怒又急,道:“只怕还不碍事!”费七先生“嘿嘿”两声干笑,道:“你们年纪还轻,怎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文丽强忍住了气,一声不出。
费七先生衣袖一展,竟将那一对寒霜剑,放入了他的衣袖之中!袁中笙一见,大惊失色,“霍”地站了起来,道:“费”
可是,他才讲了一个字,费七先生便伸手向前,略扬了一扬,道:“世侄请坐!”他手一扬,只不过移动了几寸而已。然而也就在他一扬之际,袁中笙突然觉得一股大力,当胸撞到!
那一股大力,来得极其异特,像是他的胸口,忽然被一只铁槌敲了一下一样,刹时之间,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身子摇幌不已,几乎连气都透不出,哪里还能够向下继续说话?身子连幌了几下,不自由主,“砰”地一声,仍坐在椅上!
他一直到又坐在椅上之后,眼前才又能看清楚物事,只见费七先生正冷冷地望着自己,他又低头向自己的胸口一看,衣服也B有破碎,可以说是毫无痕迹,但是胸口却还在隐隐作痛!
袁中笙心中这一惊,确是非同小可!
他张大了口,好一会合不拢,失声道:“这……这便是内家罡气?”费七先生却只是微微一笑,道:“两位怀剑而行,十分危险,这一对寒霜剑,还是暂存我处,等候令尊令堂两人来取的好!”
袁中笙听得费七先生如此说法,不由得为之变色。
文丽呆了半响,道:“这……不太好吧。”
费七先生却不再多说,咳嗽了一声,道:“两位刚才说有急事在身,何不立时起程?”袁中笙急道:“那一对寒霜剑”
费七先生道:“不错,那一对寒霜剑,暂时由我替你们保管。”
袁中笙怒不可抑,道:“你分明是有意吞没,却说什么妥为保管!”费七先生面色,簌地一沉。他貌相本就极其威严,陡地一沉间,更是令人望而生畏。袁中笙本来就不敢得罪他,但是他又知道,失了寒霜剑,已是天大的大事,而这对寒霜剑,却又偏偏落在费七先生的手中,这事如何得了?
是以,他早已豁了出去,大声道:“不行,你不将这一对寒霜剑还给我们,我们就”
袁中笙大声讲话,眼睛一直是望着费七先生的。他讲到此处,只听得费七先生,发出了一声冷笑,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令得他陡地一呆,话讲到了一半,也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费七先生所坐的那张太师椅,和那四个童子所站的地面,约有六尺见方,突然一转,将费七先生和那四个童子,一起转到了墙后,五人不见之后,眼前只是一幅墙壁而已!
袁中笙呆了一呆,一个箭步,掠向前去,“砰砰砰”连发三掌,击在墙上,然而那墙却纹丝不动,袁中笙的手掌,反倒好生疼痛!
文丽也是吃惊异常,她俏面发白,坐着不动。
袁中笙回过头来,只见史二娘和潘克两人,面色阴沉地望着自己。
袁中笙吸了一口气,道:“他到哪里去了?”
史二娘冷冷地道:“我们怎么知道?”
袁中笙怒不可遏,道:“你们全是设就了圈套!”他一面说,一面足尖一点处,手臂一圈,“呼”地一掌,已经向前,攻了出去。
他那一掌,和身扑上,势子颇为猛烈。
但是,他刚扑到史二娘的面前,史二娘手一伸,五指如钩,却已将他的右手腕抓住!史二娘的出手之快,更是奇绝!袁中笙只觉眼前一花间,半边身子发麻,右手脉门,已被他扣住!
袁中笙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还想挣扎时,却一眼瞥见,史二娘的中指之上,戴着一只血也似红的戒指,那戒指上面镶的一颗大珍珠,竟是天然生成的一个骷髅形状!
袁中笙一见到这枚戒指,面色更是大变!
他望了史二娘一眼,道:“你……你便是玉骷髅史媚么?”
史二娘一声冷笑,五指一松,袁中笙只觉出一股大力过处,身不由主,退出了七八步,恰好和刚刚大惊站起的文丽,站在一起!
只听得史二娘道:“不错,你倒略有见识!”
这时候,袁中笙和文丽两人,都已经呆了。
他们本来就看出,那“史二娘”的武功甚高,但是却怎么也料不到,她会是玉骷髅史媚!武林之中,邪派中的女魔头,最出名的,自然是据说隐居在滇南高黎贡山的“银臂金手”寿菊香。
但寿菊香已有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一甲子之前,她艳名满天下,但如今也已是皤然老妪了,算来,早已在八十以上,武林中人,有的传说她已经死去。
而除了“银臂金手”寿菊香之外,众所周知的女魔头,北有嵩山北麓的艳尸花环,南则有海南生生岛岛主,玉骷髅史媚。这两人的武功,全都邪门之极,令得正邪各派,为之侧目,一向独来独往,自大到了极点,谁也不服。
但如今,却不知如何,史二娘竟会在费七先生处出现,那“史二娘”既是玉骷髅史媚的话,那么,那个叫着“潘克”的中年汉子,一定也不是普通人物了!可是两人却又认不出他是什么人来。
两人正在发呆间,已听得史二娘道:“七太爷已吩咐你们离去,我想,两位不必再自讨没趣了,只要令尊令堂,惠然肯来,以七太爷的身份,岂会吞没你们的一对寒霜剑?”
袁中笙道:“那不行”
他才讲了三个字,文丽已沉声道:“好,我们这就离去便了!袁中笙顿足冒汗,道:“那怎么行啊,这一对寒霜剑……”文丽道:“我有办法,你别着急。”
袁中笙叹了一口气,史二娘和潘克两人,已走了出去,道:“两位请跟我们来。”
文丽踮起脚来,俯耳低声道:“师哥,你别担心,我会想法子的。”
袁中笙的心中,乱成了一片,道:“想想想,如今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文丽面色一沉,道:“那又怎么样,索性我也不管了!”袁中笙见师妹发脾气,不由得更是慌了手脚,道:“我……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文丽笑了一下道:“好了,我们出了此处再作道理。”两人跟在史二娘和潘克的后面,向外走去。袁中笙的心情,沉重之极,不住地唉声叹气。
没有多久,他们一行四人,便已出了庄子,来到了湖边上。只见码头旁,早已停着一艘快船,快船两边船舷上,站着两排浆手。
史二娘道:“两位请,我们不远送了!”
