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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李存信呆住了不出声,康君利却又已凑了过来,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我们就近投奔了朱全忠,他必然欢迎,四哥你看如何?”

  李存信本来,已经以为自己难以宣心头之恨了;可是康君利这句话一出口,他心中狂喜,想起朱温对自己热烈的招待,心知在兵荒马乱之际,自己和康君利两员大将,若是投奔朱温,朱温必然大表欢迎!

  他用力在康君利的肩头上一拍,道:“真是好主意,强似在这里受鸟气多了!”

  康君利给李存信在肩头上一拍,身子一个跄踉,几乎跌了一交。他忙道:“我们主意既定,那就可以下手将牧羊儿杀了!”

  李存信皱着眉道:“他力大无穷,身法矫健,我们两人,却制不住他。”

  康君利笑道:“父王因为死了十一哥,从昨日直醉到今朝,我们去假传父王旨……”

  康君利才讲到这里,李存信已大摇其头道:“他又不是傻子,怎肯听我们的话?”

  康君利胸有成竹,道:“父王醉起来,你是知道的,天塌下来,也撼不醒他,我们去帐中偷了他的佩剑,牧羊儿必然不疑有他,只消将他引到帐中,还不是由我们摆布了?”

  李存信沉声道:“是!我们且等夜来行事,妥当得多,来,你我兄弟,多喝几杯!”

  康君利双手乱摇,道:“不可,我们夜来要办那样的大事,怎还可以贪杯?”

  李存信本来一面说,一面已然举起了杯来,他们两人互望着,由于他们的心中,都蕴藏着那样重大的阴谋,有诸内而形诸外,他们的面目,也变得极其阴森。

  一项加此巨大的阴谋,就在这座营帐中议定了,除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之外,没有人知道。

  史敬思死了,李克用狼狈逃出汴梁城,黑鸦军之中,笼罩着一种异样的沉郁气氛,几乎没有一个士兵,是在面上挂着笑容的。

  汴粱城的城门紧闭,城头上的守军加强。黑鸦军个个磨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便抢先攻城,自城中揪出朱全忠来,替十一太保报仇。

  但是李克用却并没有下令攻汴梁,他只是醉得不省人事。

  李克用不攻汴梁,全然是为了他对大唐的一片丹心,他是个何等性烈之人,如今,能够忍受着那样的痛苦,而不发兵攻打汴梁,由此可知,他对大唐的忠心,实在是可表天日的了。

  夜色又笼罩大地,晋王醉了,营地中人人皆知,是以每个人的脚步声,也像是轻了许多。

  两匹马驰到了大营之前,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翻身下马,直趋营中,守营的将土,见是四太保和十二太保,自然不问。

  虽然在黑暗中,但是他们两人,却也像是不知有多少人在注视着他们一样,在营火的照耀下,他们两人的面色,都显得异样的苍白。

  他们一直来到了李克用的帐外,帐外有几个亲兵守着,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站定,康君利勉力镇定心神道:“大王怎么了?”

  一个亲兵道:“大王自昨晚至今,醒了叁次,每次醒了,便叫要酒。”

  李存信道:“待我去瞧瞧!”

  众亲兵互望了一眼,李存信已大声道:“父王,我和十二弟巡视回来,有些动静要报知父王!”

  他一面叫,一面和康君利两人,已然掀帐走了进去,众亲兵自然没有阻拦。

  才一进帐,便闻得酒气冲天,帐中只燃了一个火把,是以十分阴暗,李克用不但醉了,而且,他整个人,都像是浸在酒中一样!

  他抱住一大皮袋酒,鼾声如雷,皮袋中的酒,随着他身子的晃动,不断在溢出来流了他一身,康君利走进帐来之后,一不小心,碰跌了一柄大刀,“呛”地一声,李克用鼾声立止,竟摇晃着站了起来之后,大叫道:“拿酒来!”

  康君利忙道:“父王,酒在你杯中!”

