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吴刚不易作答,同时,以胡大猷的身份,他也不屑于置答,当下反问道:“你是谁?”
“掌令胡大猷”完全被这骇人的异像震住了,根本没有听到吴刚的问话,脸孔扭曲得变了形,骇极地怔视着“人灵”,身躯簌簌直抖。
人,怎会改变了形体呢?
四名“金剑手”八只眼睁如鸽卵,目光全直。
吴刚暴喝一声道:“报名!”
“掌令胡大猷”猛吃一惊,期期地道:“老夫武盟掌令胡大猷!”
“你认识他?”
“是……是……阁下此来有何见教?”
“你管不着!”
“阁下……”
“找死么?”
胡大猷与四名剑手惊悸地又向后退了数步,骇然望着凶神恶煞般的吴刚,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刚盘算着该不该毁了这五名爪牙,手中剑却缓缓举了起来……
五人额上渗出汗珠,手足无措。
就在此刻——
一声沉喝倏然传来:“你们退下!”
随着喝话之声,一个灰衣蒙面人出现眼前,他是从何而至的,像是从石壁中蹦了出来,胡大猷与四名剑手如逢大赦,齐齐转身向“灰衣蒙面客”恭施一礼,飞纵而离,消失在岩壁之间,这说明了岩壁间必有藏身之处。
吴刚一见“灰衣蒙面客”现身,杀机冲胸而起,嫂嫂“魔湖公主”是残在对方的毒谋下,自己也几次险遭毒手。
以“掌令胡大猷”的身份,对他如此恭顺,显见他在“武盟”的地位相当尊崇,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吴刚的目光扫向对方腰间,那柄“龙剑”使他热血沸腾,那是胞兄之物,何以落在他手中?这中间包含了什么可怕的故事?……
“灰衣蒙面客”目光直盯在“人灵”身上,在瑟瑟而抖,久久才厉声道:“索血一剑,他……他……怎会成这样子?”
吴刚手中剑一抖,冷森森地道:“阁下是谁?”
“灰衣蒙面客”窒了一窒,若有所悟般地“哦”了一声,道:“你的朋友!”
吴刚心内十分好笑,表面上神色不变,厉哼了一声道:“在下不认识你这朋友!”
“你师姐认识我。”
“敝师姐认识阁下?”
“不错!”
“报出名号!”
“我们停会儿再慢慢谈,你的同伴……”
说着迈步欺向“人灵”,吴刚“凤剑”上扬,作出击之势,“灰衣蒙面客”被迫止步,惶急地道:“把剑放下!”
吴刚寒声道:“你不交待清楚,我便宰了你!”双目中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这是真的,并非作假,他业已恨到极处,杀机狂炽不可遏止。
“灰衣蒙面客”再次道:“本人是你师姐的至好朋友!”
吴刚心念一转,放下了剑,道:“名号总有吧?”
“当然有,暂时不能说!”
“为什么?”
“另换时地会告诉你。”
“阁下是‘武盟’中人?”
“是!”
“在下要见盟主!”
“何事!”
“报仇!”
“什么,报仇?”声音中充满了骇震之情。
“一点不错,找仇家索取血债,在下伴同‘人灵’老儿来此,一方面查敝师姐下落,一方面是等待仇家上门。”
“灰衣蒙面客”舒了一口气,道:“你师姐仍然无消息么?”
“没有!”
“好,你师姐的下落与报仇这两件事,盟主会替你作主,现在先说说你这同伴何以变成这等模样?”
“我们中途遇敌突袭,分头迎击,待到会合时,他已变了原形……”
“灰衣蒙面客”厉声叫道:“有这等事,什么样的敌人?”
吴刚淡淡地道:“不知道,与在下对手的全死了!”
“灰衣蒙面客”窒了半晌,道:“让本人看贵友,到底是……”
“不行!”
“什么意思?”
“你身份不明,在下说过交代不清就别想活着。”
“交代了名号难道你认识?”
“除下你的面巾,让在下看看你真面目!”
“这办不到!”
“那你只有死路一条!”
话声中,手中剑又扬了起来,身形朝前一欺……
“灰衣蒙面客”蹬地后退一步,击出了“龙剑”,映着日光,隐约可见剑身幻出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形。
吴刚从牙缝里进出四个字道:“你死定了!”
他曾与“灰衣蒙面客”交过手,对方非他之敌,现在,他的功力又较前增加了一甲子,“灰衣蒙面客”的确难逃他的剑下。
场面像是已成僵局,流血在所不免。
吴刚在这瞬息之间,心念已连转了数转,他很想杀死对方,但“龙剑”之谜便无法揭开了,还有,在此杀人,是否会影响进入“武盟”的计划?不如假动手之便,先揭开对方的真面目……
心念之中,沉哼一声,闪电般攻出一剑,气势之盛,震世骇俗。
“锵”的一声震耳金鸣,龙凤交载的幻影中,爆出一片火花,“灰衣蒙面客”连连踉跄后退。
吴刚是存心不杀他,是以这一剑非常单纯,没有施出变化杀式,否则“灰衣蒙面客”纵不死也得负点伤。
“呀!”
惊呼声中,吴刚的剑尖已抵上了“灰衣蒙面客”的心窝,这一着,快得出奇。
“灰衣蒙面客”语不成声:“你……你……住手,本人有话……”
“呀!”
又是一声惊呼,“灰衣蒙面客”的蒙面巾被吴刚一把抓落。
一个阴沉寡毒的面孔露了出来,颔上一撮山羊胡,右腮钱大一个青痣。
吴刚全身触电似地一震,连退三步,脱口吼了一声:“地灵!”
他做梦也估不到这“灰衣蒙面客”便是“七灵”之中的第二名“地灵!”
“地灵”潜身“武盟”,难怪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武盟”之内,常川有各门派人物来往,当年“七灵教”造下的血劫,中原武林并未淡忘,如果一旦他面目被揭穿,后果是可以想见的。
“七灵教”是被当今“武林盟主”所灭,而“七灵”不但不谋报复,反与之勾结,同时“七灵教”灰飞烟火,据当时目睹所言,业已无一活口,“七灵”竟安然无恙,这一点的确是匪夷所思。
“龙剑”落入“地灵”手中,胞兄吴雄的下落,定可从“七灵”身-亡着落出来。
“书灵”已死,“人灵”残废,“花灵”归了正,“七灵”剩下的只有四灵了。
“地灵”双目杀机浓炽,狠狠地注视着吴刚,略不稍瞬,好一会儿才道:“老夫说过我们是朋友,你相信了?”