袁中笙还想再说什么,但文丽却已经拉着他的手,一齐向快船跃了下去。他们两人,才一下船,史二娘一挥手间,快船上二十来个浆手,划起船浆,船便如飞也似,向前驶出!
这时,已经是天色微明时分了。
袁中笙和文丽两人,在船舱之中,默默相对,一言不发。看文丽的情形,秀眉紧蹩,像是正在耽精竭力,设想着对付费七先生的办法。
袁中笙则额角不断冒汗,可见他心中之焦急。
当第一线曙光,照到湖面之际,快船已经傍岸,他们两人一跃而上,快船向后退去,立即隐入了朦胧的晨雾之中。
袁中笙要开口,但是却身不由主,被文丽拉着,向前奔出,一直奔出了七八里,才在一条小河之旁,停了下来。文丽四面一望,附近静悄悄地,并没有人,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仰起头来,柔声道:“师哥,费七先生所发的内家罡气,使你受伤么?”
袁中笙听得师妹什么都不问,只是关心自己有没有受伤,心中不禁感到了一丝甜意,忙道:“没有什么,现在连胸口也不痛了。”
文丽低下头去,低声道:“师哥,什么大事我都不怕,只要你没有受伤,我就不急了。”袁中笙面上通红,他心中对师妹大有好感,已非一日,但是文丽却从来也未曾对他稍假词色,这时,文丽居然软言俏语,袁中笙不禁受宠若惊起来!
他涨红了脸,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文丽又扬起头来,一见袁中笙这等情形,又忍不住“嗤”地一笑,道:“看你!”一面说,一面纤指一伸,在袁中笙的鼻尖上指了一指。
袁中笙的面色,更是红得发紫!
好一会,他才呐呐地道:“师妹,我们……该回去了么?”
文丽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几步,在一棵柳树的树桩上,坐了下来,双手一摊,道:“寒霜剑也失了,我们还怎么回去?”袁中笙道:“我们如果不回去,那怎生得了,师妹,你听我说”
他只讲到这里,文丽已经大不耐烦地挥手道:“我心里已经够烦的了,你别再来吵我好不好?”袁中笙叹了一口气,只是来回踱步,文丽则坐在树桩上,以手支额,一声不出。
看她的情形,便可知道她心中正在迅速地转着念头,袁中笙踱了几步,又停在文丽的面前,望着文丽,他心中已乱到了极点,只等文丽想出应付的办法来。
文丽想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道:“事情坏就坏在我们不该一时好奇,偷了冯大侠夫妇的那一对武林至宝寒霜剑”
袁中笙忙道:“是啊,当时我便说,这事非同小可,万万行不得的。”
文丽“呸”地一声,道:“当时你怎么不说,现在来放什么马后炮?”袁中笙心中,暗暗苦笑,心忖我当时怎样劝说来,但是你肯听么?
他心中这样想着,却是不敢讲出来,伯文丽见怪,他想起如今事情不知怎样了断,当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
文丽又想了一会,道:“我们若是未曾失去寒霜剑,如今冯大侠夫妇只怕还未曾走,我们回去认一个错,冯大侠夫妇远来是客,是不好意思责备我们的,而师傅一向疼爱我,自然至多责骂我几句而已”
袁中笙哭丧着脸,道:“我呢?”
文丽道:“傻瓜,师傅不严责我,岂能严责你一人,自然也是数说几句算了。”
袁中笙面现喜容,道:“那样就好了”
他还想向下讲去,但是却陡地想起,这一切,都是未曾失去寒霜剑,才能发生的事。
如今,那一对寒霜剑,却已经失去。而冯大侠夫妇,和师傅本是有龃龉的,这次得友好力邀,冯大侠夫妇才肯来到,而结果却生出了这样的事来,袁中笙越想越可怕,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冯大侠夫妇,已和师傅动起手来,杀了个翻天覆地……
袁中笙不敢再向下想去,面色灰白,望定了文丽。
文丽以指轻轻地扣着树桩,道:“可是,我们如今已经失去了寒霜剑了!”
袁中笙道:“是啊,我们已失去寒霜剑了!”
文丽抬起头来,怒道:“应声虫,你少出点声好不好?一点主意想不出来,却还要来找我的麻烦!”
袁中笙心中暗忖,我主意虽然少,但是却也绝不会有闯祸的主意想出来的。
当然,他仍是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埋怨文丽的话,他是永远不敢说出口来的,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当时的情形来。
他记得,当冯大侠夫妇,和川东双侠来到的时候,黄山脚下,也正是细雨霏霏的时分。
他的师傅,黄山隐快马放野隐居在黄山脚下,久已不在武林上走动。他和文丽,在门前练武,川东双侠策骑疾驰而至。
川东双侠是常来的客人,袁中笙和文丽两人。都是认识的。
两人连忙迎了上去,川东双侠一跃下马,急声道:“你们师傅在么?”他们两人话才出口,师傅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袁中笙还记得,接着,川东双侠和师傅争执了几句,师傅说,他不愿再和大侠冯圣夫妇见面。川东双侠则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而且双方全是正派中人,更不应该因为一些小误会而成了仇家。
正在争辩中,大侠冯圣夫妇已经赶到。
袁中笙已经不止一次听得人讲起过大侠冯圣夫妇两人武功的厉害,这时见面,却觉得两人除了目中精光四射以外,和普通中年人一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出奇之处。
冯圣夫妇赶到,双方化开了早年的误会,变得十分投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文丽忽然起了偷冯大侠寒霜剑的念头,硬要袁中笙和她一起,说是偷了寒霜剑,出去玩几天再回来,也好给师博挣点面子,杀杀大侠冯圣的威风!
袁中笙想到此处,又禁不住望了文丽一眼,同时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自己竟会同意了文丽这个荒唐的主意!袁中笙一面这样想,一面心中苦笑。
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文丽即使有再荒唐的主意提出来,他仍然会被文丽说服,因为他根本没有一个地方,扭得过文丽的!
经过文丽的设计,要大侠冯圣夫妇,对拆一套“鸳鸯掌法”,先使他们解下了寒霜剑,然后,由袁中笙出手,偷了那一对武林至宝。
在冯圣夫妇一套鸳鸯掌法,尚未对拆完毕之际,袁中笙和文丽两人,早已带着一对寒霜剑,驰出了三五里路了。
文丽心知会有人追上来的,所以专拣曲折的小路走去,一日一夜之间,已经远离了黄山。接下来,便是发现朱烈在做案,两人激于义愤,一路追了下来,又被朱烈误认他们是大侠冯圣的子女!
