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彩虹走了。
公孙彩虹在东方白心目中是一道五彩流亮璀灿高远的彩虹,现在这道彩虹消失了,是失落?是幻灭?东方白木立在清冷月光下的虬松边,望着那道彩虹消失的方向,脑海是一片空白,意念不兴,换句话说,他是失魂落魄。
彩虹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看么?
他曾经想捕捉住这道彩虹,然而现实又不允许,他割舍不下,却又不能不眼睁睁望着它流失,留下的是一个心结。
蒋大牛缓缓走近,悠悠地道:“东方公子,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也是必然的结局,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快了些。”
东方白恍若未闻,他连动都没动一下。
蒋大牛喃喃地又道:“天下事有许多是命定的,谁也无法改变,师妹曾经为此痛苦过,可是……又能如何?她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她必须走这条路,唉!”一声长长的叹息,渔郎,却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什么誓言?”东方白有了反应,声音像梦呓。
“大愿一了便退出江湖。”
“走的是什么路?”
“忏悔之路!”
“何谓忏悔之路?”
“有人来了!”蒋大牛未及回答这句问话,低语了一声,迅快地投入松林暗影之中,动作俐落得像只野兔。
东方白仍然木立着,他沉落在对彩虹的追忆里,无论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似乎都与他无关。
来人现身了,是公主小玲,铁杖姥姥和无弃师太。
“东方白,谁是凶手?”公主小玲开了口。
“不是在下!”东方白望着远方。
“知道不是你,问你凶手是谁?”
顿了顿,迫前了两步道:“你应该知道的,你是第一个发现凶手而离开现场的人,如果凶手不是你的同伙,你必巳知道他是谁,就是刚刚避开的那人对不对?”声音冷而厉。
“不是他!”
“那凶手是谁?”这是句同样的问话。
“一个身负奇冤,快意恩仇的奇人。”
“他是谁?”公主小玲紧钉住问。
“恕在下无法奉告!”东方白徐徐回过身来。
“你非说不可!”公主小玲声色俱厉。
“东方白!”铁杖姥姥接上了话道:“别忘了你曾经是被认定的凶嫌,你答应在三个月之内向老身有所交代……”
“不错,在下没忘记,事实已证明在下不是凶手,便算是交代。”
这句话近乎强词夺理,但他只能这么说,他愿意承担任何后果而不愿说出公孙彩虹。
“什么事实证明?”
“太王帮丁帮主遇害在下不在现场。”
“焉知凶手不是你同路人?”
“冤有头、债有主,对贵宫弟子下手的是‘魔刀鬼影’传人卜云峰,他人已经被迫坠岩,人死恨消。至于太王帮这一段恩怨,贵宫很可以不必过问,在下说过,杀人者身负奇冤,每一个死者都罪有应得,并非滥杀无辜。”
“本宫旨在维护正义,你说个罪有应得的理由?”
“对不住,在下言尽于此。”
“你非明白交代不可!”
公主小玲又接回话。
东方白定睛望着公主小玲,闭口不言,看样子他真的不想再多说一句,神态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冷傲之气。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道:“冤孽冤孽,宜解不宜结,他是绝对不会说的,各位就不必太过份强人所难了!”
所有的目光全望向发声的方向。
公主小玲喝问道:“什么人?”
那声音应道:“老夫卓永年!”人随声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暗影中步出,停在两丈之外,是“狐精”卓永年,一对眸子在月光下有如两粒寒星。
东方白心中一动,卓永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情形他早已伏在现场,听到了自己与公孙彩虹交谈的一切。
“原来是卓大侠!”铁杖姥姥挪了挪身形,面对“狐精”卓永年。
“不敢!”卓永年抱了抱拳。
“卓大侠是丁府的贵宾,对此事有何高见?”
“老夫曾经誓言要追出凶手,但在明白真相之后,决心放弃追究下去,否则恩怨循环将无了无休。”
“想不到卓大侠会有如此胸襟,真相是什么?”
“死者已矣,恩怨情仇一笔消,不必重提了!”
“东方白怎么说?”
“老夫只能回答一句,他是局外之人!”
“卓大侠保证?”
“当然可以!”
公主小玲转回头紧紧盯视着东方白,脸上展现一种古怪的表情,说它古怪,因为谁也看不出这表情代表什么。
东方白心里明白,卓永年的目的物是卜云峰,而卜云峰已坠岩而死,公案不了自了,但他是太王帮主丁天龙的上宾不假,之所以持这种态度,是真的有意要为自己开脱,还是另有居心?