  李克用含糊地答应了一声,身子一侧,又倒了下去,就着皮袋嘴,大口喝着酒,酒倒有一大半,顺着他的口角,淋了下来。

  李存信和康君利看到了这等情形,都是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康君利向前走了两步,李克用突然又叫了起来。只听得李克用叫道:“敬思,你血战而死,存信康君利两人无用,传令斩首!”

  李存信和广君利两人,一听得李克用那样叫法,刹那之间,不禁汗流浃背,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需知军中无戏言,李克用虽然叫嚷的是醉语,但是他的话,若叫他人听到了,一样便是军令!

  幸而李克用醉得太甚,讲话也含糊不清,军帐之外,别无他人听到,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呆立了半晌,各自抹去了额上大颗的汗珠,吁了一口气,李克用那时,早已倒在毡上,鼾声如雷了。

  李存信蹑手蹑足,向前走出了几步,来到了李克用的身边,李克用恰好一翻身,腰际那佩剑,“当”地一声,撞在长案的案脚上。

  李存信又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不敢下手。康君利在一旁,心头怦怦乱跳。

  康君利道:“四哥,快些,叫人发觉,便大是不妙!”

  李存信咬牙切齿,一横心,双手一拉,“拍”地一声,便将剑带拉断,将李克用所佩的那柄宝剑,握在手中,他连忙后退了几步,掀起自已的战袍,将李克用的长剑,藏在战袍之中。

  这时候,他由于神情紧张到了极点,面色苍白,冷汗直淋,康君利捧起酒袋来,自己喝了两口,又将酒装递给了李存信,也喝了几口。

  热辣辣的酒入了肚,两人的神情,都和缓了许多,掀开营帐,便向外走去。

  营帐之外的亲兵,看到他们两人出来,问道:“大王怎么了?”

  李存信一言不发,只是向前疾行,还是康君利,敷衍了一句,道:“大王正在沉睡!”他一面说着,一面也急急向前走去。

  军营的亲兵,虽然看出他们两人的神态有异,但是他们两人一个是四太保,一个是十二太保,自然没有截住他们来查问之理。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上了马,策疾驰,转眼之间,驰出了两叁里,两人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李存信道:“我们现在如何?”

  康君利道:“到牧羊儿营中去,且说父王有令,着我们两人拿他查问!”

  李存信皱着眉,道:“他又未曾做甚么错事,父王如何要拿他查问?”

  康君利眠珠转动双眉一扬,道:“你可还记得,父王到汴梁赴宴之际,曾着他守住军营重地,不可擅离,但是他却带了一千精兵,到汴梁城去?”

  李存信道:“自然记得,可是若不是他带兵前去,父王就死在汴梁城中了,如何还会怪他?”

  康君利笑道:“四哥,你就是直心眼,这是我们清醒的人的想法。父王现在,醉得胡里胡涂,我们就说父王醉中下令,劝牧羊儿,就在我们营中避一两日,等父王酒醒了再去分辨,他定然不疑有他,那时便由得我们摆布了!”

  他们两人,拔转马头,暂不回自已的营地,迳向李存孝的军营驰去,转眼之间,已见营火点点,军容整齐,李克用麾下,十叁位太保,治军各有所能,像李存信、康君利两人,也全是能征惯战,治军极严的健将,但是看到了李存孝营中的军营之盛,他们也不禁自叹弗如!

  他们策马驰过了许多营帐,直到来到了主帐之外,才翻身下马。

  只见四名偏将,迎了上来,一起行礼道:“末将参见四太保,十二太保。”

  李存信疾声道:“十叁太保在么?”

  一位将官道:“适才巡军归来,正在帐中。”

  李存信、康君利两人,立时大踏步向前走去,那四名偏将,也不敢阻拦,两人一进了营地,便叫道:“十叁弟!十叁弟!”只见李存孝自主帐中走了出来,他看到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也不禁一呆,忙叫道:“四哥,十二哥,你们如何来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也不说话,直趋向前,来到了李存孝的身边,一人挽住了李存孝的一条手臂,康君利道:“十叁弟,有一件事,极其严重,且进帐说话。”

  李存孝也不知他们弄的甚么玄虚,但见两人面色沉重,是以只好跟着两人,走进帐中。

  一进了帐,李存信一言不发,将李克用的佩剑,向案上一放道:“十叁弟,认识这柄剑么?”