袁中笙想起,如今,竟将冯大侠的一对寒霜剑,失落在费七先生的手中,这个明,实是间得大到不能再大了,本来,自己可能在武林之中,大有一番作为,但如今,如何能向人说明偷去了宝剑,只是为了一时兴起,并无什么恶意呢?
从此以后,自己所讲的话,一定再没有人相信,而且,被武林中视为行为不堪之人,那是再无前途可言的了!袁中笙越想越是难过,心如刀割!
正在此时,文丽突然“啊”地一声,大叫起来,袁中笙倒给她吓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文丽道:“师哥,我想出办法来了!”
袁中笙忙道:“什么办法?”
文丽一扬手,道:“很简单,我们将这一对寒霜剑,盗了回来!”
袁中笙一听,整个人呆了片刻,才木然地道:“将剑盗了回来?”他实在是被文丽的话吓呆了,所以除了重复文丽所说的话之外,根本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文丽道:“自然是!”
袁中笙回头一看,他们虽已离岸几里,但是向前望去,仍可望到水天一色的太湖,道:“到西洞庭去,将寒霜剑盗了回来?”
文丽道:“你这人怎么了?当然是到西洞庭费七先生处去将剑盗了回来,难道你不懂么?有了寒霜剑,我们就可以回去见师傅了,要不然,我们就得一辈子在江湖上流荡,躲避着冯大侠夫妇的追捕,你明白么?”
袁中笙苦笑道:“我明白,但是”
文丽道:“呸,但是什么,快走吧!”
她一面说,一面身形展动,已反向湖边惊出,袁中笙一伸手,要将她抓住,但是却抓了个空,袁中笙急叫道:“师妹,你再想想!”
文丽一面向前奔去,一面道:“我已经想过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袁中笙见文丽不肯住脚,只得紧紧地跟在后面,两人一先一后,袁中笙的轻功造诣,不及文丽之高,因之始终追她不上。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重又来到了湖边,夜色浓重,湖面上闪耀着的水光,看来显得十分神秘,文丽站在湖边上,道:“师哥,你我分开来,在芦苇丛中找一找,看可有小船。”
袁中笙道:“师妹,我看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回去认罪的好!”
文丽怒道:“亏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怎地胆小如鼠,到了这一地步?你要是不敢去我一个人去!”
袁中笙早知道和文丽说也是白说的,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你小心点。”
文丽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谁先发现有船只,便以夜莺儿的叫声作信号。”他们两人,在黄山脚下居住,乃是鸟语花香的好地方,闲来无事,便学各种各样的鸟鸣之声,几可乱真。文丽一说,袁中笙便已明白,道:“好,师妹”
文丽根本不听袁中笙要讲些什么,身形疾展,已经向前掠出,袁中笙在湖边,又不敢大声叫嚷,只得也向相反的方向,沿岸走出。
他一直走出了约有半里远近,一路上留心观看芦苇丛中,可有船只,但是却并无发现。
袁中笙心中暗忖,若是再向前去,和文丽离开得更加远了,他一想及此,便想退了回去。
蓦地,他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婉转动听的夜莺鸣叫之声!袁中笙一听,便知道那是文丽所发,约莫在里许开外。
袁中笙忙转过身来,向前驰去,他一面向前奔驰,一面还听得文丽所发的夜莺鸣叫之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到后来,鸣叫声中,竟大有心急袁中笙尚未赶到之意。
就在他加快脚步之际,文丽所发的夜莺鸣叫之声,却陡地中断!
袁中笙心中一惊,因为他听出,文丽所发的夜莺鸣叫声,陡然中断,并非出自天然,而像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一样。
但是,他却又立即安慰自己。
因为刚才,那夜莺鸣叫之声,听来已是不过五六丈开外的声音,他想,一定是文丽已经看到了自己,所以才不再发出鸣叫声的。
他虽然自己在安慰自己,但是心中,总不免有点发慌,一连两三个起伏,已掠出了五六丈远近,一眼瞥见芦苇丛中,有一艘小船泊着。
袁中笙知道文丽一定是在这里了,他身形陡凝,停了下来。
然而,他一停下来之后,只觉得四周静得出奇,根本不像有人!袁中笙心中一凉,沉声叫道:“师妹!师妹!”
他叫了两声,一点回音也没有。
袁中笙又将声音提高了些,同时四面观看,湖边静荡荡地,他的声音,听来已十分响亮,然而既不见人影,亦不闻人声!
袁中笙叫了四五声,手心中潮腻腻地,已渗出了冷汗,他实是难以想像,文丽在那么短暂的时间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他听得文丽所发的夜莺鸣叫之声,陡然中断,虽已感到事情有什么不对头之处,但是相去五六丈远近,虽是黑暗,若说文丽遭到了意外,也可以有声息发出来的!
他在文丽的鸣叫之声,陡然中断之后,飞速掠向前来,那其间的经过,当真只是电光石火之间的功夫,他可以断定,在那一转眼间,前面固然一片黑暗,但是却绝无任何异动!
然而,刚才还在这里,发出夜莺的鸣叫之声,召唤袁中笙前来的文丽,却已不见了!
袁中笙心头突突乱跳,额上的冷汗,已经滴滴而下,他还想文丽可能躲起来吓他,又低声道:“师妹,你快出来吧,别再闹着玩了!”
他一连讲了七八遍,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袁中笙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咕咚”一声,坐倒在地!要知道失了寒霜剑,已经是闯下了弥天大祸,而如果文丽再有什么不测的话,不但袁中笙受不起这个打击,黄山侠隐马放野责怪起来,他如何担当得起?
袁中笙坐倒在地,脑中嗡嗡作响,当真是欲哭无泪,焦急之极!
他自己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只是觉得,天又下起了细雨,不一会,身上便已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向下流来,使得他略为清醒了些。
他手在地上一按,站了起来,只见天虽在下雨,但却已是天色大明了。他和文丽,分手之际,正是黎明之前,天色最黑的那一段时间。这时候,天色昏暗,向前望去,一片水烟迷漫,正是太湖。
而四周围也看不到有什么可供掩遮的地方,袁中笙实是难以想像文丽去了何处,如果文丽跳向水中,那也一定会有水声的。然而袁中笙又的的确确一点声音也未曾听到。
他茫然四面望着,一点主意也没有,好一会,他的目光,才望向那艘小船。他设想着文丽当时的情形,一定是发现了小船,才发出叫声的。那么,她自然也要检查一下那小船是否可用了。会不会她发出叫声之际,根本是站在小船之上呢?