吴刚捺住杀机,漫应道:“相信了!”
“如此把剑收起来!”
显然,他对吴刚是存有戒心的,吴刚略一思索,决定慢慢发掘谜底,于是依言还剑入鞘,“地灵”重新拾起蒙面巾,戴了回去,又道:“索血一剑,在第三者之前,你不能道出我的名号!”
“那应如何称呼?”
“你叫老夫灰衣朋友好了!”
“嗯!好吧!”
“地灵”至此已无顾忌,一个箭步到了“人灵”身前,厉声唤道:“三弟!三弟!”
“人灵”傻兮兮地一笑,没有开口。
“三弟,你怎么变成这等模样?”
依然毫无反应。
“地灵”目中流露极度悲愤之色,用手疾探“人灵”大小穴道,了无异状,只是功力全废,人成白痴,身躯萎缩,这是什么功力所伤呢?抑或是某种药物所致?“地灵”颓然一声长叹,目注吴刚道:“可惜令师姐下落不明……”
“怎样?”
“她精研各种奇药,也许能解救他!”
吴刚心里当然十分明白,“人灵”并非药物所伤,“花灵”也永不会现身,但表面上却装作惶急之色,道:“难道‘武林盟主’不知我师姐下落?”
“地灵”一怔神,道:“他怎会知道呢?”
“人灵先前说过的,敝师姐在隆中山,所以在下才赶来!”
“她不在这里,据老夫所知,‘武林盟主’已尽全力,在查她的下落。”
“我们是进还是退?”
“当然是入山!”
“可以动身了吧?”
“随老夫来!”
“地灵”一把抱起“人灵”,当先朝隘道奔去,吴刚随后紧跟,进入隘口约莫十丈左右,拔升右壁一块突岩之上,这突岩仅五尺大小,距地面在四丈之间,突岩之后,赫然是一个洞口。
洞径高与人等,可容两个并肩而行,看痕迹是半出天然,半经人工开凿而成。
吴刚故意问道:“这是通往总舵的路么?”
“地灵”边入洞边应道:“这是密道,直达总舵,路程较前山近一倍有余。”
“唔!”
洞径愈深入愈阴暗,二十丈之后已是漆黑一片,但吴刚的目力仍可依稀辨物。
半里左右,洞径中突地出现朵朵磷光,每隔十丈便有一朵,照得洞内一片鬼气森森,这倒是别出心裁的照明之法,吴刚一点也不放在意中。
磷火中散发出一种如兰似麝的异香,吴刚知道这必是一种奇毒,他本身具有辟毒之能,是以没有特殊反应,如果敌人由此侵入,可说寸步难行。
一路行径,有不少岔洞,吴刚全心注意“地灵”的走法,在拐了七八个弯之后,便已悟出逢磷火先右拐,然后左拐,如此反复而进。
吴刚心想,如果这些岔洞中设上机关埋伏,根本不须人把守,任你功力通天的高手,也难长驱直入,若非经此,谁会知道“武盟”还有这条神仙难越的密道。
估计行程,约莫已有三里以上,远远露出一片亮光。
到了近前,才看出这是一间宽大的石室,珠光耀眼,布置得美奂美伦,有如宫室。
两名“金剑手”,分立在石室门外。
顾盼间,到了门前,左右又现出两条通道,门户重重,隐隐可见人影晃动,这山腹迷宫竟有多大?
两名“金剑手”躬身倚首为礼。
“地灵”急步进入石室华厅,并未稍停,进入左侧门中,门内又是一条甬道,但情况已与外面的洞径完全两样,凿磨得十分光洁,且有珠光照明。
甬道尽头,一列三间石室。
“地灵”进入靠右首的一间,吴刚自是跟了进去。
室内床榻桌椅俱全,洁无点尘。
“地灵”把“人灵”朝榻上一放,然后朝吴刚道:“随便坐下憩息!”
吴刚依言朝椅上一坐,道:“这是总舵么?”
“不是!”
“那是什么所在?”
“武盟内眷居所!”
“哦!”
吴刚再如何装,也不免露出激奇之色,但“地灵”已无暇顾及他的表情了。
“地灵”把“人灵”按落榻上仰卧,然后又仔细地作了一番检查,依然查不出什么端倪,最后,又复抱了起来,道:“索血一剑,你暂时住在此室中,停会儿有人给你送饮食来,记住一点,此地的人全属你的朋友……”
“知道了!”
“地灵”抱着“人灵”出室而去。
吴刚默坐沉思:自己目前已进入了龙潭虎穴,事事必须谋定而后动,看来“七灵”与“武盟”之间的关系,相当扑朔迷离,必须慢慢设法澄清,毫无疑问,对方诱自己入“武盟”腹地的目的,是要利用自己作对敌的工具……
为什么不带自己到公开的场所,而带到这神秘的居所?
他忽然觉得该感谢“七灵”对自己所施的迷性邪术,否则如凭自己的功力,想对“武林盟主”索仇,岂不是妄想,单凭这秘窟,仇人便可高枕无忧,同时这许多机密要凭探查,是根本无法发现的。
“内眷居所”,吴刚啼啼地自语了一声,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他想到为爱情而付出极大牺牲的吕淑媛,她也在这秘窟之中么?
据不久前“地宫”护法易永寿传与拜兄宋维屏的讯息,吕淑媛被废功囚禁,是否囚之处就在此呢?
想到吕淑媛,他顿时坐立不安,心烦意乱,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他欠吕淑媛的,是一笔无法偿还的债,这种心灵上的负荷,除非躺进坟墓,否则无法卸脱。
于是,他想到了“万邪书生曲九风”,一股无比的恨毒,冲胸而起……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处,两名青衣少女,来到门前,手中捧了些饭食之物。
吴刚目光直勾勾地射在两少女面上,恨毒之气,尚未消失。
两少女惊悸地互望了一眼,在门外踌躇着不敢进入。
吴刚心念疾转,如果向这两名侍婢打听,必可知道吕淑媛的下落,但如何开口呢?自己目前必须装作心神受制,记忆消失,一开口,便得露破碇,岂非坏了大事?
