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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人类历史上早已发生过的事

  关于有几种飞蛾,可以在远距离互通信息,我当然也知道,陈岛想用这一点来证明蛾比人高级,那还难不倒我。

  我冷冷地道:“那只不过是昆虫的一项本能,不能证明昆虫是高级生物。”

  陈岛忽然叹了一口气:“你这个人倒很趣。”

  我有点啼笑皆非:“任何人,在把自己和蛾作比较的时候,都不会认为自己比蛾低级。”

  陈岛现出了一个看来很神秘的笑容:“所以,这才是人的悲哀,要是人肯承认自己不如蛾,那倒好了。你可知道,蛾在远距离传递信息时,由它生物体所发出来的微波,何等精妙?”

  我感到话题变得很乏味,没有兴趣再说下去,所以很冷淡地道:“不知道。”

  陈岛却还在说下去:“这种微波,我已经捕捉到了,可是它属于什么性质,我还不知道。不过,所有由生物体的活动所发出来的能量波,基本上都大同小异,人脑活动,也能产生同样的能量,可是,你能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吗?”

  他忽然把话题转到人脑活动,那不禁令我怔了一怔,我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或者可以给我一定的启发。

  所以,我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摇着头:“当然不知道。有可能知道吗?”

  陈岛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有可能,理论上来说,可能。”

  我对他的回答表示不满:“理论上。”

  陈岛立时道:“理论上可以成立的事,就可以通过研究来逐步变成事实!”

  我斜眼着他:“你的理论是什么?”

  陈岛并没有立即回答,想了一想才道:“人脑的活动,会产生一种讯息——事实上,任何生物的活动,都会产生各种不同的讯息,甚至一片树叶在舒展,也会有讯息。”

  我扬了扬眉,没有反驳。

  陈岛又道:“这种由人脑活动产生的讯息,有一些科学家称之为脑电流波,其实这很不正常——”

  我反驳道:“为什么?仪器可以记录下脑部活动所产生的生物电各种波形,那叫脑电图。”

  陈岛用一种十分不屑的眼光望着我:“你能根据脑电图,测知这个人在想什么吗?”

  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陈岛摇着头:“生物电是一回事,能够表示思想的讯息,又是另一回事。任何讯息都可以在特定的仪器上显示出波形来,可是讯息是千变万化!”

  他越说越专门了,我道:“还是再说你的理论。”

  陈岛道:“第一,肯定了人脑的活动,有产生信息的功能,那么,只要这种信息被接收,再经过分析复原,就可以知道这种信息代表什么。”

  我有点想嗤之鼻,说:“太容易了,接收这信息,怎么接收法?”

  陈岛看出了我的心意:“在收音机还未曾发明之前,人类也无法想像,可以通过一些装置,把来无影去无踪的无线电波捕捉到,令之还原成为声音,还可以进一步令之还原成为形象。”

  他又说了一番我无法反驳的话,我只好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种装置,可以接收人脑活动所产生的信息,并且将之还原,远距离思想交流,就变成可能?”

  陈岛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气来:“这只是初步设想,事实上,人脑不但有产生信息的功能,也有接受信息的功能。”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陈岛继续道:“连某种昆虫都有这种能力,人怎么会没有?我相信人脑有这种功能,但是却不懂得如何运用。”我的语声有点结结巴巴:“如果……人脑有这种功能,那么……就可以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了。”

  陈岛道:“是啊,那时候,人类互相交通,不必通过语言。语言会被淘汰。人可以在思想上直接交流。”

  我“哦”地一声,陈岛的理论,的确是可以成立。陈岛忽然又笑了起来:“真到了那一天,有许多人一定无法再生存。能生存下来的,是另一种人,完全和如今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不同。”

  我有点偶然:“为什么?”

  陈岛道:“你想想看,那时没有谎言,没有虚假,没有欺骗,没有隐瞒,这些全是人类生存了多少年来所用的生存技俩,一旦没有了,原来的人怎么再能生活下去?非出现一种新人类不可。”

  我想想人的生活方式,也觉得十分可笑,但是我随即叹了一声:“怕只怕只有少数人有了这种能力,而绝大多数人都没有。”

  陈岛的脸色忽变了一下,转过头来,不望我。他这种反应十分奇特,我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重复了一句:“你不觉得这种情形很可怕?”

  陈岛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听说你是一个十分传奇的人物?”