袁中笙一想及此,不禁伸出手来,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两下,暗骂自己愚蠢,何以早竟会想不到这一点。他立即来到湖边,一跃下船,小船的船身,略为倾荡了一下,重又稳定。
袁中笙站在船上。又没有了主意。
文丽可能是一发现了那小船.便是一直站在船上的,但是下一步的变化怎样呢?袁中笙却想不出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以手遮额,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想哭也哭不出来。
蓦地,袁中笙忽然听得远处有脚步声,传了过来。袁中笙只当是文丽来了,心中大喜,准备这一次见面,无论如何要埋怨她几句才好。
他连忙站了起来,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循声看去,只见一人,载着老大的斗笠,穿着一件大蓑衣,将全身遮得密不通风,根本看不清他是什么人。
袁中笙一眼便看出,那人无论如何,不是文丽,他呆了一呆,只见那人已渐渐地走了近未,却是向袁中笙而来的。
他到了岸边,才略为抬起头来,袁中笙向之一看,只见那人满面皱纹,是一个老者,肤色微黑,打量了袁中笙一眼,道:“这般天气,相公也来游湖么?”
袁中笙听得他语音干涩,不像会武之人,想是附近的渔民,便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游湖的。”
那老者“哦”地一声,道:“这船”袁中笙道:“船是你的么?”
那老者一笑,道:“是。”
袁中笙忙道:“抱歉,抱歉。”他一面说,一面便跃上岸来。
袁中笙对那披斗笠蓑衣的人,根本一点也没有在意,是以他在跃上岸之际,是向着那人跃去的.眼睛还是看着地面,全然未曾望向那人。
怎知,就在他足尖刚一点地之际,陡然之际,他已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五指如钩,抓到了自己的胸前!那一抓,当真可以说得上神出鬼没,袁中笙在那瞬间,只来得及呆上一呆,胸口一紧,已被那只手劈胸抓住,动弹不得!
袁中笙直到被人抓住,还是不能相信出手抓他的是刚才那个老者!
他惶惑满面地抬起头来,只见那老者也定睛望着自己,面上的神情不变,但是双眼之中,精光四射,一望便知是内家高手!
袁中笙心中突突乱跳,他还未曾开口,已听得那老者沉声喝道:“你在我船上作甚?”袁中笙哭笑不得,道:“我有一个伙伴,一起来的,她突然不见了,我在船上等她。”
那老者侧头想了一想,道:“你的伙伴可是一个黑脸浓髯大汉么?”
袁中笙的心情,虽然烦闷之极,但是他听得那老者如此说法,仍是几乎笑了出来,忙道:“不是,她是十分美丽的小姑娘。”
那老者的面上,忽然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袁中笙看那老者的情形,竟像是曾经见过文丽一样,心中不禁高兴起来,忙道:“她是我的师妹,老丈可是曾经见过”
他下面一个“她”字,尚未出口,陡地觉得胸口一紧,一阵剧痛,传了过来,几乎连肋骨也要断折,连话都讲不出来,额上汗珠,点点而下。
同时,袁中笙心中的惊惶,也到了极点。
他实是想不通,为什么说文丽是自己的师妹,那老者便陡地加强力道。他勉力抬起头来,和那老者打了一个照面。
只见那老者正满面怒容地望定了他!
袁中笙竭力镇定心神,道:“老……丈,我与你……无冤无忧……你……这是……作甚?”老者“呸”地一声,迎面啐来,袁中笙只觉得面上,如同被一蓬钢针,一齐射中一样,奇痛无比,几乎连气都要闭了过去!
只听得那老者道:“我若杀你这种人,当真污了我的手脚,你师傅若是以为我欺负你,尽管叫他上太湖来找我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手一松,袁中笙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身不由主,如同断线风筝也似,向外跌去,跌在一大片芦苇之上。
而那老者则身形微闪,已到了小船之上,摇动船桨,向外荡了开去,袁中笙猛地喘了几口气,叫道:“老丈尊姓大名,晚辈也好记住了禀报师尊!”
可是那老者看来动作甚慢,然而每一浆荡出,小船总可以如箭离弦,射出三四丈远近,袁中笙话未讲完,小船已经不见了。只是听得湖面上传来那老者的声音,高歌道:“我本世外一闲人,欲为世间扫不平,无奈烟波罩清氛,只将闲情寄暮春。”
歌到后来,声音也已渐渐远去不闻。
袁中笙挣扎着爬了起来,心中大叫倒霉,他胸口仍是十分疼痛,解开衣服来看看,胸前已经红肿了一大片,袁中笙自己搓揉了几下,心中不住地奇怪,何以那老者一听得文丽是自己的师妹,便尔大怒。
他心忖,那老者一定是自己师傅,黄山隐侠马放野的夙仇,是以才会如此,那么,他又怎知自己的师傅是什么人呢?自己又未曾对他说过?
袁中笙本不是一个天资十分颖悟之人,他一步一步地想下去,直想到这一点,才“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一拍脑门,道:“是了!他一定见过师妹!”袁中笙一想到这一点,心中实是大喜,不再在湖边逗留,向着那老者刚才来的方向,疾驰而出!
这时,雨下得更紧密了,前面两丈开外的景物,便难以看得清楚。袁中笙一面向前奔出,一面大声叫道:“师妹!师妹!”
