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休息了一天,便带着那封信,直飞到墨西哥去了。
当我靠着软软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在高空飞行之际,其实我的心中是十分缭乱的。在我见到了米伦太太之后,我以为可以和她一齐到墨西哥来的。
可是,意外的撞击,使米伦太太丧了生,而且,她的尸体也被海水卷走,一切都在-那间变得无可追寻了!
在米伦太太给尊埃牧师的那封信中,是不是真能知道她的身份呢?如果不能的话,那么,她这个人,就将永远是一个谜了。
飞机在墨西哥-的机场上降落,我在-中休息了一天,租了一辆性能十分优越的汽车,直向南方驶去,我的目的地,自然是那个叫作“古星”的小镇。
那实在是一段十分艰苦的旅程,更要命的是,我的心头极之沉重,米伦太太的死亡,虽然和我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她总是死在我身边的,可怕的死亡,在我的心头造成了一个化不开的阴影。
我在崎岖不平的公路上驾车疾驰,沿途吃着粗糙的食物,喝着墨西哥的土酒,自然顾不得来修饰我自己的外表。
是以,当我终于来到了那个叫作“古星镇”的小镇上之际,我的样子十分骇人,以致当我想向一个小孩子问路时,那孩子竟吓得哭了起来。
事实上,我也根本不必问路,教堂就在小镇的尽头,那是一眼就可以望到的。白色的尖塔高耸着,在尖塔之上,是一个十字架,我驾着车,直来到教堂门口。
我的出现,并没有引起镇上居民多大的好奇,他们只是懒洋洋地望着我,他们的一切动作,都是懒洋洋的,在他们的懒洋洋动作中,可以看出他们对人生的态度,他他们当然不满足目前的生活,可是他们也决不肯多化一分精力去改善他们的生活。
他们就那样地过着日子,直至老死,看那些坐在门坎上、满面皱纹的老年人,真不知他们的一生有什么意义。
我的车子在教堂面前停了下来,跳下车,我走上了几级石阶,在教堂门前停了下来,然后,我推开了门。
那教堂自然不很大,但是一推开了门之后,却自然而然,给我以一种清新阴凉的感觉,我还听到一阵风琴的声音。琴音有好几个已走了样,那自然是由一座十分残旧的风琴所奏出来的声音了。
我看到有一个人,穿着牧师的长袍,正在教堂的一角,弹奏着那风琴,他背对着我,我一直来到了他的背后,他才缓缓转过头来,惊讶地望定了我。
那牧师只不过是三十上下年纪,显然不是我要找的尊埃牧师了。我问道:“我找尊埃牧师,你可带我去见他么?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他的!”
那年轻牧师望了我片刻,然后十分有礼貌地微笑着,用很柔和的声音道:“尊埃牧师是一个好人,我们会永远怀念他的,朋友,你有什么事,如果尊埃牧师可以为你解决的,我也能够帮助你。”
他讲到这里,伸出手来,道:“我是葛里牧师,是教区派我来接替尊埃牧师职位的,他已经魂归天国了。”
那实在是我绝对意料不到的事,我呆了半晌,道:“这……不可能啊,上一期的美洲考古学术杂志上,还刊登着他的相片,和他帮助考古队的消息。”
“是的,”葛里牧师的声音十分伤感,道:“我们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死去,尊埃牧师的死是半个月前的事。”
我苦笑着,我是不远万里来找尊埃牧师的,可是他却已经死了,我并没有出声,葛里牧师却十分客气,道:“我可以帮助你么?朋友,可以么?”我又呆了半晌,道:“我想在这里住几天,而不受人打扰,你可以介绍我一个清静一点地方么?”
葛里牧师又打量了我一会,道:“如果你是为考古的目的而来的,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我对考古也极感兴趣,我就住在教堂的后面,很不错的房子。”
我来回踱了几步,葛里分明是一个十分有修养的神职人员,我对他的印象十分好,能和他住在一齐,自然不错,是以我立即答应着道:“如果我不打扰你的话,你看,我一直驾车前来,我的样子曾吓哭了一个孩子!”