  我耸肩:“本来不能算是,但是大家都这么说,久而久之,我也不敢妄自菲薄。”

  陈岛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什么的。”

  我还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间,他已经提高了声音:“无论怎样,如果可能,我很希望你到我的研究所来一次,那里有些事,你一定会有兴趣。”

  的确,听得他这样讲,我很兴趣,尤其我曾在那家精神病院中,听他提起过他的研究,已经有了成绩。但是在最近,我实在无法到维也纳去,所以我道:“真遗憾,我在日本有重要的事。请问,你到日本去,有什么特别的事?”

  我只不过是顺口问一问,可是陈岛的回答,却令我大吃一惊,大致世界实在大小!他答道:“我去看一个中学同学,听说他已成了日本著名的棋手,他的名字是尾杉三郎。”

  尾杉三郎?我真的呆住了?怎么有那么巧法?我忙道:“你和他约好了?”

  陈岛道:“没有,他十分出名,我有他的地址。”

  我十分小心地措词:“这位尾杉先生是围棋的九段。听说,他致胜的原因,是由于他知道对手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陈岛挥了挥手:‘刚才我所说的,还只是理论上的事。”

  我盯着:“既然你认为人脑应该有直接接收信息的功能,是不是有什么特异的人,这种功能特别强,实际上可以做到这一点?”

  陈岛想了一想:“也许有人能,不过我还没有发现这种例子。要是尾杉有这个本领,那真是大有趣了。我在几年前,曾和他讲过这种理论,当时他在棋坛上还只有一点小名气,他曾说,要是他能知道对方的心意,那就可以百战百胜。”

  我听得暗暗吃惊:“你告诉他如何可以发挥这种能力的方法?”

  话一出口,不禁哑然失笑,陈岛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什么,因为他只不过在理论上确定了这一点。

  陈岛跟着我笑了一下,我试探着问:“你要我到你的研究所去看什么?”

  陈岛又想了一想,才道:“看看生物发射信息和接受讯息的能力。”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猜想一定十分复杂,所以我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你要找的人惹了点麻烦。”

  陈岛扬一扬眉:“在棋赛中输了?”

  我摇头头,把尾杉的事,约略和他说了一遍,我不知道尾杉在什么地方,只好说他还在精神病院。陈岛听了我的叙述,现出十分奇怪的神色来:“怎么一回事,有那么多人精神失常。”

  我叹了一声:“像你那位自称发现了新品种的飞蛾的朋友,或许是现在生活太紧张了,会使人的精神变得不正常。”

  陈岛托着下颚,沉思着,不出声。我本来对他的印象不是太好,但经过交谈,觉得他是一个典型的、执着的科学家。

  陈岛沉思了片刻:“他不是神经失常,不是疯子。”

  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他真的发现了一只新品种的蛾?”

  陈岛道:“对他来说,是的。”

  我皱着眉,因为他的话,不太易了解。陈岛做着手势、加强他讲话的语气:“我刚才提到信息或讯号,如果他的脑子,接受到了一个信息,那信息告诉他,在他的手里有一只蛾,他就会真正地看到一只蛾,感到有一只蛾。”

  我“啊”地一声,陈岛的这个说法,和我与梁若水的设想完全一样,不过他说得更加具体。

  我挪动了一下身子:“你说得很明白了,但是一般来说,脑接受了不应该接受的讯号,这总是不正常的事吧。”

  陈岛叹了一声:“是啊,所以他就被人当成了是疯子。”

  我再把身子挪得离他近了些:“人的脑部,接受了讯号之后,就可以使这个人把不存在的事,当作是真实的存在?”

  陈岛点头,我又道:“能不能把存在的变作不存在?”

  陈岛道:“那是一样的道理。”

  我再道:“也可以把白的变成黑的,可以把一个坐着不动的,当作他是在推人下楼?”

  陈岛道:“当然可以,你举的例子很怪,怎么会忽然想到推人下楼?”

  我呆了片刻,才道:“这相当可怕,要是有人掌握了一种力量,可以强迫他人的脑子接收他发出的讯号,那么,他岂不是可以……支使他人去做任何事?”

  陈岛听得我这样说,侧着头,以一种十分奇特的目光望着我,我道:“没有这个可能?”

  陈岛道:“不是,我只是怀疑你如何会把这种早已发生的事,当作未来会发生的事。”

  我吃了一惊:“早已发生的事?这种事……早已发生了?”