他并非大义凛然的人物……
“东方白!”公主小玲开了口道:“你到徐家集来的真正冒的是什么?”
“向‘不为老人’请教一件事!”东方白坦然而应。
“请教什么事?”
“恕不便奉告!”
“要我代你说出来?”
“公主……”一直没开口的“无弃师大”现在发了话:“此时此地不宜追究这问题,我们还是离开为上。”
“嗯!我们是该走了!”铁杖姥姥立即附和。
两个老的说要走,公主小玲自然不便再说什么。
二老一少相偕离去,公主小玲走了几步,回头深深望了东方白一眼,这一回眸是什么意思,只她自已知道。
东方白的脑海仍被公孙彩虹的影子盘据,无暇去分析公主小玲的举动和心意,心里怀着重重的失落感。照蒋大牛的说法,公孙彩虹曾有誓言,事完即走忏悔之路,何谓忏悔之路?
莫非她要遁入空门?
这么一朵倾城之花而长伴青灯古佛,是造物者青睐于先而又故意不公于后么?
设若如此,此情何堪?
东方白忽然感觉到自已的自私,明知不能结合,却又想拥有,究其实是想一旦情势许可时不会失去她,如果情势不许呢?他不愿往下想,反正不管她走的是什么路,人已走了,谁知道将来的演变是什么?
“狐精”卓永年向前挪了两步。
东方白对这形貌猥琐但却大名鼎鼎的人物心里有了几分感激,他刚刚片言保证,化解了一场即将发生的干戈。
“老弟,恕老夫托大这么称呼你……”
“不,反是在下高攀!”
“不说口水话,这桩公案的结局很好。”
“唔!”东方白并不完全明白对方话中之意。
“老弟,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当然,江湖上不是敌人便是朋友!”
“老夫的意思是说我们可能走同一条路。”
“走同一条路?”东方白心中一动,不知对方这句话意何所指,闪动了一下目芒道:“卓大侠说的是什么路?”
“目前很难说定,得看以后的情形。”
东方白心里打上了一个结,卓永年故神其秘,闪烁其词,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外号“狐精”,当然其来有自,对付这种人物可不能不慎。
心念之间,他抬头望了望西下衔松的明月,轻轻透了口气。
“卓大侠,多承化解在下与坤宁宫的争端……”
“不当事,老夫实话实说而已。”
“在下很感激。”
“那倒是毋须乎,老夫预祝老弟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了!”东方白在心里苦苦一笑,自己与公孙彩虹算得上是有情人么?又真的能成眷属么?只有老天知道。
“噢!”卓水年目芒连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大的事道:“老弟,后会有期!”
“请便!”
双方抱拳,卓永年转身疾掠而逝。
月光被层层的松枝割裂,碎成了斑斑驳驳。
时辰已过了子夜。
东方白正待举步下峰,蒋大牛却在这时现身奔近。
“那只狐精走了,这种人物少沾为上。”蒋大牛四下望了一眼,又道:“公子,刚才我们的话只谈了一半……”
“是!大牛,我不是少爷,也不是公子,你对我这样称呼不太恰当。”
“啊!不,称你公子是应该的,你是文武全才,看你的言谈举止定然出身名门,而我蒋大牛书没读过几天,论本事连一勇之夫都谈不上,只能算是个粗人,真正说起来当个渔郎什么的倒是很合身份……”
“大牛!”东方白笑了笑道:“别尽说那些不关痛痒的话,我有些问题还不大明白,希望尽你所知告诉我。”
“说吧!”
“太王帮与坤宁宫是什么关系?”
“主雇关系!”
“什么叫主雇关系?”
“坤宁宫出钱,太王帮听命出力,互相依赖。再说清楚些,就是坤宁宫全是女人,而且要保持神秘,对外的行动就有诸多不便,而太王帮缺少财路,难以维持,双方一合作,各得其所,现在……太王帮算是已经瓦解……”
“今晚之会又是怎么回事?”
“卜云峰一手造成,我师妹将机就计,完成了最后心愿。”
话峰一顿,又道:“卜云峰本是个相当邪恶之人,他在发现我师妹之后惊为天人,一心想得到,从南阳跟踪而来,而当他知道我师妹跟公子已经走在一起时,便不择手段,制造各种机会想借刀杀人,今夜之会,便是他向太王帮告的密,是我盯踪他发现的,这好,反而凑成了我师妹行动的机会,而他也坠了岩,这结果他做梦也没想到。”
“嗯!”东方白点点头,吐口气又道:“我想知道彩虹的出身来路?”