霉雨季节,农民也大都未曾出工,田野之间,十分寂静,袁中笙的声音,可以传出老远,可是他叫着,向前疾驰着,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袁中笙奔出了四工里,由于慌不择路,早已溅了一身泥浆,他心中已渐渐地失望,脚下也慢了许多,又走了片刻,看到路旁有一只凉亭,他便跨了进去,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向下淌,他也没有心思去拧干头发,只是呆呆地坐着。
他坐了没有多久,忽然看到有两个人,快步向凉亭走来,看他们来的方向,像是从太湖而来的。袁中笙连忙伸手,在裤脚上揩了两手泥浆,胡乱抹在面上。
因为他看出两人来的身法颇快,可能会是费七先生处来的高手,他不想被人认出真面目来,是以才以泥浆涂面的。
他刚一涂好泥浆,那两人已经来得近了。
袁中笙偷眼向前望去,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只见那两人赶向前来的身法,不急不徐,但是两人除了脚底上略有泥浆之外,身上却是点泥不沾,更令得袁中笙吃惊的是,这时的雨势,十分紧密,早已上下透湿。
而来的两人,虽然也是冒雨而来,身上却是一点不湿。袁中笙心中大奇,仔细看去,只见雨点一样洒在两人的身上,但是,一洒到他们的身上,便立即干去,是以两人身上的衣服,始终干而不湿。
袁中笙呆了半晌,心忖那两人的轻功之好,已不在话下了。而能够令得雨水一洒上身子,立即运本身真力,将之逼干,这一份内功,也是极其深湛,非同凡俗的了,看来一定是费家庄的人,所以,他更缩起了头,缩成一团。
那两人一迳向凉亭而来,一进了凉亭,便上上下下,打量了袁中笙几眼。
他们打量着袁中笙,袁中笙也望着他们,只见两人,约莫都是三十上下年纪,淡黄面皮,看来也并不瘦,但是黄渗渗地,却给人以皮包骨头的感觉,两人的面目,颇为相似,都是眼大无光,像是死鱼眼珠一样,十分谲异诡怪。
袁中笙只看了他们一眼,便低下头去。
那两人仍是不住地打量袁中笙,直看得他心中发毛,这才见两人互望了一眼,又都摇了摇头,另一个,却又向袁中笙呶嘴。袁中笙不知道他们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心中只是怦怦乱跳。
只听得其中一个,忽然问道:“你是谁?”
那人一开口,袁中笙便吓了一跳,因为那人的声音,简直如同一个被毒打之余所发出的嚎叫一样,难听之极!
袁中笙本来怕对方将自己认出来,一听得那人这样问,他首先放心一半。结结巴巴道:“我……是放牛的……失了一头大水牛,正在发……愁。
那两人又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便不再向袁中笙望来,转过身去,望着来路。一个道:“他妈的,湖边哪有什么人影,八成是这小丫头胡捣!”
另一个忙道:“低声些,师傅十分宠爱那小丫头,你我不可不见风使帆。”
这两人的语音,都是一样地难听,他们只不过相互讲了几句话,袁中笙已经听得汗毛直竖,忍不住想要离了开去。
但是他却又怕此际离开,触怒了那两人,更是不好,所以强忍了下来。
只听得那一个又道:“找不到,我们去回复师傅算了。”另一个道:“要不要再去找一遍,那小丫头说,这小子傻头傻脑的,见不到她,一个人绝不敢乱走,一定在小船上等她,他妈的,湖边哪有什么小船?”
袁中笙本来,几乎想要掩起双耳来,不听那两人难听的声音,但是,当他听到了这里的时候,他心中却是奇怪之极!
因为,听两人的口气,他们所讲的“那小子”竟是他!
袁中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那两人回过头来。
袁中笙开口欲问,但既而一想,暗道不好,只怕文丽又已落到了费七先生的手中,又逼着文丽,讲出自己所在,要找自己回去。看来事情越来越严重,自己还是快快回黄山去的好,此际绝不可出声!
因此,他一句“你们找的可是我么,几乎已要讲出口来,却又忍了回去,陪笑道:“打扰了!”那两人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一个道:“既是找不到了,也无法可想,我们跟随师傅十多年,师傅总不成为了那小丫头而责骂我们!”
另一个道:“说得是,谁知道这半夜功夫,那姓袁的小王八到哪里去了!”
他们两人,话一出口,身形双双向外掠去。
袁中笙一听得“姓袁的小王八”六宇,心中更是猛地一动,那两人一向外掠出,他便失声道:“姓袁的小王八就”然而,他只讲到此处,便猛地停住,心中暗忖,焉有自己叫自己做“小王八”的道理?
他才一住口,那两人已如飞掠了回来,一边一个,按住了袁中笙的肩头,虽然看他们的情形,用的力并不大,但袁中笙已觉得骨头却几乎要被他们压断!
两人齐声道:“你刚才说,姓袁的小王八怎样了?”
袁中笙刚才是想说:“就是我”的。
但是他只讲到“就是”两字,便住了口。
这时,他见两人身法如此之快,出手如此之重,心知自己若要与之对敌的话,万万不是敌手,吸了一口气,只得又自骂自道:“姓袁的小王八,就在不久之前,向南奔了过去。”
两人互望一眼,道:“是么?”
袁中笙不善于说慌,这时被两人一逼,更是面色涨得通红.幸而他面上全是泥浆,那两人也根本看不出他面色的变化来。
袁中笙过了好一会,才道:“是!是!”
那两人一松手,身子重又疾射而出,转眼之间,便已向南驰出了十来丈,隐没在水烟之中不见。袁中笙心中暗叫侥天之幸,也连忙出了凉亭,向相反的方向,奔了出去,直到奔出七八里,雨势渐小,才停了下来。
他看到前面,炊烟袅袅,乃是一个小镇。摸了摸身边,还有几两碎银,便向小镇走去。
不用多久,他便已在那小镇的大街之上。正是雨后,石板铺成的街道,十分滑腻,行人也不多,袁中笙找到了一家熟食铺,一矮身,便走了进去,要了一些早点,正在吃着,只听得街上,一阵马蹄声过处,几匹骏马,疾掠而过。
想是在这个小镇上,平日甚少豪客,驰马而过。是以那几匹骏马才一掠过,熟食铺中的食客,便都向外望了出去。
他才看了一眼,心中便暗吃了一惊。只见他避雨之际,曾在凉亭相遇,要寻“姓袁的小王八”的两个人,也在其中。
袁中笙唯恐自己再为他们发现,引起他们的疑心,连忙低下头来,只是偷眼向外看去,只见在四匹骏马过后,又是四匹马,疾驰了过来。
那四匹马的毛色,十分奇怪,竟是十分浅淡的枣红色,看来给人以十分艳丽的感觉。而那四匹马,却并没有人骑着,而是拉着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马车,马蹄敲在石板上,车轮辗在石板上,却发出十分动听的声音来。
袁中笙一见这等气势,便知道那车中的人,一定是武林大豪。
因为寻常富买,出门不敢那样排场,而如果说是王公大臣的话,则开路的四人,分明是江湖上的高手,而不是武官军爷。
袁中笙一面看,一面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虽然刚才驰过去的四匹骏马上,有两个人是曾经找过他的,但是他仍然未将那辆马车放在心上。怎知,就在马车疾掠而过之际,袁中笙忽然看到密垂的车厢帘子,忽然掀了一掀。
在那一掀之际,袁中笙依稀看出,车厢中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膝上还抱着一大团雪也似白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而另一个人,袁中势在那一瞥之间,也未曾看真切,然而他却陡地一呆,因为那人看来,竟像是文丽!袁中笙猛地一呆,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俯,“砰”地一声响,竟将面前那张桌子,碰得跌翻了出去。熟食铺中的食客,纷纷吆喝起来。
袁中笙见那辆马车驰得极快,一时之间,他也不及解释,摸出了些许碎银,身形掠起,将碎银在柜上一放,一个起伏间,便已到了街上。
他到了街上,还是可以听得辚辚车声,但是那大街转了一个弯,车子却已看不到了。
袁中笙连忙向前追去,转过了弯,只见车子已经出了小镇。袁中笙追在后面,大叫道:“师妹!师妹!可是你么?”