  陈岛点头道:“当然是,你看看人类的历史,就可以明白。有人声称他自己授命于天,他就是天子,有权奴役他人,别人也就接受了他这种讯号,真的把他当成是天的儿子。”

  我听得他这样解释,不禁呆了。

  陈岛的话是多么简单,但是又多么有道理。

  哪有什么人会是天的儿子,但是这个人只要有方法,向他人的脑子输出信息,说他是的,虚假的事,也就变真的了。

  这种事,人类历史上实在大多,德国纳粹党的宣传家戈培尔,早已把这种事,用一句话来具体化:谎话说上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理。

  不断地把谎言、把虚假的讯息向群众输出,群众就会接受,把谎言当作真理。

  讯号可以令得上千万的人,上万万的人,变成疯狂,也可以使上万万的人,把虚假的事,相信是真的。

  这种事,在人类历史上不知曾发生过多少次,还一直会发生下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人类脑子那么容易接受讯号而产生幻觉悲哀。陈岛缓缓道:“当然,那些讯号,是通过了语言、文字来使人接受到的,直接的讯号接收,只怕还得研究。”

  我问:“你的意见,你那位朋友感到真有一只蛾在他前面的讯号,是由哪里来的?”

  陈岛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顿了一顿,现出十分悲哀的神情,重复了一下:“我不知道。”

  我在他的神情和语气上,看出了一个科学家穷年累月研究,仍然对自己研究的项目所知极少的那种悲哀。

  我有点同情他,伸手在他的肩头上轻拍了一下,他也接受了我的同情,向我苦涩地笑:“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到研究所来看看。”

  他一再邀请我去他的研究所,那使我想到,在他的研究所之中,一定有着什么特异的东西或是现象,要去到那里才能明白的。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抽空去他的研究所,但是我还是答应了下来:“好,我一定会去。”

  陈岛吸了一口气:“还有一件事,那位梁医生十分固执,不肯让病人出院——”

  我“嗯”地一声,想起他在精神病院中发脾气的一幕:“你要我向梁医生去疏通一下?”

  陈岛现出尴尬的神色来。我道:“她十分尽责,而且十分坚强,你要她改变主意,通过他人去说项是没有用的,你必须把真正的理由告诉她,那么她不但会答应你的要求,而且,还会尽她的力量帮助你。”

  陈岛静静地听我说着。等我说完,他才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说道:“真的,我怎么没有想到!”

  接着,他就皱着眉,沉思着、显然是在想:如何才能说服梁若水。

  我先让他想了一回,才道:“你不妨把你想到的理由讲给我听,看看是不是有用。”

  陈岛又想了一会,才道:“我的理由很简单,老洪觉得他掌心中有一只蛾,由于他的脑部接收到了那个信息。我要把他带回研究所去,分析他脑部所接收的种种信号。”

  我吃了一惊:“那要……经过手术?”

  陈岛先是怔了一怔,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不用把他的脑部剖开来,只需要通过仪器的记录就可以。”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早把这一切告诉梁医生,你那位姓洪的朋友已经出院了。”

  陈岛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一直致力于科学研究,对于处理人际关系。不是十分有经验。”

  我本来想告诉他一些什么“待人以诚”的话,但是继而一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复杂,根本讲不明白。也许,真要到了有一天,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不必通过语言和文字,直接由思想进行,才会有真诚的人际关系,没有谎言,无法隐瞒,无法做作。

  接下来的时间之中,我们又闲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陈岛的学识异常丰富,他甚至告诉了我,他的母亲,是一个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

  我和他越谈越投机,到了快到东京时,我忍不住告诉他:“你要去找的尾杉三郎,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人,你可能找不到他。”

  陈岛望着我,不知道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无法把事件事从头到尾向他说一遍,只好又道:“他牵涉在一件十分神秘的事件中,报上说他在精神病院,可是他其实并不在。有人正要找他。在事件之中,已有人神秘死亡。”

  陈岛的神情更是惘然不解。我也知道,我这样说,只有令得他越来越糊涂。

  我想了一想,又道:“你一定会有明白详细经过的时候——我自己心绪也很乱。或许你在见到了梁医生之后,向她问一问,她会详细告诉你。总之,你到了日本,只要找不到尾杉,你就回去找梁医生。”

  这一番话,虽然一样令得听到的人满腹疑团,但至少可以听得明白。陈岛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

