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早上的空气都很清新,而且微有凉意,但在这朔漠一带,早上却让人觉得微有冷意。
几个人等于是一夜没合眼,可是没一个显露倦意,即便是养小妹?一双眼也睁得老大。
静默之中,养老爹轻轻咳了一声:“是时候了么?哥儿。”
驼铃响动,蹄声得得,街上已陆续的出现了骆驼队和马队,朔漠毕竟是朔漠,打一早上起,耳朵里就听见了驼铃声,这是一个初到朔漠来的人最难堪的。
傅少华站了起来,道:“铁大、商二。”
铁大跟商二站了起来。
傅少华眼望着对街,道:“你两个先走,找两个居高临下的地方暂时留在外头,别让走脱了一个。”
铁大跟商二答应一声,双双开门走了出去,出门分两边轻捷异常地走向对街,转眼间没了影儿。
傅少华目光从养小妹脸上掠过,道:“老人家,需要留个人看家么?”
养古月倏然一笑站了起来,道:“哥儿,算盘我是打好了的,祖孙随时可以站起来走路,这些破烂玩艺儿,谁稀罕谁拿去。”
养老爹似乎没懂傅少华的真正意思,傅少华还待再说。
养古月又笑了,道:“哥儿,我懂,她是半个正主儿,不能不让她去,她这一身功夫,制敌或许不足,但自卫却是绰绰有余。”
傅少华没再说话,迈步走了出去。
养古月一拉养小妹,道:“走吧,丫头,等了多少年等的就是个头。”
拉着养小妹跟在傅少华身后,连门都没关。很显然,这祖孙俩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几步路到了对街,博少华回过头来道:“贤祖孙请紧跟在我身后,只记住别让走脱了一人,只一惊动别处,今天这件事便难办了。”
养古月有点激动,点了点头道:“我省得,哥儿你只管叫门就是。”
傅少华深望一眼,道:“老人家成名多年,老于经验,但盼临敌首重镇定。”
养古月赧一笑,道:“是了,哥儿,多谢指教。”
他吸了一口气!
傅少华转身拍门,砰砰几声之后,门里头响起个带着浓浓睡意的话声:“谁呀?这么早就跑来叫门。”
傅少华没理他,抬手又是几下。
里头那人怒声说道:“谁呀,耳朵里长驴毛了么,不会说话么?”
傅少华只当没听见,砰砰又敲了几下。
里头那人骂上了:“妈个巴子,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一阵悉索穿衣声之后,砰然一声门开了,当门而立的是个中年粗壮汉子,瞪着眼刚要骂,人目傅少华跟养古月站得这么三个人,当即就是一怔,把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下去,两眼一翻,道:“你找谁?”
傅少华道:“我是万家大院来的,任爷叫我送个要信儿来。”
那粗壮汉子“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任爷——跟我往里头去吧。”
他提提裤腰,转身要走。
傅少华道:“不劳你多驾,你再睡一会儿吧。”
抬手一掌劈在那粗壮汉子脖子后,别看他那么粗壮,居然不堪一击,一声没吭趴了下去。
傅少华回手又关上了门,当先带路往后行去。
这家西庄临街是店面,后头住家,穿过一条既窄又黑的走道儿到了后头,抬眼看,天爷,好大个大院子,东西六间厢房,正堂屋两边还各跨一间,院左排着十几匹骆驼,院右拴着十几匹蒙古种健马。
一个汉子在那儿喂骆驼,一个汉子在那儿喂马,偌大一个院子里就那么两个人,两边厢房跟堂屋门都关得紧紧地,听不见一点声息,那两个汉子都在哈着腰喂骆驼喂马,根本就不知道院子里进来人了。
傅少华低低说道:“老人家,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您跟小妹留意两边厢房,我到堂屋去。”
养古月望了那两个汉子一眼道:“哥儿,这两个怎么办?”
傅少华道:“喂骆驼喂马的角色,不值得重视。”
一句话刚说完,院左那喂骆驼的汉子已直起腰转向这边。
养小妹急道:“糟了,他看见咱们了。”
傅少华没露一点惊慌色,抬手向喂骆驼的汉子招了招手,那汉子怔了一怔,立即放步走了过来。
养古月倏然一笑道:“有哥儿的,自己送过来了。”
转眼工夫那汉子到了近前,是个汉人,三十多岁年纪,瘦瘦的,他双手在衣裳上抹了抹,瞪着眼道:“你三个是……”
傅少华含笑截口说道:“大伙都还没起么?”
那汉子道:“没有,您是……”
傅少华道:“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再睡太阳就要晒屁股了,难怪他们愿意在外头,在外头是比在京里舒服自由得多。”
那汉子一听京里,一双眼瞪得更大了,道:“您是……”
傅少华道:“我是大内来的,要见你们主儿。”
那汉子“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您请等等,小的这就给你叫去。”他转身就要往堂屋跑。
傅少华伸手拦住了他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见他去。”
反手在那汉子左颈下头点了一指,那汉子就像被钉住了一般,没能再动一动,傅少华微微一笑,迈步走向堂屋。
突然——“喂,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傅少华抬眼一看,只见那喂马的汉子正望着这边,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
堂屋里有了动静,门拴一阵响动,房门开了,当门而立的是个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一身有钱大爷打扮,满脸的睡意,几个扣子还没扣。
他的确像个有钱的大爷,皮白肉嫩,很福态,显示出他养尊处优,日子好过,他一开门便道:“什么事一大早大叫小叫的!”
说完了话,他也看见了傅少华,微微一愕,凝目说道:“您是……”
傅少华道:“让我先问问你,你是这儿的主人?”
那白胖中年人一点头道:“不错,你有什么事?”
傅少华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我就不来了,你们这些长年派驻在外的,可比京里舒服自由得多了,这时候才起。”
那白胖中年人目光一凝道:“您是京里来的?”
傅少华道:“我来自大内。”
那白胖中年人精神一震,急步抢出了堂屋,可是刚下堂屋石阶,他便停了步,望了望傅少华,道:“贵姓?”
傅少华道:“我姓傅。”
白胖中年人目光转向傅少华身后道:“这两位是……”
傅少华道:“我的朋友,顺便来坐坐,行么?”
那白胖中年人咧嘴一笑道:“当然行,哪有不行的道理……”
顿了顿,目光一扫左右厢房,接着:“你没说错,在外头住久了,没人管,就懒散多了,我叫他们起来。”
话音方落,东西八间厢房门全开了,衣衫不整地走出二三十个粗壮汉子,有蒙古人,也有汉人。
“瞧!”白胖汉子笑了:“没等我叫,他们就都起来了,高抬贵手,别再怪罪了。”
目光左右一扫,扬声说道:“这三位是京里来的贵客,小心给我侍候了。”
有他这一句话,二三十个壮汉立即围了上来。
养古月一拉养小妹,跨一步到了傅少华身侧。
傅少华视若无睹,笑笑说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那白胖中年一咧嘴道:“姓傅的,你的胆子不小,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所在?”
傅少华道:“要不看清楚这是什么所在,我也就不来了。”
那白胖中年人道:“这么说,你是有心人?”
傅少华道:“不差,你说着了。”
那白胖中年咧嘴一笑道:“那只有委屈你三个在我这儿长住了。”
他这话刚说完,四名壮汉窜了上来,两取傅少华,两取养古月祖孙。
傅少华没容得两个壮汉扑近,一腿一掌,一腿踢在一名壮汉的胸膛上,一掌砍在另一个肩头上,两个躺下了一对,不过一刹那间,干净俐落。
就在傅少华放倒这两个的同时,养古月也收拾了那两个,养古月出手比较傅少华为重,那两个全吐了血。
那白胖中年人脸色一变,道:“好啊,敢情还是硬点子,难怪。”
“本来嘛。”傅少华道“有句俗话说得好,不是猛龙不过江。”
冷哼一声,四名蒙古大汉扑了上来,他们自信比汉人强,在当时,蒙古人的身份是比汉人高上一点,处处受朝廷的礼遇,也就因为这养成了他们不可一世的骄狂性子。
无奈,他们的遭遇跟前四个汉人一样。
傅少华闪电两掌,两个蒙古大汉坐下了一对,一人肩上挨了一下,一条右臂都不能动了。
养古月心里占了个仇字,手下更重,扑向他祖孙的两个大汉一个断了胳膊,一个折了腿,而且满嘴往外冒血。
转眼功夫倒下了八个,傅少华跟养古月却站在原地,没动一动。
那白胖中年人脸色泛白,但他却笑了。
“不但是硬点子,而且扎手,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咱们交个朋友……”
半空中传来一声闷哼,有个人从上房屋顶栽了下来,头下脚上落了地,一颗脑袋开了花。是那个喂马的汉子。
那白胖中年人“哦”地一声道:“屋上还有朋友在,我没想到。”
“不多。”傅少华道:“我带来了十个,全是侍卫里挑来的好手,我奉命不放走一个,谁要是想跑,是自求速死。”
那白胖中年目光一凝道:“你真是京里来的?”