葛里微笑着,道:“我们不看一个人的外表,我们的职责,是洞察一个人的灵魂,朋友。”
我十分欣赏葛里牧师的谈吐,但是他显然知道如何地关怀别人和帮助别人,我点着头,道:“尊埃牧师不在了,我想我应先和你商议一件事,可是我想先能洗一个澡。”
他望着我,等我讲完,他立时道:“自然可以,你看来十分疲倦,洗澡是恢复疲倦的好方法,请你跟我来。”
他转过身,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从教堂旁边的一扇门走了出去,到了教堂的后面,那是一个大岗子,土坡斜斜向上,我踏茌柔软的青草上,走上了二十多步,便看到了那幢白色的屋子。
然后,我随着葛里牧师,走进了那幢白色的屋子。
那房子并不大,可是却给人以舒适之感,葛里牧师将我直接领到了浴室之中,再给我找来了替换的衣服。在半小时之后,我便在他的书房中,面对面坐着,他问我:“你有什么事和我商议?”
我在考虑着,想怎样开口才好,因为事情实在太奇异,太复杂了,使我不知如何开口才是最适宜的讲法。
我未曾开口,葛里牧师又道:“我想,你要讲的,一定是十分不寻常的事?”
我点着头,道:“是的,太不寻常了,你可认识一个叫米伦太太的金发女子?”
葛里摇着头,道:“我不以为我认识这个米伦太太,我是才到古星镇来的。”
我苦笑着,本来我想说,米伦太太其实不能说是古星镇上的人,但是我却没有这样讲,因为如果那样说的话,真是说来话长了,我必须从基度如何发现米伦太太说起了。我必须用直截了当的说法。
于是我想了一想,道:“这位米伦太太,有一封信给尊埃牧师,我就是专为送信而来的,现在,尊埃牧师已经不幸死了,你说,我应该如何处理这封信呢?”
葛里牧师考虑了一会,才道:“我想,应该将信退回给这位米伦太太。”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不行,因为米伦太太也死了。”
葛里叹了一声,道:“这世上,似乎充满了不幸,是不是?既然他们双方都已死了,在天堂中,他们一定能互通信息,我看这封信应消灭了。”
我叹了一声,道:“本来应当那样的,可是我却想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葛里牧师皱着眉,道:“朋友,这是犯罪的想法。”
我并没有出声,但是我的心中却在想,这一点,你不提醒我,我也一样知道的,就是为了那样,所以我才一直未曾拆阅这封信,但现在是非拆阅不可了!
我并不准备和葛里牧师详细讨论这个问题,我也没有说服葛里牧师的企图,因为我感到,在这件事中,葛里牧师可以置身事外,不必再卷入漩涡中。
或许是由于凑巧,几个和事情有关的人,全都死了,他们是基度,米伦太太和尊埃牧师,现在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米伦太太奇异的身世了。而在看了那封信之后,会有一些什么事降临在我的身上,全然不可测知,葛里是一个好人,何必连累他?
所以,我只是笑了笑,道:“你说得对,那是犯罪的想法,现在我不再那么想了,请指点我尊埃牧师的坟地在那里,我要将这封信在他的坟前焚化。”
葛里牧师忙道:“好的,我带你去,他的坟在——”
但是葛里牧师还未曾讲完,我便已打断他的话,道:“对不起,牧师,你只消告诉我地方好了,我自己会去的——我想单独去完成这件事。”
葛里牧师呆了一呆,才道:“好的,在镇附近,有一座石桥,称作青色桥,尊埃牧师的坟就在桥附近,两株大树之下,你一到那里就可以见到了。”
我向葛里道了谢,走出了他的家,他又指点了我走到青色桥的方向,我便慢慢地向前走去,我坚信那一封信中,米伦太太一定向尊埃牧师述及她的身世,而我实际上,并不准备去将那封信消灭。
我只是准备在尊埃牧师的坟前将信拆阅,读上一遍,那样,我的犯罪心理可以得到安慰,因为表面上看来,我是将信读给尊埃牧师听,虽然实际上,是我自己想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人的行为,有时是很喜欢自欺欺人的,这种可笑的情形,我自己也无法避免。
我走出了没多久,便看到了那座青色桥了。
桥不是很长,在桥下,是一条已然半干涸了的小河,桥是用大石块砌成的,石缝之中,生满了青草,桥上也长满了青苔,的确不负了“青色桥”三字。
我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对这座桥,我却相当熟悉的,我曾在那本考古杂志上,看到过这座桥的图片。这时,在桥下,有几个妇女正在-洗衣服,他们好奇地望着我,我也不去理会她们。
我走过了桥,已看到了那两株大树,我加快了脚步,来到了树下,尊埃牧师的坟,只不过是一块石碑而已。
我在石碑前站定,低声道:“牧师,我替你带来了一封信,可是你却已不在人世了,我想在你坟前将信读一遍,想来你一定不会反对我的做法吧?”