  我又道:“我到日本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无法和你在一起,我会和你、和梁医生保持联络。”

  空中小姐走过来,要我们扣上安全带。陈岛一面扣上带子,一面望着我,忽然说了一句对我的批评:“你真是一个怪人。”

  我只好苦笑,我何尝是一个怪人?世上怪异的事情如此之多,根本是事情太怪,并不是我这个人怪。

  和陈岛一起下机,通过移民局检查,出了海关,他消失在人丛中,我一出机场,就上了一辆计程车吩咐司机,驶向东京铁塔。

  从机场到东京铁塔,相当遥远,行车要超过一小时。我把事情归纳了一下。唯一能使我感到高兴的是,自素被认为是“凶手”,我有了解释。虽然这种解释,不能为世人所接纳,但是我可以,自素也可以,这就够了。

  车子在铁塔前停下,我匆匆下车,穿过了停着的几辆大旅游客车,甚至粗鲁地推开了几个游人,奔进铁塔去。

  升降机前排队的人很多,我多楼梯直奔上去,奔到了白素在留言中所说的那一层,深深吸了几口气。

  那一层:有不少卖纪念品的摊子,我看到其中一个摊子由一个扁圆脸孔的少女在主持,我向她走了过去,问:“尔子小姐?”

  那少女向我望来,她还未曾回答,在她的身后,有一个中年日本妇女,本来正弯着身在整理杂物,这时陡然挺直身子。

  她虽然背着我,但是就凭她这一下动作;我已经认出她是白素!

  直到这时候,那扁圆面孔的少女才道:“是啊,先生,有什么事?”

  我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尔子小姐,没有你的事了。”

  这时,白素也转过身来,我真没有法子不佩服她,她染白了头发,有着精妙的化装,看起来十足是一个普通的中年日本妇女。这样的形象,走在马路上,绝不会有人加以特别注意。她不但化装精妙,而且神态也十足,只是当她转过身,向我望来,再精妙的化装,也掩不住她看到了我之后内心的那种极度的喜悦。

  尔子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白素,神情有点讶异,白素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尔子点了点头,白索已从摊子后面,绕了出来,来到我的身边。我和她在那天晚上分开之后,直到现在才又见面,而在分开的那段日子之中,又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真不知道有多少话要对她讲。

  所以,她一来到我身边,我马上伸手去握她的手。但白素却立时缩了缩手道:“跟着我,保持距离。”

  我四面看了一下,绝没有人注意我们,我道:“你扮得那么妙,谁能认得你。”

  白素瞪了我一眼:”可是你却是个目标。”

  我苦笑了一下,知道白素的话有理,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非立即讲给她听不可,我眼望着他处:“关于那三个目击你行凶的证人,我已知道他们为要这样说。”

  对我那么重要的一句话,白素竟然像是全然没有兴趣,只是向前走去,我忙跟在她后面,同时记着她的话:“保持距离。”

  对我这种性子急的人来说,接下来的大半小时,真是难过之至。

  我跟着白素,挤上了地下铁路的车卡,又跟着她下了车,在人头汹涌的地下铁路中走了出来,走子大约十分钟,才来到了一条相当僻静的街道上,跟着她上了楼,进了一个居住单位。我拉住了她的手,白素叹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我感到委屈,叫了起来:“我不是第一次来、我上次想劫持精神病院的院长,把你救出去。”

  白素轻轻在我身上靠了一下:“这里是尔子的住所,她是时造芳子最好的朋友。”

  我搂住了她,急不及待地把我所想到的,我和梁若水的见解,加上陈岛的理论,一口气讲了出来。我讲得十分急,而且凌乱,我相信我的这番叙述,世上除了白素之外,没有人可以听得懂。

  白素用心听着,我说到一半,她轻轻推着我坐下,她坐在我对面,我仍然紧握着她的手。这番相遇,劫后重逢,令得我感到十分紧张。

  等到我的话告了一个段落,自素才道:“是的,和我的设想一样,不过你的说法更具体。”

  我忙道:“我一直不相信那三个证人的鬼话。”

  白素沉思着:“那三个证人并不是说谎,我相信他们真的看到我推人下楼。”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但是我仍然忍不住问:“当时你在——”

  白素缓缓地摇了摇头,现出了很难过的神情:“当时我只是坐着,一动也没有动,张强忽然跳了起来,冲向窗民撞破了玻璃,跳了下去,等我定过神来,发现房间中有酒店人员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最好立即离去。”

  我吸了一口气,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是什么导致张强发生意外的?”