傅少华含笑问道:“你看呢?”
那白胖中年一伸手道:“把你的身份证明拿出来我看看。”
傅少华摇一摇头道:“没有。”
那白胖中年人倏然一笑道:“没有?”
傅少华道:“信不信在你,有没有也无关紧要,是不?”
那白胖中年脸色一寒,道:“我犯了什么罪,京里要杀我?”
博少华道:“你把所得饱了你的私囊,只这一条就够了。”
那白胖中年人怔了一怔,道:“我把所得饱了私囊,谁说我……”
傅少华道:“任威远的密报。”
那白胖中年人复又一怔,道:“任威远?”
傅少华道:“不认得么?”
那白胖中年人道:“你这话可当真?”
傅少华道:“信不信由你,不信你可以跟他对质去。”
那白胖中年人一点头道:“好,我愿意跟他对质,咱们这就去。”
说着迈步要走。
傅少华道:“慢着,你上哪儿跟他对质去?”
那白胖中人道:“他在万家大院,自然找他去。”
傅少华冷冷说道:“万家大院是你能去的地方么?”
那白胖中年人一怔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傅少华缓缓说道:“任威远暗通万逢春,有反叛之心,他的脑袋已经在上京途中了。”
那白胖中年人一怔色变,道:“怎么说,任威远他已经……”
傅少华道:“陪着他的还有一个。你该知道她是谁。”
那山胖中年人道:“这么说我只有到阴司地府跟他对质去了?”
傅少华微微笑了笑道:“你很明白。”
那白胖中年人咬牙说道:“死得好,死得好,我的女人他弄了去,我正想砍他,没想到反先被他咬了一口,这种人不死,还能活到几时,他说我什么所得饱了私囊?”
傅少华道:“不多,只有一样东西。”
那白胖中年人道:“哪一样东西?”
傅少华道:“贺兰山得来的那件东西。”
白胖中年人一怔叫道:“他说我把那件东西吞了,放他娘的屁,好个狗养的?他竟然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他死得好,怎么不早死。那件东西我一到手就送进了‘小召’……”
傅少华道:“‘小召’并没有往上递,上头问下来,他们还说不知道呢。”
那白胖中年人道:“那……那恐怕是‘小召’吞了它。”
傅少华道:“怕是,可是那件东西是你得来的,我只有找你了。”
那白胖中年人道:“你该让我跟‘小召’对对质去。”
“不行,”傅少华摇头说道:“我没那么多工夫,上头要我立时斩杀回报,我已经跟你多说了不少废话了,不能再耽误了。”
那白胖中年人道:“可是我冤枉……”
傅少华道:“这件事或许你冤枉,可是你在贺兰山下杀人夺物这件事并没有人冤枉你,有话你就对这位老人家说吧。”
那白胖中年人坦然说道:“这位老人家是……”
养古月须发微张,嗔目说道:“老汉养古月,认得么?”
那白胖中年深深一眼道:“恕我眼拙,以前没见过。”
养古月道:“你没见过我,可见过我的儿子和儿媳妇?”
那白胖中年人脸色一变,旋即笑道:“原来就是养承志的老子,我明白了,敢情你是上门找梁子来的。”
养古月冷冷说道:“你明白就好。”
那白胖中年人道:“我明白你也要明白,你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养古月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了,也在你这家‘西庄’对门住了不少日子,要怕的话,我今天也就不进你的门了。”
那白胖中年人微一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好,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接下就是……”
目光一转,望向傅少华道:“如今再看,你阁下也不是什么京里来的,对么?”
傅少华倏然一笑道:“你算是真明白了。”
那白胖中年人冷笑一声道:“你冤得我好苦,我这个门儿里的事,你知道不少,要走你们一个,我今后的麻烦就大了!”
抬手一挥,喝道:“战!”
一声“战”,那二三十个壮汉齐挥手,各掣出一柄锋利匕首,疯狂一般地扑向傅少华等三人。
傅少华道:“老人家留神护住小妹。”
他一撩衣衫,掌中又多了一柄比剑短,比匕首略长的软剑,振腕一抖,金铁交鸣之声大作,二三十个壮汉的攻势立被封住,有几把匕首甚至脱手飞上了半空。
养占月双掌倏发,放倒了两个,身躯一旋,带着劲风往那白胖中年人扑去。
那白胖中年人冷笑一声,抢手先攻,抖掌劈向养古月。
两掌相接,砰然一声,那白胖中年人,一个身躯不过晃了一晃,养古月却须发飞舞,跄踉退了一步。
那白胖中年人冷笑一声道:“你比你那儿子强不到哪里去,凭这种身手也敢到这儿来找梁子……”
养古月须发一张,冷哼声中闪身又扑了过去。
他两个这里接上手,傅少华那里一柄软剑已放倒了八个壮汉。剩下的没敢再攻,纷纷腾身而起,跃上屋面。
屋面上响起一声冷叱:“上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儿,都给我滚下去。”
话声乍落,屋面的壮汉纷纷大叫栽了下来,一个个都捂着眼,鲜血从指头缝里往外渗,一个个都躺在地上打滚,霎时间哀呼一片,让人不忍看,也不忍听。
养小妹固然出身江湖人家?可是自小长大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脸发白,紧紧站在傅少华身后。
只听一声闷哼,那胖中年人满脸是血,跄踉后退,一屁股坐在堂屋的门口的台阶上。
养古月脸色煞白,身躯晃动,摇摇欲坠。
傅少华跨步而至,一指点在养古月的腰眼上,道:“小妹,快扶住老人家。”
养小妹跟过来扶住了养占月,这时候那白胖中年人挣扎着爬起来,要往堂屋里跑。
傅少华跨上几步到了他身边,一抬腿,白胖中年人摔了个结实,傅少华再上一步,一脚落在他心口上,道:“你是正主儿,你不能走。”那白胖中年人脸蹩得发红,道:“你要是个汉子,就给我个爽快。”
傅少华笑笑说道;“我要杀你,不过抬脚之势,可是有这位养老人家在场,我不便下手。”
养古月在养小妹搀扶下走了过来,咧目咬牙道:“你还狠?”
那白胖中年人道:“养老头儿,你那儿子尸抛贺兰山,怪不得我,我只是奉令行事……”
养古月道:“杀我儿子儿媳妇可是你?”
那白胖中年人道:“你错了,我没动手,杀你儿子的是你……”
堂屋里射出一道极细黑光,直奔那白胖中年人的顶门,傅少华掌中软剑…抖,“丁”地一声,那东西已落了地,乃是一把青色发乌的绣花铜针。
傅少华闪身进了堂屋,只听得背后响起一声惨嚎,扭头一看,那白胖中年人已站了起来,而养古月则近在他眼前,一双手正插在他胸膛上,十指全插了过去。
傅少华神情一震,闪身折了回来,手按白胖中年人肩头一拍,那白胖中年人直挺挺地倒了地,胸前十个血洞,死得怕人,傅少华紧跟着又一指点在养古月的腰上,养古月激灵一颤,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一软,整个人倒在养小妹怀里。
养小妹大惊颤道:“傅大哥,爷爷他……”
傅少华道:“老人家受了内伤,我已一指闭住他的血脉,阻止了伤势恶化,刚才他又妄动真力,伤势又加重了几分,不过,不要紧,我已经把他内伤的淤血带出来了。”
只听屋左传来铁大、的话声:“走吧,大嫂子。”
傅少华转眼一看,只见屋左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人,后面一个是铁大,前头一个是个衣衫不整,乌云蓬散的中年妇人,她,体态丰腴,带着点娇媚,长得不算美,也不算丑,只是中上姿色,可是她皮白肉嫩,乍看要比她的实际年纪年轻。
养古月老眼猛睁,一挺腰站直了,一双老眼紧紧盯在那中年妇人脸上,一眨不眨。
转眼间那中年妇人行近,铁大跨一步上前,道:“少爷,这娘儿们从堂屋翻出来要溜,让我截了下来。”
她运气好,是个女人家,要不然早伤在铁大掌下了。
傅少华道:“商二呢?”