  李存孝拿起剑,“铮”地一声,才将剑拔出一半来,他面色已变了一变,立时又将剑还入鞘中,道:“这是父王的佩剑!”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互望了一眼,并不出声,李存孝忙问道:“你们带着父王的佩剑,前来找我,究竟是为了甚么?”

  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都现出为难的神色来,又故意支吾不语,李存孝连连催问,康君利才长叹了一声,道:“十叁弟,父王怪你不遵守将令,擅离军营重地,十分震怒,命我们前来拿问,以佩剑为信,这太令我们二人,为难得很!”

  李存孝听了,不禁呆了半晌,才苦笑道:“父王一定是醉了!”

  李存信道:“是的,他醉得极甚,醉中迷糊,只是怪你擅离军营重地,却未曾想到,上源驿火起,你实是不能不点军去救!”

  康君利忙道:“自然是,我们也向父王这等分说过,可是结果还不是捱了一顿打,依我看来,十叁弟先到四哥的营中,暂避一避,等一两日,父王酒醒了,自然无事,也就好分说了!”

  李存孝坦然笑道:“我问心无愧,何必躲避?”

  李存信听得李存孝不肯去,不禁一呆,忙向康君利使了一个眼色,康君利忙道:“十叁弟,话可不是那么说,我们是兄弟,可以商量,父王若是命别人前来时,你难道抗命不成?”

  李存孝听得康君利那样说,心中也不禁一凛,出不了声,李存信趁机又道:“父王正在怒火上头,擅违军令,又是杀头的大罪,如何分说?”

  李存孝叹了一声道:“好,那我就到四哥的营中,暂且去躲一躲。”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大喜,康君利道:“是啊,父王对你最宠幸,过上一两天,等他酒醒了,自然也没有事了!”

  李存孝双眉紧蹙,暗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那就好了!”

  李存信忙道:“请跟我们一起去!”

  李存孝点着头,叁人一起出了营帐,叱喝着亲兵,牵过马来,叁人并辔,直驰了出去。李存信的营地,就在十里远近处,不消一个时辰,便已驰到,李存信将李存孝引进了帐里款待,康君利却走了出去。

  李存孝因为父王责怪,心头郁闷,也没有问康君利去了何处,只是自顾自喝酒,倒是李存信,唯恐李存孝看出了破绽,只是陪着他说话。

  康君利出去了约有半个时辰,便折了回来,道:“十叁弟,事情又麻烦了!”

  李存孝挪杯而起,道:“又怎么了?我至多现在就去见父王,有罪领罪,也就是了!”

  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吓了一大跳,康君利忙道:“十叁弟不必如此,我只是听说,父王己知你在四哥的军营之中,正着大哥、二哥前来捉你!”

  李存孝呆了呆,道:“那岂不正好?”

  康君利苦着脸,道:“十叁弟,你自然不打紧,就算父王酒酒未醒,众兄弟还有不帮着你讲话的么?可是我和四哥,却又担着不是了!”

  李存孝奇道:“什么不是?”

  康君利道:“你想,父王命我和四哥前来捉你,你在未见父王之前便是待罪之身,但我们却将你请到了帐中,刻意款待,大哥、二哥来了见到这等情形回去和父王一说,必然又是数十军棍!”

  李存孝发着呆道:“那么,依你之见如何?”

  康君利佯装着,长叹了一声,道:“大哥、二哥就快来到,我看不如暂且委屈你一下,到邻近的营帐去,由我们绑在柱子上!”

  李存孝双眉陡地向上一扬,他还没说话,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已是面上变色!