但是那四匹骏马的去势极快,袁中笙一开始叫,车中的人,便未必听得到,而且几句话过处,车子早已越驰越远了。
袁中笙知追不上,便停了下来。
他心中暗忖,大约是师妹突然失踪之后,自己心慌意乱太甚,以致看到什么人,都当是师妹了,师妹怎会在那车子中出现?
然而,袁中笙一面自己安慰着自己,当是眼花,另一方面。他想起刚才车帘一掀之际的印象来,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
这时,他也无法证明自己究竟有没有看错,因为那两辆马车,早已驰远了。
袁中笙无法可施,只得仍按照原来的计划,急急忙忙,向黄山脚下而去。他赶了一日二夜的路,在第二天早上,便已到了黄山脚下。袁中笙自幼在这里长大,当时天色还未大明,但是他却仍然可以向前疾驰。
连日来,天色都十分阴沉,不时细雨蒙蒙,袁中笙身上的衣服,时湿时干,也已经不知多少次数了。没有多久,袁中笙便已穿过了一座十分紧密的松林。而过了松林不久,又是一排密密的竹林,连日细雨,竹子根根皆是苍翠欲滴,好看之极。
过了竹林,便是一道小溪,袁中笙一跃而过,便在一道高可丈许的竹篱之前,停了下来。透过那竹篱,向里面看去,可以看到五六间茅屋,三四畦青菜,宛若是一家农家,若是不知底细,却是谁也不知那便是隐侠马放野的隐居之所!
袁中笙两夜未睡,赶了回来。
但是一到了篱前,他不禁害怕起来。本来,他和文丽两人,闯下了那么大祸,文丽曾经仗着师傅疼爱,曾一力担当的。但如今连文丽也失了踪迹,自己实是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向师傅交待的好!
他在篱外徘徊了片刻,手心上已全是汗,还是鼓不起勇气推门而入,“呀”地一声,竹篱被推了开来。那时,东方刚有了一些鱼肚白色,已经依稀可以看得清一点物事了。
袁中笙才一推开竹篱,便陡地一呆。
只见茅屋之前,一列排开,十来盆师傅最喜欢的名种花卉,这时,不但枝折叶残,花落满地,而且连花盆也尽皆破碎。
在一块草地之上,则全是深浅不同的脚印。寻常人看来,可能会以为这里经过不知多少人践踏过。但是袁中笙一看,便可以看出,脚印是两个人的。而两个人在一幅地上,留下那么多多的脚印,那当然是有人在这里激烈地动过手了!
既然门前的空地上有人动过手,那么这十来盆花卉,枝折叶残,也是意料中事了!袁中笙心头突突乱跳,他只觉得双脚发软。
黄山隐侠马放野过去在武林中的名头,极其响亮,而且,他早已声明,不再在江湖上走动,就算有些仇家,也未必敢寻上门来,那么,动手的对方,是不是就是大侠冯圣夫妇呢?
袁中笙心中虽然还在自己问自己,其实,他早已有了肯定的答复,那便是一个“是”字,早在他未曾回家之际,在他的脑海之中,便曾不止一次地想起师傅和冯圣,因为失去了寒霜剑而动手的可能性。
如今,这种可能性已被证实了!
袁中笙只觉得双腿发颤,他师傅和大侠冯圣,都是武林之中,出了名的脾气刚强之人,若真是动上了手,说也不肯认输,如果有哪一方面输了,必然千方百计,想要报复,这件事,可能演变为影响整个武林,天翻地覆的一件大事!
袁中笙呆了许久,天色渐渐明亮了,他又才硬着头皮,向前跨出了两步,怯生生地叫道:“师傅,师傅,徒儿回来了。”
他一连叫了几遍,茅屋之中,静悄悄地,却并没有人回答。
袁中笙心中,不禁怦怦乱跳,心想难道自己叫得声音太低,师傅听不到?他又提高了嗓子,叫道:“师傅,徒儿回来了!”
那一下叫唤,袁中笙自度,师傅绝无听不到之理。但是他叫了几遍,却仍然没有人回答。袁中笙心中发毛,暗忖一定是祸闯得大了,师傅大怒之余,不再理睬自己,他心中又是吃惊,又是焦急,也不顾地上泥泞,连忙跪了下来,道:“师傅,弟子知错了,事情本是弟子一时好奇心太大而引起的,师傅要打要罚,弟子决无半点怨言,尚祈师傅明鉴!”
他跪在泥地之中,苦苦地哀求着,不一会,天又下起雨来,他也不敢起身,他一直跪到中午时分,两腿发麻,仍不见茅屋之中,有任何声息。
袁中笙心中越想越惊,一面哀告,一面膝行向前走去,到了茅屋门前,又哀告了片刻,仍是听不到屋内有什么声息。
袁中笙再呆,他心中再慌,到这时候,也已经觉出,事情有点不对头,因为就算他的祸闯得再大,师傅也绝无半日不出声之理。
袁中笙又向前膝行了几步,大着胆子,伸手将门推了开来,向里面一看,一看之下,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由于他跪得久了,才一站起,便双腿发软,又几乎跌倒。他连忙扶住了门框,怔怔地望着里面。
一推开门,里面乃是一个小小的厅堂。
本来,厅堂中所有的陈设,全是以翠竹制成的,十分雅致。然而,此际却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了。甚至对面的墙上,也出现了一个大洞。令得袁中笙真正吃惊的,还不是一切被破坏得如此彻底,而是在那个破洞之中,有一条人腿勾着,看来像是有人,以一条腿勾住了整个身子,所以一条腿在墙内,而身子在墙外。
但是袁中笙一看便看出,那人多半已死了。因为那人的腿上,有一处伤痕,血迹已凝成了紫黑色了。
袁中笙呆了一呆,踏着遍地碎竹,向前走去,来到墙洞之中,向外看去,只见那人的头浸在墙外的泥水之中。
而如果那人的头,即使不是浸在泥水中的话,要辨别他是什么人,也是没有可能的事,因为那个人的头,像是一只从高处跌下来的西瓜一样,四分五裂了。当真难以想像,他当时是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才会伤成这样而死的。
袁中笙连面色都变了,那人的服饰甚是陌生,看来并不像是大侠冯圣夫妇,或者川东双侠。而是另外的什么人,袁中笙当然叫不出他的名字来。
袁中笙又呆了片刻,连忙转身,向厅堂旁边的房间奔去,他看了一间又一间的房间,只见没有一间不是全被捣毁的。
袁中笙心中,实是惊骇莫名!
