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个惊诧的人中,宇文瑶是最先惊醒过来的,她先将来人仔细地打量了一阵,才以严厉的口气叱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擅闯禁官!”
来人举起那宽大袍袖的手臂,打个问讯作礼答道:“贫尼法名一了。”
宇文瑶尖刻地笑道:“出家人还留着烦恼根,这倒是创见!”
一了伸手掠了一下额前长发道:“出家人所修者心,所掠者性,所恃者欲,并不一定要剃了头发才算是名列比丘,身在佛门。”
宇文瑶呆了一呆,觉得这带发修行的绮年美尼的词锋很利,禅机很敏,顿了一顿才又问道:“那你身披袈裟又是何为,你既名‘一了’应该‘一了百了’……”
一了平静地又打了个问讯道:“公主对贫尼的名号误解了,贫尼现在万缘俱澈,惟一念未释,一了之意,乃指了此一念后,才是百事俱了。”
宇文瑶微笑道:“那你先前那番心性之说,不过是强辩了,你留着头发,只是表示你心中的一点俗念未除,尘障未尽而已!”
一了淡淡地道:“公主果然是大智大悟,贫尼虽然并不重视外表,可是为了顺从世情,确是如此想法。”
宇文瑶微笑再问道:“你那未释之念,究竟是什么事?要到何时才了?”
一了沉吟片刻才道:“这是贫尼的私事,无须向公主饶舌,等到贫尼将顶上这三千烦恼丝一扫而尽之际,也就是返归真如的时候了!”
宇文瑶顿了一顿,微有不耐地道:“废话少说,讲你的来意吧!”
一了淡淡一笑道:“贫尼本来是为自己的事情来的,但是在宫门外遇到一位故人,托贫尼向公主代捎一个口信
宇文瑶急问道:“谁?什么口信?”
一了从容地道:“岁月环境改变了许多人的外形,贫尼的这位故人现在名叫恨天居士,他托我带来的口信是……”
宇文瑶更急了,迫不急待地道:“原来是他,他想出挑战的方法了?”
一了点头道:“不错!他说公主六年前夺去了他一件重要的东西!”
宇文瑶用眼淡淡一扫韩芝佑道:“这件东西还在这儿,他有本事不妨夺回去!”
一了摆手道:“恨天居士认为现在再夺回去已经没有价值了,他托贫尼传言,说是也要夺公主一样更重要的东西!”
宇文瑶想了一下才道:“我想来,已经没有什么东西算为更重要了。”
一了双目中露出了一片温和的光彩道:“假若公主真有这种想法,则公主的终身必会无限幸福,公主已经得到了毕生最需要之物,不妨让他一点……”
这时闷了半天的韩芝佑突然开口道:“我怎么对你们的话,一点都听不懂!夫人,那恨天居士我也见过,不知道你们之间也有过节……”
宇文瑶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道:“这事与你没关系,你就别管了。他究竟要我的什么重要东西,你别绕圈子,直接说吧。”
一了缓缓地道:“在贫尼看来这件东西并无什么出奇处,他说是种在公主寝宫内的一株兰花,上面并开着三个蕊头的……”
宇文瑶脸色急变,一言不发,急速地冲了出去,这个举动使得韩芝佑与一了都吃了一惊。
这时跟随宇文瑶同来的诗婢已将黄英抱了出去,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了望着韩芝佑片刻才出声轻问道:“施主可还认得贫尼?”
韩芝佑微现困惑地道:“在下确是不识得师大。可是又仿佛有点印象,好像并不太陌生,也许我们在以前见过面吧。”
一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贫尼的俗家姓名叫做萧环。”
韩芝佑将萧环两字连念了好几遍,脸色微动了一下,未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歉声道:“很对不起师太,在下心中对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而且附带还想起一点景象,只是无法说出个所以然了。”
一了的脸色有些激动,连忙道:“施主想起什么景象,不妨说说看!”
韩芝佑皱着眉头道:“我好像记起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有个女孩子………
一了的声音中带着激动叫道:“那是梵净山,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子是我,那小的女孩子后来是你的妻子杜念远。纪湄!你难道都忘了外韩芝佑诧异地翻着白眼道:“什么?梵净山!杜念远!我的妻子!不对,不对,我的妻子是宇文瑶,师太方才已经见过了,再者我也不叫纪湄,我姓韩,我叫韩芝佑。”
一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是无法使施主明白了,好在贫尼此来目的并不在此,贫尼只想来打听一下令尊的下落。”
韩芝佑微感歉疚地道:“原来师太是家父的熟人,难怪我会有些面熟了,可是我离家很早,家父也在数年前弃世了。”
一了摇头道:“贫尼问的不是韩大学士。”韩芝仿佛然不悦地道:“师太是出家人,说话该有些分寸难道我还有两个父亲不成?先父姓韩讳方,作古已有五年一了叹了一口气道:“贫尼不知要如何才能解说明白,贫尼要打听的人是闻名江湖的一位大侠,号称太阳神的韦明远!”
韩芝佑肃容道:“这人倒是听说过,据说他在六年前解散了天龙帮,即已隐名不出,心仪已久,憾未获面。”
一了道:“据说施主在不久前还见过他一面。”
韩芝佑失声道:“原来师太问起的是那位老者,他怎会是韦大侠呢?传言中的韦大侠是一位丰神绝世的美男子。”
一了叹息道:“有许多事很易催人衰老,便是天上灵药也难挽回。’”
韩芝佑若有深思地道:“这话有些道理,我遇见那位老者之时,见他满脸都是凄苦之色,莫非这位韦大侠有甚伤心之事吗?”
一了怅然叹道:“由来相思催人老,第一难堪是离愁。”
韩芝佑有所悟地道:“不错!在下亦听说这位韦大侠有情侠之称,他一生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恋情,只是不大清楚。”
一了脸上微微一红道:“贫尼只想向施主问他的下落。”
韩芝佑道:“半月前在宫外匆匆相遇,他虽然招呼了我一下,可是我因有要事在身,没有跟他多作谈话。”
一了很失望地道:“他没有对施主多作交待吗?譬如是他今后的动向,准备在京师耽搁多久,是否还与施主约后会之期。”
韩芝佑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了,他临别时曾讲过要到远处一行,至迟一年之后,他必会再来看我,当时我随便答应了一声……”
一了动容问道:“远处?多远?在什么地方?”