两少女趑趄了半晌,终于硬起头皮,进入房中,把饭菜酒食,放在桌上,片言不发,像逃避什么凶神恶煞般地,匆匆转身……
“站住!”
他再也忍不住开了口。
两青衣少女全身一颤,惶惶地回过身来,贴近墙壁站立,花容失了色。
吴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少女之一,怯怯地道:“少侠有什么吩咐?”
吴刚心念一连转几转之后,道:“你俩是侍候谁的?”
“夫人!”
“哪位夫人?”
“盟主夫人!”
蓦在此刻——
一条黄色人影,幽然现身门外。
吴刚一见那人影,登时呼吸闭止,血液在刹那间停止了运行,俊面上的肌肉,开始扭曲,抽动。
来的,赫然是寝寐不忘、冥思昼想的薄命红颜吕淑媛。
她变了,变得几乎脱了原形。
往昔的美艳,已完全从她的粉腮上消失,憔悴得像一朵萎谢了的黄花。失神的眸子一片灰黯,衬着没有血色的面颊,像一个久疾不愈的病人。
她正是豆蔻芳华,然而青春褪落得无影无踪。
她曾有过少女的骄傲,金色的梦想,然而此刻她一贫如水洗。
她为爱而牺牲,她得到的是什么?
谁令为之?孰令致之?
吴刚的眼帘开始模糊,一颗心在被慢慢撕裂……
吕淑媛朝二婢一挥手,道:“你们下去!”
“是!”
二婢畏怯地望了吴刚一眼,疾步退出门外,消失在甬道中。
吕淑媛没有移动身形,仍痴立房门之外,僵冷的面孔,起了变化,苍白之中透出一层红晕,肌肉在微微抽动,两串泪珠长长地挂了下来。
吴刚坐在那里,似是瘫痪了,他完全忘了置身何地。
吕淑媛幽幽地开了口,声音凄凉得使人心颤:“你还认识我么?”
一句话把吴刚唤回现实,他必须立作抉择,痛苦的抉择。
他想抱住她,向她倾诉这些时日来痛苦的历程,说出自己的心声,但理智阻止他这样做,如果假面具被揭穿自己生死事小,决无法从魔窟中救出她,但人总是人。抑制感情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同时,还有一点考虑,吕淑媛会不会是“地灵”故意派来试探自己的?
是以一时之间他没有开口应声,内心的痛楚,可就非笔墨所能形容的了。
吕淑媛面上立起抽搐,泪水更如断线珍珠似地滚滚而下,自语般地道:“当然,你……不会再认识我了,永远不会了!”
吴刚陡地立起身来,他准备不顾一切,先带吕淑媛离开此地,其余的一切后果,在所不计了。
吕淑媛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咬了咬牙,举步入房,迫近吴刚身前,道:“让我敬你一杯酒!”
说着,斟满了一杯酒,脸上浮起一抹惨笑,送向吴刚口边。
这动作,使吴刚大感困惑,正待开口……
一阵剧痛攻心,他惊叫一声,连退数步,一柄晶亮的匕首,插在左胸上,血水登时染红了半边身。
他怔住了,惊愕得莫知所以。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毒手?
匕首长约半尺,尚有一半露在外面,如果全部扎入,伤及心肺,便死定了。
他盯住吕淑媛,没有恨,没有怒,只是震惊。
吕淑媛面如土色,无力地靠在桌上,“当”的一声,酒杯掉地粉碎。
“我……我……竟这样没有用!”
吴刚平静地开了口:“你……想杀我?”
吕淑媛咬牙道:“不错!”
“为什么?”
“你应该死,生命对你已失意义,生比你死更可怕!”
吴刚心中一动,登时明白过来,吕淑媛是不忍见自己变成行尸走肉,被人利用为屠杀的工具,所以才下这狠手,她的内心是极端痛苦,出发点仍是一个爱字。
吕淑缓又凄绝地道:“现在你杀我吧!”
吴刚缓缓拔出匕首,点穴止血,面上毫无痛楚的表情,如果现在吕淑媛再戮上几刀,或是要他的命,他也不会皱眉的。
吕淑媛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杀我吧,别这样看我!”断肠哀音,令人不忍卒听。
吴刚正待开口。
一条人影,电闪而至,赫然是一个蓝衣书生。
吴刚目光一转,热血登时沸腾起来,来的,正是“万邪书生曲九风”。
曲九风的目光与吴刚的目光相触,全身一颤,惊怖之色,溢于言表,他站在房门之外,不敢再进一步,厉声道:“媛妹怎么回事?”
吕淑媛陡地转身道:“我要杀他!”
曲九风牙齿打战,口唇抖动了半晌,才进出话音道:“媛妹,走吧!”
“走得了么?”
曲九风面现苍白,想了又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吴刚道:“阁下,敝世妹冒犯,请看盟主薄面,别与她一般见识,她,呃……身无武功,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他说不下去,见吴刚没有特殊反应,急转向吕淑媛道:“世妹,跟我走!”
吕淑媛惨然一笑,厉声道:“曲九风,告诉你,我含垢偷生,就是要见他最后一面,人生于我已无意义,我很高兴,能死在他手下……”
曲九风厉声道:“世妹,不可,愚兄我爱你之深……”
“住口,别污了我耳朵,我恨不能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世妹,你……”
“曲九风,你的死期不会太远的。”
曲九风面上的筋肉在抽搐,目中又露狞芒,但随即消失改为一种哀求的声音道:“世妹,我们易地而谈……”
“曲九风,你怕么?他不会杀你,他本性已失……”
泪水又泉涌而出,她已伤心到了极点。
吴刚的心,被撕成片片碎了。
吕淑媛陡地拔下发簪,娇躯向前一扑,向吴刚心窝刺去。
曲九风怪叫一声:“世妹不可!”
发簪刺入吴刚厚实的胸膛,吴刚只微微颤动了一下,目光仍罩定曲九风,那股怨毒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吕淑媛面目凄厉如鬼,右手拔出发簪,左手敲击着吴刚的胸膛,狂声道:“刚哥哥!杀我啊!”
