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脸微红,神色窘迫尴尬,一出来便道:“小郭,我算是怕了你,当年的脾气丝毫未改,专门掀人的底,跟人过不去,让人难堪……”
郭六爷淡然一笑道:“四阿哥还责我?”
乾隆倏然一笑道:“怎么,我不先倒打你一钉耙,难道等着听你罗嗦个没完,*得我无处可躲,没地儿放脸不成?”
郭六爷不为已甚,趁势笑了。
乾隆也机灵,上来抓住他一双手,凝目一打量:“小郭,别动,比我瞧瞧……”
眉锋微皱,一摇头道:“哪里是当年的盖世美男子,分明是个糟老头子嘛。”
郭六爷道:“江湖草民终日出生入死,奔波于江湖路上,宿露寒风,尝艰吃苦,自然要比养尊处优,衾金玉……”
“你,又来了!”乾隆一皱眉道:“我怕你,行不!小郭,来,坐下聊。”
拉着郭六爷坐了下来。
唐子冀吓白了脸,到现在他才定过神,收了魂,恢复了些颜色,忙把桌上那杯茶捧了过来。
乾隆没看他一眼,望着郭六爷道:“小郭,现在容我说句心里的话,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念可支,没想到今夜……”
郭六爷截口说道:“四阿哥,我也是,我正预备跑趟热河看您去!”
乾隆叫道:“小郭,饶了我,行么?你来了,我知道是谁么,江湖人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你更明白,我能不防不小心么?我可是一身系天下安危,不比当年吃闲饭的宝亲王呀,后来虽然知道来的是你了,可是我已经躲起来了,怎好……无论怎么说,我已经承认过不是了,你还要拿我怎么样?老朋友了,多年不见,别一见面就难为人行不?”
郭六爷道:“您的话就是圣旨,我岂敢不遵……”
乾隆皱着眉道:“我的小郭,你怎么……算我没听见,耳不闻,心不烦,头不大,告诉我,云珠、梅心、德佳,她三位可好?”
郭六爷道:“托您的齐天洪福,她三个都很好。”
乾隆摇头说道:“小郭,齐人之乐是左拥右抱,你呢?简直羡煞人,妒煞人……”
郭六爷道:“怎及得您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
乾隆他装没听见,道:“小郭,我可是多年没见那三位美姑娘怎么样,是老了,替你生了多少金童玉女呀!”
郭六爷道:“我只有一个女儿,砚霜所生。”
乾隆一怔道:“怎么,云珠跟德佳……”
郭六爷道:“她两个无所出。”
乾隆眉锋微皱,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该是……”抬眼凝目,道:“小郭,不要紧,我有偏方,等我回去后派专人给你送……”
郭六爷摇头说道:“谢谢您,四阿哥,命里有的,不必强求,命里没有,也强求不得,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已经很知足了。”
乾隆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也是,就拿我来说吧,儿子倒不少,想要个女儿就没有,左求偏方,右求偏方,结果一个个地仍是弄璋不弄瓦,你说有什么办法,大半这就是命里没有……”
一顿,接问道:“她,你那个女儿,叫什么呀?”
郭六爷道:“玉霜,俗么?”
“俗?”乾隆轻击一掌道:“谁说的,简直既雅又动听,错非你小郭跟梅心,谁能想出这么美好的名字,她多大了?”
郭六爷道:“今年整二十。”
乾隆“哎哟!”,一声道:“可都二十了,儿女辈俱已长成,咱们这老一辈的焉得不华发满须,脸生鸡皮。有婆家了么?”
郭六爷摇头淡笑道:“还没有,高不成,低不就,这年头为人父母,做人爹娘的也得*上一分心。”
乾隆道:“说得是,不容易啊。她,像谁呀,你还是梅心?”
郭六爷道:“她长得像砚霜。”
乾隆猛在大腿上拍了一掌:“唉!立场害人,要不是这短命的立场,我就是碰破头也非求得这个儿媳妇不可,如今,别提了……”
他镇定、热络、闲话家常像当年的老朋友,像一家人,足见这位四阿哥宝亲王确有过人之处。当年雍正选上了他继承大业,眼光也有独到之处,丝毫没错。
而,郭六爷不甘长此下去,他转了话锋:“四阿哥,御驾离京畿,幸‘辽阳’,是为……”
乾隆脸一红,笑得有点窘,道:“小郭,你知道我的毛病,寡人有疾,寡人好那调调儿,京畿一带的我都看腻了,早就想溜出来换换胃口,可巧我这趟上‘热河’打围,内监有人奏禀,说这儿有个天生尤物大美人,于是乎我就从热河轻车简从溜来了‘辽阳’,明白了么?”