铁大道:“他还在屋上守着呢。”
傅少华目光一凝,望着那妇人道:“你是……”
那中年妇人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对于养古月的目光电无动于衷,冷冷说道:“地上躺的是我的当家的。”
只听养古月颤声说道:“你……你是素馨!”
那中年妇人听若无闻,没答理。
傅少华霍地转过目光,道:“老人家,怎么说?”
养古月颤声说道:“她……她是我那儿媳。”
傅少华一怔道:“老人家没记错么?她脸上没有黑记。”
只听那中年妇人冷冷说道:“你记错人了,我不叫素馨。”
养古月瞪直着眼点头说道:“对,对,她脸上没有黑记,可是他怎么跟素馨长得那么像……”
傅少华一抬眼道:“铁大,扶老人家进屋歇息去。”
铁大应声上前一步,扶住养古月进了堂屋。
傅少华目光一凝,望着中年妇人道:“有些话我不愿让那位老人家听见,请跟我来。”
迈步往屋右行去。
那中年妇人脸上仍没表情,默默地跟了过去。
到了屋右那养马处,傅少华停步凝目,道:“你有机会在我的背后出手,你为什么不出手?”
那中年妇人道:“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
傅少华道:“你贵姓?”
中年妇人道:“我随夫姓,我丈夫姓什么,我就姓什么。”
傅少华道:“你丈夫姓什么?”
那中年妇人道:“他姓白,叫白文亮,他主持这家‘西庄’,但却听命于‘小召’。”
傅少华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你自己姓什么?”
那中年妇人道:“不告诉你了么?我随夫姓……”
傅少华道:“这么说,你姓白?”
那中年妇人道:“不错。”
傅少华道:“白夫人。”
那中年妇人道:“不敢当。”
傅少华语声忽转道:“你跟养家没关系?”
那中年妇人道:“毫无关系,他儿子姓养,我丈夫姓白。”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应该不是,养老人家的儿媳脸上有块黑记,你脸上没有,不过据我所知精于易容的人,别说记,就是痕疤块也能做出来……”
那中年妇人冷冷说道:“你错了,我不擅易容之术。”
傅少华道:“只有一个精擅易容的人,他能在任何人脸上作出一块黑记来。”
那中年妇人目光一凝道:“你认为我是那个老头儿的儿媳么?”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敢断言,只是,长一辈的你可以不认,你自己的亲生女儿站在你跟前,你不能不要。”
那中年妇人身躯泛起了一阵轻颤,道:“我嫁给我丈夫不少年了,到现在我还没给他生过一男半女。”
傅少华深深一眼,道:“看在养小妹份上,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去吧!”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那中年妇人突然轻喝道:“等一等。”
傅少华停步转身,目中冷芒直逼中年妇人。
那中年妇人口齿启动了一下,颤声说道:“你心里明白是不?”
傅少华道:“我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那中年妇人道:“现在你有绝对把握了?”
傅少华道:“不错,你懊悔了?”
那中年妇人缓缓摇头说道:“不,我不懊悔,我要求你别让他祖孙知道。”
傅少华道:“为什么不让他祖孙知道?”
那中年妇人道:“我对不起养家,也羞见养家的人。”
傅少华道:“你是指……”
那中年妇人道:“打一开始,我骗了养家每一个人,我是官家的人,我奉命嫁到他养家去,你明白了么?”
傅少华眉一扬道:“我明白,只为养家有一本各大门派秘技抄本?”
“不!”那中年妇人摇头说道:“起先官家只怀疑养家是一个秘密帮派的首脑。”
傅少华道:“哪一个秘密帮派?”
那中年妇人摇头说道:“不知名。”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经你暗中的侦查,结果如何?”
中年妇人道:“他父子口风甚紧,也绝少来往,我毫无所得。”
傅少华道:“于是你就把脑筋转到那册各门派秘技抄本上了,对不?”
那中年妇人道:“养家藏有那册各派秘密技抄本的事,是他儿子告诉我的,我认为若能得到这各派技抄本,也许能将功抵罪。”
傅少华道:“是你让养老人家的儿子窃取那册抄本的?”
那中年妇人道:“是的,是的。他跟我情意甚笃,他很听我的话。”
傅少华道:“他跟你情意甚笃,也很听你的话,可是却死在了你的手里……”
那中年妇人身躯一阵轻颤道:“到了贺兰山下,他发现了真象,他要杀我,我在封架中失手伤了他,我本不愿伤他的,我对他动了真情,更何况我跟他已经有了个女儿……”
傅少华道:“我听养老人家说,他的儿子浑身伤痕累累,几无一处完整,任何人一眼就知道他是死在乱刀之下。”
中年妇人双眉微扬,两眼之中杀机隐现,道:“那是白文亮跟他的人,并不是我,我无力阻拦,也不敢阻拦。”
傅少华道:“所以你对不起养家,也羞见养家的人。”
中年妇人道:“我知道这还不够……”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呢?”
那中年妇人道:“当时我就给了白文亮,白文亮一回来就马上送给了‘小召’。”
傅少华道:“白文亮究竟是什么身份?”
那中年妇人道:“他的职位相当于一个侍卫班头。”
傅少华道:“任威远呢?”
那中年妇女道:“任威远是从京里调出来的一名侍卫。”
傅少华道:“这家‘西庄’的一切行动都听命于‘小召’?”
那中年妇人道:“是的。”
傅少华道:“‘大召’规模比‘小召’大,地位该在‘小召’之上,对不?”
那中年妇人道:“你错了,不明白的人都以为‘大召’跟‘小召’必有关系,其实‘大召’是个纯粹的喇嘛庙,跟秘密机关没有关系。‘小召’就不同了,‘小召’虽然也是座喇嘛庙,其实里头住的全是来自‘离和宫’的密宗好手,他们也烧香礼佛,那只是掩饰。”
傅少华道:“‘小召’里一共有多少喇嘛?”
那中年妇人道:“恐怕有两三百人,你知道喇嘛爵秩分十几等……”
傅少华道:“我知道,最尊者称关师、禅师,次称扎萨克大喇嘛,称副扎萨克大喇嘛,扎萨克喇嘛,以上给印,像大喇嘛、副喇嘛、闲散喇嘛等只给札符。”
那中年妇人道:“对喇嘛教,你懂的不少。”
傅少华道:“那也没什么,我是在这一带长大的。”
那中年妇人道:“这儿没有关师、禅师,也没有扎萨克大喇嘛跟副扎萨克大喇嘛,他们在京里受供奉,在‘离和宫’里养尊处优,不常到这朔漠一带来,‘小召’里主事的只有一个扎萨克喇嘛,座下二十多名大喇嘛,其他的就全是副喇嘛跟闲散喇嘛了,你知道,‘小召’里最厉害的是那个主事的扎萨克喇嘛跟二十名大喇嘛,其他的就不足为虑了。”傅少华道:“谢谢你。”
那中年妇人摇头说道:“我不过希望能减少自己一点罪孽而已。”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对养氏祖孙,你打算怎么办?”
那中年妇人缓缓说道:“他的儿媳已经死了。”
傅少华道:“养小妹的生身母也故世了么?”
那中年妇人颤声说道:“是的!”
傅少年又沉默了一下道:“既然这样,你走吧!”
那中年妇人道:“我还没请教。”
傅少华道:“我姓傅。”
那中年妇人道:“原来是傅少侠。”
傅少华道:“不敢当。”
那中年妇人道:“傅少侠仁厚,我会记住的,如果可能,还请傅少侠多照顾养小妹,来生我会报答你的。”
腾身掠出了后墙。
傅少华望着那丰腴身影掠出后墙,叹了一声,扭头走向堂屋。
他刚到堂屋,商二跟着掠了过来,进门便道:“怪了,刚才铁大截下的那个娘儿们,又从后墙掠了出去,一出去便撞在一棵大树上,脑袋撞得粉碎……”傅少华心头一震,只听养小妹道:“活该,死得好,这个窝里的人,早就该死了。”
傅少华看了她一眼,心中难言感受,没说话。
养古月靠在一张椅子上,这时候他直起腰问道:“哥儿,她是不是我那……”
傅少华摇头道:“老人家认错人了,不是的。”
养古月道:“她怎么长得那么像我那儿媳……”
傅少华道:“老人家,世上不少长得相像的人。”
养古月点了点头道:“不错,她怎么会是我那儿媳,我那儿媳又怎会与贼为伍……”
傅少华有意移转话题道:“老人家现在觉得怎么样?”
