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龄跟到身后闪在一侧,手一扬,“噗”一声轻响,厅中绿光乍燃。他用的是硫火弹,暗绿色的火焰像是鬼火。
硫火弹的光芒隐隐,厅堂宽阔。只能从微弱的火光中,看清两丈方圆内的景物。厅中没有人,抬凳等家俱却横七竖八地乱放,乍看上去看不出异状,如果留心细察,便可发现是有章有法的阵图,任何人从任何方向进入,皆会被家具所阻,稍一碰触,家俱便会倒塌发声。
而老道皆未留意家具,只顾察看是否有人。硫火弹只能燃烧片刻,最后一丝光芒消逝,两人不约而同抢人厅中,左右一分,向门后一闪。
靠墙处放置了两具木架,上面搁着两个大型木盆,盆中盛满了粪便。两人速度相等,一闪之下,背部触动了木架,“蓬啪”两声怪响,木盆半分不差,金汗淋漓,全倒在两人身上,奇臭触鼻,蛆虫在他们浑身上下爬动。
“哎呀!”松真惊叫,狼狈地夺门向外逃。
松龄却不向外逃,狂怒地叫:“气死我!放火烧了这鸟屋。”
“噗!”门外传出异声,接着“砰噗”雨声,有重物坠地声发出,然后声息全无。
松真被金汁淋了一头一脸,惊怒中窜出厅门,却未留意门外有人。安平手提木棍,掩在门侧,见老道窜出,手起根落,不轻不重地击中老道的后脑,老道立即昏厥,一声未出便摔倒在堂阶上。
松龄暴跳如雷,想放火谈何容易?手上全是粪计,蛆虫在衣领袖口内爬动,想起便够令人恶心了,想伸手到百宝囊中掏出火摺子,却又怕脏不愿动手。他听到门外的异响,却不知师兄已经倒地,再扬声叫:“师兄,这些狗东西可恶,身上脏,你来放火。”
他并不知松真也受到金汁的袭击,也不知松真已在门外被击,叫声刚落,感到身侧有人斯近,他以为是师兄松真,接着说:“不杀这些狗狼养的,难消心头之恨,大一起他们……”
蓦地,身侧的人说:“火起不了的,老道。”
随着叫声,他只感脑后“呼”的一声挨了一记重击,“嗯”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趴到在地,知觉立失。
黑暗中,安平向里低叫:“兄弟,不要怕脏,捆上他们的脚就成,我去收拾剩下的一个。”
松明老道的艺业,比两位师弟高出甚多,所以独自从后院进入,毫无顾忌地先搜内室。
连搜四座内房,鬼影俱无,耽误了不少时辰。
接近左后厅门,他听到厅中有脚步声,赶忙沿走道贴近后厅门,摸住门扣徐徐将门拉开。
厅中黑沉沉一片,但前厅门已经大开,院中有极为微弱的光影,足以令武朋友分辨出厅堂和院子的位置。
脚步声不在厅中发出,而发自院子里,院子占地甚广,格局却与天井相同,天宇中透下微弱的光影,从厅内向外,看得异常真切。
一个黑影正背着手,从厅前的台阶降下天井,举步从容,像个幽灵出现在空院中。
他贴在门旁,正想抢出,院子中的黑影已经发话了:“道爷,到天井里玩玩。”
黑影的背对着他,似乎并非向他发话,但听口气,却分明是向他挑衅。他无名火起,大步抢出向黑影接近。
相距尚有八尺,他的剑已经伸出,人仍向前抢。黑影倏然转身,笑道:“且慢动剑,你不想光明正大地较量,不怕有失身份么?”
他不得不止步,冷笑着问:“阁下想必是姓安的了,没错吧?”
黑影呵呵笑,泰然地说:“仙长道力通玄,武艺也高明,一找便着,怎会错?道长修真玉笥山承天宫,该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玄门方士,不料却自甘下流,替土豪恶霸做看家狗,委实令人失望.难道说,玉笥山称为三十七洞天,山中三十二峰二十四坛,六洞十二台十三亭,三坞四谷七源三十六涧,仍然养活不了贵宫百余名道侣么?你为了什么?为名?利?色?欲?”