“她的身世公子已经知道,至于来路……”
“怎样?”
“我简单地说吧,当年她是被家师‘衡山樵子’所教,那时她年纪还小,家师费尽心力扶养调教……”
“想不到你是‘衡山樵子’老前辈的高足……”
“这也没什么,我天资愚呆,枉费恩师心力。”
“别说客气语,以后呢?”
“她长大了,人聪慧,成就在我这师兄之上。”憨憨一笑,又道:“顾及男女不便,家师把她转托给‘金花仙子’祝芸娘,直到年前,她下山报仇,为了避仇家耳目,所以她改从师姓,以后的……大概不必说了。”
东方白默然了片刻。
“刚才我们谈到她要去忏悔之路?”
“对!”
“是什么样的路?”
“这个……她没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她为了报血海深仇,满手血腥,总是有伤人道天和,所以必须忏悔!”
“出家?”东方白的声音有些激动。
“不知道!”蒋大牛摇摇头道:“不过……”
“不过什么?”
“她亏欠公子太多,为了报仇而利用公子,良心大大不安,所以她要我这做师兄的代她报恩,稍来心安。”
“报恩?”
东方白喃喃了一声,心绪如潮。
“公子,当然……以我这等材料,还能报什么恩,不过,她是我师妹,答应了就不能不做,我只是想……”
“想什么?”
“追随公子,听候使唤!”蒋大牛说得很诚恳。
“大牛,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而且你如此做我也不敢当,反正……一切算结束了。”最后一句是有感而发。
“公子认为我大牛不配跟你在一道?”
“绝无此意,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不答应?”
“算我心领,今后我们是朋友!”
“也罢,反正我……呃……我走了!”
蒋大牛作了个揖,真的就走了,他说的是句不完整的话,不知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不过,他当然有他的主见。
蒋大牛的身影倏忽消失。
东方白对蒋大牛的表现并没多费心思,意念间仍是那道消失的彩虹,他这时才想到手里公孙彩虹留赠的所谓纪念品。
一个小布包,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看似件衣物,既轻且柔,不知是什么质料所织。
是公孙彩虹贴身的东西么,她是什么意思?
东方白心头一阵怦然,情绪又起浮动,再看,中间夹了张字条,忙不迭地捻起,就着树隙漏光,只见字条上写的是:“天丝宝衣,辟火避兵,谨以相赠,聊表寸心。”
他不由呆了,竟然是件能辟水火刀兵的至宝。
“宝衣!天丝宝衣,武林至宝,啊!彩虹,你……”他忘形地大声叨念着道:“你真是用心良苦,我能……”
眼前一花。一条黑影无声无息闪电擦身掠过,太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感觉上只是眼花,而且绝对的意外。
“什么人?”东方白的反应不谓不快,右手本能地抓出,喝声是在一抓之后,但仍然差了一丝丝,黑影一旋而没,连是男是女都没辨清,一窒之后,陡地发觉左手空空,那袭“天丝宝衣”竟然被抢走了。
连发怒都来不及,东方白急起直追。
下峰,再越过一个峰头,到了鬼树林外,一无所见。
东方白站在旷野里,全身发麻。
天丝宝衣的宝贵姑且不论,这是公孙彩虹临别所赐的纪念物,代表了她的全部心意,这一被抢,连对自己都无法交代,那份感受简直比死还要难过万分,东方白咬牙切齿,他快要发狂了,愤火恨火炽烈得几乎要把他焚化。
月已沉没,大地一片昏昧。
许久,许久,东方白稍稍平静下来。
看劫宝者的身手,应属江湖第一流,他是谁?
“狐精”卓永年,东方白头一个想到他,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神偷,只有他这等人物才会具备这等身手,可是卓永年身形矮小,照刚才瞬间一瞥的印象,不类卓永年的身材,比他高大多了,而且依情理卓永年也不该对自己下手。
是卓永年的同路人?
根据物以类聚的原理,卓永年可能会有线索……
徐家老店。
东方白木坐在房间里。
他此番巴巴地到徐家集来,是受了“击石老人”的指点,拜访“不为老人”探询“大化门”消失之谜,想不到遭“不为老人”竣拒,接着被卷进了莫名的凶杀案中,但也邂逅了美若天人的公孙彩虹。现在真相大白,一切肇因于公孙彩虹的复仇行动,而“不为老人”已经弃“听竹居”而去,照理他已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偏偏公孙彩虹临别留赐的“天丝宝衣”被夺,一波刚了,一波又生,只有徒呼奈何?