韩芝佑道:“不知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一了失望地叹息一声道:“看来只有等他一年了。”
韩芝佑好奇地问道:“师大有何要紧事一定要找韦大侠?”
一了红着睑道:“这是贫尼私事,与施主无关。”
韩芝佑忽又问道:“师太缘何说韦大侠是我父亲?”
一了望着他深叹道:“施主自己都不认识他,贫尼说也无益。”
韩芝佑越听越迷惑,正想再问下去,忽然门口一阵人影飘忽,宇文瑶率着许多劲装的武士进来。
她满脸都是寒霜与杀意,一挥手,那批劲装的武士立刻把一了包围了起来,神态十分凝重。
一了本身倒很从容,韩芝佑却大惑不解地道:“夫人!这是为什么?”
宇文瑶怒声道:“拿贼!这尼姑偷了我的东西!”
一了神色平静地道:“阿弥陀佛,公主不要血口喷人贫尼一到官中,直接就来此地,以后也未曾离开过……”
宇文瑶笑道:“不是你也是你的同伴,你一来就绊住我故意讲些废话,而你的同伴却趁机到官中去伤人窃物。”
“贫尼只是负责传个口信,其余事一概不知,公主丢了东西,宫中又是谁受了伤?”
宇文瑶沉着脸道:“伤了我一个守宫的侍婢,那没有关系,可是托你传言的人已经得了,我的那株三蕊素心兰失踪了。”
一了合十道:“出家人戒打诳语,也许有人跟在贫尼身后进宫,但绝非与贫尼一路,贫尼可以凭着佛祖发誓厂
宇文瑶焦躁地叫道:“东西都丢了,你发誓有什么用?即使你不是与那人一路,事情也坏在你身上,你非负责任不可!”
一了淡淡地道:“贫尼问心无愧,任凭公主处置!”
韩芝佑这时插口道:“那株兰花不是常供在房中的吗?丢了就丢了,最多另外再找一株就是了,何必那么大张声势呢?”
宇文瑶恼急地道:“你知道什么?普天之下,也难求第二株了!”
一了也微异地道:“一株兰花就算是无双异种,也不至令公主紧张如此。”
宇文瑶躁怒地叫道:“哼!你倒是轻松,要知道这……”
她刚说到这里,立刻就警觉地住了口,恨恨地道:“你这位故人真厉害,居然能打听到这一项绝世的秘密,使出了这一手绝着,看来我倒要对他重新估计。”
一了点头道:“不错!贫尼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知之颇深,他从小就颖慧异常,博览群书,鲜有不知之事……”。
宇文瑶突然变容道:“对了!我倒忘了,既然他无所不知,必然也会晓得另一件事,我只要赶在他前面到达北昆仑山,可能还有希望拦……”
一了奇道:“公主失兰与他有何关系?”
宇文瑶一挥手道:“这不要你多问了,你还是管自己的事要紧。”
一了泰然道:“公主欲将贫尼如何处置?”
宇文瑶恨恨地道:“我要你吃尽苦楚,粉身碎骨!”
一了平静地微笑道:“贫尼对生死之事并不介意,只是不愿在胁迫下受死。”
宇文瑶冷笑道:“在你周围之内,无一不是绝顶高手,只怕你插翅也难逃离此间,我看你还是乖乖地就缚吧!”
韩芝佑不以为然地道:“夫人!这位师太与我们并无甚怨隙……”
宇文瑶急道:“芝佑!你别管这件事行吗?”
韩芝佑用手一指周围的武士道:“这些人你都交给我指挥了,你答应不于越我的权限的!”
宇文瑶呆了一呆又道:“芝佑!我越权一次,今后你怎么责罚我都行,但是现在你必须支持我。芝佑,我以夫妻的情分求你!”
韩芝佑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我知道管不了你,由着你胡闹吧,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在我眼前发生,我把地方让给你!”
说完含有歉意地望了一了一眼,负着双手出门而去。
一了等他出门后,转头对宇文瑶道:“我不知你是如何得到他的,更不知你是如何改变他的,但是像他现在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任何宝物所能比拟了。”
宇文瑶冷笑道:“你既然看得他这么重,当初为什么放弃他?”
一了微愕道:“公主怎会知道这些事?”
宇文瑶冷冷地道:“我得到他之后,把他以前所有有关的人与事都打听清楚了,想到他曾为你所弃,就令我受不了。”
一了悟然道:“原来公主就为了这件事才放不过我去?”
宇文瑶点头道:“是的!这是最大的原因,人弃我取,跟你一比,我岂不太下贱了,我不能忍受这屈辱!”
一了轻轻地叹息道:“情关难勘,嗅关难勘,公主是聪明人,因何也勘不透!”
宇文瑶一摆手道:“别讲废话了,你是自动就缚还是要我下令动手?”
一了淡然道:“贫尼不甘自缚。也不愿出手伤人,今日打扰公主良久,请公主借一步,容贫尼告辞吧!”
宇文瑶厉声道:“放你走?天下没有这种便宜事!“一了庄容道:“贫尼不愿多生是非,宫中戒备那等森严,贫尼能毫不惊动地进来,还怕不能照样出去!”
宇文瑶厉笑道:“只怕不像进来时那么简单吧!”
一了微笑不答,抬腿朝前迈去,当面的一名武士立刻伸手向她的面门上拍出一掌,口还喝道:“躺下吧!”
掌风十分凌厉,可是一了却视若无睹,那名武士的掌递到一半,忽然像受到一种大力返击。
“哎唷……”
一声号叫后,整个人被弹出五六尺远近。
大家都被一了这种怪异的功夫怔住了,居然忘了去补那名武士的缺口,一了含笑从容地继续迈步前行。
忽地人影一闪,宇文瑶迅速无比地欺身过来,抢着拦在前面,单臂曲肱如抱弓,拦住一了去路。
一了望着她所抱的姿态,自动地停了步。
宇文瑶寒着睑道:“你以为会了这点子心音神功,就可以在宫中横行吗?”