养古月道:“不碍事了,刚才这位铁大哥已经给我治了一阵子,唉,到底老了,不服老是不行的,要倒退个十年,这贼岂伤得了我!”
傅少华道:“老人家如果已经不碍事的话,请带着小妹回去吧,大仇已报,好在也没惊动任何人。”
“回去?”
养占月怔了一怔道:“哥儿要我祖孙俩回到哪儿去?”
傅少华道:“我认为老人家还可以在这儿长住,如果老人家不愿在这儿住下去,回‘西口’去也可以。”
“不行。”养古月摇头说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还没有找回来,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傅少华道:“如果老人家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
养古月道:“哪怎么行……”
“老人家,”傅少华道:“大仇已报,剩下的事您就该为小妹多想想了。”
养古月神情震动了一下,事实上他看见了。他这位爱孙女虽然家业渊源,有一身足以自卫的能耐,可是毕竟年纪还小,遇上今天这种阵仗,还是相当害怕。
他沉默了一下,老眼深注,道:“谢谢哥儿明教,那我就把找回各派秘技抄本的事,托付给哥儿了。”
傅少华道:“老人家请放心,只一找回那册各派秘技抄本,我马上会送还给老人家……”
养古月摇头截口说道:“还不还给我那倒没什么紧,只要别让它落进虏贼手里,我就不会担什么罪孽了,哥儿找回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之后,是哪一派的还给那一派就就行了。”
他一手扶着养小妹站了起来。
傅少华道:“我让商二送您回去。”
“不必了,谢谢哥儿。”养古月摇头说道:“事已了,我也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我祖孙俩这就要回‘西口’去。”
傅少华道:“老人家决定回‘西口’去了?”
养古月苦笑一声道:“住在这儿,带着我这个小孙女,总是件带点险的事。”
傅少华道:“老人家能走么?”
“不要紧。”养古月道:“城里几家驴马大车行我熟得很,我雇辆车去。”
傅少华道:“那我就不送了,老人家请从后头出去。”
养古月点了点头:“我省得,哥儿、铁大哥、商二哥,咱们后会有期,三位都请珍重。”
铁大、商二一起抱拳说道:“老人家也请珍重。”
养古月迫:“三位哪年有空,请到‘西口’盘旋几天,我愿早一点看到‘铁骑会’大旗飘扬神州各处。”
傅少华道:“多谢老人家,有空我一定去拜望。”
养古月没再多说,带着他那爱孙女走了。小姑娘眼巴巴望着傅少华,一脸依依难舍的神色,再三叮嘱:“傅大哥早日到‘西口’去。”
望着养古月祖孙俩出了后门,傅少华收回目光道:“商二,把那具女尸弄进来埋了吧,那是养老人家的儿媳妇儿。”
铁大一怔道:“怎么,少爷,真的?”
傅少华点了点头,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听毕,铁大浓眉轩动,道:“这么说她还有几分良心。”
傅少华道:“人心总是肉做的,人伦与亲情是永无法抹杀的。”
铁大道:“冲着这一点,我埋她。”
扭头往后而去。
商二道:“铁骰子是我的独门玩艺儿,我不愿留在这儿,我去把它从那些东西的眼眶里起出来去。”
他也转身走了。
傅少华抬眼四下看看,大院子里躺的到处是人,有的已经没动静,有的还躺在那儿哼哼,可是眼看也快不行了。
个个都是人生父母养的,由小到大,二三十年,何尝容易,可是由于立场不同,不得不下杀手,想想心里不免有点难过。
铁大、商二手脚俐落,转眼工夫全回来了,商二满手是血,不知道哪儿址了块布直擦。
铁大道:“少爷,咱们还要进‘小召’去?”
傅少华点了点头道:“我判断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可能还在‘小召’。”
“对。”铁大这个人就喜斗狠,一点头道:“一不做,二不休,打铁趁热,杀他个娘休的。”
商二冷冷说道:“‘小召’可不像这家‘西庄’那么稀松。”
铁大浓眉一扬道:“喇嘛我见的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傅少华道:“密宗绝学,神秘莫测,不容轻视,在‘托托山’的时候老人家就告诉我,各派绝学秘技他都懂,唯有密宗,他一直摸不透深浅,要是密宗那么易与的话,‘离和宫’里也不会供奉着那么多喇嘛了。”
铁大气焰消了些,没说话。
傅少华道:“听那位养少夫人说,‘小召’主事的只有一个扎萨克喇嘛,可是大喇嘛却有二三十个之多,敌众我寡,实力太以悬殊,不可力敌。”
铁大道:“那么咱们怎么个智取法?”
傅少华转眼望向商二道:“可有什么高见?”
商二笑笑说道:“论心智,我是比别人强了些,可是在您面前……”
傅少华道:“说吧。”
商二应了一声,想了想,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咱们不跟别个斗,只找那主事的扎萨克喇嘛,只要能置他于掌握之中,就等于控制了‘小召’,还怕他不乖乖地交出那册各派秘技抄本来。”
“废话。”铁大瞪着眼道:“动这种心智我也会,擒贼擒王,射入射马,三岁小孩儿都懂,要你说。”
商二笑笑说道:“我知道你懂,可是你懂怎么个擒王法么?”
铁大道:“那还不容易,只要杀进去,看准那主事儿的扎萨克喇嘛一抓……”
“好办法,”商二喝了一声道:“只是,试问,你这是力敌呢,还是智取呀?”
铁大怔了一怔,脸一红道:“这……那你说。”
商二转望傅少华道:“少爷,我这一招行么?”
傅少华笑笑说道:“英雄所见略同,说你的高明办法吧。”
商二咧嘴道:“咱们找个黄公窍如何?”
傅少华眉一扬道:“苦肉,诈降。”
商二道:“这只能叫苦肉,冒充。”
傅少华笑笑说道:“我明白,只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商二道:“你的令谕,他敢不愿意?”
铁大眨眨眼道:“你小子又要冤我了,对不对?”
商二一咧嘴道:“这时候你还真机灵,让你说着了。”
铁大道;“说说看,怎么回事儿。”
商二道:“三国你没瞧过,周公谨巧施连环计你更一窃不通,告诉你黄盖苦肉诈降也没用,这么说吧,我让你冒充这家‘西庄’的人,投到‘小召’里去,看机会找到那主事的扎萨克喇嘛,明白了么?”
铁大眼一瞪道:“你让我去?凭什么,就凭你比我长得白嫩些?”
商二道:“少爷的令谕行了吧?”
铁大道:“当然行,只是为什么单挑我去?”
商二道:“难不成让少爷去?”
铁大道:“废话,我问为什么你不去?”
商二一咧嘴道:“谁叫你是蒙古人,占便宜,他们对蒙古有好感。”
铁大一怔,道:“好哇,你小子变着法儿整我……”
商二一整脸色道:“说正经的,铁大,这件事是成是败全在你了。”
铁大一点头道:“我干了,你放心,我不成功,便成……”
“闭上你的毛嘴!”商二往院子里一指道:“现在听我的,去找个合适的,扒下一件皮穿上去。”
铁大道:“怎么还要换行头?”
商二道:“要装就装得像一点儿,这儿有二三十个,我不信喇嘛们个个都认识。”
铁大一点头道:“行,铁大我听你的。”
这家“西庄”有十几个蒙古壮汉,个头儿都挺高大,找件合身的衣裳更不难,不过转眼工夫,铁大就换了一身行头走了回来,道:“怕不行,你瞧瞧,这身衣裳上全是血。”
商二道:“要的就是血,不带血怎么行,大红吉利,这一趟准包成功,铁大,你咬咬牙吧。”
翻腕制上了一柄匕首!
铁大两眼一瞪道:“慢着,你这是干什么?”
商二道:“我要在你身上做处伤,要是怕疼咱们就免了。”
“笑话。”铁大一双浓眉扬得老高:“我铁大怕疼?你几时听说过,来吧,照这儿来!”