对自已被公孙彩虹利用作报仇工具这一点,他了无怨尤,相反地他沉沦在别离的痛苦里,伊人已杳,后会无期。
如果不寻回天丝宝衣。将是终生憾事!
小小的徐家集曾卧虎藏龙,这是始料所不及的,要想得回天丝宝衣,唯一寄望于天下第一神偷狐精卓永年。
如果卓永年离开了徐家集,要找他便难如登天了。
于是,他起身出门。
徐家集只有一条正街,很长,横岔的是短街窄巷,过午是最冷清的时辰。
东方白在正街上来回走了两趟,最后折进一家小酒店,随便叫了几样小菜,一壶酒,百无聊奈地自斟自饮起来,不时望一眼店外流落的行人。
突地,一个猥琐的身影映入眼帘。
心里想曹操,曹操便到,出现的赫然是狐精卓永年。
他起身想招呼,卓永年已经发现了他,立即折人店中,一共只五张小桌子,跨进门便等于对面朝了相。
“老弟,幸会!”卓永年咧嘴笑笑打招呼。
“的确是幸会,请坐!”
卓永年毫不客气地坐下。
老板、掌厨兼跑堂赶紧加了杯筷。
东方白为卓永年斟上酒,精神大为振奋。
三杯酒下肚。
“老弟还不打算离开徐家集?”
这一问正中东方白的下怀,他不必再考虑如何启齿。
“发生了点小事。”
“噢,发生了什么事?”卓永年似乎不以为意,既然东方白说是一点小事,他当然只当作是佐酒的闲聊了。
“在下有样宝贵的东西被劫!”
“啊!这就不是小事了,什么宝贵的东西被劫了?”
东方白略作思索,决定实话实说。
“是朋友赠送的一件礼物,天丝宝衣。”
“天丝宝衣?”牟永年吃惊了,两眼登时瞪大,凭他这种人物,不必看到东西,只消一听名称便知道是什么了。“老弟,听起来是件无价之宝,武林中的奇珍,这可不是小事,是如何被劫的?”
“就在昨晚卓大侠离去之后,在下拿在手中观察,突然出现不速之客,一掠而过,说来惭愧,连人影都没看清,东西便被劫走了,在下追之不及,论身手,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说句老实话,卓大侠是此中高手……”
“你怀疑是老夫所为?”
“不是这意思,在下瞥见的身影是个高大的体型,徐家集地方不大,人并不怎么杂,以阁下的见闻阅历……”
“希望能提供你线索?”卓永年一口道出东方白心意。
“正是这句话!”东方白点头。
卓永年皱起了眉头,手指搓捻着鼠须。
“能从你老弟手里抢走东西,这份身手的确非比等闲,可是……在徐家集老夫还不曾发现什么扎眼的人物……”
“也许一直隐伏在暗中!”
“有此可能!”卓永年喝千了杯中酒,把杯子重重放回桌上,目芒一闪道:“老弟,这档事算我们交往的开始,老夫担上了,一定尽力替你找出端倪,老夫不相信会有比‘狐精’更大胆更不长眼的角色!”
“那在下就先谢了!”东方白轩了轩眉。
就在此刻,一个震耳的声音嚷嚷道:“我老人家这一路已经被折腾够了,出家人竟然没半点慈悲的心怀,就是这里,我老人家半步也不走了!”
东方白抬头望去,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两眼发了花。
来的是三僧一俗。
俗家人是个须发灰白的老者,头挽朝天髻,身着葛布衫,衣摆掖在腰间,高腰白补袜变成土黄色,足登麻鞋,手撑住门框,一副说什么也不走的样子。他身后是一个方面大耳的白眉老和尚,老和尚身后是两个中年虎面僧,一个手持方便铲,一个横提齐眉棍,从体态神情判断,三个都是不赖的高手。
卓永年轻声道:“击石老人!”
这俗家老者正是指点东方白探访“不为老人”查询大化门消失之谜的“击石老人”,他隐居南阳以雕凿佛像为业,怎会出现在徐家集还跟了三个和尚?
东方白是惊呆了。
“老弟,怎么啦?”
卓永年看出东方白神色不对。
“没什么!”
“你认识这老石匠?”卓永年用极低的喉音。
“唔!”