那声音,铁石人闻之也会下泪。
显然,她存心激怒吴刚杀她。
曲九风见势不佳,颤声道:“世妹,我去请世叔来!”
身形一转,登时唬了个亡魂尽冒,吴刚已拦在他的身前,这种快捷诡异的身法,除了鬼魅,人似乎办不到。
“阁下,你……你……”
他已语不成声,死亡的恐怖已笼罩了他。
吴刚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话声一字一字从唇间进出:“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曲九风惊怖欲死,额上青筋暴露,汗珠滚滚而落,步步后退。
“砰”的一声,脚被门槛所绊,仰面跌入房中,但随即又站了起来。
吴刚一晃身,逼近房门。
曲九风嘶声叫道:“他仍然清醒,并没有变性!”
吕淑媛双眸泛异光,迫盯在吴刚面上,她想证实曲九风这句话的真伪。
吴刚此刻除了恨与杀机之外,一切都置之度外了,手握着方才吕淑媛刺他的那柄匕首,一步跨越门槛,切齿道:“曲九风,是你付代价的时候了!”
曲九风再退两步,背脊已抵上墙壁,脸孔已失了原影。
吕淑媛栗呼道:“刚哥哥,难道你真的……”
曲九风电闪般地窜向房角,用手一按,一道暗门现了出来……
同一时间,吴刚已一把抓牢了他。
“砰!”
曲九风情急搏命,反手一掌,结结实实击在吴刚左肩胛之上,换了旁人,恐怕难承他这拚命的一击,但此刻身具近两百年功力,恨毒充盈的吴刚,根本无所谓。
“救……哇!”
曲九风张口狂呼救命,但仅仅吐出一个“救”字,便已被吴刚反掌打得变成惨嗥。
这一记相当不轻,齿断唇裂,口鼻一片猩红,像一个拍烂了的大柿子。
吕淑媛苍白的粉腮,因激动而现红潮,憔悴的脸上,绽开了一丝凄苦的笑意,她似乎是如愿以偿了。
吴刚左手抓住曲九风右臂,向后反扭,喀嚓,一声惨哼,右臂骨折断。吴刚右手匕首,在曲九风面上一晃,恨毒至极地道:“小狗,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一个人在恨极的情况下,所做出来的事是够骇人的。
匕首,在曲九风身上来回挥动。
栗人的惨号,声声相连,充满在这间斗室之中。
吴刚狂笑着……
于是——
惨号,血,翻转的皮肉,使人不忍看,也不忍听。
“哈哈哈哈……”一粗一细的笑声,使这血腥场面由恐怖而疯狂。
“住手!”
一声震耳欲裂的暴喝,起自门边。
“灰衣蒙面客地灵”、“盟主夫人施玉娘”,及两名黑衣老者,齐齐涌现。
吴刚虽在疯狂状态之下,但仍保持一分警觉,一抬手臂,托掉了曲九风的下巴,使他仅能呼号而发不出字音,为的是怕他揭出自己心神正常的底细。
笑声中止,惨号继续,但已进入尾声。
匕首,仍一下一下地在曲九风血肉模糊的身上划割。
“住手!”
“地灵”再次暴喝出声,其余三人,全被这恐怖而血惺的场面惊呆了。
吴刚充耳不闻。
“盟主夫人施玉娘”厉声大叫道:“制止他!”
两名黑衣老人双双抢入房中。
吴刚血红的双目一瞪,两老者窒住了。
“嗯——”一声长长的闷嗥,曲九风吐完了最后一口气,吴刚松了手,扔掉匕道,曲九风萎落地面。
他已不像人,是一堆血淋淋的烂肉。
“地灵”浑身簌簌直抖,戟指吕淑媛道:“怎么回事?”
吕淑媛灵机一动,幽冷地道:“他自来找死!”
“他触怒了他?”
“你不见他胸前的伤口……”
“地灵”的目光在吴刚胸前一绕,道:“这怎么可能,曲九风怎敢……”
吕淑媛一咬牙道:“那该如何解释?”
“你为何来此?”
“我看见他!”
“你好大的胆子!”
吴刚目中杀机再炽,他准备不顾一切,大开杀戒。
“盟主夫人施玉娘”抢步入室,一拉吕淑媛道:“丫头,跟我走!”
吕淑媛在此间是什么身份地位,实在费人猜疑?
吴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让她走吧,后果如何?让她走,何时才能见面?自己是装假到底?还是……
吕淑媛深深地凄然欲绝地望了吴刚一眼,徐徐转身。随同施玉娘出房而去。
吴刚想唤住她,抓住她,但口不能开,脚不能移,眼巴巴望着她离去。
“地灵”这才问吴刚道:“索血一剑,你怎可在此杀人?”
吴刚冷森森地道:“因为在下不愿被杀!”
“你是说他先向你寻衅?”
“在下足不出户……”
“地灵”默然了半晌,向两老者道:“派人清理现场!”然后又转向吴刚道:“你换住下首一间。”
吴刚冷声道:“不必换了,这里最好,在下尚未用餐!”
说完,不管浑身血渍,旁若无人地朝椅上一坐,自顾白吃喝起来,这种反常的行为,使“地灵”深信不疑他本性尽失。
其实吴刚此刻心乱如麻,任什么珍馐美味也难下咽,但他不得不如此做作,因为他要办的事太多,不能使对方起疑,最重要的是不愿使吕淑媛因此意外事而受累,她的处境已够凄惨了,她的苦也受够了,可谓用心良苦。
“地灵”朝旁边椅上一坐,闭口无言。
两老者召来了四五名汉子,七手八脚,片刻工夫,便已清扫完毕,相继退去。
房中,只剩下吴刚独对“地灵”。
吴刚慢条斯理地食毕,一抹嘴,转向“地灵”道:“灰衣朋友,留在下在这里有何打算?”
“助你复仇,同时候你师姐消息!”
“仇人会找上门来?”
“可能会!”
“那位‘人灵’朋友如何了?”
“完了!”
“完了?”
“索血一剑,你再想想,对你们下手的是何许人?有何特征?”
“与在下动手的全死了,无从想起!”
