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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众太保都答应着,只有李存信,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每当李存孝发号施令之际,就算李存信明知李存孝的话,大有道理,只是他的心中,还是大大地不服,总忍不住要发作。

  但是,在来的时侯,李克用既然吩咐过,六个人都曾听到,又是他自己说愿意服从李存孝的调度,这才一起到长安来的,是以他纵使心中不服,这时,倒也难以发作出来。

  李存孝又抬头向上,打量了片刻,身子一矮,接着,身形便已向上,疾窜了起来,他窜高了两叁尺,双手攀住了砖墙中的一道隙缝,那隙缝连他手指的第一节也容不下,可是就凭着那一点点支持之力,他的身子,却已稳在城墙之上。

  他的口中,仍然咬着那柄弯刀,使得他在喘气时,发出一种低沉浓浊的声响来,他的双眼向上直视着,在他的眼中,射出一种极其坚定的光彩来。

  他的手指,因为负荷了他全身的重量,而痛得近乎有点麻木了。

  但是李存孝却不在乎这一点,这时,他所想到的只有一点:他要攀上城墙去,如果不攀上城墙,他就进不了长安城!进不了长安城他就要失败了!

  而他是不能失败的,从他自一个牧羊儿,摇身一变,而晋入大将之列时,他就确切地知道这一点,他是决计不能失败的。

  他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着弯刀,慢慢地将全身的重量,都移到了右手之上,然而左手迅速地向上伸去,又挑住了另一道隙缝。

  他的足尖在墙上搜索着,寻找着可以供他落脚的所在,他的胸,他的腹,都紧贴在城墙上,古老的长安城,一块一块的大砖石,就像是变得和他整个人,都成了一体一样,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缩着,以致在下面的几个人看来,他就像是一条贴着墙在游上去的蛇儿一样。

  等到李存孝攀上了六七尺高下时,史敬思和李存信两人,也开始向上攀去。

  但是,他们两人,只攀上了叁四尺,就落了下来,康君利等叁人,连试也不敢试。

  他们只好仍然紧贴着城墙而立,抬头向上望着。他们看到,李存孝在一寸一寸地上升,在逐渐地接近城头。

  这时,李存孝的身上,已全被汗水湿透了,汗水顺着他的额流下来,流进他的双眼中,使得他的视线,越来越糊。

  他的双手,终于攀上了城头,那使得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且,可以腾出一只手来,抹去额上的汗。他看到两个士兵,正并排走过来。

  那两个士兵,在李存孝的身前,只有一两尺处走过,渐渐走远,而在两丈开外处,另有两个士兵在走着。

  李存孝摒住气息等着,等那两个士兵,渐渐走远了,他才自腰际,解下一盘绳索来,套在墙头上,绳索缒了下去,他向下挥了挥手。

  李存信等五人,一见有绳缒下,连忙抓住了绳索,次第攀了上去,等到六个人,只手都已攀住了城头时,那两个士兵,恰好又走了回来。

  李存孝在这时,也已完全缓过气来了,他双手一按,身形一纵,人已立在城头上,恰好就站在那两个士兵之前。

  那两个士兵陡地一呆间,锋利无匹的弯刀,已然挥出,精光一闪,那两个士兵连声也未出,咽喉已被割断,身子一晃,倒了下来。

  在那两个士兵身形将倒未倒之际,史敬思和李存信两人,也已窜了上来。

  他们两人一窜了上来,就扶住了那两个士兵,将那个士兵轻轻放下。其余几个人,也一起上了城头伏了下来,只有李存信,李存孝两人站着。

  李存孝沉声道:“快伏下!”他一面说,一面身形一矮,也已伏了下来,但是李存信却仍然立不动,李存孝伸手在城头上一拍,又道:“还不快伏下?”

  李存信怒道:“我们是堂堂太保,怎可学偷鸡摸狗的勾当,为什么要伏下?”

  李存孝也怒道:“你听不听调度?”

  李存信更是大怒,道:“你神气什么,我是四太保时,你是什么东西?”

  李存孝道:“我只是牧羊儿,但是如今,你却要依我军令行事!”

  李存信“嘿”地一声道:“父王率十万大军,前来讨贼,我们却只能偷进城去,算什么英雄?你怕事,我可不怕?”

  他们两人,越吵声音越大,在一两丈外巡梭的士兵,都停了下夹,有一个军官扬声喝道:“那边做什么?”

  李存信大喝一声,便向前冲了出去,李存孝等五人,一看到李存信单独一人,向前冲去,尽皆大惊,李存孝立时道:“冲!”