郭六爷含笑说道:“江山易改,四阿哥的本性难移,见着了么?”
乾隆摇头说道:“还没有!你不知道,可急死我了,我在这儿不能多耽搁,东西两宫都在‘承德山庄’,万一要让她们知道了,来个联袂找上‘辽阳’,那我吃不着羊肉还会沾上一身膻,所以我已下了旨,著他们赶快给我找,迟了我就要他们的脑袋。”
他说来煞有其事,郭六爷却淡然一笑道:“四阿哥,那位尤物可是姓李?”
乾隆微愕说道:“姓李?谁说的,你怎么知道她……”
郭六爷道:“我不但知道他姓什么,而且还知道他叫什么。”
乾隆忙道:“小郭,她叫什么?”
郭六爷道:“他那名儿两字克威,对么?”
乾隆为之一惊,抬眼望向唐子冀,唐子冀脸上变了色,无言以对,天知道,他能说什么,他一般地糊涂。
郭六爷笑说道:“唐领班去过‘龙记客栈’,打听过李克威这个人,可对?”
唐子冀只得说道:“是……是……是的,郭总管。”
乾隆狠狠盯了唐子冀一眼,然后转望六爷道:“小郭,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在‘辽东’,要不然我绝不会让唐子冀往‘龙记客栈’里跑,这不等于送上门去么?”
郭六爷笑笑说道;“四阿哥,我今天白天刚到。”
乾隆一怔摇了头:“我怎么这么倒霉,你早不来,晚不来……”
郭六爷道:“四阿哥,能见着故人算倒霉么,我来得不是时候?”
乾隆一摆手,道:“小郭,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郭六爷微一笑道:“有‘辽东镖局’的沈大镖师给我带路,我还怕找不到这儿么?”
乾隆一咬牙,说了声:“沈振东……”
郭六爷道:“四阿哥,我可没想到您在郭家人的身边,安插了这么一把利刃,一根浸了毒的钢针,您高明。”
乾隆苦笑说道:“别损我了,小郭,要高明还会被你……”
脸色微微一整,道:“小郭,既然今天你说到了这儿,那我就跟你明对明地说上一说,别都憋在心里,你不能怪我这么做,郭家有郭家的打算,我也得有我的打算,这就跟在边境布上重兵的道理一样,我不能不防着外面来的侵略。”
郭六爷微一点头,道:“四阿哥,我不能不承认您说的是理,在两个敌对的立场之间,一方面加强防务,严阵以待,另一方面是不能相责的,无如,四阿哥,假如哪一方面先下了手……”
乾隆两眼一睁,道:“小郭,你说谁先下手了?”
郭六爷道:“四阿哥,我的女儿玉霜,已经失踪了不少日子了!”
乾隆一怔,急道:“怎么说,你那女儿……玉霜她……她失踪了?”
郭六爷点头说道:“是的,四阿哥。”
乾隆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郭六爷道:“已经有不少日子了。”
乾隆道:“玉霜她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郭六爷道:“郭家的‘万安道’之外,‘沟帮子’附近。”
乾隆叫道:“怪不得你会那么老远地跑到‘辽东’来,便是为这么?”
郭六爷道:“是的,四阿哥,我说过,为人父母,做人爹娘的,就要替儿女*上一份心,四阿哥也说不容易。”
乾隆抬眼望向唐子冀。
唐子冀忙道:“回您,老爷子,没有,绝没有。”
乾隆神情一松,转过脸来道:“小郭,你听见了?”
郭六爷微一点头道:“我听见了,四阿哥,是没有这回事,还是没见下面上报?”
乾隆转望唐子冀道:“唐子冀,你说!”