他当然是不会反对的,因为他早已死了,而我之所以要问那些无聊的话,也无非是想掩饰我自己的不当行为而已,我一面说,一面已取出了那封信来。
自从我在那个顽童手中,抢过那封信来之后,这封信属我所有,已有好些日子了。这时,我取了这封信在手,准备拆开来,想起我自从得到了这封信之后的遭遇,我在不由自主间,叹了一口气。
我用力去撕那封信,我早已说过,那信封是用厚牛皮纸自制的,是以不容易撕得开,当我用力一撕,终于将之撕开时,由于用的力道大,信封向外挥了一挥,“拍”地一声,一件东西自信封中跌了出来。
我早已知道,在信封中的东西是一柄钥匙,而且我还在姬娜的口中,知道那是一柄“有翅膀的钥匙”。
但是我看到那柄钥匙,却还是第一次,我连忙一俯身,将之拾了起来。
那是米伦太太最喜爱的两件东西之一(另一件是那枚红宝石戒指),是以我必须仔细地审视它。那的确是一柄十分奇妙的钥匙,它和我们平时使用的钥匙,看来似乎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但是,在近柄部分,却制成了两只的翅膀,那自然只是一种装饰,我们平时使用的钥匙上有这样装饰的,似乎并不多见。我看了那钥匙大约半分钟,手指微微发着抖,抽出了那封信来。
那封信相当长,那应该是一封十分重要的信,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它竟是用铅笔来书写的。第二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信是用英文写成的,而字迹十分之生硬拙劣,绝不像出自一个金发美人之手!
我立时将两张信纸一齐展了开来,一面看,一面低声念着,我的声音越来越是走样,几乎连我自己,也不认为那是我自己所发出来的声音了!那自然是因为这封信的内容,实在太古怪的缘故。
以下,便是那封信的全文:
“尊埃牧师,我认识的人不多,除了基度一家之外,就只有你了,而我又早已发现基度对我十分不正常,我之所以无法离开他们,是我实在不想再有别的人知道我存在的缘故,我只好静候命运的安排——命运已替我安排了一个如此可怕的遭遇!”
“我是什么人?你或许还记得,或许已经忘记了。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你一定还在怀疑我究竟是什么人的。”
“我究竟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不要说你的心中在怀疑,就是我自己,也全然不知道,我一定是在做恶梦,多少日子来,我一直希望那是一场恶梦,希望忽然间梦会醒来!”
“如果那真是一场恶梦,而在突然之间,梦醒了,那该多好啊,一切都正常了,我可以和我丈夫,和我的朋友在一起,世界是如此之美丽,生活是如此之欢畅!可是,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却不是恶梦!”
“爱在夜晚注视天空,想弄明白,我是不是迷失了,是不是迷失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之中了,但是我发现我并没有迷失,我在应该在的地方!”
“我是应该在这里的,一切看来毫无错误,可是,我为什么竟然会进入了一个永远不醒的恶梦中呢?”
我一直喃喃地念着米伦太太的那封信,念到这里,我便略停了一停。米伦太太究竟在说些什么,我仍然是一点也不明白,她说她“应该在这里”,又说她“进入了一个恶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念下去!
“我知道我无法明白这一切的了,因为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米伦先生已经死了——我将他保存着——我也一定会死,或者死亡来临,恶梦才告终结。
“我托姬娜在我死后将这封信和这柄钥匙交给你,当你读到了这封信,和看到了这柄钥匙之际,你一定会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我要你做些什么。事实上,我要你做的事,十分简单,你拿着这柄钥匙,到火山口去,你只消缒下二十公尺,你就可以看到一扇门。”
我念到这里,又停了一停,然后,我抬起头来,再吸了一口气。
米伦太太的信中,确然这样写着:你只消缒下二十公尺,就可以看到一扇门。一扇门是什么意思呢?
我抬高头,可以看到那座火山,那火山并不高,而且显然是一座死火山。在死火山口中,有一扇门,我是不是在做梦呢?还是我只是在读着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所写的怪信?
但是米伦太太之谜,显然不是“神经不正常”这一句话所能解释的,因为和米伦太太一齐存在着,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例如那戒指,那照相机也似的东西,那些钱币一样的金属圆片,那本簿子和簿子中的图片等等东西,无不是十分神秘的。
火山口中的一扇门,那扇门是通向什么地方的呢?是通向四度空间的么?