  他身形疾弹而起,简直就像是一头豹子一样,身子弹在半空,大声喝道:“晋王髦下,十叁太保,一齐在此!”

  他大声一喝,史敬思、康君利、李存审、李存璋四人,也齐声呼喝,一起向前冲去,李存信冲在最前面,手起刀落,已将一个军官,砍下城头去。

  康君利赶快两步,赶到了李存信的身前,叫道:“四哥真英雄!”

  他们一出手,城头上登时乱了起来,只听得呐喊之声,此起彼伏,李存孝忙道:“我们跳下城去!”他身形纵起,向城头下便跳。

  李存审、李存璋、史敬思叁人,跟定了李存孝,但是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却已杀得远了,未曾听到。

  他们四人跃下了城头,在地上一个打滚,站起身来,不见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连忙抬头看去,只见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正在城头之上,和十个士兵大战,李存孝大叫道:“四哥!”

  可是,他才叫得一声,只听得一阵急骤之极的马蹄声过处,一彪军马,已然杀到!

  带头那一彪军马的将官,老于调度,才一到,便大声吆喝,令他带来的人,将李存孝等四人,团团困了起来,史敬思大声怪叫,着地滚出,刀起处,已砍翻了两个士兵,向前冲去。

  只见两面,兵马如潮也似涌了过来,众士兵齐声发喊,道:“别走了李克用的十叁太保!”

  李存孝心中也不免发慌,他笔燕挝狠狠向前,挥了出去,只拣人马稀疏处,冲杀出去,李存审和李存璋两人,跟定了他。

  他们四人,左冲右突,当者披靡,李存孝和史敬思两人,身上已染满了血渍,那全是他们在击杀敌人时溅起来的鲜血。

  李存孝一面打,一面还在回头,向城头上张望,可是这时,当他抬头向城上望去之际,却已看不到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一定还在城头上,可是敌方的兵将,实在太多,已将他们两人,尽皆围住,只见刀光,不见人影!

  李存审勉力杀退了两名逼近来的将官,退到了李存孝的身边,喘着气道:“十叁弟,对方人多,我们得从巷子中冲,不能让他们得了地利!”

  李存孝道:“说得是!”

  他一人当先,向前杀了过去,杀开了一条血路,已然奔进了一条巷子,那巷子两边,都是高墙,巷子虽也很阔,但是敌军着实太多,一起拥了过来,奔在前面的人,又不敢太过接近神勇难当的四位太保,难免踟蹰不前,只是虚张声势。

  而后面的人,又向前挤压了过来,是以首尾呼喊喝叫,乱成了一团。

  李存孝等四人,一进了巷子之后,前面没有了阻拦,奔得更快。

  史敬思一面奔,一面大叫道:“十叁太保,一齐杀进长安城来了!”

  这时,近城处,乱到了极点,李存孝等四人,奔到了巷子的尽头,转进了另一条巷子,倚着墙喘气,暂时无人逼近来。

  史敬思道:“我们到底杀进长安城来了!”

  李存孝神情焦急,道:“四哥和十二哥,不知怎样了?”

  史敬思哼地一声道:“谁叫他们不奉将令?”

  他们只讲得几句话,便看到两旁巷中,人声鼎沸!李存孝忙道:“贼兵又来了,记得,擒贼先擒王,拣他们将官下手!”说话之间,两彪军马,已自左、右两边,奔杀了过来,李存孝手臂一振,笔燕挝高高举起,一声大喝,可是,他还未曾冲上去,一匹骏马,已然冲到了近前,马上的将军,手起刀落,一刀砍了下来。

  那一刀的来势极猛,李存孝大叫一声,笔燕挝向上一抬,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刀挝相交,火星四溅,马上那将军,也算得是一员猛将,但如何及得了李存孝的天生神力?

  只听得他大叫一声,整个人已从马上,直倒了下来!

  巷子本来就不是十分阔,主将一冲了上来交锋,后面的兵马,便一起勒定了

  ,这时,一见主将才一个回合,便已倒栽下马来,后面的人马,齐声发喊!

  就在他们的发喊声中,那一边,史敬思弯刀起处,也已将一个主将,自马上直搠了下来。

  一时之间,那两危军马,乱了起来,李存孝立时后退道:“我们向前冲去!”

  史敬思大叫道:“晋王李克用十叁太保,直捣五凤楼,生擒黄巢!”