  他们两人心中怀着鬼胎,面上神色大变,虽是极力掩饰,李存孝自然也看到了。可是李存孝却绝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心中,蕴藏着那么歹毒的阴谋!

  他一看到两人的神色大变,还只当是两人唯恐自己不答应,又令得他们在父王之前受责!

  是以李存孝在双眉一扬之后,叹了一声道:“也好,不必令你们两人为难!”

  李存信和广君利两人,连望也不敢向李存孝望一眼,转身便向外走去,李存孝跟在他们陵面,不几步,便来到了另一个营帐之中。

  只见那营帐中,空无一物,只有两根柱子,柱上有着铁环,李存孝皱着眉,康君利干笑着,道:“十叁弟,委屈你了!”

  李存孝双手下垂道:“不要紧,你们绑吧!”

  李存信抓起李存孝的一只手,穿进了铁环之中,再以熟牛筋,将李存孝的双手,绑了起来,绑好之后,李存孝双手张开,康君利则绑住了李存孝的两足。

  李存孝皱着眉道:“这般情形,倒像是五马分一般了!”正说着,只听得营帐中几下马嘶声。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的面色,又自一娈,立时向后,退出了两叁步,李存孝的心中,陡地起疑,道:“你们两人,究竟干什么?”

  李存孝大声喝问,李存信的两道浓眉,已然向上扬了起来,现出一副煞气来,康君利却面色煞白,一个转身,向外便走。

  李存孝的心中,更是大疑,厉声喝道:“可是你们,假传父王旨意?”

  李存孝大声一喝,只听得已到了帐外的康君利,一声大喝道:“加鞭!”

  随着康君利的那一下大喝声,便是“刷刷”的马鞭声和健马的急嘶声,李存信陡地向后,退出了一步,厉声道:“牧羊儿,你也风光够了,今日你气势已尽了!”

  随着李存信狞厉之极的语声,他身形一闪,也退出了营帐之外!

  李存孝到了这时候,真正是心胆俱裂,他再也想不到自己弟兄,竟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来,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下巨喝声,手足一齐用力一挣!

  那一挣,他是用尽了生平之力来挣扎的,可是绑住他手足的,乃是浸透了油的熟牛筋!李存孝的力道再大,又如何挣得断?

  这也是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早已计议好的,他们知道,他们纵使能骗得过李存孝于一时,但是到了最后关头,李存孝一定会发觉的!

  是以,他用熟牛筋来绑李存孝,而在他们下手绑的时候,李存孝又绝未起疑!

  李存孝用力一挣,直挣得铁环乱颤,可是丝毫也未曾挣脱,他又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再是一挣,这一次,他的大力,将两根柱子,生生挣断!

  但是他仍然未能挣脱得了束缚!

  而这时,在帐外的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铁青着脸,正在大声叱喝。

  这时候,也们其实不必再大声吆喝的了,因为他们准备得十分妥当,五匹马,套在那两根柱子上,正在几个亲兵的鞭策下,用力向外扯着,而在柱子被李存孝挣断之后,整个营帐,也已坍了下来,将李存孝的身子,完全罩住,李存孝正在受五马分之刑!

  但是,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却还是在不断地大声吆喝着,那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心中,真正感到了害怕,非藉大声吆喝来壮胆不可!

  从察破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的阴谋起,李存孝一共叫了四声,那四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激愤,李存孝的叫喊声,引得营中的兵将,一起围了过来,满面惊疑,窃窃私议。

  覆盖下来的营帐中,在四下凄厉、激愤的叫声之后,便没有了声息,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帐篷顶,五匹健马,仍然在向外用力扯着,康君利和李存信的面色,越来越青,可怕之极。

  整个营地之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虽然四周聚满了人,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眼看鲜血自帐下流出来,他们不由自主地喘着气,李存信像是疯了一样,转过身来,厉声喝道:“你们瞧什么?”

  李存信脾气暴烈,经常他大声一喝,他手下的将士,立时便低头后退,可是这时候,却有几名老将,各自反倒踏前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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