  白素并没有立时回答,只蹩着眉在想,过了两三分钟,白素才道:“那天晚上,张强来找我,你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感到很难过:“是的,那是我不好,不然的话,他可能不会——”

  白素摇着头道:“不,我相信结果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你们在日本大部分过程我已经知道,张强来找你是为了什么,我也知道了。你在车中向我做的那个手势,我直到见了时造旨人之后才明白。”

  白素瞪了一下:“早知道你那么笨,我会不顾一切停下车来告诉你。”

  我分辩道:“这怎能怪我笨?一个人在镜子中看不到自己,这种事,就算你说了,我也不容易明白。”

  白素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我们一到,就到时造的家去,以为芳子在。但芳子去看她的哥哥,于是我们就偷进了他的屋子,找到了那叠相片,那是完全空白的相片,当时,我们的心中,真是疑惑极了。时造向张强详细说过他进入尾杉住所的情形,怎么最重要的相片会是一片空白呢?”

  白素叙述着当时的经过,我紧张听着。

  在时造旨人的小房间中,张强大声说:“不是这一叠,我们再找。”

  白素打开了和相片放在一起的,一张折起的纸:“你看看,这是芳子写的:哥哥说这些相片十分重要,可是连底片拿回来了,冲洗店说绝对不可能弄错,相片只是一片空白。唉,哥哥的精神有点恍惚,难道他失去了记忆?”

  白素道:“这就是时造所说的相片,不用再找了。”

  张强极度懊丧:“难怪卫先生连听都不肯听我说,我竟然相信了一个疯子的话,真要命。”

  白素却和张强的想法不一样:“张先生,你是无缘无故相信了一个疯子的话?”

  张强苦笑了一下:“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可是……可是你看看,这些相片,什么一屋子的精密仪器,什么这些仪器令得尾杉可以知道他人的思想,全是一片胡言。”

  白素沉声道:“时造在镜中看不到自己,那表示有些存在的东西在他的眼中消失。反过来说不存在的东西,也就有可能在他的眼中出现。”

  (白素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她思路比我敏锐快捷多了。)

  张强仍在愤然:“那又怎样?尾杉的屋子中,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仪器。”

  白素道:“是的,但是这岂不是更证明了,有一种力量可以使他人产生错觉。”

  张强吸了一口气,语意也平静了许多:“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是一个医生,以医生的立场来说,我只承认那是病者个人的一种病变,而不是什么外来力量的影响。”

  白素道:“也许是,但是无论如何,总要到尾杉的住所去看一看。”

  自素和张强,离开了时造的住所,他们决定先回酒店一下,因为白素觉得她走得很突然,她又知道我粗心大意,说不定会忘了开启电话录音机(果然是这样),所以她要和我联络。

  他们进入酒店大堂,是凌晨一时左右,酒店职员对警方的陈述是:“他们两人才走进酒店大堂,那位女士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匆匆转身走了出去。”

  “那位男士的神情看来十分兴奋,一个人上了楼。”接下来的陈述有关白素的就是:“一直到清晨六时四十三分左右,才看到她又走进酒店,她手中提着一只方形的纸盒。”

  白素想到了什么,才急急离去的?在她离去的这段时间——从凌晨一时到清晨六时四十分,这一段时间内,她干了什么?

  白素和张强在回酒店途中,交换了不少意见,张强坚持要和白素一起到尾杉住所去,白素也没有反对。在计程车快到酒店时,白素突然想起,尾杉三郎在精神病院中。

  一个人如果掌握了能够知道他人思想的力量,这个人怎么会得精神病?这是在一个极大的疑点,可是从他居然想要扼死时造旨人的行动来看,他又的确像是一个疯子。

  自素把一点疑问,提了出来。

  张强立时道:“一个人要装病,十分困难,例如急性肠炎,就无法假装,因为生理上的症状,假装不出,但是心理上的症状、行为上的症状,就十分容易假装,所以装成自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很容易,再精密的检查,也难以发现真相。”

  白素扬眉:“尾杉如果假装疯子,对他有什么好处?”

  张强闷哼了一声:“也许更容易掩饰真相。”

  说到这时候,车子已经到了酒店门口,一面下车,白素已经想到了她要做的事,她对张强说:“这样说来,尾杉进入精神病院,只是一种掩饰,进入尾杉的住所,就十分危险。”

  张强愕然,他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如果说危险,两个人去岂不更好?”