  那两彪军马的人,听得这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喝声,尽皆面上变色,主将已然堕马,号令无人,立时一哄而散。他们这一散,自然在长安城内,四下奔驰,见到人就说十叁太保,个个杀进城来了。

  一时之间,满城皆是风声鹤唳,彷佛见到了人影,便是晋王李克用的太保。

  李存孝等四人,闯进长安城来,若是要他们自己去宣扬,自然无此神速,但是借着守城的军马,将消息传了开去,却是片刻之间,满城皆知。

  如今暂且搁下在长安城中,越闯越深的李存孝四人不表,却说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被城头的守军,围在城头上,一时之间,难以跃下城去。

  他们两人,一面和守军动手,一面眼看着李存孝等四人,已渐渐杀得远去了,心中更是急躁,康君利一连砍翻了两个士兵,来到了李存信身边,道:“四哥,我们变得人单势孤了!”

  李存信闷哼一声,康君利为人阴险奸诈,趁机挑拨道:“四哥,牧羊儿故意抛下我们,好叫我们身陷重围,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李存信面色一变,一伸手,夺过了一柄长矛来,矛横挥,将逼近身来的两个军官,击得向城头之下,疾倒下去,他怒道:“那我们怎么办?”

  康君利冷笑道:“看这阵仗,他们进去了,也是凶多吉少,我们不如走吧!”

  李存信道:“若不生擒黄巢,我们岂不是白来了?”

  康君利道:“城中兵马上万,怎擒得了黄巢,我们已中了牧羊儿的奸计,再要不走岂不是送死?”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后退,已经退到了城墙的外边,只听得城墙外人马喧腾,向下望去,许多兵马,一起抬头向上望来。

  李存信心中恨极,怪吼一声,和康君利两人,身形突然翻起,向下面跳了下去!

  他们两人,突然之间,从城墙上跳了下来,立时引起了一场大乱,在混乱中,他们各自抢到了一匹战马,抖起绳,向前直驰,转眼之间,便驰到了护城壕的跳板之上,两人也不进长安城,迳自驰过了跳板,逃回去了。

  而李存孝等四人,这时且战且进,大街小巷乱窜,也根本不知身在长安城何坊何街,只见转来转去,到处全是高墙。

  他们四人在墙角处略停了一停,史敬思骂道:“长安城中,怎地如同迷宫一样?”

  李存审道:“长安城共有四十九坊,这些高墙里面,才是民居街道。”

  李存璋道:“我们闯进去!”

  李存孝皱着眉道:“里面全是民居,闯了进去,又有何用,却不知巢贼住在何处?”

  他们正说着,又听得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七八匹快马,绕过了墙角,疾驰而至,李存孝一声呐喊,身子着地便滚!

  他一面滚向前,一面笔燕挝向前,连连挥击而出,转眼之间,已击断了四五匹马的前腿,马上的人,一起倒栽了下来,史敬思赶向前去,一刀一个,尽皆结束,李存审,李存璋两人,也各对付一个,还有两个,自马上摔了下来,简直呆了。

  李存孝一跃而起,见那两个人,虽然不是穿着军服,但是衣饰华丽,和在河中府盛会时,见到的那些高官,差不了多少,心知一定是伪朝的大官,他一伸手,提起了一个来,喝道:“黄巢在哪里?”

  那官儿簌簌地发着抖,道:“圣上知道……有四股军马,闯进城来……正在五凤楼上观战。”

  史敬思笑道:“好哇,黄巢也知我们擒他来了么?”

  李存璋赶过来就是一脚,在那官儿的腹际,喝道:“五凤楼在何处!”

  那官儿道:“在……在……在……”

  他一连说了叁个“在”字,实在因为惊吓太过,竟无法再向下说去。

  李存孝见这等情形,心知再吓下去可能会将之生生吓死,是以道:“你带我们去,饶你不死!”

  那官儿双手乱摇,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李存孝却将他一把提了起来,放在马背上道:“走!”

  史敬思一跃上马,和那官儿两人共骑,李存孝、存璋、存审叁人,跟在后面,奔出了巷子,才奔出不久,又遇到了一队兵马,叁四个人,又是一轮冲杀,他们身上,已全是血,李存璋还带了一处箭伤,可是他们却越杀越勇,不久,只见面前,好大一个广场。

  在那广场之后,是一座高楼,楼上灯火辉煌,楼头上人影幢幢,楼下两排兵马,全是兵精马壮,李存孝一见,忙喝道:“停下!”