一了微异道:“公主识得贫尼的功夫?”
宇文瑶冷笑道:“好说!好说!心音神功!顾念却敌,动意伤人,但也不过是旁门左道,在佛门功夫中连野狐禅都算不上!”
一了并不恼怒,只是轻轻地道:“心音神功虽非禅门正宗,出家人用来防身已是足够,万望公主不要伤了和气,放贫尼过去吧!”
宇文瑶原式不动,冷冷地道:“你知道我这一式吗?知道它发出后有多大威力吗?”
一了望了一眼道:“释道儒名有所专,贫尼不敢逞论高下,公主这一招‘揽云拥月’气派是够了,不过还挡不了贫尼。”
宇文瑶先是一呆、继而冷笑道:“你眼力不错,就是见闻太差,既知‘揽云拥月’之名,就更该知道云月都是虚空之物,以虚攻虚,你一定接得下吗?”
一了微笑道:“在佛家眼中无虚无实,云月固然虚幻,到底肉眼可见,依贫尼看来,在形质上公主已落了下乘!”
宇文瑶哈哈大笑道:“不错,云月有形无质,比不上你心音神功的无形无质,可是你能说出云为何态,月为何形?”
一了呆了片刻,挽首无言,宇文瑶又笑道:“月有阴晴圆缺,云有明暗霞岚,虽可名之日物,却无法赋之以常形常态,这些变化你懂不懂?”
一了忽现庄容道:“贫尼不懂,不想懂也不必懂,大千一粟,云月的变化又算得了什么?贫尼只站在不变处以观万物!”
宇文瑶也以严肃地道:“看来我们必须一搏了,这不再是我们的意气武力之争,而是我们两派的道理之争,佛懦异途……”
一了道:“殊途而同归,这个争端没有意思。”
宇文瑶摇摇头道:“不然!儒道是有力之境,佛道是无为之境,我可以到极顶,你则永远在未知中摸索,我觉得比你强。”
一了沉默半晌道:“贫尼不反对一搏,也许贫尼会输,但并不是就证明了佛逊于儒,因为儒道有止,公主也许已臻大成;佛道无限,贫尼之外尚有高人!公主请尽力施为,贫尼也勉力以赴,胜负则委之天命吧。”
宇文瑶神色凝重地退后一步,一了也退后了一步,二人暂时都不作进意,实际却都在凝神作孤注之一掷。
周围的那些武士,也紧张得不敢透一口气,他们都是会家子,双方在口头上不分上下地较量了一阵,现在要付诸行动了。
韩芝佑的身子出现在门口,他并未走远,可是他也无意过来解围,因为这是一个大家都想知道的答案。
停了一下宇文瑶才道:“你大概不会先出手的!”
一了肃容道:“不错!佛门只讲静守,所以从来只有庞扰佛,未见佛降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宇文瑶轻叱一声,曲着的手臂慢慢地伸开,凭空绕了一圈,空中立刻激起一股强烈的狂飓。
一时只见床摇几动,椅碎石裂,屋柱格格直响,屋瓦纷纷直坠,当真是直拔青天挽日月,腾入九霄吞云霞!
四周的人连眼都睁不开了,脚下纷纷直退,只有一了泰然地处身在狂飙中,她的袈裟猎猎地响,头上的长发也乱了,可是她的身子却未起半点晃动。
大约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宇文瑶将牙一咬,准备再度施为时,忽然瞥见一了的身形已慢慢移至门口,连忙道:“喂!你别走,咱们还没完呢!”
一了回头微笑道:“公主神威难再,贫尼自承不如,然若再拼下去,贫尼或将伏尸现场,公主也是难免重伤,公主尚有北昆仑急事待办,此事起自贫尼,贫尼不敢辞其咎,为公主计,莫若将这场儒佛之争,留待异日解决吧。”
宇文瑶呆了一呆,一了已经失踪了。
宇文瑶等神智略加清醒一点的时候,才发现室中诸人,除了韩芝佑外。大家都狼狈不堪地坐倒在地上。
再一看室内的家具已经无一完者,不禁恨指着众人骂道:“没有用的东西!真替我丢人!”
那些侍卫一个个脸泛愧色,低头无语。
韩芝佑却微笑道:“夫人别责备他们了,在你这威力无情的一招下能留住性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那个叫一了的尼姑倒真厉害。”
宇文瑶鼓着嘴顿脚道:“厉害什么?我再加两成劲,她保险躺在地下,你也是眼睁睁地放她走过,也不帮我拦一下。”
韩芝佑微笑道:“何必呢!她也许不如你,不过她的确是同样地留下一部分真力未发,想来不愿跟你硬拼。”
宇文瑶恨声道:“硬拼只有她吃亏!”
韩芝佑道:“是的!可是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使脱了力不是一时半载可以恢复的,说起来人家是一番好意。”
宇文瑶忽然变容道:“你对她的印象很好嘛!她也不算难看。”
韩芝佑正容道:“夫人,她是个出家人,而且比我年龄还大,你别胡说行不行,而且说实话,我好像觉得她的形象令我感到……”
宇文瑶急问道:“感到怎么样?”
韩芝佑的脸红了一下道:“说起来很无稽,好在我们是夫妇,我不妨告诉你,我总觉得她很亲切,像我一个亲人似的……”
宇文瑶急道:“你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韩芝佑坦然道:“我来的时候,你们正要开始,有什么事吗?”
宇文瑶脸色一宽道:“没什么!我打了这一场可真有点累,这儿太乱了,芝佑!你扶着我到我那儿休息一下好吗?”
说完娇娜不胜地倚在他的肩头上,韩芝佑一面替她拭去脸上的汗水,一面怜惜地道:
“你也是的,今晚的一切都失去了常态,“丢了一株兰花有什么了不起,你偏要大张旗鼓闹起来,还好……”
宇文瑶温柔地道:“还好什么?”