膀子一扭,递到了商二眼前。
“对。”商二点点头混道:“就是这儿肉多,伤不了经脉。”
捞起匕首就要划下去,铁大面不改色,连眼皮都没有眨一眨。商二却把那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摇头说道:“往日杀人不眨眼,今日心肠却软如绵,对自己人就是割个口子我也下不了手,算了,还是你自己来吧。”
把匕首掉转过来递向铁大。
铁大冷笑一声道:“姓商的,至今天我才知道你真行。”
劈手一把抓过匕首,往左膀上就是一下。血马上冒了出来,一条衣袖霎时湿透,铁大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刀往商二手里一塞,道:“下一步怎么走?说吧。”
商二望着铁人那支红透的衣袖,皱了皱眉道:“告诉他这家‘西庄’让人挑了,要见扎萨克喇嘛有要事禀报,扎萨克喇嘛什么样儿,你比我清楚,别弄错了,剩下的就瞧你自己了,少爷跟我在外头等着,现在往‘小召’跑,越快越好,走吧。”
铁大没再多说一句,高大身躯突然拔起,从后墙掠出,直往“小召”方向射去。
商二见铁大出了后墙,转过脸来道:“少爷,咱们帮他演这出戏,赶他一阵吧。”
傅少华微一点头,身形拔起,商二跟着腾起。
三个人一前二后,穿屋越脊,流星赶月般直往“小召”奔去。
“小召”离这家“西庄”没多远,在三人高绝的身法下,转眼工夫已然抵达。铁大没走正门,从墙上一头扎进了“小召”。商二跟着掠到,抖手一掌拍出,砰然一声,拍翻了墙头一块,碎瓦齐飞,尘土激扬,然后他偕同傅少华半空里一个大旋身折了回去,去势比来势还快。
铁大一头扎进“小召”,一脚刚落地,猛听传自身后墙砰然一声大震,铁大莽归莽,这时候他很明白。明白那是商二帮他演戏,脚一点地,他就要再往里扑。
只听一声沉喝传厂过来:“站住。”
中气十足,震得人耳鼓翁翁作响。
铁大硬生生刹住前扑之势,抬眼一看,只见大殿前站着一个身躯高大,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威态逼人的中年喇嘛,铁大是蒙古人,对喇嘛教熟得不能再熟,一眼便看出那是个身份地位颇高的大喇嘛。
他知道该怎么做,上前行了个喇嘛礼,一口蒙古话冲口而出。
“大喇嘛,‘西庄’让人挑了,弟兄们全遭了毒手,只有我一个人儿跑了出来……”
人影一闪,那高大喇嘛已到了他跟前,大殿前跟铁大站立之处少说也有个七八丈,未见这大喇嘛作势他已到了跟前,足见密宗绝学不容轻视。
那高大喇嘛一双锐利目光上下打量了铁大好一阵子,突然抬手一指,闭了铁大左膀上的血脉,道:“你是白领班那儿的?”
他也是一口蒙语,铁大这一招施对了,蒙古人说蒙古话,就能亲人三分。
铁大道:“谢谢大喇嘛。是的。”
那高大喇嘛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铁大脑子里一转,道:“我是刚从京里来的,不想到这儿第二天就碰上了这件事。”
那高大喇嘛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原在京里什么地方?”
铁大道:“我姓隆乐,原在京里‘善扑营’。”
原来清代京军有“善扑营”,选勇力之士,习相扑诸艺,其艺一曰“善扑”,两人相扑为战,以倾服其敌者为优,本古俗也,清语谓之“布康”,二曰“勇射”,人高力多者为优;三曰“骗马”,以身手矫健者为优,骗驼者同。
每当仲冬,皇上幸汉台,则陈而阅之,御试武进士。则仅执事,扈从则备宿卫,凡燕蒙古藩部,则令承应献技,以大臣为挥统,下设翼长,教习军战,兵额共三百人。
那高大喇嘛一听铁大原在京里“善扑营”就没再多问,当即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铁大把经过说了一遍,听毕,那高大喇嘛扬了一双浓眉,道:“这么说,连白领班也遭了毒手?”
铁大道:“是的,他们连白夫人也没放过。”
那高大喇嘛道:“是哪一路的人,知道么?”
铁大道:“据他们说是‘铁骑会’的,想是当年‘铁骑会’的漏网余孽。”
那高大喇嘛冷笑一声道:“好大的胆子,他们人呢?”
铁大道:“刚才追我追到这儿,想是见我进了‘小召’没敢再追进来扭头跑了,有一个对我击了一掌,幸好我躲得好……”
那高大喇嘛往墙头望了一眼,道:“这班叛逆,朝廷不容他们死灰复燃,更不容他们这么猖獗,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带人找他们去。”
说着转身要走。
铁大上前一步道:“大喇嘛请慢一步。”
那高大喇嘛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铁大道:“白领班临终交待我几句话,要我面禀扎萨克……”
那高大喇嘛目光一凝,道:“白领班交待了你什么话?”
铁大迟疑了一下道:“白领班交待我务必要面禀扎萨克……”
那高大喇嘛道:“召主正在后殿参佛,现在不能见你,等日落召主参佛礼毕之后再说吧,来人。”
他沉喝声中大殿里走出一名年轻喇嘛,快速走下石阶,上前恭谨一礼:那高大喇嘛立即吩咐说道:“带他歇息去,给他吃喝,等日落后,带他见召主。”
说完了话,迳自迈步而去。
铁大皱皱眉,心想,这一下要等日落,少爷跟商二在外头等得非着急不可,万一认为自己出了差错闯进来,岂不要糟……
只听那年轻喇嘛道:“跟我来。”
转身向殿左行去。
铁大没奈何,只得跟子过去。
那年轻喇嘛把铁大带进了殿左一间屋里,这间屋挺宽敞,有床有椅,也挺干净,他望着铁大道:“你就在这儿先歇息会儿吧,我去给你拿吃喝跟伤药来。”
他转身要走,铁大横身一拦道:“我有急要大事要见扎萨克!”
那年轻喇嘛道:“大喇嘛刚才不是交待过了么,要你等到日落。”
铁大道:“我知道,可是要等到日落恐怕就来不及了。”
那年轻喇嘛道:“那没办法,召主正在参佛,不等礼毕,谁也不敢去惊动,我看你还是耐心等等吧。”
转身行了出去。
铁大站在那儿在发愣,一双浓眉皱得老深。心想:真他娘赶得巧,偏偏赶上他参佛,老天爷帮忙,别让少爷跟商二等不及闯进来才好发了一会儿愣,他坐了下去,刚坐下,外头步履响动,有人来了,铁大听得清楚,是两个人。
果然,年轻喇嘛带着个中年喇嘛走了进来,这中年喇嘛中等身材,有点胖,长得挺白净,不像刚才那个大喇嘛那么怕人,铁大一眼就认出这又是一个大喇嘛,忙站了起来,上前一礼,道:“隆乐见过大喇嘛。”
那胖喇嘛目光森冷,也带着点阴险地深望了一眼道:“你就是白领班那儿的弟兄?”
铁大道:“是的。”
那胖喇嘛道:“德律克大喇嘛已经带人到‘西庄’去查看究竟了,你在这儿安心歇息吧,把手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铁大答应一声抬起了左膀。
那胖喇嘛伸手撕开了铁大的血污衣袖,看了看道:“是谁给你闭的血脉?”
铁大道:“就是刚才那位大喇嘛。”
那胖喇嘛脸上没一点表情道:“还好,没伤着经脉,止了血,上点药很快就会好的。”
铁大道:“多谢大喇嘛。”
那胖喇嘛道:“听说你要见召主?”
铁大道:“是的,白领班曾交待了我几句话,嘱我务必尽快回禀扎萨克。”
那胖喇嘛道:“什么事,对我能说么?”
铁大道:“大喇嘛原谅,白领班交待……”
那胖喇嘛一摆手道:“那就算了,你且等召主参佛礼毕之后吧。”
铁大道:“大喇嘛,要等到日落之后,恐怕就来不及了。”
那胖喇嘛道:“什么事这么急?”
铁大道:“白领班说……大喇嘛原谅,白领班交待,务必要回禀扎萨克。”
那胖喇嘛微一点头道:“好吧,待会儿我把你的话传进后殿去试试看。”
铁大心里一宽,忙道:“谢谢大喇嘛。”
那胖喇嘛话锋忽转道:“听说你原在京里‘善扑营’?”