“击石老人”进入店里,目光瞟过东方白和卓永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对东方白完全陌生,就在邻桌坐下,大声道:“能吃的能喝的快搬来,我老人家从不挑嘴。”
说完,又朝门外的老和尚道:“大师,这里大概只白馒头是素的,配开水可以啦,要是没胃口的话就请稍侯,老夫有偏了,真对不住!”
“阿弥陀佛!”老和尚宣了声佛号,在门口侧过屋檐下就地打坐,闭目数起念珠,两名虎面僧人左右侍立。
小店主人先布上杯筷酒壶,然后端上现成小菜烧卤。
“击石老人”自得其乐地喝了起来。
东方白如坠雾中,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卓永年忽然拍了下桌子。
“怎么回事?”东方白为卓永年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老夫想起来了。”卓永年的声音压得很低。
“卓大快想起什么?”
“那老和尚是少林监院‘无相大师’,监院一向不轻易离寺,看来老石匠有麻烦,而且是大麻烦!”
“这……”东方白下意识地扫了“击石老人”一眼。
“击石老人”细嚼慢饮,好整以暇,就像是没事人儿,但事情明摆着他是在少林高手控制之下,如非特殊原因,他不会轻离南阳的隐居之处,东方白很想问个明白,但看老人那份故作陌生的神情,心知必有缘故,是以不敢造次。
卓永年向东方白施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把声音放大。
“老弟,这位……老兄好像在那见过?”目光扫向邻桌的击石老人,接着又道:“唉!人老了,头脑经常不管用。”
“噢?”东方白不明白狐精的话意,只好含糊以应。
“的确是眼熟!”
“打个招呼吧?”
“有道理!”卓永年端起酒杯,挪到“击石老人”桌旁,端详了一下道:“老哥,我们好像曾经见过面。”
“是么?”击石老人受理不理。
“啊!想起来了……”边说边是不客气地落座。
“想起什么来啦?”击石老人抿了口酒,抬头。
“我们打过交道!”
“什么交道?”
“你是老石匠。”
“……”击石老人斜起了眼。
“老哥,记得吗?五年前南阳龙华寺重修,加盖前殿,缺了尊护法韦陀,老弟我出资奉献,请你老哥雕刻,还到伏牛山中去选石材……”
“哦!有这回事,老夫想起来了,那尊韦陀神像是老夫生平杰作之一,记得你当时付的工钱是普通价的十倍,对不对?”
“没错!”
“反正你的银子来得容易,老夫收之无愧!”
“老哥,这是老弟的诚心,这么说……多难为情!”卓永年尴尬地笑笑,又道:“老友在此重逢,实在难得,像老弟我这等角色,包不定什么时候路倒沟里,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重逢,敬你老哥一杯!”
“请!”
两老照了杯。
“我说……老兄弟,你怎会到这鬼地方来?”
“无根草,水上萍,还拣什么地方!”
“总得有个理由呀?”
“没理由!”卓永年耸耸肩道:“你老哥呢?”
“驴子赶骡子,硬被赶着来的。”
东方白在邻桌忍不住想笑,击石老人这句话近乎戏谑,和尚一向被称为秃驴,这分明是指被少林和尚硬逼来的,可是什么原因呢?
“这很新鲜!”卓永年笑笑。
“什么新鲜,老夫我是哑巴吃黄莲。”边说边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面上画字,写的是:“要那小子速通知不为回避!”
卓永年用眼角扫着,点点头。
“老哥,再敬你一杯!”
卓永年执壶斟酒。
“别敬了,你多喝一杯,老夫便少一杯。”
“奉敬一壶,怎样?”
“那好,我们干三杯,瘾头得要过足!”
卓永年招手添了壶酒。
“老板,这壶酒钱算那边的!”
“是!”
三杯喝完,卓永年回到原位,把击石老人在桌上画的字悄声告知了东方白。
东方白不由皱眉,不为老人已经弃“听村居”而去,行踪不明,通知是可不必,但又想到万一不为老人又回听竹居,不去通知岂非要误事?
两名虎面僧人之一朝里发话道:“老施主,能不能快些,贫僧们在等着!”
击石老人头也没抬地道:“一壶酒才开始。”
虎面僧人无可奈何地喘口气。
“老施主,时辰不待!”
“老夫不是犯人。”
“不错,可是……”
“出家人方便为怀,何以故意对老夫折腾?”