“地灵”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目中飘过一抹十分诡谲的神色。
就在此刻——
一阵“橐橐”的脚步声,自远而近,瞬即到了门口,来的是一个锦衣白发持杖老太婆,满面杀机,狰狞可怖。
吴刚认得她便是曲九风的师母,“妖中之王欧阳残”的未亡人“超生婆婆韦三娘”,心头的恨,又涌了起来……
“超生婆婆”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顿,带煞的目芒扫过吴刚,再转向“地灵”。
“地灵”立起身来道:“三娘有何见教?”
“超生婆婆”气呼呼地道:“问你自己!”
“为方才所发生的不幸?……”
“嗯!”
“三娘,我们换个地方谈……”
“不必!”
“三娘的意思是……”
“超生婆婆”再次顿了顿拐杖,老眼圆睁,白发逆立,干瘪的嘴唇颤个不停,怒哼了——声道:“算帐!”
“地灵”沉声道:“算什么帐?”
“夫死徒亡之帐!”
“地灵”身形一颤,道:“三娘,那是意外。”
“超生婆婆”白发蓬立,脸上的皱褶连连抽动,厉声道:“老身认为是预谋!”
“地灵”栗声道:“预谋?”
“不错,借刀杀人,兔死狗烹!”
“超生婆婆”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竟把丈夫与自己比成了狗,吴刚心中暗自得意,这批魔头起了内讧,对自己的预计行动,大有利益。
“地灵”急声道:“三娘,目前本盟大敌当面,你想会有这等事吗?”
“你给我解释!”
“到外间去……”
“不必,就在这里谈!”
“这里不便。”
“超生婆婆”目光一扫吴刚,道:“没有什么不便的!”
“三娘到底意在何为?”
“收起你的假仁假义,老身要报仇!”
“报仇!”
“不错,同归于尽!”
“地灵”又是一震,目中现出了杀机。
吴刚假作痴呆,依然不言不动。
“地灵”似在竭力隐忍激动的情绪,但声调却走了样。
“三娘,请三思!”
“超生婆婆”咬了咬牙,道:“老身已想得很多了!”
吴刚心中疑云大盛,“地灵”在“武盟”之中,到底算什么地位?“妖中之王”与“万邪书生”之死,帐怎会算到他头上?
“地灵”声音突地变得阴冷刺耳,低沉而有力地道:“三娘,本人再请你三思!”
“超生婆婆”厉笑一声道:“你怕死么?”
“未必!”
“那很好,老身要……”
“地灵”重重一哼,打断了“超生婆婆”的话头,道:“三娘,同归于尽四个字何解?”
“超生婆婆”一抬手,抖落袖头,手中赫然握了一颗鹅卵大的黑球,狞声道:“只此足够了!”
“地灵”冷冷地道:“霹雳球么?”
“不错!”
“三娘是蓄意如此做的了?”
“老身不否认!”
“三娘忽略了一点……”
“什么?”
“索血一剑如果出手,你毫无机会!”
吴刚心中一动,这分明是暗示他必要时出手,当然,他是乐得如此做的,先除去一个强劲对手,是件好事,何况他对她的恨,并不减于她丈夫“妖中之王欧阳残”。可是他考虑到自己出手再快,恐不如“霹雳球”一掷的便当,即使一剑得手,也阻止不了那要命的东西爆炸……
但“地灵”却如此镇定,难道他有什么防阻之法?
心念之中,只听“超生婆婆”嘿嘿一笑道:“谁也没有机会!”
“地灵”淡淡地道:“未见得!”
“你别想玩什么花巧,老身说出便做!”
“三娘,你没有机会!”
“现在便是机会!”
会字尚未离口,手中“霹雳球”已飞掷入房。
吴刚唬了个亡魂皆冒,本能地猛劈一掌,这一掌,他已用上了全力,劲道之强,骇人听闻。
闷哼声中,“超生婆婆”被震得倒撞向身后甬道石壁。
同一时间,“霹雳球”砰然落地。
吴刚暗道一声:“完了!”想象中肢残体碎的惨象,如电般闪过脑海。
可煞作怪,那要命的东西直滚到房角,没有爆炸。
吴刚、“超生婆婆”为之目瞪口呆。
“地灵”弯腰捡起“霹雳球”,在手中掂了掂,得意地哈哈一阵狂笑,道:“三娘,我早说过你没有机会!”
“超生婆婆韦三娘”厉声吼道:“怎么回事?”
“地灵”如整以暇地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东西太过霸道,而且危险,是以区区事先取去了内中引爆的装置,三娘,你还保有两粒,不错吧?全是废物了,哈哈哈……”
吴刚恍然而悟,对“地灵”城府之深,有了认识。
“超生婆婆”眼睛都气蓝了,一抡手中拐杖,厉叫道:“吕坤,你实在无耻,卑鄙!”
吴刚心头一震,“地灵”名叫吕坤,与吕淑媛同姓,她与他是何关系呢?对了,记得在大洪山中,自己制住“地灵”正待下手毁他,吕淑媛突然现身为他求情,这证明双方之间,必有相当渊源……
心念未已,只听“地灵”怪笑一声道:“三娘,区区一向只愿我负人,不愿人负我……”
“你根本不能算是人!”
“然则三娘夫妇算是人么?”
“吕坤,老身与你拚了!”
话声中,一抡拐杖,气势汹汹地迫近房门……
“地灵”冷哼一声道:“你仍然没有机会!”说着,目注吴刚道:“索血一剑,动手!”
吴刚乐得应承,心里想,下一个可能轮到你,但口里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地灵”的话。
“超生婆婆”厉叫一声:“吕坤,你这绝灭人情的……”
“呛”的一声,吴刚起身拔剑,慑人的眸光,直射向“超生婆婆”。
不可一世的女魔,竟被吴刚的气势所慑,下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惊悸地退了个大步,栗声道:“索血一剑,你竟甘心作人走狗?”
吴刚怒哼一声,一个箭步到了门边。
“超生婆婆”连退三步,脸色变了又变,鼓不起勇气与吴刚为敌,自找台价地道:“吕坤,咱们后会有期!”
当然,即使“地灵”愿放过她吴刚也不会放过她,因为这是难得的机会,杀了“武盟”的一流人物,却不必负任何责任!