韩芝佑也是温柔地道:“还好你未受伤,老实说你今天很令我生气,不过我还是关心你,所以回来看看,我一开始就觉得那尼姑不太简单。”
宇文瑶感动地靠得他更紧一点,带着泪意道:“芝佑,谢谢你!你还是爱我的。”韩芝估有点意外地道:“傻瓜,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爱你爱谁?”
宇文瑶浮起一个娇甜的微笑,一只手挽着他的脖子道:“累死了。芝佑,抱我回去吧!”
芝佑有些发窘,在她身边低声道:“夫人,旁边有人呢!”
宇文瑶娇笑道:“别理他们,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韩芝佑也觉得一阵心旌摇动,低低地道:“喜欢。只是有点意外,你从未对我这样亲热过。”
低语中已抱着她的娇躯,向着另一所华殿走去,宇文瑶在他巨壮有力的拥抱中觉得十分安慰,昵声道:“本来我不敢对你太放荡,因为我太尊敬你,后来你居然背着我出去找歌伎,我才反省到自己不太解风情………
韩芝佑轻轻吻了她的面颊道:“胡说,哪儿有这种事?我找蝴蝶红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说她身怀武技,我负着捍卫京城的责任,当然要去探探。”
宇文瑶问道:“你探出什么呢?”
韩芝佑摇头道:“没有!我对江湖上的事太隔膜了,这些侍卫老爷告诉我的又不太翔实,所以我倒要多留点心才对。”
宇文瑶连忙搂紧他的脖子道:“不必要!你只要管宫里的事就够了,那般江湖人的本事有限,只要不在京城闹事,由着他们去吧!”
韩芝估不同意道:“这倒不然,我现在发现江湖上大有能人,比如说今天先来的黄英,蝴蝶红家中的那个主人,还有后来的那个尼姑……”
宇文瑶心中一动,装着嗲声说道:“你尽记着女人,男人真不是东西!”
韩芝佑苦笑道:“我遇见这些江湖好手,除了那个恨天居士外全是女人……”
宇文瑶轻轻捶了他一下嗅道:“不许说!除了我之外,不许你再提女人。”
韩芝佑从未见过她这番喜怒悄骂的神态,不禁心中一阵激荡,擦着她的脸颊,低声笑道:“夫人,阿瑶!你的醋劲真大……啊呀!你的脸真烫,简直像块热炭,亲爱的小妻子,我简直想一步就飞到你的房里。”
宇文瑶的脸更红,捶着他的胸膛笑骂道:“死鬼,死鬼,你坏死了!”
韩芝佑哈哈大笑,身形如飞地扑进一座华堂。
这是宇文瑶的寝宫,一切的布置当然是极尽华丽之能事,金兽中喷着醉人的甜香,充满着一种温馨的气氛。
可是有一件美中不足的事。
那书案上放着一座玉盆,盆中养着十几块彩色玲珑的石子,石子堆上插着一根残茎,显着十分不调和。
韩芝佑看了一眼道:“就是这株兰花被人偷走了?”
宇文瑶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恨声道:“可不是!”
韩芝佑摇头道:“这偷花的太可恨,偷花是雅事,可是他不该连根拔断,这一来最多观赏片时,就告香消玉萎
宇文瑶扁着嘴道:“你好像希望人家连盆都端走?”
韩芝佑点头道:“正是!只要不伤到花,名花何妨让人共赏。”
宇文瑶冷笑道:“连盆都端走,你来拿拿看!”
韩芝佑过去一捧花盆,不禁大为惊异,这径尺的玉盆高才八九寸,加上半盆清水,十五六块小石子,竟有数千斤重!
宇文瑶望着他吃惊的神态又哼了一声道:“这盆质是万年温玉,里面的石子是晶母,这半盆清水是万载空青,哪一样不是稀世奇珍……”
韩芝信咋舌道:“这么许多异宝用来培养一株兰花不是太糟蹋了吗?”
宇文瑶恨声道:“糟蹋?再有十倍的异宝也抵不上兰花上一个花蕊!”
韩芝佑大为惊异道:“夫人,这兰花究竟有什么好处,你说给我听听!”
宇文瑶气道:“丢都丢了,还说它做什么?”
韩芝佑作了一个长揖道:“夫人,你告诉我,也让我长个见识,我们结婚六载,你瞒着我这件事,实在不太应该。”
宇文瑶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会沉不住气,万年夫妇,千载恩情,这下子都成了空了。”
韩芝佑莫名其妙地道:“夫人,你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懂。”
宇文瑶脸色难受半晌,才悠悠地道:“这样兰花乃九天异种,千年难得一遇,而且必须要那些宝物培养才能成长,那兰实结成之后,与另一种灵药配合共服,据说可以养成不死之身,古书所载嫦娥得灵药以奔月,就是这种药。”
韩芝佑摇头道:“不可能!嫦娥的故事本是前人的神话。”
宇文瑶正色道:“奔月之事虽然无稽,羽化登仙却信而有证,你也是练武的人,当知道人可以到什么境界。”
韩芝佑想了一下道:“那这兰花并未结实,那人偷去也没用。”
宇文瑶道:“此兰三百年一结实,人寿有限,等那一天是不可能的,因此只有等它略为长成,以花蕊合药,亦有无限效用。”
韩芝佑道:“能到什么境界?”
宇文瑶道:“到什么境界很难说,反正定能超越一切凡人我培育了十一年,本来准备再过三四年就要收成了。”
韩芝佑摇头道:“你一个人长生不老,活着也没意思。”
宇文瑶道:“兰上共有三蕊足够了,除了你与父王之外,我还会想到别人不成?”
韩芝佑呆了一呆才道:“既有这么多的好处,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们也可以严加注意,至少我会帮你看住它呀!”