松明下不了台,无名孽火直冲泥丸宫,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小畜生!你该死,你是何门派调教出来的弟子,竟敢如此无礼?”
安平淡淡一笑,冷冷地说:“道长稍安勿躁,请听在下好言相劝,俗语说:名色令人狂,财帛动人心,道长如果看不破世俗,迷恋於名利色欲,何必身入玄门,糟蹋了这一身道袍呢?瞧你这一身在行衣装束,分明是鸡鸣狗盗之辈,何曾有半点方外人的……”
松明一声怒吼作答覆,突然一剑点出,恍若电光一闪,风雷隐隐,剑啸刺耳,来势奇疾。突然出手进袭,得手自是意料中事。
岂知安平早有准备,突然飘退五尺,像是紧贴在剑尖前一般,剑动人动,剑势落人亦止步,距剑尖不足三寸。
“道长,回去吧,回头是岸。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回山苦修,必可平安成道登录仙界。”安平平静地说,神定气闲。
千言万语,劝不醒被大欲所迷的人,狂怒中的松明,怎听得入耳,反而怒火焚心,暴怒如狂,一声厉叱,剑出“狂龙闹海”,狂攻安平的下盘,贴地抢进。
安平跃退八尺,避过凶狠的一招。
松明如影附形迫进,“随彼逐浪”疯狂进击,剑化阵阵剑浪,一波接一波急涌而来,剑气直追三尺外。
安平轻灵地飘掠,左绕半圈,避过连续攻来的“随波逐浪十二剑”,险象横生,最后一剑避过,剑势徐止。他掠近墙根,一把捞住倚在壁角的齐眉棍,微愠地说:“老道,再不省悟,悔之晚矣!”
松明正陷身愤怒的陷井中不克自拔,恨不得将安平戮上千百剑方消心头怒火,一声怒啸,狂野地前扑,要将安平逼死在墙角下,绝招“风雨归舟”出手,剑尖似乎从三方齐聚,向安平集中。
安平挫身出招,高不过三尺,他的棍长,单手使棍,从下盘进击,足以远及八尺外,剑招未到,他的棍尖已攻近老道的膝骨,假使左右一拨,老道的脚毁定了。
松明大惊,懔然一震,绝招“风雨归舟”半途而废,赶忙撤招沉剑格架来棍,同时收腿跃退。
安平一声长笑,逼上展开了时下最流行的六合根法,点打挑撩,势如狂风暴雨,连攻十六棍之多。
老道心中大骇,感到身前后上下四方全是棍影,风声虎虎,劲气四落,弄不清对方到底从何方进击,不知何处是虚,何处是实,只能狂乱地舞剑自卫,想砍断击来的棍,却毫无接触的机会,累出一身冷汗。
安平也知老道了得,招发即收,不与老道的剑锋接触,虚张声势迫老道疲于奔命。
老道手忙脚乱,信心全失,知道凭艺业栽定了,再不使用妖术便将嫌晚啦!猛地一跃而退,一声叱喝,接着念念有词,长剑一振,左手前挥,喝声“呔!”
一团黑雾随袖而出,无数鬼火在雾影中飘浮,似乎鬼影幢幢,四周都有啾啾鬼啸。
安平将白龙壁毒珠抓住按住鼻端,笑道:“这就是阁下所谓妖术,迷魂烟加上青磷鬼火,口中发出鬼啸,确可吓唬凡夫俗子,最下乘的妖术,如此而且,打!”