唐子冀当即说道:“郭总管,不瞒您说,只要是官家派出的人,他们的一动一静,全在我掌握之中,我清楚,再说玉霜姑娘失踪,这是人事。只要是他们干的,他们绝不敢不上报。”
郭六爷道:“这就怪了,那怎么有个人自己承认掳去了玉霜,而且承认他是官家的人,更对郭家的动静了若指掌。”
乾隆忙问道:“有个人……谁?”
唐子冀也问道:“郭总管,这人是谁?”
郭六爷道:“玉翎雕,唐领班听说过么?”
乾隆叫道:“玉翎雕,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唐子冀那里点头说道:“这个人我听说过,身手奇高,独来独往,出道没多久就震动了整个江湖,只是,郭总管,他绝不是官家的人。”
郭六爷道:“真的么,唐领班?”
唐子冀道:“郭总管,唐子冀愿以这条老命担保。”
郭六爷眉锋一皱道:“那我就不敢不信了,只是……”
乾隆接口说道:“这玉翎雕他为什么承认是官家的人?”
郭六爷道:“这正是我百思莫解之处,也许他有意为官家效力……”
乾隆两眼微微一睁,神色为之稍动,旋即他敛态说道:“小郭,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相信唐子冀,就算我要动你郭家的人,也不会先从小郭你这行六的下手。”
郭六爷淡然一笑,摇头说道:“不然,四阿哥,假如有一天您真要向郭家下手的话,我敢说您一定先向我这个行六的下手。”
乾隆脸一红道:“有说么,小郭?”
“自然有!”郭六爷道:“因为郭家六龙,未者为最,而最招人恨,最招人怕的,也是我这个六龙之末,行六的郭燕南。”
乾隆没说话,可是旋即他又开了口,“不过这件事……”
郭六爷道:“这件事我相信您,也相信唐领班。”
乾隆吁了一口气道:“谢谢你,小郭。”
郭六爷道:“我不敢当,四阿哥,我还有件事请教……”
乾隆道:“少跟我来这一套,问你的。”
郭六爷微微一笑道:“四阿哥,前两天……就是这一两天,郭家住在‘沟帮子’附近的八名弟兄被人杀了,住处也被人放了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片瓦无存,据说杀人放火的是一些黑衣蒙面,身手不俗的骑士……”
乾隆叫道:“小郭,难不成你又怀疑……”霍地转过脸去,道:“唐子冀,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他们干的?”
唐子冀道:“回您,老爷子,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但也绝不是他们干的!”
乾隆微一点头道;“那就好,小郭,这两件事你都找不到我头上来。”
郭六爷道:“我也希望这样,四阿哥,我并不愿意在小小不然的情形下,伤了您我间这般不平凡的交情。”
乾隆道:“可说的是呀,谁又愿意呢,平心而论,除非是万不得已,你郭家不动,我倒愿意这样彼此井河不犯,相安无事。”
郭六爷道:“那么杀郭家弟兄的,这又是谁?”
乾隆抬眼问道:“唐子冀,这你知道么?”
唐子冀道:“回您,老爷子,没听下面上报,我不知道,不过,‘老哈河’一带的几个旗营,这两天逮住了人是实。”
乾隆忙问道:“拿住了个什么人?”
唐子冀道:“是个马贼,关外的。”
乾隆“哦!”一声道:“原来是个小小的马……”
忽地转望郭六爷道:“小郭,杀人放火的是他们吧,我听说关外这帮马贼的人数不少,实力也挺雄厚,单好马就近千匹,他们野蛮凶暴,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我早就想派人剿了他们,可是听说他们个个有一身好武艺、好骑术,也行踪不定,今东明西,不容易……”
郭六爷道:“四阿哥对关外这帮胡子知道得很清楚,他们的确人数不少,实力雄厚,的确野蛮凶残,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也的确人人有身好武艺、好骑术,只是要说下手郭家,我以为他们还没有这个胆。”
乾隆瞪着眼道:“这么说,你不以为是他们?”
郭六爷道:“是的,四阿哥,我不以为是他们。”
乾隆道:“那……那又会是谁?”
郭六爷道:“不管他们是谁,只不是四阿哥您的人就行了。”
乾隆道:“这不就结了么,绝不是,小郭,唐子冀刚说过……”
郭六爷微一摇头道:“四阿哥,不谈这些了,您找李克威又为什么?”