宇文瑶叹道:“我知道你会这样做,所以才隐而不宣,世上这等异珍,谁不动心,我们又不能整天看住它,所以我才把它当做普通兰花,随意看待,大隐于朝,小隐于市,这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韩芝佑想了一下才道:“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你连我都瞒住了,可还是瞒不过别人,可见宝物之获得,在乎各人的机缘。”
宇文瑶瞪目怒道:“我就不信缘,而且我还不死心!兰蕊虽失,找回来的机会还有,我还要作一番努力。”
韩芝佑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对了!我记得你说过北昆仑山。”
宇文瑶望着他一笑道:“你的记性倒不错,这配兰的另一味灵药,正是产在北昆仑山岭,那人既然晓得这回事,也一定会上那儿去。”
韩芝佑忙问道:“北昆仑山顶上从无人迹,会有什么灵药?”
宇文瑶得意地一笑道:“你总是少读书之故,北昆仑山顶上产有一种成形的雪苓,赋地底灵气而生,幻形不定,为稀世之珍。”
韩芝佑忙道:“那我们快上那儿去,我帮你把兰蕊夺回来,也把雪苓找到,我们依然可以成就神仙眷属。”
宇文瑶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就行了决斗的人我认识,他不会强过我,宫里面还要你照应。”
韩芝佑表面上没有表示,心底却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之感,脑中隐约的又浮起几句话。
那是一了在临去时,隐约飘送过来的几句话:“君身世颇有可疑处,欲知此中详情,莫失昆仑之行,或可有所获,若令夫人坚拒,则其中大有隐衷,君不妨一试,以证吾言不虚……"
当时他并未太在意,可是对自己身世所产生的怀疑却加深了,也许自己真的是不姓韩,不是韩芝佑!
“我是谁?”
“谁是我?”
宇文瑶一定有些事情在瞒着他,思情深挚的夫妇,居然还会在心中藏着隐秘,这事情太可怕了!
宇文瑶见他发呆,连忙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韩芝佑惊醒过来,连忙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考虑一个足以托付责任的人,然后就可以腾出身子来陪你一起到昆仑山去。”
他再试探了一下,宇文瑶却坚决的摇头道:“不!你别为这件事操心了,宫里面离不开你,而且你去帮不了忙,此行用心机的地方多于用力。”
韩芝佑的心中又涌上一股落寞之感,默然无言。
宇文瑶也不理他,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韩芝佑等了半天,忽然用一种非常诚恳的声音道:“阿瑶,我想你也不必去了,我们不必作神仙的奢望,就是作一辈子的恩爱夫妇,也算不负此生了。”
宇文瑶略有些感动,可是她仍然摇头道:“不行,昆仑山之行必不可废,而且是我一个人去,只跟你过一辈子是不够的,我要永生永世地伴着你。”
这是很美丽的温柔话,可是只能激起韩芝佑的痛心,望着宇文瑶美丽的脸,他突然有着一种特别陌生的感觉。
“你一定有着什么事情在隐瞒我,昆仑山之行必然与我真正的身世大有关系,否则你不会拒绝我同行……”
“一了的话,从前许多人对我的误认,都是有点根据的,否则我怎会对几年之事昧然无知呢……
“我有个父亲。他死得并不大迟,我那时已知人事,怎会引不起一点悲戚之感,我的家人对我也太冷漠……
“那我一定另外有个父亲……“阿瑶!我的妻子,我是爱你的,我已经尽力去挽救过我们的感情,我愿意放弃追究身世的谜而与你偕老,可是你拒绝了,可见你对我的爱还不够深,不够真!”
“你拒绝我最后一次要求时,你已经失去我了,那是你自己拒绝我这个丈夫,你不能怪我了!”
他一直在呆呆地想着。
宇文瑶突然警觉过来,媚笑地对他道:“芝佑,我想明天就出发,恐怕要很久才回来呢,今天我们该亲热一点,来,到我身边来。”
韩芝佑望着她的笑脸,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女子是自己至爱的妻子,稍微怔了一下,他才过去在她颊上轻吻一下道:“你今天累了,明天又要出远程,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宇文瑶上午离宫,她带走了蓝龙、诸葛凤,以及宫中的五名好手,另外还带走了黄英。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更带走了韩芝佑对她全部的恩情。
在宇文瑶离去的第十天,西行路上,仆仆风尘地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神情落寞的旅客。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是元代曲人马致远的一阙绝唱天净沙。
现在的情景完全是这首曲子的写照,惟一不同的是韩芝佑,胯下马不瘦,而且还很雄壮。
他为发掘事情的真相,说得透彻一点,他是为着找寻一个迷失的自我,所以跟着离了宫。
他知道不能让宇文瑶发觉,所以追得并不太急,只是遥遥地缀在后面,只要不离太远就行了。
他也知道不到昆仑山,他所追寻的答案不会揭晓,所以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待着一些不可知的事情发生。
夜色渐上,马蹄得得地踏着路面,益增寂寞之感,望了一下远处的灯火,炊烟,以及一二荷锄归去的农夫。
“这些人是幸福的,他们也许没有多少知识,可是他们却有着一个温暖的召引,因为他们是在回家。”
“妻子也许不美,菜肴也许不丰,可是那份温暖却不是财富权势所能换得的,他们比我幸福得多了。”
腹中并不饥饿,他却急于吃点东西,可是他自己非常明白,要填满的不是肠胃,而是那空虚的心灵。
所以他经过几个农家时,都匆匆地策马滑过,因为他不愿停下来去扰乱别人那份难得的宁静。
直到夜深了,星斗撒满天幕,秋天的夜空显得特别的高,特别的远,他心中的寂寞也就特别的深。
坐下的马开始有点疲倦,步伐显得有些蹒跚,他才感到自己太专横,这畜生没有理由跟着他吃苦的。
前面又闪着一点小小的灯亮,就是那点微光使他可以辨出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在山岭巨树间显得异样的凄独!