“无相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
虎面僧人闭上了口,垂下眉。
东方白把一些碎银放在桌上,然后起身道:“卓大快,你慢慢喝,在下有事要先走一步。”
意在不言之中,他决定跑一趟听竹居,虽然他不明白少林监院亲自出马逼击石老人带路找不为老人的原因是什么,但话必须带到,为防万一起见,即使是空跑一趟也应该,看样子此中大有文章,误了事可不是玩的。
卓永年笑嘻嘻地道:“我们改日再叙!”
听竹居清幽如旧。
东方白来到,翠绿迎风,短墙的门是虚掩的,他上前推门步了进去,目光扫处,不由窒住了,脸上也不禁发起热来,他是不声不响闯进来的,这可是非常失礼行为,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精舍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看上去五十出头,正以惊异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很意外的样子。
“失礼之至!”东方白抱拳,挣出了一句话。
这里是“不为老人”隐居之所,何以会出现这贵妇?
她与老人是什么关系?
击石老人被少林寺的和尚押着来徐家集找不为老人为的又是什么?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许多个疑问涌上东方白的心头……
“你就是‘无肠公子’东方白?”
“在下……正是!”东方白又是一震,对方素昧生平居然一口便道出自己来路,而自己对对方却是一无所知。
“你来此何为?”
“有要事求见不为老前辈。”
“哦!什么要事?”
贵妇人仔细打量着东方白,原来平和的眼光突然变得很犀利,像刀,使人有被刺的感觉,仿佛要穿透人心。
东方白倒定下来,他一向能在不意的情况中保持冷静,他没逃避对方的目光。
“芳驾如何称呼?”东方白先不道来意而反问。
“先回答问话。”
“对不住,在下必须先明白芳驾的身份。”
“你见不到不为老人。”
“那在下只有告退。”
“恐怕不能让你来去自如!”
“芳驾未必能留得住在下。”
“你无妨试试看!”
双方立即成了敌对的态势。
就在此刻,一个十分耳熟的少女声音道:“娘,外面是什么人?”人随声现,赫然是“坤宁宫”的公主小玲。
家常便装,看上去清丽可人。
公主小玲一下子怔住。
东方白也怔住,从公主小玲喊的这一声:“娘!”他突然明白过来,这高贵脱俗的半百妇人正是“坤宁宫”之主坤宁夫人。她母女同时出现听竹居,这倒是相当意外的事,看来“坤宁宫”与不为老人之间必有某种程度的关系,东方白不得不重行考虑,孩不该把捎来的口讯带到?
毫无疑问,口讯一定会传到不为老人的耳里。
公主小玲以异样的目光望着东方白。
“东方白,你来此地意欲何为?”公主小玲开口。
“想见不为老前辈。”
“目的是什么?”
“受人之托,传一句很重要的话。”
“噢!”公主小玲望了她娘一眼,目光又转回东方白面上脸色变了数次,最后沉声道:“传的是什么话?”
“这得面告他本人。”
“听竹居已经不属于他。”
“他人在何处?”东方白问这句话是有用意的,他出江湖的目的是查探“大化门”消失之谜,他必须找到他。
“有话我可以代你转告。”
“在下说过要面告他本人。”
“嘿!”公主小玲忽然冷笑了一声,换上了一到严厉的面目道:“东方白,别想玩什么花巧,你想找不为老人必有特殊目的,告诉你,目前虽然证实了你不是杀人凶手,但我们之间的敌对状态并没解除,你……”
“小玲!”坤宁夫人立即抬手阻止她说下去,道:“你说话要当心,别自作聪明,你忘了为娘一再的告诫。”
“是!娘!”公主小玲低了低头。
东方白大为困惑,公主小玲似乎话中有话。
母女俩突然瞪大眼望向门外。
东方白转身一看,心头为之大震。
围墙门外来了三僧一俗。
当先的击石老人,稍后是少林监院“无相大师”和两名虎面僧人,八道目光遥遥集中在精舍阶前的坤宁夫人身上,“无相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上前两步,与“击石老人”并肩而立,目光绕了现场一周。
“施主,是这里么?”无相大师侧向击石老人。
“不错!”
“怎会有坤道在此?”
“这老夫就不知道了。”
无相大师漫步进入门里院中,朝坤宁夫人合十为礼。
“请恕老衲无礼!”
“不敢!”坤宁夫人还了一礼道:“请教大师法号?”
“阿弥陀佛!老衲少林监院无相!”
“啊!原来是无相大师,失敬了,大师佛驾光临草舍,不知有何指教?”坤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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