铁大道:“是的,我昨晚上才到归化来。”
那胖喇嘛道:“这么说你的身手一定很不错了。”
铁大道:“哪里,在大喇嘛面前,我不敢自夸,这种玩艺儿是我们蒙古人的习俗,人人学过,人人会得。”
那胖喇嘛道:“你不必客气,能选到‘善扑营’那定然是错不到哪儿去,崇公还好吗?”
铁大略略一怔,旋即说道:“还是老样子。”
那胖喇嘛转望那年轻喇嘛道:“把药给他敷上。”
那年轻喇嘛答应一声,接过了铁大的左膀,他那里给铁大上药,那胖喇嘛一双森冷阴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可不知道胖喇嘛口中这位崇公是谁。答以“还是老样子”,应该不会出错。
那胖喇嘛脸上露出一丝极为难得的笑意道:“多少年不见,崇公居然还是老样子,难得,难得,你歇着吧,我这就往后殿走一躺去。”
转身走了出去。铁大忙道:“多谢大喇嘛。”
他略略擦了一把冷汗。
这时候药也敷好了,那年轻喇嘛把送来的吃喝放在桌子上道:“你随便吃喝点儿吧,我就在大殿里,有事只管叫我。”
说完了这话,他也走了。
铁大心宽,心宽就吃得下东西,送到面前的吃喝,不吃那是傻子,吃,吃够了才有劲儿。
铁大吃起东西来怕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转眼工夫把送来的吃喝吃个精光。
一摸肚子,饱了,刚抹抹嘴,外头又传来了步履声,八成儿传他往后殿去,铁大精神一振,心里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刚站起,进来个年轻喇嘛。不是刚才送吃喝的那个,这个长得挺清秀,一进门便道:“你就是隆乐了?”
铁大道:“是的,有什么事么?”
那年轻喇嘛看了他一眼道:“你的面子不小,居然能让召主停下参佛大礼见你,来吧,跟我往后殿去吧。”
铁大没料到,心里直跳,可也着实有点紧张。
跟在那年轻喇嘛之后,穿过重重的殿室,走了老半天才到了后殿,铁大懂,喇嘛庙的后殿,就是喇嘛庙的中枢腹地所在,尤其是这种秘密机关,更是重要,寻常人是不许轻易近一步的。
抬眼看看,这座后殿并不如大殿宏伟,可是较大殿为堂皇,而且更见庄严,庄严得有点慑人。
站在外面往里看,佛像下一座高台,约有半人高,上头坐个瘦小个子的老喇嘛,看装束,看打扮,铁大马上就认出那是这座“小召”的召主扎萨克喇嘛。
在那高台左右,一边分站立着五名大喇嘛。那胖喇嘛就站立在扎萨克喇嘛左首头一个。
偌大一座后殿里,共是十一个人,但却静悄悄地听不见一点声息。
年轻喇嘛登上了那高高的石阶在门口停步施礼,高声说道:“西庄弟兄隆乐到。”
只听殿里那胖喇嘛道:“传他进来。”
年轻喇嘛高应一声,当即回身说道:“召主传你呢,进去吧。”
铁大定了定心神,壮了壮胆,大步沿阶走了进去,刚进高台十步,只听那胖喇嘛喝道:“行了,停步。”
铁大停步施礼:“西庄弟兄隆乐,见过召主。”
那瘦小老喇嘛闭着眼,连睁都没睁。
只听那胖喇嘛道:“召主停下参佛大礼见你,上面就是召主,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铁大脑子里转了一转,心想:要想制这老喇嘛,非得先想办法把这十个密宗高手弄出去不可,有这十个密宗高手在侧,只怕难以得手他这里正自心念转动,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突然睁开两眼,那锐利目光往铁大脸上一扫,道:“你就是原在京里‘善扑营’的隆乐?”
铁大道:“回召主,是的。”
那瘦小老喇嘛又问道:“你有什么急要大事,说吧。”
铁大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瘦小老喇嘛抬手微微一摆道:“你们暂时出去一下。”
十名大喇嘛向着石座一躬身,分两队行出了后殿。
正中下怀,铁大心头一阵猛跳。
那里十名大喇嘛行出了后殿,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这里又开了口:“你行近一些。”
铁大简直想叫,忙答应一声迈步直越石座之前。
那瘦小老喇嘛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铁大猛抬头,两眼暴睁,出手如电向石座上抓了过去,也不知道怎地,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竟然没动,让铁大那只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正抓在左腕脉上。
铁大清晰地感觉到,他抓着了,然而他却又清晰地感觉到,瘦小老喇嘛那支左腕刚人握,猛然一下变得很细,而且很滑,跟泥鳅一般一滑就滑出了他的掌握。
铁大大吃一惊,他应变极快,反手一掌拍了出去,正拍在瘦小老喇嘛的胸口上,只听砰然一声,石座上瘦小老喇嘛跟钉在石座上一般,一动没动,铁大却觉得一股强劲无伦的反震涌上身来,震得他立足不稳,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铁大够机灵,他心胆欲裂之余,定了定神翻身站起,抬眼一看,不由暗暗叫了声苦也。
十名大喇嘛一字排列,把那后殿门堵得死死的。
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他试过了,他远不是对手,人家挨了他那能把山拍崩一块的重重一掌能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分明这老喇嘛一身密宗绝学已然到了至高境界。
眼前十名大喇嘛联手拦住,显然,他依然难敌。
铁大这时候显得很明白,他连试着闯一闯的念头都没打,双手一摊,倏然而笑:“行了,你们高明,我认输了。”只听对面那胖大喇嘛冷冷一笑道:“不这么试还逼不出你的本来面目呢。‘善扑营’的崇公早就告老回蒙古去了,你却说他还是老样子,既冒充京里来人,就该把京里的大小事先摸清楚……”
铁大暗暗一声苦笑。
那胖大喇嘛接着说道:“现在不必再装了,说你的来路。”
铁大胸部一挺道:“你铁爷是‘铁骑会’的。”
那胖大喇嘛两边细眉一扬道:“这么说那家‘西庄’就是你们挑的?”
铁大道:“不错,大丈夫敢做敢当,那家‘西庄’正是我们‘铁骑会’挑的,那姓白的狗腿子就是我杀的。”
只听胖大喇嘛身旁那名大喇嘛冷笑说道:“先挑‘西庄’,后来‘小台’行刺,你的胆子不小啊!”
铁大道:“你铁爷胆比天大,向来不知道什么可怕。”
那胖大喇嘛冷冷说道:“你不是来行刺的。”
铁大一怔道:“那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吃饱了没事儿,跑进‘小台’来玩儿的?”
那胖大喇嘛冷冷说道:“你要是来行刺的,不会先出手攫召主腕脉……”
铁大心想,这番子厉害,有机会非先放倒他不可……
只听那胖大喇嘛又道:“你是干什么来的?”
铁大道:“告诉你也没关系,你铁爷是来要那册各派秘技抄本的。”
那胖大喇嘛两眼一睁道:“你知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
铁大道:“你这岂不是多此一问,要是不知道,我来要的什么各派秘技抄本?”
那胖大喇嘛道:“你怎么知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
铁大脑中一转道:“你想是谁告诉我的?”
那胖大喇嘛冷笑一声道:“白文亮他该死,你是蒙古人?”