  白素笑道:“你没有这种行动的经验,我反倒要照顾你,这样,你——”

  他们说着,已经进入大堂。在凌晨一时的时候,酒店大堂中已十分静,值班的职员看到有人走进来,会自然而然地把目光都集中在来人的身上。所以,白素把声音压低,而且讲得极快:“你不必去了,你去打电话通知卫先生,请他立即赶来,我去尾杉的住所看一看。”

  张强对我倒一直很有信心,一听说白素要他打电话叫我来,他就十分兴奋。

  于是,白素就转身走出酒店去,张强一个人上了楼。值夜的酒店职员看到的情形,就是那样,他们也如实在告诉了警方。

  奇怪的是,张强应该一上楼,立刻打电话给我。日本大酒店房间,都有国际直拨长途电话。

  那天晚上,我在家里,等侯白素和我联络,心中焦急万分。可是我并没有接到任何电话。

  张强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他忘记了?

  当然是他一上楼,进了房间,就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使他不能打电话给我。然而那又是什么意外呢?

  白素离开了酒店,召了一辆计程车,来到了尾杉住所的附近下车。

  白素看到了那座日本传统式建筑物,她先绕着围墙,转了一转。夜已很深,四周极静,向围墙内望进去,黑沉沉地!一点光也没有。

  白素轻而易举翻过围墙,整座房子中显然一个人也没有,她先走进了一个客厅,然后,照着时造的叙述,来到了那个所谓密室的暗门之前。

  本来,看到了那一叠相片是空白的,白素以为尾杉的住所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密室,一切都不过是时造自己以为有而已。

  所以,当她看到了真有暗门,而且暗门应手推开,心中十分讶异:时造旨人并没是全是幻觉,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全是实在的。

  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一定是这样想的。白素稍为有点不同,她同时也想到:是不是自己也和时造一样,进入了一个虚幻境地,把不存在的事,当作是一种存在?

  不过她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也无法去分辩那暗门是不是真实的存在,因为她的确已推开了那暗门,而且,看到暗门之内,是一间密室。眼前一片漆。黑,密室中有点什么,根本无法知道。白素先不进去,只是侧着身子,靠在门口,然后,她用一只小电筒,向里面照了一下。

  就着小电筒发出的光芒,向密室中看去,她也不禁呆了一呆。

  密室比时造形容的更大,当然那应该大些,因为时造说,密室的四壁,全是各种仪器——他甚至还记得这种仪器的样子,去问过别人那是什么——但这时白素看得清清楚楚,密室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白素走了进去,那的确是一间密室,有着一种久被封闭的特殊气味,什么也没有。可以想像,如果有人在这样的密室之中,对着墙来拍照,那么照片洗出来之后,当然是一片空白。

  白素在这间全无一物的密室中,停留了大约半小时之久,仔细地在地板上、墙上检查,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暗门。

  结果是完全没有,那只是一间空的密室。白素发现这间密室,有上佳的隔音设备,墙上铺着相当厚、中间有孔的软塑料隔音板,连地板也不例外。

  白素站在密室的中间,她在想:一个人关在这样隔音设备完善的密室中,一定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白素当时的设想是:尾杉是一个棋手,他有需要在寂静中静思。那么,密室看来虽然怪,也可以解释。

  自素准备转身走出密室,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她可以肯定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白素甚至于可以进一步肯定,那两个人不是日本人。

  日本人习惯上,在门外就会把鞋子脱掉,而那种脚步声,分明是穿着鞋子走在地板上的声音。

  白素怔呆了十秒钟,那可以说明突如其来的脚步声给她的震惊如何这甚。她定过神来,脚步声已近了很多。看来,两个人,正向着密室来。白素闪到了密室的门边,已经想好了三种应付的方法。这时,她完全镇定下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大约到了离开她只有三四尺处。

  白素听得一个人在说话:“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不会在精神病院。”

  另一个人的声音比较低沉,但这时他的声音在说话“尾杉,你在闹什么鬼?”