“这凄零的陋屋,深夜的灯火,证明住的必是一个寂寞的人,我倒不妨去打扰他一下……”
想到这儿,他立刻催骑前进,一直来到屋前,才下马拴在一株枯树上,让他自由去啮食树下的黄草。
马蹄声并未将屋中的人惊动,他只好自己去敲那扇草扉。
“呀”的一声,他的手才触上了门,草门就自动地开了,原来那门只是虚掩着的,里面并未上闩,所以才应手而启。
屋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椅,一几,一灶,灶上有口锅子,炉中有着余烟,锅里还冒着热气。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他心里觉得很奇怪,这里应该有人的,怎么会没有人呢?没有人又点着灯,煮着东西干吗呢?
心中怀着疑问,鼻子却嗅到一阵香气,那是从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好像是在煮着什么肉脯似的。
他的食欲立刻被这阵香味引起来了,心想主人也许出去了,过路旅客,吃他一点应该没关系,最多付钱罢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朝锅子走去,伸手便揭开锅盖,锅子里果然热腾腾地煮着一锅肉,向香直溢。
他放下锅盖,伸手又在旁边拿出一柄锅铲,一个碗,准备舀一碗起来,压压那股被引起的食欲。
才舀上第一铲,他不禁怔住了。
这些肉在锅里看不清楚,可是他铲子上肉堆中,却有着白白的半寸长的那么一截,简直不忍卒睹!
这是半段人指,连指甲还在上面!
那么这一锅煮的都是人肉!
韩芝佑只感到一阵恶心,连忙丢下锅铲,还来不及转过第二个念头,脑后突然传来一阵急风。
韩芝佑闻风转身,单掌一探,已将那阵劲风拍向地下,原来是两颗银珠,叮然有声。
韩芝佑更奇怪了,这银珠当然是发来偷袭的暗器,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发暗器的人,腕劲奇强。
若不是他功力了得,单凭这两个银珠,就很少有人能挡得住。因为他觉出那发珠之人,已至飞花却敌的程度!
摘叶可以伤人,何况是两颗银珠呢?
一锅煮人肉已经够奇了,何况这屋中还藏着一个功力高得出奇的武林人,韩芝佑简直无法相信目前的遭遇!
更惊人的事情又发生了,他还没找到发珠人的藏身处,面前黑影一闪,一个人径向他扑过来。
百忙抬头一看,这扑来之人是个白发老妞,单臂前探,直取他的胸前大穴,攻势非常凌厉。
韩芝佑十分惊异,百忙中一臂横格,将老妪的手撞开,心头又是一震,因为这老妪的劲力十分深厚。
老妪被格开一招后,身躯急转,底下撩出一腿,直勾韩芝佑的下阴,口还发出怒吼道:
“孽畜!今天我非毙了你不可!”
韩芝佑因为那一腿狠毒,心中也有点急愤,心想我与你无怨无仇,见面不分青红皂白,你就要我性命,而且你屋中煮着人肉,刚才又发暗器偷袭,绝非什么善良之辈!想着就准备对她的腿上一掌切了下去。
那老妪仿佛不知躲避,竟被他切个正着,砰然一声微响后,韩芝佑感到掌缘一阵疼痛,而那老妪巳疼得坐了下去。
韩芝佑本来想再补上一掌的,但是眼看到那老妪的萧萧白发,脸上虽有皱纹,却仍不减清秀,不由又忍住了。
老妪坐在地上,两目向前瞪视,手上仍在作者抵御的架式。
韩芝佑忍住怒气喝道:“老婆子!你怎么出手就伤人?”
老妪闻言之后,脸上忽现奇容道:“原来你是人!”
韩芝佑大怒道:“我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不成!”
老妪啊了一声道:“那怪我太莽撞了,我始终以为是那孽畜来了,所以才跟你拼命,你既然是人,进来时为什么不打个招呼?”
韩芝信没好气地道:“我推门时不见人,向谁打招呼?”
老妪叹口气道:“唉!我要不是双目失明,也不会引出这场误会。”
韩芝佑诧然道:“原来你的眼睛看不见!”
老妪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眼睛中了一种毒气,使得瞳孔收缩到完全闭索的程度,根本无法视物,否则何致于挨你那一掌呢……”
韩芝佑歉然道:“在下不知老太太目不能视物,所以出手莽撞了一点,老太大的脚上伤势严重吗?在下深感歉疚
老妪微微苦笑一下道:“还好!大概只脱了臼,喂,小伙子!你的武功很好嘛,能躲过我那一招,而且还反击了一下……”
一面说一面开始揉脚,慢慢接上日骨,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韩芝佑才发现她的眼睛里瞳孔果然缩成针尖大的一点。连忙过去扶着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蹲下去替她揉那只受伤的脚。
老妪手按着他的肩膀道:“小伙子!你多大了,你的武功一定受过真传。”
韩芝佑蹲在地下道:“晚辈今年三十岁了,略为学过几天技击。”
都笑道:“三十岁就不能叫你小伙子了,请恕老身失言。朋友贵姓大名,尊师是哪一位,老身也许会认识。”
韩芝佑道:“晚辈姓韩,名叫芝佑,武艺是家传的。”
老妪道:”家传武学,那老身就不知道了,江湖上没有姓韩的高手。”
韩芝佑道:“晚辈世代列仕,不在江湖行走。”
老妪道:“这就难怪了,韩相公的功夫真高,老身就是眼睛能看得见,大概也胜不了相公,相公来得真巧……”
韩芝佑忍不住道:“晚辈正在奇怪,老大太好似在等候对付一个强敌。”
老妪点头道:“相公猜得不错,老妪所对付的强敌并不是人。”
韩芝佑诧然地站了起未道:“不是人是什么?”
老妪道:“相公出身书香门第,当知世上有旱魃………
韩芝佑惊道:“旱魃!不就是厉尸不朽,出而为灾,据说凡是有旱魃出现之处,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老妪摇头笑道:“相公是太相信书了,旱魃的成因是这回子事,至于说到形成旱灾,不过是附会的说法,可能因为干旱之地,尸体不易腐朽,出现旱魃的机会比较多一点。”
韩芝佑恭敬地道:“前辈见解甚是有理,那么早魃是如何为灾呢?”