铁大道:“不错,你看出来了。”
那胖大喇嘛道:“身为蒙古人,竟为叛逆所用,你也该死。”
他话声一落,十名大喇嘛往前迈步,成网状地围了上来,铁大明白自己的处境,偌大一座后殿里只要出不了门儿,躲到哪里都一样,所以他干脆站在那儿没动。
转眼间十名大喇嘛已把他围在石座之前,十名大喇嘛一起抬起右掌缓缓地向着铁大抓了过来。
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早就闭上了两眼,一动没动,跟尊石像似的。
铁大猛觉一片劲力袭上身来,倏觉满身的血往上一涌,他不禁大骇,这时候他才明白,十个大喇嘛施的掌劲是一种无伦的吸力,他要是不赶快挣脱的话,非七窃冒血,血枯身死不可。
他明白密宗绝学的厉害了,然而也来不及了,他略一提气想挣,可不提气还好,这一提气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冷汗立刻满身。
他发觉他一身真气无法提聚。不但真气无法提聚,而且一个身躯也被那片强劲吸力牢牢吸住,分毫动弹不得。
完了,铁大一颗心直往下沉,血却直往上涌,渐渐地他更觉得他不能开口,只一开口血就像会从嘴里吐出来。
他心想,这回是死定了,多少年来经过多少风险他连根汗毛都没掉,不想今天死在这喇嘛手里,而且是这么个死法。
他觉得两眼胀得慌,鼻子跟耳朵却生疼,他知道,离七窍冒血的时候不远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他看见那十名大喇嘛身后,那后殿的大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傅少华。
铁大一怔,怀疑他是临死之前看花了眼。
他这里刚一怔,傅少华那清朗话声已然传人耳中:“铁大别开口,运足气再转。”
铁大心领神会,瞥足了劲儿猛地一个大旋身,怪了,刚才怎么动都动不了,如今一转却轻易地转了开去。
铁大定了定神,出了一口气,霹历般暴喝一声就要扑。
只听傅少华一声沉喝:“铁大,别动。”
沉喝声中两名大喇嘛转身扬掌劈向傅少华。
傅少华挺掌一迎,砰然大震,两名大喇嘛踉跄而退。
这一手震住了另八个大喇嘛,就在八个大喇嘛微一怔神之间,傅少华已然徒步从十个大喇嘛之间穿过,到了石座之前。
十名大喇嘛大声惊喝,要扑。
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突然睁开两眼,抬起了手。
十名大喇嘛收势躬身,没再动,但仍一字排列拦在后殿门口。
石座上那瘦小老喇嘛目光一疑,望着傅少华道:“年轻人,你是……”
傅少华道:“‘铁骑会’傅少华。”
瘦小老喇嘛抬手一指铁大道:“他是你的部属?”
傅少华道:“不错。”
瘦小老喇嘛道:“这么说你也是来夺那册各派秘技抄本的?”
傅少华一听就知道铁大已经说了,当即说道:“那不能叫夺,我受人之托,应该说追回那册各派秘技抄本。”
瘦小老喇嘛道:“你受各门派之托?”
傅少华抬头说道:“我受一位养老人家所托。那位养老人家是惨死贺兰山下的养承志养少侠的父亲。”
瘦小老喇嘛道:“养家也不是那册抄本的原主。”
傅少华道:“各门派秘技不容落人外人之手,养老人家嘱我追回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之后,该是哪一派的就还给哪一派。”
瘦小老喇嘛道:“真的吗?年轻人。”
傅少华道:“自然是真的。”
瘦小老喇嘛道:“那姓养的这么大方么?”
傅少华道:“养老人家毫无贪心。”
瘦小老喇嘛道:“既然毫无贪心,当初为什么潜入各门派抄录各门派的秘技?”
傅少华道:“你错了,那册各门派秘技抄本,是养老人家无意中捡来的……”
“年轻人,”瘦小老喇嘛淡然一笑道:“以我看,错的是你不是我,据我所知,那册各门派秘技抄本,确是养古月他潜进各门派重地偷偷抄录的,因为他需要那个东西,有了那个东西,他就可以控制各门派……”
傅少华道:“养老人家要控制各门派?”
瘦小老喇嘛道:“不错,年轻人,你知道他是谁?他是中原武林一个秘密帮会的首脑人物,他所以要控制各门派,是想充实自己的实力。”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就算你说的是实情实话,可是你们又为什么下手夺取这册各派秘技抄本,自然也是为控制各门派。是不?”
瘦小老喇嘛道:“年轻人,你说对了,书生造反,不足为虑,可虑者唯武林中人。朝廷有觉于此,不得不想办法控制各大门派,而控制各大门派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掌握这册各派秘技抄本,你懂了么?”
“我懂,”傅少华道:“我不能让养家控制各门派,我更不能让你们置各门派于掌握之中。”
瘦小老喇嘛道:“年轻人,朝廷也不愿意让你‘铁骑会’控制各门派!”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我不便置辩,随你怎么想都可以。”
瘦小老喇嘛直了直腰道:“年轻人,你能破密宗摄魂大阵于前,连退我座下两名大喇嘛于后,对密宗,想必知道的不少。”
傅少华道:“可以这么说。”
瘦小老喇嘛道:“那册各派秘技抄本,就藏在这座后殿之中,你跟我作三招拚斗,你能一一破我密宗绝学,挫我于掌下,我马上把他那册秘技抄本交给你,可是万一你无法破我密宗绝学,败在我掌下呢,那怎么说?”
傅少华道:“你只管说就是。”
瘦小老喇嘛双眉一耸,目光更见锐利,道:“我要你跟你这部属,永远留在我这‘小召’之内。”
傅少华一点头道:“可以。”
瘦小老喇嘛道:“年轻人,看你气宇不凡,应该是个英雄人物。”
傅少华道:“丈夫轻死重一诺,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你放心就是。”
瘦小老喇嘛一点头道:“那好,年轻人,是你先出手,还是我先出手。”
傅少华道:“你只管出手就是。”
瘦小老喇嘛两眼之中突现异采,道:“年轻人,你准备好,我要出手了。”
他缓缓抬起右掌,向着傅少华招了一招,那情形就像叫傅少华近前说话似的,一点也看不出会有敌意。
而,傅少华的身躯突然向前一倾,也只是那么一倾,刹那间傅少华又站稳了,他陡然抬手一振,石座上瘦小老喇嘛也忽然往后一仰,同样地只也是那么一仰,转眼间也坐稳了。
瘦小老喇嘛脸色微变,旋即脸色转趋凝重,提起右手曲指向傅少华隔空弹了一下。
傅少华连忙抬掌一封,只听“波”地一声轻响起于傅少华手掌前半尺远近处,傅少华的身躯为之一抖。
两招过去了,乍看分不出胜负高下。
第三招傅少华在瘦小老喇嘛没出手之前,右掌前探,五指如钩,缓缓向着瘦小老喇嘛抓了过去。
瘦小老喇嘛那薄薄的唇角泛起了一丝笑意,单掌一挺,掌心向外,微微颤抖了起来。
傅少华的右掌缓缓往前探,瘦小老喇嘛一只挺立的手掌抖得也越见厉害。
傅少华额上现了汗迹。
瘦小老喇嘛唇边那丝笑意不知何时候没了。
傅少华额上的汗越来越多,右手臂也快伸直了。
瘦小老喇嘛一只挺立的右掌由颤抖而变成了前后摇摆,一身骨节格格作响,听起来怕人。铁大两眼睁得老大,脚下缓慢地向着傅少华身后移去。
突然,瘦小老喇嘛那瘦小身躯猛然往前一倾,“叭”一声地身下石座崩裂了一块,傅少华适时收掌垂手。后殿里有着一瞬间的静寂。
瘦小老喇嘛面如死灰,这时候看他显得虚弱异常,任何人都能一指头取他性命。
而,傅少华站在原地没动。
铁大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少爷。”
傅少华一抬手,铁大松了一颗心,也闭上了嘴,他明白,少爷无恙,也不让他乘人之危。
倏地,瘦小老喇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话说得有气无力:“年轻人,你艺出何门?”傅少华没说话,向着瘦小老喇嘛伸出了手。
瘦小老喇嘛一摇头道:“无论如何,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不能给你。”
铁大陡然色变,他刚要动,十名大喇嘛比他快,四名扑向了他,另六个则抬掌齐击傅少华。
铁大难敌四名大喇嘛联手。
傅少华跟瘦小老喇嘛同样的虚弱。
就在这当儿,殿门外响起一声怪笑:“老喇嘛,你睁眼瞧瞧这个。”
瘦小老喇嘛神情一震,陡然沉喝:“住手。”
十名大喇嘛收势齐退。
殿门口站着商二,他两手捧着一堆东西,那堆东西有弓有矢,有甲有胄。
只见瘦小老喇嘛步下石座,在石座前躬下身去。
商二怪笑说道:“老喇嘛,你认识这是些什么东西么?”