就当“超生婆婆”话落转身欲走之际,吴刚一晃身,截在她的前面,身法之玄奇快捷,有如鬼魅,这身法,其实是“幽灵地宫”的身法,是“地宫”护法易永寿在年前假“妖中之王欧阳残”之名,传与他的。
“超生婆婆”惊呼了一声,顿时老脸变灰。
吴刚左手捏诀,右手剑斜举上扬,这是他不变的出手之式。
“超生婆婆”并非易与之辈,乃是成了精的女魔,情势所迫,顿生背城借一之心,暴喝一声,拐杖以全力闪电般猛掷向吴刚……
“铿铿”连声,那根宝刃不伤的拐杖,弹向石壁,激起一溜火花,石屑纷飞中,掉落地面。
同一时间,“超生婆婆”业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闪入室,站在“地灵”身后,闷哼声起,“地灵”挨了重重的一指,随即腕脉被反扣。
这一着,不只出吴刚意料之外,也出“地灵”意料之外,否则“超生婆婆”哪会如此轻易得手。
如果吴刚先出手,她根本没有机会。
如果“地灵”事先心理上有准备,她也没有机会。
如果她冒昧出手,而非脱手掷杖,出奇制先机,她也完了。
所以,她之得手,可说十分侥幸,“地灵”是认定她逃不过吴刚的杀手,而掉以轻心,吴刚则是认定对方已在自己杀手之下,结果是大意失荆州。
“地灵”被制,对方自然是存“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两个都是自己必杀的仇人,目前应该取什么态度呢?
权衡利害,“地灵”尚不能死,因为许多谜必须从他身上揭晓,否则,此刻要一举毙此两枭,可说易于折枝。
如何应付呢?
这必须当机立断!
“超生婆婆”开了口:“吕坤,要他收剑退开!”
“地灵”灰巾蒙面,脸上什么表情不得而知,但那双外露的目光,却十分骇人,身躯也在微微颤抖,闻言之下,冷厉地道:“韦三娘,你以为胜利了么?”
“老身要你发话!”
“你忽略了一件事。”
“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根本用不着,这里谁是主人?”
“超生婆婆”手一用力,“地灵”全身一震,目露痛苦之色。
“吕坤,要老身先废了你么?”
“地灵”似乎胸有成竹,阴阴地道:“你不敢!”
“为什么不敢?”
“因为你难逃一死!”
“换你一命算够本。”
吴刚提剑缓缓举步入室,不需装假,面对仇人,他目中的恨毒与戾气自然流露。
“地灵”目注吴刚道:“你且慢动手!”
吴刚在桌旁止了步,其实他此刻并无意动手,只是要看看“地灵”如何脱身。
“超生婆婆”厉声道:“走,伴老身出去……”
“且慢!”
“没这多废话,走!”
“韦三娘,这一着棋你又输了……”
“住口,老身不信这个邪。”
“不信么?告诉你这间特室的动静,自你来到之后,便已有人监视!”
“其奈老身何?”
“你不信等着瞧!”
“老身……”
就在此刻,原先“万邪书生曲九风”想脱身时打开的那一道暗门中,飘出了一抹淡淡的轻烟。
“超生婆婆”叩倏有所觉,厉吼一声:“你敢用毒……”五指如钩,抓向“地灵”的脑勺。
吴刚见状,大吃一惊,一扬掌就待……
“超生婆婆”的手爪在将触及“地灵”后胸之际,突地凄哼一声,松手栽倒。
“地灵”陡地一回身,狞笑了一声道:“韦三娘,夫死徒亡,你活着也没多大意思,区区成全你吧!”
“砰”的一声,连哼声都没有,“超生婆婆”一颗白发皤皤的头,被“地灵”一掌劈得稀烂,红的白的,进溅一地。
吴刚看得大是心寒,女魔一生作孽,死不足怜,但死在同路人之手,却是不值。
“地灵”转向吴刚道:“你仍住这房么?”
“不错!”
“好,你休息吧,明天或可蒙盟主召见。”
说完,扬长出房而去。
不久,有人来收拾了房子,并为吴刚带来了衣衫更换,附有一包金创药,这可谓服务周到。
吴刚脱下了染满血渍的衣衫,胸前创口,像一张婴儿索乳的小嘴,这是吕淑媛的见面礼,他苦苦一笑,敷了药,换上衣衫,倒在床上假寐。
他回忆半天时间中,所发生的一切事,不由感慨系之。
最后,思念集中在吕淑媛一人身上,他想:“她现在哪里?”
她在做什么,也在想念自己吗?
她在盟中是什么身份?
她是“地灵”的什么人?
她会再来吗?
想着想着,眼帘湿润了,模糊中,似见吕淑媛幽凄地站在床前,他下意识地用手在摸,幻像消失了,他长长一叹,喃喃自语道:“媛妹,我爱你,永远,但等恩仇了了,我照你以前说过的话,双双避世,离开这万恶的江湖……”
突地,幻影重现,一个憔悴的含怨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
“媛妹!”
他唤了一声,拭了拭蒙住视线的泪影。
这并非幻像,是吕淑媛真的来了,吴刚一骨碌翻身下床,激颤地道:“媛妹,你真的来了……”
吕淑媛且不应声,转身关上了房门,又到壁间探视了一番密门,然后再回到床前,幽凄欲绝地凝眸望着吴刚,似是要一次把他看个够。
吴刚双臂一张,迎上……
吕淑媛向后一缩身,栗声道:“别碰我!”
吴刚先是一怔,继而心如刀绞,全身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颤声道:“媛妹,为何这样对我?”
吕淑媛眼圈一红,不答所问,反问道:“刚哥哥,你是正常的?”
“是的!”
“怎么会呢?”
“我幸逢人救,得以解除可怕的禁制!”
“你假作受制,混入此间,目的是什么?”
“媛妹,你知道的,为了报仇!”
吕淑媛面上掠过一抹异色,默然了片刻,又道:“刚哥哥,原谅我方才用匕首刺你,因为……”
吴刚打断了她的话道:“媛妹,不必解释,我知道,你戳我一百刀也乐意承受。”
“刚哥哥……”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媛妹,我以为此生不能再见你……”
幽幽至情语令人一掬同情之泪。
“刚哥哥,我……我……”
“你怎样?”