老妪叹息一声道:“不朽厉尸,禀天地戾气而复苏,自然是人肉为食,涂炭生灵,此地所生之旱魃尤见凌厉。”
韩芝佑一摆,忍不住插口道:“怎么会特别厉害一点呢?”
老妪道:“据传旱魃是在二百年前一个专擅用毒的绿林巨寇所化,由于多食生人血肉,渐渐恢复了知觉……”
韩芝佑骇然道:“死尸还可以复活,这简直是无法相信之事!”
老妪叹息道:“世界上的事情属于不可知与不可理解者,多如恒河沙数,人的一点点知识算得了什么?”
韩芝佑急着想听下文,不敢去打岔,老妪乃接着道:“它不但恢复了部分知觉,而且连武功也渐渐恢复了,老身寄居此地,发觉了它的恶行之后,无日不思除之!”
韩芝佑忍不住又问道:“前辈与它遭逢的结果如何?”
老妪轻叹道:“说也惭愧,这恶物一身皮坚肉厚,老身空有一身技艺,竟是奈何它不得,甚至被它喷了一口毒雾!”
韩芝佑侧然道:“前辈的眼睛就是因此失明的?”
老妪愤然道:“是的!老身寻到它时,它正攫了一个婴儿大嚼,老身连击它数招,竟自伤不了它,末后吃它迎面喷出一口毒气,逃遁而去,前些日子眼中只觉得奇痒无比,今天竟是一点都看不见了。”
韩芝佑愤然叫道:“这东西如此可恶,晚辈一定相助前辈将它除去!”
老妪点头道:“有相公相助,或许可以奏功,这东西现在越来越进步,生人已经吃厌了,竟会懂得攫掠活人烤熟而食!”
韩芝佑憬然道:“原来前辈锅中的人肉竟是为诱它前来而设!
老框点头道:“不错!它虽知熟食,然尚不解调味,老身故意烹得一锅人肉,那东西嗅觉甚灵,必会寻觅而至。”
韩芝佑想到一事,又开口道:“前辈此举……”
说了一半,他就止口不言了,老妪闻声知意道:”“相公可是认为老身杀人作饵之举措不当?”
韩芝佑坦然道:“前辈用心虽善,只是晚辈少在江湖走动,听来不甚习惯。”
老妪又叹了一声道:“相公到底是正人君子出身,处事以仁心为上,可是江湖上也并非完全是凶残之辈,以杀止杀,义者不齿?”
韩芝佑恭敬地道:“晚辈出言冒犯,前辈望多宽怨,可是晚辈仍不明其意……”
老妪微笑道:“这些俱是为旱魃所杀食后剩下的断肢残腿,由老身拾起加以烹调为饵,如能因而扑杀此獠,也算替他们报了仇。”
韩芝佑钦折地道:“前辈侠心仁为,令晚辈敬佩万分!”
老抠浅浅一笑,忽然轻谓道:“相公品性谦虚,宅心慈厚,武功又是那么高明,像极老身当年一个挚友,只可借老身现在视力不明,无法看清相公的极世风标。”
韩芝佑被说得脸上一红,讪讪地道:“前辈太过奖了,晚辈哪里当得起……对了,晚辈直到现在尚未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实在失礼得很!”
老妪的脸上一阵激动,良久才叹道:“老身昔日在江湖上,倒也有点小小的名气,而今年华老大,往事不堪重提,这名姓也不必再说了。”
韩芝佑知道这老妪必有一段伤心恨事,所以才隐姓埋名,匿居在隐僻之处,但他还是固请道:“前辈不愿提名号,不妨将姓氏告知,晚辈也好称呼。”
老妪等了片刻才低低地道:“老身姓杜!”
韩芝佑想了一下,突然失声惊道:“您老人家莫非梵净山主天香玉女杜素琼前辈?”
老妪激动了一下又恢复平静道:“梵净山主跟天香玉女都死了,老身只是杜素琼而已。”
韩芝佑奇道:“这又有什么差别呢,那几个名字都是前辈一个人……”
杜素琼凄然苦笑道:“像老身这等形状,还配叫什么天香玉女……”
韩芝佑也不禁默然,片刻之后才道:“杜前辈与韦大侠的一番情史,武林尽人皆知,晚辈虽然不在江湖行走,听人讲起来也深为感动。”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旧事重提徒乱人意!”
韩芝佑见她感慨很深,不敢再往下说,默默地望着她,空气变得很沉寂,阴森森的有些寒意。
而且这寒意越来越深。
韩芝佑与杜素琼都觉察到了,杜素琼连忙压低声音道:“相公!不要动,那家伙已经来了。可能就在我们身后,它的动作很敏捷,你猝然回身,一定会吃亏的。”
二人只顾说话,脸都向着门里,忘了门是洞开的,当时比较大意,此刻用心谛听,微闻咻咻之声。
韩芝佑闻言果然不动,可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这东西会这么冷。”
杜素琼低声道:“此物虽名旱魃,却是禀阴寒之气而生,故而身上有一股寒意,还有一种冰魃,所经之处,草木皆冻。”
韩芝佑忽然道:“我们在说话会惊动它吗?”
杜素琼道:“不会!它的视觉已经恢复,听觉要慢一点。”
韩芝佑道:“我真想看它是个什么样子。”
杜素琼低低地道:“形状丑恶极了,现在它已受到锅中熟肉诱惑,我们不惊动它,它不会侵犯我们的,等它掀锅大嚼的时候,我们可以合力对付它了。”
韩芝佑点头,片刻又道:“前辈何不在向中下些毒药,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杜素琼微笑道:“它生前是个用毒的专家,普通毒药毒不死它,剧烈一点的毒药瞒不过它,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韩芝佑轻轻一叹道:“俗云‘经一事,长一智’,我不晓得一具复苏了的死尸,会变得这么厉害,真是想都想不到!”