  白素屏住了气息,不出声。那两个人的英语,都有着浓重的欧洲大陆口音。来的两个人是尾杉的朋友,欧洲人,白素只能知道这两点。

  这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仍向前走,已经到了密室的门口。

  由于实在大黑暗,白素一点也看不清楚两人的样子,只是可以看到极其模糊的两个人影,看来两上人的身形都相当高大。

  这种“看到”的情形,其实不如说是“感到”有两个人来到了身前更恰当。

  那两个人显然也感到有人就在近前,一个问:“尾杉,是你么?”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素无法再不出声了,她压低了喉咙,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那个人“哼”地一声:”你越来越神秘了,这是你要的东西,我们带来了。”

  当那人这样说的时候,白素感到那人将一样东西,放到了地上。另一个人道:“尾杉,你不断要这种资料,究竟有什么用?”

  白素又压低了喉咙,含糊地应了一声,那两个人一起发出一种不满意的声音,一个道:“希望你仍和上几次一样,迅速履行你的诺言。”

  白素的心中,迅速地转着念:这两个欧洲人,是送一些什么资料来给尾杉的,而且尾杉也答应不知用什么条件去交换这种资料。

  至于尾杉要了这种资料来作什么用途,连送资料来的两个人都不知道。

  白素缓缓吸了一口气,学足了日本人讲英语的那种腔调:“当然,你们放心好了。”

  那两个人停了一下,在感觉上,他们像是已经转过了身去,向外走去,他们的脚步声,在渐渐远去。

  她按亮了小电筒,看到一个纸袋,放在地上。拾了起来,袋中好像放着一盒盒式录音带。

  白素先把纸袋收好,也来不及打开来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就忙跟了出去。

  她来到大堂中,看到那两个人,正从花园中走向门口,花园的门半开着。

  白素不禁苦笑了一下,她没有想到门根本没锁着,而她刚才是跳墙进来的。

  一等那两个人出了花园,白素立时飞快地奔到门口,看到那两人在门口站着。

  这时候,白素可以看清楚那两个人的相貌,两上人都约莫三十上下年纪,是普通的欧洲人。

  他们站在门口,看样子是在等计程车,可是等了一会,并没有车子经过。他们低声商议了几句,就向外走了开去,白素跟在两人的后面。

  街道上十分寂静,偶然有计程车经过,全是载着搭客的,白素已经有了对付这两个人的办法,她加快了脚步,在那两个人的身边经过,装出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那两个人以后的一切行动,全都在白素的意料之中,一个先用蹩脚的日语,向白素打了一个招呼,在凌晨时分,他用的是“日安”。

  白素的身子歪了一歪,那两人忙来不及地来扶白素,一个道:“你说英语吗?要不要帮助?”

  两个人抢着来扶白素,倒令白素省了一番手脚,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内,白素已经把两只皮夹,取在手中,同时把两个人推开,仍然脚步踉跄地向前走,那两个人一面叫着,一面追了过来。

  不过,他们大失所望,因为一转过了街角,就找不到白素。自然,当他们发觉自己的皮夹不见时的狼狈相,白素也看不到。

  白素转到了离尾杉住所附近的一个街角,到了街灯下,打开那两个人的皮包来,找出了两个人的身分证明文件,那两个人从奥地利来,他们的身分是:安普蛾类研究所的研究员。

  一听得白素说到这里,那两个人的身分,是维也纳安普蛾类研究所的研究员,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发出了一下怪叫声。

  白素扬了扬眉:“很奇怪,也很凑巧,是不是?”

  我呆了片刻,重新又坐了下来,瞪着白素:“我真佩服你,刚我向你提到过陈岛,也提及他是安普蛾类研究所的主持人,你竟然一点也没有讶异的神情,也不打断我的话,告诉我你曾遇到过两个研究所的人。”

  白素笑了一下:“我有过讶异的神情,不过你没有注意,我当然不会打断你的话,你的叙述,已经够凌乱了,我如果一打断,一插言,就算你再说得下去,我也无法听得明白。”

  我给白素说得啼笑皆非。白素道:“这个什么蛾类研究所的名字,我从来也没曾听说过,我猜想那一定是他们作掩饰用的,一直到我听你提到了陈岛,才知道他们真是研究蛾类的生物学家。”

  我忍不住问:“他们给尾杉的是什么资料?”

  我在问了一下之后,摇着头:“尾杉是一个棋手,和蛾类研究所的人,会发生什么关系。”

  白素道:“当然可能有,那个研究所的主持人陈岛,不是专程到日本看尾杉吗?”

  我搔着头:“我相信他们纯粹是私人友谊的关系。”

  白素对我的活,没有表示意见,只是道:“我检查了那两个人的皮夹中所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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