乾隆道:“怎么,这个人你认识?”
郭六爷道:“我听说过这个人,但缘悭一面。”
乾隆道:“既然他不是你郭家的人,跟你郭家也没关系,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郭六爷道:“四阿哥,我不是管,这只是问问。”
乾隆道:“小郭,你最好也别问。”
郭六爷笑笑说道:“四阿哥,这是机密么?”
乾隆一点头道:“算得上,真的,小郭,最好你连问都别问。”
郭六爷道:“只要对郭家无碍,我可以不问。”
乾隆道:“小郭,你这话说的……我找他关你郭家什么事?”
郭六爷道:“四阿哥如果有意用他来对付郭家,他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乾隆微微一惊道,“别开玩笑,我身边的能人不少,何必非用个李克威……”
郭六爷道:“那或许因为他们都不如这位李克威。”
乾隆目光一凝,道:“怎么,小郭,听你的口气,似乎对他知道的……”
郭六爷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他有一身很好的文武所学,风神秀绝,俊美盖世,从小被一位亲贵抚养长大,他这身所学就是那位亲贵传授的,别的我一无所知。”
乾隆神情微微松了一松,道:“不管怎么说,我找他跟你郭家无关……”
郭六爷道:“四阿哥,我刚才漏说了一点,他杀过‘辽东’总督的护卫领班贾得海。这,您知道?”
乾隆一点头道:“我知道,怎么?”
郭六爷道:“您应该不是追缉他吧?”
“笑话。”乾隆道:“追缉他用得着我亲自出马。”
“说得是。”郭六爷微一点头道:“御驾亲出,事不等闭,您既然不追究这件事,也不是为拿他问罪,那就是说暂把他收留在身边派大用,对么?”
乾隆皱眉叫道:“小郭,事既不关系郭家,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郭六爷淡然一笑道:“四阿哥,正如您所说,彼此立场敌对,我身为郭家人,不能不防着点儿,四阿哥同此心,何忍相责。”
乾隆道:“没人责你,我只是不愿你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明说过,只要郭家不动,我宁愿这样井河不犯,相安无事下去,既然这样,我又怎么会收李克威拿他对付郭家。”
郭六爷摇头说道:“四阿哥,恕我直言一句,刚才那两件事我都相信,唯独这件事,对您,我不敢轻易相信。”
乾隆一拍座椅扶手,道:“信不信由你,就算是吧,令尊健在,郭家六龙威名震天下,南海势力遍当世,尤其你小郭使得一手‘大罗剑法’,难道说还怕个年轻后生李克威不成么。”
郭六爷一点头道:“是的,四阿哥,但郭家人无人骄狂自满,郭家的任何一个,永远相信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的说法。”
乾隆摇头拍腿,叫道:“真要命,小郭,我真拿你没办法,恨只恨这该死的沈振东,都是他给我惹来这大麻烦,我摘他的脑袋。”
郭六爷道:“四阿哥,别迁怒于别人,要怪只能怪您自己。”
乾隆道:“怪我什么,难道是我把你引来的不成?”
郭六爷道:“事实正是,您要不动这念头,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乾隆皱眉叫道:“我的天爷,我真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才好,小郭,郭总管,郭六爷,我再说一句,我找李克威,根本不关你郭家的事,够了么,行了么!”
郭六爷不愠不火,淡然一笑道:“岂有不行不够之理,您是皇上,居九五之尊,*生杀予夺之权,您说话就是圣旨,当然行、当然够,只是……”
顿了顿,接问道:“您御驾亲出,郑重其事,找这藉藉无名,默默无闻的年轻后生李克威,总不会没有理由吧?”
乾隆点头说道:“有,当然有,这我不否认。”
郭六爷道:“那么,四阿哥,您请告诉我,那理由是什么?”
乾隆一叹摇头道:“小郭,我脚下要是有条缝的话,我可真想钻下去,一个大男人家,尤其是你,绝不该这样婆婆妈妈、唠唠叨叨地没个完没个了……”
“不,四阿哥。”郭六爷道:“我有完有了,只要您告诉我究竟为什么找李克威,我马上站起身来走路,这总行了吧?”
乾隆道:“这么说,我要是不说,你就赖着不走?”