  四人紧贴着墙头而立,那官儿又摔下马来,史敬思也不去理会他,四人一起抬头望去。

  四人远远望去,只见楼台之上,张着一顶五色巨伞,在伞下,众多人拥着一个人,也看不清那是何人,只见他戴着天平冠。

  李存审伸手一指,道:“那一定是黄巢了!”

  史敬思立时道:“冲过去!”

  李存孝却道:“不可,犯不着!”

  史敬思摘下臂上的胎弓,递给了李存孝,李存孝就在史敬思腰际所悬箭囊之中,掣出一支箭来。

  这时,只见五凤楼上,幢幢人影,似乎都在指指点点,而李存孝等四人,也听得人马喧哗之声,自两面逼了过来,显是在楼上的人,已可以看到,正有兵马在渐渐地逼近。

  李存孝心知自己等四人,靠墙而立,正在阴暗角落处,对方未必发现得了自己,是以沉住了气,拈弓搭箭,用力一曳。

  那铁胎弓如何硬坚,但李存孝咬牙一曳,竟曳了个满,他觑准了五凤楼头,头戴天平冠的那人,右手突然一松,只听得一下惊心动魄的弓弦响处,箭如流星,已向前激射而出。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五凤楼上,登时乱了起来,人声喧腾,也听到了他们在叫些什么。

  而守在五凤楼前的兵将,却发一声喊,一起向前,冲了过来。

  史敬思心急,大声喝问道:“射中了没有?”

  李存孝道:“不知道,我们快退!”

  李存孝那一箭射出,是不是射中了五凤楼上观战的黄巢,他们当时,实在是无法知道的,因为一则距离远,二则,箭才射出,五凤楼上就乱了起来,接着,楼下的兵将,便如同潮水也似,涌了过来,而两边巷子中的蹄声,也越来越近。

  他们如果不是立时退却的话,只怕叁面被围,就再难夺围而出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们自然无法去深究这一箭究竟射中了也未,直到若干时日之后,他们才知道,李存孝疾射而出的那一箭,去势劲疾无匹,直射到了五凤楼,将黄巢头上的天平冠,射了下来!

  那一箭,虽然未曾令黄巢毙命,但是他们六骑闯长安,目的却也达到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当下,李存孝带着史敬思,李存审,李存璋叁人,一起向后退去,他们才退到了巷口,一队兵马,已经疾赶了过来。

  如果是在旷野之上,对方大队人马,掩杀过来,数千铁蹄,一起踏下,只怕也难免要被马蹄,踏得成了肉酱。

  但是这时,交战的地点,却是在长安城中。

  长安城中,满是大街小巷,对方的兵马越是多,越是挤在巷子中,化不开来,对李存孝等四人而言,却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这时,那一队兵马赶到,史敬思大叫道:“待我也来射一箭!”

  他,自李存孝的手中,接过弓来,这时,拈弓搭箭,用力一曳,却难以将这张铁胎弓安满,及至弓弦一声响,那一箭激射而出时,那贼将已来到离他们,只有一丈五六远近处了!

  那一箭射出,利箭直奔贼将的面门,贼将手中的长矛太长,一时之间,难以回得过来拨箭,只听得“拍”地一下响,连箭镞深深陷进那贼将面门时所出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那一箭,射得那贼将自马上直栽了下来。

  这时,后面的兵马,正冲了过来,一见到主将堕马,急想将马勒住时,百来匹马的冲势,何等惊人,如何还勒得住?最前面的几个偏将,用力勒马,马儿齐作虎跳,也一起滚下马来。

  这几个偏将,也不劳李存孝等四人动手了,他们一自马背上跌下,后来的马一涌而上,早已令他们丧生在马蹄之下!

  而那几匹马,连那主将的一匹在内,掀跌了鞍上的人之后,便向前疾驰而来,李存孝大叫一声道:“上马!”

  他随着那一声大叫,首先飞身上马。四个人抢上了马,非但不逃走,反倒迎着那队人马,复冲了过来。

  那一队兵马,正因一照面,便损失了主将,乱成了一团,李存孝等四人,一冲了过去,恰好虎入羊群,转眼之间,便杀开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那时,五凤楼前的守军,和另一队军马,也已冲到,李存孝等四骑,要杀开一条血路易;大队军马,要冲出已有兵马堵塞的巷子却难,来的兵马冲得急,刹时之间,又乱成了一团。

  李存孝等一行人,冲到了另一条巷子之中,一起翻身下马,刚才冲杀之际,短兵相接,一场混战,虽然终于被他们四人,杀开了一条血路,但这时下马检查,史敬思的左腿上,已经中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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