“来向你告别!”
“什么,告别?”
“是的,我……心愿已了,该安心地去了!”
吴刚茫然失措地道:“你要去哪里?”
吕淑媛噙着泪水,凄凉地一笑,道:“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恩怨,也没有血腥的地方!”
吴刚倏有所悟,为之心神皆颤,猛可里一把搂住她,紧抱胸前,激越地道:“媛妹,千万不能这样想!”
吕淑媛一挣不脱,只好任由他抱着,仰面道:“为什么不能?”
“我爱你,不许你想!”
“迟了!”
“不!”
“刚哥哥,此生已矣,但愿期待来世之盟……”
“傻话!”
“残花败柳之身,不足以伴君偕老,刚哥哥,言尽……”
吴刚心内一惨,泪珠滚滚而落,凄厉地叫道:“媛妹,你这一说,我无容身之地了,谁令为之,孰令致之?你的遭遇是为了我,你为我而牺牲,却说这种话,我何以为人?媛妹……你忍心弃我而去么,过去的把它忘了……”
“这并非妹忘得了的事!”
“为什么不能?”
“我……忘不了,除非死!”
死字出口,人已泣不成声,吴刚俯面与她相对,泪水,滴落她憔悴的香腮,与她的泪水融合,再滚落她的胸前。
这的确是断肠的一幕。
“刚哥哥,情天莫补恨海难填啊!”
“媛妹,我与你一道去要去的地方?”
“不能!”
“为什么?”
“你大仇未报,家声未复,而且吴门岂能断了香烟……”
“大丈夫难保全后事,这些全不管了!”
“我不答应!”
“我心甘情愿。”
“刚哥哥,够了,你这一份情,我已心满意足,九泉无憾了……”
“媛妹,我是认真,并非信口开河,没有你,我没有今日,早已骨肉化土,什么仇?什么家声?什么香烟后嗣?全是空的。”
“可是你现在还活着?”
“你也活着!”
“我现在留着的只是躯壳,心早死了!”
“媛妹,那是你的偏见!”
“刚哥哥,女子最宝贵的是什么?”
“人格!”
“为什么不说贞操?”
“事有从权,经有达变,岂可一概而论。”
“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早已死了……”
“求你为我复活。”
“刚哥哥,勉强活下去是痛苦!”
“你死我决不独活!”呛的一声,凤剑出了鞘:“以此剑为誓!”
吕淑媛面色惨变,把头朝吴刚胸前一埋,失声哭了起来。
吴刚被哭得肝肠寸折,六神无主。
久久,吕淑媛止住悲声,仰起面来,幽幽地道:“刚哥哥,我为你活下去!”
吴刚破颜一笑,把“凤剑”回鞘,左手仍搂住她的腰肢,右手轻轻抚了抚她被泪水打湿了的鬓角,然后托起她的下巴。
两人就这样凝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静寂,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此际,能说些什么呢?说什么也是多余,所谓“无声胜有声”啊!
时间,似已停滞在某一点上,虽是泪眼相对,但那一份苦极而生的甜味,滋润了两颗受创的心灵。
突地——
一个念头涌上吴刚脑海,他觉得不该,但又不能不把握机会如此做,因为他太爱她,他必须设法使她枯萎的心田重现生机,这念头对他而言十分陌生,但本能使他勉力一试,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弥补这受过摧残的爱苗……
于是,他鼓起勇气,怯怯地开了口:“媛妹,听说你被废功软禁?”
“是的!”
“但我看来你的行动仍自由?”
“只限于在这山腹密宫之内。”
“我们现在的行动有人监视吗?”
“没有,我已关闭了所有监视的机关。”
吴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俊面开始酡红,双目射出两道异样光芒,右手移到她的背部,这一来,两个身躯便完全贴实了。
“刚哥哥,我……我不能喘气,放开……”
“唔!”
“你……想做什么?”
“我……媛妹……我要……”
“你要什么?”
粗重的呼吸,剧烈的心跳,震颤的身躯,已说明了一切。
吕叔媛大声道:“不行!”
吴刚咬了咬钢牙,硬起心肠道:“媛妹……我们应该结合!”
“不行!”声音坚决得怕人。
“媛妹……”
“吴刚,我看错了你,原来你是这种下作的人,与曲九风何异?”
这句话分量太重了,吴刚承受不起,因为他的动机并非要侮辱她,而是为了激发她的生趣,不惜采取这种他也认为不该的手段。
吕淑媛不知道吴刚的用心吗?她知道,但她有她固执的想法,不得不如此说。
如果吴刚坚持到底,也许……
吴刚颓然松开了手,俊面涨得绯红,眼中却有泪光闪烁。
吕淑媛连退三步,憔悴的粉腮也涂了一层红晕。
半晌,吴刚才期期地道:“媛妹,原谅我的鲁莽。”
“我知道……”
知道什么?她没有说出来。
吴刚的勇气尽失,这尝试他彻底地失败了,心头那股滋味,简直无法形容,又沉默好一会儿,他改变了话题道:“媛妹,你在‘武盟’是什么身份?”
“问这做什么?”
“我要知道!”
“我不说呢?”
吴刚咽了一口口水,道:“我不勉强你!”
“好,我暂时不告诉你。”
“我还想问件事!”
“说说看。”
“灰衣蒙面的‘地灵吕坤’是你什么人?”
吕淑媛面现痛苦之色,幽然道:“亲人!”
吴刚追问道:“什么样的亲人?”
“别逼我!”
“如果媛妹有隐衷,不说也罢,只是我极想知道‘七灵’与‘武林盟主’原系仇家何以会联合一气?”
“将来……不……也许很快你就会明白!”
吴刚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仍不死心地追问道:“他所持的那柄剑是何来历!”
“剑?”
“不错!”
“这一点我不大清楚,据说是很久以前,得自一个仇家之手……”
吴刚心头狂跳起来,急声道:“得自一个仇家之手么?”
“不错!”
“那仇家是谁?”
“事发之时,我年纪还小,以后再没人提过,我不知道。”
“仇家业已死亡?”
“不!”