郭六爷笑笑说道:“四阿哥,赖,太难听,也用得不妥,多年不见一旦相逢,难得可贵,今夕何夕,应该是畅谈终宵,难分难舍。”
“别,老天爷。”乾隆摇手说道:“千万别,我也不叫你现在就走,以后有的是机会,还怕咱两个碰不着头,见不着面么。”
郭六爷摇头说道:“四阿哥诚乃天下一等忍人,全无半点朋友情义……”
乾隆道:“别磨我,小郭,那没有用。”
郭六爷道:“那正如四阿哥所说,我只好在这儿赖定了。”
乾隆一点头道:“好,你赖吧,最好赖上一辈子都别走,我不怕你吃喝穿,有你这么个陪着倒也不错,怕只怕你家里的那三位……”
郭六爷笑道:“她们要知道我跟您在一起,定然也很放心,您想嘛,您贵为皇上,伴在您身边,绝不会有凶险可言……”
乾隆道:“那可难说,伴君如伴虎。”
郭六爷淡然一笑道:“四阿哥,我是个怕虎的人么?”
乾隆脸色一变,旋即皱眉叫道:“小郭你……”
郭六爷接着说道:“再说,跟您在一起,吃喝穿也绝错不了,胜似在我那‘独山湖’家里百倍不止,她三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乾隆一点头,道:“行,你耗吧,咱们都耗……”抬眼望向唐子冀,道:“唐子冀,给他顶备个住处……”
“不,”郭六爷道:“这间好,我喜欢这儿。”
乾隆道:“那我让你,惹不起总躲得起……”
郭六爷摇头说道:“四阿哥,您不能再躲了,躲也躲不掉,您想想看,您每天要听取多少机密,有我这么一个人穷追不舍,寸步不离,方便么?”
乾隆沉默了,没再说话,半晌地猛一点头道:“好吧,我认输,我算是服了你,听着……”
郭六爷道:“四阿哥,我洗耳恭听。”
乾隆道:“你知道,小郭,他既然是个亲贵抚养长大的,一身所学又是得自那个亲贵,他就该算是我爱新觉罗的人,我要收揽他,绝不能任他被你郭家拉了去,明白了么,够了么?”
郭六爷淡然一笑道:“这是实话么,四阿哥?”
乾隆道:“难道你还让我这个皇上赌咒不成。”
郭六爷道:“那不敢,四阿哥,无如您御驾亲出……”
乾隆道:“在我眼里,他是个强过我身边这些人百倍千倍不止的奇才,我该御驾亲出,礼贤下士,这答复你满意么?”
郭六爷道:“这就跟当年求郭璞一样,我相信。只是,四阿哥,他既是位亲贵抚养长大的,您又何必求诸于野。”
乾隆呆了一呆,神情微震,旋即说道:“我怎么能不求诸于野,那个抚养他、调教他的亲贵早就没了,如今他是个没装辔头的野马……”
郭六爷微一摇头道:“不对,四阿哥。”
乾隆忙道:“怎么不对了,我的郭六爷?”
“别折我,四阿哥。”郭六爷道:“他既然是位由亲贵抚养长大,调教出来的,他感恩图报,自然就认为自己是官家的人,何必您御驾亲出,求诸于野。”
乾隆道:“话虽这么说,可是我总不能没个表示,士为知己者死,假如我这个皇上有这么一番表示,我相信他会为我卖命。”
郭六爷笑了笑道:“四阿哥的确是擅于拢揽人心……”
乾隆道:“带人的人就需要这样,何况我是一国之君。”
郭六爷道:“请您告诉我,那位已故的亲贵是谁?”
乾隆道:“不用问,你不认识。”
郭六爷道:“说说何妨。”
乾隆无可奈何,一点头道:“好吧,一位蒙古亲王,格必沁,你认识么?”