因为这里,除了那一个脑袋已四分五袭,面目莫辨的死人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袁中笙无法想像,自己和文丽离开了几天,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是知道,当自己和文丽为朱烈制住,在太湖边上的时候,川东双侠还曾追到太湖边上来找过他们,却未曾发现。
照理说,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的话,川东双侠也不会再来顾及自己了。袁中笙一面心头突突乱跳,一面向后退了出来,因为那七八间茅屋中的一切,实在太令人心惊肉跳了,是以他甚至不肯背着茅屋向外掠去,而是面对着茅屋,向后退山的,转眼之间,便出了竹篱,袁中笙才松了一口气。
也就在此际,他突然看到,竹篱之上,勾着一条蓝宝色的纱巾。
袁中笙一见那条纱巾,心中便是一动,他还可以记得,那一天,川东双侠先到,接着便是冯圣夫妇来到,冯夫人女侠何芳,一头上正札着这样一条蓝色的纱巾。由于颜色十分夺目,所以给袁中笙的印象也十分深。
他当下连忙将那条纱巾,取了下来。只见那纱巾之上,有成“品”字形的三个小孔。像是被剑尖刺穿的一样。
袁中笙看了一会,将丝巾摺了起来,揣入怀中。
在那时候,他也未曾想到,保留这一块丝巾。有什么用处,只不过因为那是女侠何芳的物事,使他觉得应该妥为收藏,以便再见面时,可以交给她而已。
袁中笙一直退到了竹林之中,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他在那几间茅屋之中所受到的惊惧,虽然减退了,但是他的心中,却也生出了一股茫然之感,他自小便是孤儿,由马放野抚养成人的,而这里也一直是他的居住之所,如今,他该到何处去呢?
当然,首先要找到师傅,但是在他离开的这几天中,师傅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得而知之事,又要他到哪里去寻找呢?
袁中笙在竹林之中,木然而立,不知应该如何才好。好一会,他仍是决不定主意,而这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阳光从云层中穿出,照在他的身上,袁中笙心中暗忖,师傅平日。和在黄山始信峰隐居的天工老人十分谈得来,会不会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找天工老人去了呢?
袁中笙并未上过始信峰,但他既然在黄山脚下居住,始信峰的位置他是知道的。
这时候,他既然茫无所依,自然想到了到天工老人那儿去探听一下消息的念头。
他主意打定,便向竹林之外走去。
他才走出竹林,便听得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至,袁中笙心中大喜,只当是师傅回来了,连忙踏上了一块大石,踮足翘首望去。
只见三匹马,马蹄踢起的泥浆,溅得老高,可知马势甚急。
转眼之间,那三匹马,便已到了近前。而袁中笙也早已看到,三骑之上,倒有两个人是认识的,那两个人,正是川东双侠!
袁中笙一见川东双侠,心中自是大喜。因为这次,引冯圣夫妇前来,和他师傅马放野消释前嫌的.便是川东双侠,而且,他和文丽,盗走了冯大侠夫妇的那一对寒霜剑之后,川东双侠也曾追到太湖边上。只不过当时袁中笙和文丽两人,都受制于飞魂爪朱烈,是以川东双侠未曾发现他们而已。
袁中笙一见三人驰进,连忙自石上跃下,向上迎会,可是,他身形才一展动,只听得一人暴喝道:“别动!”那人正是川东双侠中身量较高的那个,袁中笙知道他外号人称“玉面判官”,为人不苟言笑,十分严肃。
然而,袁中笙却也想不通,何以玉面判官杜常,这时候要对自己厉声呼喝。
他身形顿时一凝,只见玉面判官杜常,离他还有五六丈远,双臂一振,整个人自马鞍之上,拔身而起,犹如一头硕大无朋的怪鸟一样,带起一股劲风,向袁中笙的面前,直扑了过来。
袁中笙更是大惊,他还只当王面判官杜常,是为了他盗取寒霜剑一事,而来责罚他的,连忙道:“杜大”可是,他才讲了两个字,杜常便已然扑到。一随着杜常一齐扑向前来的那股劲风,将袁中笙逼得气都透不过来,自然更难出声。
袁中笙呆了一呆,杜常已在他的面前站定,袁中笙一见杜常目光如电,面色严峻,更是吓得不敢言语。
就在此际,川东双侠的另一侠,紫面虬髯林标,和另外一人,也已赶到。
川东双侠,常来此处,袁中笙知道林标貌相,看来虽是威严无匹,但是人却最是随和,而且肯提携后进,是以他一见林标赶到,便向他望了过去,叫道:“林大侠!”
袁中笙自然是希望先获得林标的同情,以便向师傅处疏通疏通。
可是,平时笑容满面的紫面虬髯林标,此际却也铁青着面,脸色极其难看。袁中笙只讲了一句话,便不敢再讲下去。
他只是偷偷地去看另一个人,只见那人的装束,十分普通,面目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征,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左臂受了伤,正以白布札着。
林标和那陌生人一到,玉面判官杜常便伸手向袁中笙一指,向着那陌生人道:“可是他么?”
那陌生人面上立时现出十分愤怒的神情,盯住了袁中笙打量起来。袁中笙给他们三人,弄得莫名其妙,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那里,窘得可以,只是不住地搔着头皮。
那陌生人望了半晌,道:“黑暗之中,面容看不真切,但是身形却和他差不多,我看多半是他!”
袁中笙忍不住道:“什么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他对于那陌生人所说的话,简直是莫名其妙,是以才忍不住讲了一句,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玉面判官杜常,便自一声怒叱,道:“住口!”