吴刚激动得全身发麻,但他竭力镇静自己,怕操之过急使吕淑媛不肯说下去,默然了片刻之后,才又问道:“媛妹知道仇家的下落吗?”
吕淑媛眉头一皱:“那人莫非与你有关系?”
吴刚窒了一窒,道:“媛妹先把所知告诉我,我再说……”
“那仇家就在本盟之中!”
“就在‘武盟’之内?”
“是的,囚在地牢之中,除了有限几人,谁也不能接近!”
吴刚用力咬了咬牙,缓和了一下内心的激动,接着问道:“地牢也在这密宫之内?”
“不错!”
“何处?”
“无人带路你永远找不到!”
“媛妹能带路么?”
“不能!”
“为什么?”
“你如果暴露了真相,必死无疑,同时,我也在不许接近之列。”
吴刚闭口无言,胸中热血阵阵沸腾。
吕淑媛口中的仇家,便是胞兄“无敌美剑客吴雄”吗?如果是,既落入“地灵”之手,为什么不被囚于“七灵仙境”,而囚于“武盟”秘宫?这一点令人不解。
胞兄失踪业已十年以上,难道他一直被囚于此?
对方长期囚禁他的目的何在?
如果被囚的并非胞兄吴雄,那这人必知胞兄生死下落,因为“龙剑”是由他的手中转移到“地灵”之手的。
心念之中,又道:“媛妹,你所知道仅如此吗?”
吕淑媛一颔首,道:“我知道的只这么多!”
“比如双方结仇的经过……”
“不知道!”
“恕我再问一句,‘地灵’的仇家,怎会拘囚于‘武盟’?”
“很简单,他是‘武盟’一份子!”
“可是‘七灵教’当初是被‘武林盟主南荒奇人’所灭?”
“这一点我不能答复!”
“照媛妹所说,事情发生已有相当时日,为何长期监禁他呢?”
“刚哥哥,你在问口供么?”
“不!不!你可以不答复!”
“现在该你说了……”
吴刚闭了闭眼,沉重地道:“因为那柄‘龙剑’是家兄吴雄之物,所以我才如此追问!”
“哦!”
“媛妹,我必须要见那所谓的仇家……”
“你认为他可能是你兄长?”
“可能,但必须证实!”
“恕我不能帮助你……”
“我自己设法!”
“刚哥哥,我们相认是一种错误!”
“为什么?”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为什么老是打哑谜?”
“事逼至此啊!”
“媛妹,不管是否错误,我们已不可分,生死两相依……”
“刚哥哥,总有一天,我们仍要分开的……”
吴刚断然地道:“不会,决不会,世间没有能使我们分开的力量!”
吕淑媛激情地深深盯住吴刚,颤声道:“刚哥哥,命运是无法抗拒的。”
“我不相信命运。”
“当然,现在你可以如此说,当事实临头时,你便……”
“我坚信我自己衷心不变。”
吕淑媛突地幽凄一笑道:“刚哥哥,记得那绿衣少女吗?”吴刚一怔神,道:“绿衣少女?”
“嗯!那美绝天人的绿衣少女!”
“怎样?”
“你与她正是一对!”
“媛妹何出此言?”
“我不信你对她毫不动心?”
慕容婉仪天仙生妒的姿容,倏然浮现吴刚脑海,是的,说毫不动心是违心之论,可是现在的情势改变了一切,当下沉声道:“媛妹,曾有一段时间我对她确生倾慕之心,但自大洪山中与你进一步认识后,便不同了,我心里没有她!”
“连想也不想?”
“不想!”
“刚哥哥,凭良心说,你对我的爱是基于感恩还是怜悯?”
吴刚微感一愕随口道:“媛妹,那有什么关系,我爱你,心可对天,情可誓日,这就够了,这不比基于美色而倾心更崇高吗?”
吕淑媛欣然一笑,但随即又满面阴霾,若有所思地道:“谁能改变命运呢?”
吴刚大声道:“坚贞二字,便可改变一切,我能,你也能!”
吕淑媛一摇头道:“恐怕不能!”
吴刚剑眉一紧,道:“媛妹,刚忘了你答应为我活下去的?”
吕淑媛黯然道:“是的,但……谁知道命运是如何安排呢?”
“为什么老说命运二字?”
“唉!你不知道……”
“为什么不痛快地说出来?”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吴刚有些心痒痒的,但又不忍太逼迫她。
两人又陷入一片难堪的沉默中。
久久,吕淑媛先启了口:“刚哥哥,我忽然想透了!”
吴刚欣然道:“想透了什么?”
“我感激你的爱,给我增加了活下去的勇气!”
“媛妹,不及你对我的万分之一……”
“我旧话重提……”
“什么?”
“我们走,永远离开这恶浊的江湖!”
“现在?”
“是的!”她面上再次浮起了红晕,用迫切期待的目光望着吴刚。
如果是在半刻之前,吴刚会丝毫不考虑地一口应承,但现在他冷静了,理性已完全恢复,虽然他对她的心丝毫未变,与半刻前完全一样,但临事却有个权衡了。
“媛妹,请许我办完一件事……”
“报仇?”
“是的!”
“这是大事,也是你最大心愿,我不能阻止你,刚哥哥,这就是我说过的命运。”
“为什么又扯上了命运?”
“凡不能改变的都是命运!”
“媛妹要我放弃索仇?”
“不!那是我一时的稚语,算我没说过。”
吴刚心念百转,最后一跺脚道:“媛妹,走,我也想透了!”
吕淑媛凄然一摇首,道:“可是我已改变了主意!”
“这……为什么?”
“不可能,天理,人情,逆之不祥。”
“媛妹,我只有一个心愿,取下‘武林盟主’的项上人头,其余的全不管了,这事一了,我们远走高飞!”
吕淑媛的脸色大变,半晌无言。
吴刚不安地道:“嫒妹,怎不说话了?”
吕淑媛咬了咬牙,道:“刚哥哥,我对你一无所求,只有一件事。”
“说吧,一百件也依你。”
“真的?”
“媛妹,要我的人头也可以,何况其他!”
“也许这件事比你人头还重要呢!”
吴刚一震,道:“那是什么事?”
“话说在头里,你也可以不答应!”
“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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