我心中一面想着,一面继续去看那封信——那时,我只是看,而不将之念出来,因为我已然失去了将之念出来的勇气了!
那封信以下是这样的:
“你可以用这柄钥匙打开那扇门,然后你便会知道你看到些什么。我希望你能够从你看到的东西中,揭露我恶梦之谜,那么,请别再讲给别人知,谢谢你!”
信越是到后来,字迹也越是拙劣和潦草。米伦太太是不会没有足够的时间的,那当然是由于她心绪极端恶劣的缘故。
是以,那封信的最后一段,词意便十分含糊,即使看了好几次,也不明白究竟确实指什么而言。
信后,也没有署名,我再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将之小心折好,放在袋中,我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柄钥匙,望着那座火山。
尊埃牧师已经死了,现在,我既然读到了那封信,那么我自然要用这柄钥匙,去打开那扇门,去到米伦太太希望尊埃牧师去到的地方。
我慢慢地转过身,回到了镇上,我也不再去见葛里牧师,我驾着那辆租来的车子,顺着通向火山脚下的公路,疾驰而出。”
一面驾着车,一面我不断地想:基度当年,也曾在这条路上,赶赴火山,结果,他发现米伦太太,站在火山的山坡上。而如今,我能够发现些什么呢?
我以十分高的速度,在崎岖的公路上飞驰,等我来到火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傍-时分了。抬头向山上看去,火山十分险峻,我并没有携带爬山的工具,但是我相信,徒手也可以爬得上去的。
我在山下的小溪喝了几口清水,便开始向上攀登,十年前火山曾经爆发过,但是却已没有什么痕迹可寻了,野草和灌木滋生着,使我攀登起来,增加不少便利,我在午夜时分,登上了山顶。
月色十分好,在明洁的月色下,我看到了直径大约有一百公尺的火山口,向下望去,一片漆黑,像是可以直通到地狱一样。
火山口中并没有浓烟冒出来,但是却有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使人很不舒服。
我甚至于未曾携带电筒,是以尽管我的心中十分着急,急于想找到那扇门,用米伦太太的钥匙打开那扇门,去看个究竟,但是我也无法在漆黑的火山口内,找到那扇门的,是以我只好等待天亮。
我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在一块很平坦的大石之上,躺了下来,我恰好可以看到山脚不远处的古星镇,镇上只有几点零零星星的灯光在闪着。
那块大石十分大,我本来是可以放心睡上一觉而不怕跌下山去的,但是我心中十分紊乱,以致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在想,当我打开了那扇“门”之际,我将要踏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而且,我在到了那个不知的地方之后,是不是还能够回来呢?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联想起来的问题太多了,我想到我的朋友,我的妻子,如果我竟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的话,他们是不是知道我是在那扇奇异的门中消失了呢?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连葛里牧师也不知道。或许,过上些日子,他们会在火山脚下发现我租来的那辆汽车,但是也决计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在火山口中消失了!
我翻翻覆覆地想着,好几次,竟打消了天亮之后去寻找那扇门的主意,有好几次,我甚至已经开始向山下走去,决定将这一切,全都忘个一干二-了!
但是,我只向山下走了十来步,便又爬上了山顶,而太阳也终于升起来了。当阳光射进火山口之际,我已约略可以看到火山口的大概情形了。
火山口内的岩石,-峨不平,要攀下去,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米伦太太信中说,那扇门离火山上的边缘,不会超过二十公尺,所以,我想我应该可以在山上面看到那扇门的。
我顺着火山口,慢慢地走着。
太阳越升越高,火山口中的情形,也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我沿着火山口走到一半时,突然看到了一丝金属的闪光,那种银色的闪光,一定是金属所发出来的!
一看到那种闪光,我立时停了下来,仔细审视着,火山口之内的岩石,奇形怪状,有的圆得像球一样,有的像是钟乳,大都呈现一种异样的灰红色。
是以,那种金属的闪光,看来便十分夺目,我立即看出,它大概有两公尺高,一公尺宽,我的心中陡地一动。那是一扇门!
那是一扇金属的门!一定就是米伦太太在她信中提到的那一扇门,也就是我要找的那扇门!本来,我对于火山口会有一扇门这件事,仍然是将信将疑,心中充满了疑惑的。
但现在,它的的确确在那里了,那实在是不容我再疑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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