瘦小老喇嘛一抬头,肃然说道:“这是康熙爷当年平准凯旋,驻跸‘小召’,赐给‘小召’的弓矢甲胄。”
商二笑吟吟地道:“你认得就行,乖乖地把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交出来。要不然我就三脚两脚踩碎了它。”
瘦小老喇嘛一句话没说,转身从石座下摸出一个黄绫小包递给了傅少华。
商二道:“少爷,打开瞧瞧,别让他蒙了。”
傅少华打开黄绫小包略一层视,立即往怀里一揣,转身向外行去。
铁大怔了一怔,大步跟了上去。
只听瘦小老喇嘛道:“你可以放下康熙爷的遗宝了。”
商二道:“那当然,我就放在这殿门外,等我们走后你一样也不会少。”
他伸出一只手,先关这一扇,再关那一扇地关上了两扇巨大殿门,然后把两扇门一扣,把那弓矢甲胄往地上一放,撒腿就跑。
傅少华在前,铁大、商二紧跟在后,出了“小召”没在归化城里停留,很快地出了归化城直往南奔。
一口气奔出了三十里,到了大黑河边上,傅少华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铁大大吃一惊,忙上前搀扶道:“少爷,您怎么了?”
商二伸手一拦道:“你站在旁边是干什么的,少爷伤在那老番秃第二招弹指之下,你一点也没看出来?”
铁大睁大了眼道:“这……这……”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不碍事,血吐出来就好多了,刚才我一直忍着,这要是吐在那后殿里,咱俩就永远留在‘小召’里了。”
铁大一见傅少华开了口,心头一松道:“让我给您推拿推拿。”
走过来就要伸手。
傅少华抬手一拦站了起来道:“不碍事了,这老喇嘛好不厉害,一个扎萨克喇嘛如此,再往上去其厉害可想而知,看来这些密宗若是不除,咱们便难于对付虏贼。”
铁大道:“我就不信没个克制他们的办法。”
商二冷冷扫了他一眼。
铁大脸一红道:“看什么,你神气行了么,我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只会弄堆破脏玩艺儿吓唬人!”
商二道:“谁灵?”
铁大立即哑口无言。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这一带是不能待了,十天半月之内我不能妄动真气。也不能跟人动手,这一点那老喇嘛看得很清楚。咱们走吧。”
铁大道:“少爷,咱们哪儿去?”
傅少华道:“先离开这儿再说。”
他是说走就走,话落,迈步行去。
走着,铁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跺脚道:“糟了,咱们漏了一件事。”
商二道:“什么事?”
铁大道:“他们不是从哪儿弄来个人么?”
“早瞧见了,”商二翻了他一眼道:“要什么事我记住还行,少爷跟我一进‘小召’就先找他,人倒吊在后院一棵枣树上。都僵了,正是少爷说的那个毛胡子。”“好番秃。”
铁大咬牙叫道:“早知道这样就该在他们之中找回一个来。”
“算了吧。”
商二道:“你没七窍冒血躺在那后殿里就该知足。”
铁大须发微张道:“你别把姓铁的瞧扁了,有一天我再到归化来,非一个一个地放倒那十个番秃不可。”
商二冷冷一笑道:“我等着瞧了。”
铁大没说话,半天始道:“只不知道他们从他嘴里问出了什么?”
商二道:“人都死了,那谁知道,看情形恐怕他们没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要不然他不会落个倒吊而死。”
铁大一点头道:“是条汉子。”
说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十几里已然过去。抬眼四下看着,黄沙无垠,荒凉一片,远近不见人烟。
铁大道:“少爷,咱们往哪儿去?”
傅少华还没说话,一阵清脆的驼铃声随风飘了过来。
商二“咦”地一声道:“好家伙,骆驼不少嘛。”
铁大“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是不少,至少也有十匹。”
这阵驼铃声来势极快,只听还在里许以外,说话之间在前方那黄沙之中已出现了一队驼影,指头算算,一匹不多,一匹不少,整整十匹,四十条长腿迈动,风驰电掣般向这边奔驰了过来。
铁大“嗯”一声道:“好家伙,清一色的千里明驼,这是谁这大气派?”商二凝目望着道:“只怕是这一带的大户。”
说话间十匹骆驼已然来近,果然,清一色的千里明驼,最近一匹骆驼上,是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身后九匹骆驼上俱是身躯高大,黑纱蒙面的黑衣壮汉。
那身材矮小的黑衣人头上一顶风帽戴得紧,压得低,脸上也蒙块黑纱,浑身上下不露一点肌肤,就连那双手都戴着一双黑手套,别说长像了,连是男是女都让人分不清。他不知有什么急事,带着那几个黑衣壮汉催动千里明驼跟阵风一般,转眼工夫已到了三人跟前,从三人跟前卷起一天黄沙掠了过去。
临掠过去那一刹那,前头骆驼上那黑衣人偏过脸来对傅少华看了一眼。傅少华、铁大、商二都看的清楚,在那块覆面黑纱后,有两道比电还亮,而且带着冷意的光芒一闪。
这十匹骆驼来势快,去势也快,一转眼工夫成了十个小黑点。商二开了口:“好足的眼神。”
铁大道:“是哪一路的,看出来了么?”
商二微一摇头道:“没有,不过以我看前头那匹骆驼上,恐怕是个女的。”
铁大道:“怎见得,你怎么瞧出来的?”
商二道:“你没看见么,身材那么纤小,连一双手一双脚都那么小,男人家里头哪有那个样儿的。”
铁大道:“要是个女的,瞧这气派,只怕来头不小,能统率那么几个粗壮大汉,只怕她也不简单……”
傅少华道:“商二是没看错,她是个女的,年纪还很轻。”
铁大转眼问道:“您怎么知道?”
傅少华还没说话,只听商二轻“咦”一声道:“又折回来了。”
铁大忙转眼一看,只见适才那十匹骆驼消逝处那天地一线间出现了两个小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瞬间工夫之后已经能看清楚了,那果然是两匹千里明驼,两匹骆驼上高坐的也正是两个黑衣壮汉。
铁大道:“这是什么意思?”
商二道:“你问我,我问谁?”
说话间那两匹千里明驼已然来近,从三人面前十几丈处驰过,绕了个大圈子又折了回去。
铁大一皱浓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商二道:“现在我明白了,刚才没看清楚咱们,折回来看看。”
铁大浓眉扬道:“脸上又没花儿,有什么好瞧的,把他俩弄下来。”
铁大就是这么个人,说干就干。话落他双眉刚提,傅少华抬手拦住了,道:“别莽撞。”
就在这时候,那两匹已然折回来的千里明驼突然停了下来,在飞驰间突然停下,跟钉在地上一样,这不容易。
商二轻轻说了一声:“骑术不赖。”
只听居左一名蒙面黑衣壮汉扬声发话说道:“三位之中哪一位是‘铁骑会’的傅少主?”
铁大一怔道:“好嘛,敢情认得咱们。”
傅少华那里扬声答了话:“我就是傅某人,尊驾有什么见教?”
“不敢,”那居左蒙面黑衣壮汉在驼背抱拳,高声说道:“敝上敬候傅少主于前面十里白沙滩相见,请傅少主前往一会。”
拉转骆驼,飞驰而去。
显然是不容傅少主多说,也不容傅少华多问。
铁大高扬浓眉道:“这叫什么,谁知道你们家门儿朝哪儿开?”
商二道:“去了就知道了。”
傅少华皱着一双剑眉,很久方道:“我遍寻记忆,想不出什么时候认识对方……。”
铁大道:“可是人家认得您呀。”
“不,”商二道:“他们也不认识少爷,要不然他不会问那么一句,只能说他们知道咱们。”
铁大道:“那么她邀约少爷前面十里白沙滩相见,这是什么意思?”
商二摇头说道:“不知道,猜不透,他们也颇见高明!连边儿都不让咱们摸着一点儿。……
傅少华道:“这一回非福即祸,要是福还好,要是祸,我十天半月内不能妄动真气……。””
铁大一拍胸脯道:“有我跟商二在,还用您出手?”
商二冷冷瞄了他一眼道:“又来了,吃一次亏还学不了乖么。”
铁大眼一瞪道:“那要不就别去。”
“别去?”商二冷笑说道:“你说的轻松,要是祸,人家既说了个‘请’,只怕早在这一带圈上了,还会任你走么?”
铁大道:“我不信他们能围得住咱们。”
商二道:“你别忘了,少爷十天半月之内不能妄动真气……”
“我没忘,”铁大道:“咱们是干什么的?”
商二冷笑一声道:“铁大,你的确糊涂,俗话说得好,‘不是猛龙不过江’,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人家既知道是咱们而敢邀约,那自然是有把握,有所仗恃。”
铁大就是不服,还待再说,那里傅少华已然一句:“走吧。”迈步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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