正说之间,身后己传来掀锅声,咀嚼声……
大概这人肉烹调极佳,旱钦在唉吃时连骨头都舍不得吐出来,咬得津津有味,格格有声。
杜素琼轻声道:“相公现在可以回头看了。”
韩芝佑迫不及待地回转头来,心下一阵骇然。
这怪物的形相太怕人了。
周身长着一片密密的长毛,色泛青白,面目狰狞,眸子中的的射出碧光,手上长着寸余长的指甲。
双手不断在锅中捞着人肉,大把地朝口中直送,红舌不住地向外四卷,周身还弥漫着一团淡淡的薄雾。
韩芝佑轻吸了一口气道:“这东西的确难看,它身上的薄雾是怎么回事。”
杜素琼道:“那是空中的水气受它身上的阴寒所凝,它生前的长相一定难看,死后添上鬼气,自然更怖人了!”
韩芝佑略作思索道:“杜前辈!我们怎么样收拾呢?”
杜素琼也想了一下道:“相公掌力雄浑,不妨跟它正面相搏,老身伺机用暗器取它要害,只是这东西很厉害,相公要多留心一点!”
韩芝佑笑道:“前辈放心好了,它伤不到我的,问题是前辈视力己失,使用暗器时不大方便,莫若由晚辈一人对付它算了!”
杜素琼抗声道:“不要紧!老身国虽不能见,耳尚未聋,听风袭影,绝不至错打到相公身上,还是合力对付它吧!”
韩芝佑连忙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前辈误会了,既是如此,我们开始吧!”
这时那旱魃吃得兴起,不再用手捞肉,双手端起锅子,凑在口边,连吃带喝,十分起劲。
韩芝佑见机不可失,大喝一声,身子猛蹿出去,单掌前探,就朝那旱魃的前胸上印去。
杜素琼急叫道:“相公!不可以,它身附极毒,万不能用掌与它身体相触,还是虚空发掌,以暗力与它相搏。”
韩芝佑的动作何等迅速,本来己蹿至早魃身畔,听见杜素琼的叫声,连忙又将招势撤回!
就是这一招之失,旱魃已经警觉,口中发出一身厉啸,伸手就把那口锅子朝韩芝信飞来!
韩芝佑抬臂向外一拨,锅子撞在墙上,打得粉碎,肉汁四溅,连整个屋子都为之震动起来。
韩芝佑虽将锅子拨开了,心中却为之吃惊不已。
因为他觉得这旱魃的潜力简直大得惊人,信手一掷间当然用不上全力,可是已经被他带的几乎要挪动身子。
旱魃见一击不中,暴怒更甚,怪啸中猛朝前扑,同时探出附有长甲的利爪,向韩芝佑抓来。
爪离半丈,即有寒意迫人,韩芝佑不敢怠慢,双掌合在胸前,竟全力往外推出去,立刻涌出一股巨劲。
旱魃没有预料到韩芝佑的掌力会这样强,一个不留神,身子被推得退后一步,长甲也断了两只。
而杜素琼己适时打出两颗银珠,各奔胸腹,全是指的穴道之处,亮光一闪,倏忽即至。
旱魃睹得银光迫近,大嘴一咧,探手即朝银珠抓去,不想杜素琼这次用了特异的手法,银珠突然自动向上跳起。
“噗!噗!”
两声微响之后,银珠各嵌在它的太阳穴里。
旱魃受了激怒,又是一声厉啸,带着一股寒风,改向坐在床上的杜素琼扑去,形势极是凶危。
韩芝佑恐怕杜素琼看不见会吃亏,身形也猛朝前欺,抢在旱魃之前将杜素琼挟起躲了开去。
“乒乓!”
又是一声巨响,旱魃的双掌却打在那木床上,立刻横飞,迸得到处都是。
韩芝佑与杜素琼都被木屑溅到四五尺处,隐隐作痛。
韩芝佑急道:“它左右太阳穴各中了一颗银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
杜素琼叹息道:“这家伙难除了,它现时只有思想行动的能力,却无感觉,打它不痛,除非能整个的粉碎它。”
韩芝佑道:“那我就用掌力将它击成粉碎如何?”
杜素琼道:“没有用,它一身皮坚肉厚,隔空掌力伤不了它,若是打实了也许有效,可是我们自己也难幸免中毒!”
韩芝佑慨然道:“这等凶残之物,岂能容它留在人世,就是拼着中毒,也要将它除了,待我将前辈放到个安全的地方去…,,
正说之间,旱魃又扑了过来,韩芝佑连忙挟着杜素琼再次避开,杜素琼突然在他怀中一挣,脱了开去。
韩芝佑大吃一惊,杜素琼已朝旱魃直扑过去,手掌笔直地劈向它的顶门,韩芝佑连忙叫道:“前辈!这是为什么?”
叫声中身形一拔,又抢在杜素琼之前将她拉住,同时脚尖猛点旱魃的胸部,双双倒弹开去。
旱魃的身子被踢得往后一坐,长爪捞了杜素琼的一片衣袂,只差一点就抓住了后腰。
杜素琼被拖开后悻悻然地道:“相公,你拉我做什么,老身年事已高,就是与它同归于尽,也是上算的事,错过这次机会,下回它也提高了警觉,想要照办都不容易了!”
韩芝佑慨然地道:“前辈乃万人敬仰的侠女,如何可以跟这种鬼魃同归于尽?再说尚有晚辈在此,要拼命也是我们男人之事!”说着将杜素琼放过一边,反身进扑,旱魃刚从地上站起来,看见韩芝佑攻来,居然识得厉害,侧身从旁滑过。
韩芝佑变招何等快速,旱航才向左一闪,他随影附形而进,右腿猛踢,勾向旱魃的左腰。
旱魃被他的腿势所阻,情急拼命,双手反向韩芝佑的脸上抓来,韩芝佑一缩头颈,底下再击出一拳。
这一拳的力量岂同小可,结结实实的击在旱魃的胸膛上,“咚”的一声,将旱魃凌空击起,撞开了草墙,一直飞向屋外,而整个草屋也受了巨响,“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幸而只是些稻草细木,不会将人压伤。
等到韩芝佑和杜素琼从草堆中钻出来时,四周已一片空寂,那早魃已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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