这个名字陌生得很,郭六爷的确不认识,他道:“我没想到一个蒙古亲王竟能调教出……”
乾隆截口说道:“你不是说郭家人永远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的说法么,他就是人外之人,天外之天……”
“您厉害。”郭六爷含笑说道:“您收揽李克威的最终目的,只怕仍为对付郭家。”
乾隆略一迟疑,点头说道:“我不否认,我是为防万一,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道是:‘有备无患’,我所以收揽李克威,是预备在不得已时派他上场,并不是要他去下手去对付郭家,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郭六爷淡然一笑道:“四阿哥,我不放心又如何,在此我愿进一句忠言,多年来郭家一直未采取行动,可以说是很对得起您了。因之,我也不希望您先动,否则的话,我敢说吃亏的不是郭家而是您。”
话落,他挺身站了起来,道:“四阿哥,我告辞。”
乾隆跟着站起,一张脸有点阴沉,道:“怎么,要走?”
郭六爷道:“我说过,您只一说出找李克威的目的,我马上就走,话是我说的,我不敢轻易食言失信。”
乾隆点了点头道:“好吧,你是个信人,我不留你了,也乐得清闲安静,小郭,临走时我问你一句,最近有海青的消息么?”
郭六爷道:“当年我到新疆去过一趟,可是没能找着他,之后我就没再去了,也从此没了他的消息,您问这……”
乾隆道:“见了你我就想起了海青,随口问问,当年都是好朋友,如今一个立场敌对,一个没了下落……唉,你走吧,我不送你了,唐子冀,代我送郭六爷。”
他似乎有感触,很难过,说完了话,头一低,转身走进了垂着珠帘的那一间。
六爷燕南站在那儿望着他那背影,没说话。
唐子冀迟疑着微一哈腰道:“郭总管,您请。”
郭六爷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唐子冀代主送客,紧跟在郭六爷后头出去了。
郭六爷一走,珠帘掀动,乾隆又从里面走了出来,往那张小圆桌前一坐,顺手拿起那个玲珑小巧,名贵异常的鼻烟壶放在鼻端,两眼发直,不住地轻轻地闻,似乎在沉思,在想什么事。
有顷,步履响动,唐子冀回来了,进门施一礼。
乾隆没看他,开口问道:“走了?”
唐子冀垂着手,哈着腰,恭谨答道:“是的,老爷子。”
乾隆道:“真走了么?”
唐子冀一点就透,忙道:“您请放心,是真走了。”
乾隆拿下了鼻烟壶,抬起了眼,道:“郭燕南的那个女儿真不是……”
唐子冀忙道:“回您,真不是他们干的,奴才一点不知道。”
乾隆轻哼一声道:“庸才。”
唐子冀不懂主子何指,可是他知道怎么办,一低头道:“奴才该死。”
乾隆道:“郭老六所说‘沟帮子’附近,他郭家人被杀一事呢?”
唐子冀道:“回您,那是他们干的。”
乾隆微微点了点头道:“他们那个……叫什么来着?”
唐子冀道:“回您,老爷子,他们叫‘黑骑会’。”
“嗯,好,黑骑会,”乾隆点着头道:“这个名儿挺好,很神气,很威风,你……”
目光一凝,接问道:“真知道‘玉翎雕’这个人?”
唐子冀道:“回您,奴才听他们上报过。”
乾隆道:“这个人怎么样,比那个李克威如何?”
唐子冀道:“据他们说,‘玉翎雕’这个人跟李克威不相上下……”
乾隆两眼微睁,“哦”地一声道:“那为什么不给我找‘玉翎雕’?”
唐子冀忙道:“据他们说‘玉翎雕’这个人飘忽、神秘,今东明西,像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不好找,而且也怕……”
乾隆把鼻烟壶往桌上一丢,道:“我问你,他们找过‘玉翎雕’没有?”
唐子冀吓得一哆嗦,忙道:“回您,老爷子,找过,他们已找过玉翎雕,可是没能找着,可巧这时候克李威出现了,他们就舍了玉翎雕找上了李克威。”
乾隆道:“舍了玉翎雕,谁叫他们舍的,擅改主张,简直混帐,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求才若渴,多一个是一个。”
唐子冀忙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乾隆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跟你没关系,你可知道玉翎雕为什么跟郭家作对?”
唐子冀道:“这个奴才不清楚,大半是有仇有过节。”
“那最好。”乾隆一点头,站了起来,道:“从现在起,再给我多找个玉翎雕,我在这儿不能多待,限期十天,找不着这两个人我要脑袋,花了这么多银子,任少君他究竟给我做了什么,哼!”
手往后一背,转身走了回去。
唐子冀在后面哈下了腰:“是,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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