杜常一面说,一面五指倏地伸出,便向袁中笙的胸口抓来。
袁中笙大吃了一惊,连忙身形一缩,向后避了开去。
杜常因为料不到自己既已出手,袁中笙居然还敢躲避,所以刚才那一抓,他只用了三成力道,袁中笙一避之下,竟被他避了开去,杜常心中大怒,那一抓的势子已尽,但是他手臂陡地一伸,“格格”连声过处,手臂竟硬生生地长出一寸来!
这一来,杜常虽然仍抓不中袁中笙,但是却抓住了袁中笙胸前的衣服。
而袁中笙又是用力在向后退出的,是以一拉一扯之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袁中笙胸前的衣服,竟被撕裂。
衣服一裂,他怀中的东西,便一齐跌了出来,除了几钱碎银之外,便是一只文丽抽空绣给他的荷包,再就是他刚取自竹篱上,女侠何芳的那条宝蓝色的纱头巾。袁中笙惊魂甫定,道:杜大侠,我……
这一次,他仍是一句话未曾讲完,便停下了口来!然而却并不是有什么人在阻止他,而是他自己停下口来的。因为他看到川东双侠和那陌生人,三人六道目光,一齐射落在地上的那条头巾之上,面上现出十分骇然的神色来。
袁中笙停了停口,又道:“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玉面判官一扬手,一股旋风,将那条丝巾,卷了起来,那陌生人踏前一步,一伸手,便抓在手中。
只见他们三人,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袁中笙给他们的一切,弄得莫名其妙。
他本来就是个老实人,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应付起来,头脑也不甚灵敏。然而这时候,他却可以看得出,其中一定有着蹊跷。
他又想开口问,但是玉面判官杜常已转过头,凌厉无匹的目光,又向他射了过来,喝道:“冯大侠呢?”袁中笙一听得杜常这样问自己,不由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杜常必然会问他,那是袁中笙意料之中的事。
但袁中笙以为杜常问的,一定是寒霜剑。
而今,杜常一开口,便问他“冯大侠呢”?那四个字虽是简单,但是袁中笙却实是无法回答,他呆了片刻,才道:“冯大侠?”
杜常语音如冰,道:“不错,冯大侠,还有冯夫人,在什么地方?”袁中笙哭丧着脸,道:“我……我怎知他们在什么地方?”
袁中笙的话才出口,玉面判官杜常,便发出了一声怒啸之声!
川东双侠的武功,本就极高,此际杜常的那一啸,声音也是惊人之极,站在他面前的袁中笙,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几步,然而杜常啸声未毕,一伸手,已将他的肩头,紧紧抓住!
杜常的那一抓,十分有力,抓得袁中笙肩骨,“格格”作声,痛得他汗如雨下。杜常一声冷笑,道:“你不知道么?”
袁中笙又惊又痛,道:“我……是不知道!”
杜常“哼”地一声,道:“你不知道?冯夫人天蚕丝头巾,何以会在你的身上?”袁中笙道:“我是在竹篱上拣来的。”
杜常又是一声冷笑,手陡地一松。
随着他五指一收一放,袁中笙只觉得一股大力,疾涌了过来,身不由主,一口气向后,退出了三四步,力犹未尽,仰天一交,跌倒在地!
而杜常在他向后退出之际,便步步紧逼,迫向前来。袁中笙才一倒地,杜常一抬右脚,便已踏在袁中笙的胸口之上。
袁中笙只觉得杜常的一只脚,宛若有千百斤重一样,踏在他的胸口,压得他面色发青,连气都喘不过来。袁中笙急得连话都讲不连贯,道:“杜大侠……是师妹……是我不好……偷了冯大侠……寒霜剑……望你……在师傅面前……说说好话。”
他讲的话,根本是有头无尾,令人难以听得明白。
杜常眉头一皱,喝道:“少废话,寒霜剑是你们两人偷去,我们早知道了,如今我问你的是,前日晚上,你带什么人来这里暗袭的!”
袁中笙一听,又不禁呆了。
他心头突突跳跳,道:“前天晚上?”
杜常“哼”地一声闷喝,右足向下略沉了一沉,袁中笙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他踏了出来一样,急叫道;“前天晚上,我刚离开……太湖……正在连夜赶路……什么也不知道!”
他胸前被杜常一足踏着,一面运气相抗,一面讲话,上气不接下气,连声音都哑了。林标走向前来,道:“二弟,不必这样逼问他,此子生性老实,你我全是素知的。”杜常冷笑道:“大哥,你别看他情形可怜,便不加追问,兹事体大,冯大侠夫妇,马兄,全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如今竟尔下落不明,只怕凶多吉少,我们能不问么?”
紫面虬林标叹了一口气,道:“自然要问,但是我看其中必然有着更大的曲折,你先将他放起来再说。”
玉面判官杜常道:“也好。”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了一步。
袁中笙连忙手在地上一按,站了起来,道:“杜大侠,我师傅,他老人家……”
他话未曾讲完,杜常已厉声喝道:“他在哪里?”
袁中笙想起师傅对自己的养育之思,杜常刚才又说也凶多吉少,这一切,又可能全是为了自己盗走了寒霜剑一事而起,他心中实是又悔又恨,内疚到了极点!
杜常一问,他便道:“我不知道”
他只讲了四个字,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杜常浓眉一蹩,扬手欲击,但却又被林标拦住。林标柔声道:“中笙,你别哭。”袁中笙道:“林大侠,我师傅已遇害了么?”
杜常冷冷地道:“你可是觉得十分内疚?”
袁中笙心中,确是十分内疚,但是他的内疚,却只是因为自己盗剑,而引出了那么多的意外来。当下,他也不明白杜常这样问自己是什么意思,便点了点头,道:“是。”
杜常和林标两人,互望了一眼,林标道:“好,那么你快说,你前夜带来的那些,是什么人,事情只怕还可以有补救!”
袁中笙见林标又提起了那件他本莫名其妙,一无所知的事来,心中更是惶惑之极,道:“林大侠,你说的那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标沉声道:“那么,冯夫人的头巾,又何以会在你的怀中?”
袁中笙道:“我回来,在篱外徘徊了半天,又在院中,跪到了中午,心中害怕师傅责骂”他才讲到此处,杜常又已不耐烦道:“问你,冯夫人的丝巾,怎么会在你怀中的!”
袁中笙道:“那是我顺手取来的。”
杜常道:“你在何处取来的?”
袁中笙一指,道:“就在那竹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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