声落棍到,拦腰便劈。
松明骇然暴退,退至阶下,蓦地喷出一口红雾,火光一闪,接着一团烈火化为无数火星,向安平罩来。
安平闪在一旁,笑道:“所谓三昧真火,原是左手抛焰硝,以磷光引燃而已,还有何种玩意,快使出来。”
声落,从侧方抢人,兜心就是一棍捣出。
老道急了,一跃上阶,口中念念有词,舞剑挥袖,形如疯狂,接着是几声奇异的叱喝,狂风大作,黑雾漫漫,黑雾中星光朦胧,无数人马若隐若现,呼号跳掷一涌而至,老道的身影亦同时消失。
安平吃了一惊,心说:“安魂咒语加上障服法,老道是白莲会的妖孽。”
他丢掉棍,拔出寒影剑,一声长啸,飞扑而上。
安魂咒语也就是催眠术,可令人神智昏乱,产生幻觉,再加上一些迷魂烟雾和飞散的磷火,便成了所谓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术,有些人不受幻觉迷惑,所谓心正则百邪回避,妖术无所施其技。寒影剑寒流彻骨,令人神智倏清,剑啸声更可压制咒语,也就是所谓宝物可以避邪的道理。为免受惑,安平定下心神,并以长啸佐剑啸的不足,人化狂风,卷入重重黑雾流光飘浮中。
老道想不到安平不怕邪术,骤不及防,剑近身已无法回避,一声惨叫,剑尖透胸而过。
黑雾徐散,磷火纷坠。安平抓起老道的尸体,跃上院墙。蓦地,他发觉前面屋顶上站着两个黑影,懔然一震,摔掉老道的尸身,跃登瓦面。
黑影突然消失,隐没在屋脊的另一面。冷风怒号,他站在屋脊上四下张望,哪有半个人影?
“好快的轻功身法,这两个人似乎比我高明呢!”他喃喃自语,暗暗惊心。
“去还是不去?”他自问。
略一沉吟,他跃下院子,扶起老道的尸体,到了前进院,交代小太岁小心,找床单裹了两个浑身粪臭被击昏了的老道,拖着捆脚的绳索,连挟带拖地带着三个人,出门直奔镇西。
三名黑影原藏在街侧准备接应,先前听到屋内有叱喝声,未获信号不敢前往声援,久久不见老道现身,知道不妙,在安平出来之前,已脚底抹抽逃之夭夭。
安平早知门外有人,估计出定是武艺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人物,反正他们不进门,也就懒得理会。
到丁家必须经过雷公桥,远远地,便听到桥附近有人声,笑声震耳。
他将老道们塞在竹林下,悄然向桥头掩去。
桥中段,两个人影一东一西面面相对,东端人影的两侧桥栏旁,也有两个人,似乎挟着雨个像人的物体。
西端的人赫然是碧眼行者,堵住了三个人。东面的太黑夜中脸貌难辨,仅隐约地看出是三个鹑衣百结蓬首垢面的人,一看便知是三个花子爷。而侧两个花子年纪比中间的花子轻,中间的花子头发已经灰白了。
灰发花子提着一根外形如乌竹,其实是铁打的打狗棍,用老公鸭似的嗓子怒声道:“阁下,你到底是谁?一再拦路有何用意?”
碧眼行者呵呵笑,道:“何必问是谁呢?呵呵!只问你阁下的所作所为,是否见得了人,足矣够矣!”
“你阁下只会鬼鬼祟祟捣乱,这次却大胆地堵在桥上,似乎想和老夫放手一拼哩!哼,你大概不知老夫的名号,所以一再出面骚扰。”
碧眼行者仰天狂笑.说:“阁下,你以为尊驾的南丐古凡名号,能吓得倒在下么?算啦!尊驾放下那两个可怜虫,在下决不阻拦阁下要去的地方。”
“你与这两者可怜虫有何关连?”南丐沉声问。
碧眼行者睑一沉,传笑道:“坦白告诉你,尹家以重金请你来对付丁二虎,在下却为朋友两助插刀,专程前来对付你阁下的。”
“你阁下大言了,哼!凭你也配?”
碧眼行者收起了笑容,神情肃穆地说。“你南丐的为人,可说声名狼藉,江湖上无人不知,没有不晓,但在下却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今晚这种寡廉无耻的事来。尹家用重金将你从府城请来对付丁二虎,今晨你到达尹家,晚上便将尹子五夫妻掳劫,我不知你阁下有何打算,但你带着人走上这条路,在下明白了,无论如何,在下不能让你将人带到丁家。”
南丐恼羞成怒,阴阴一笑,逼进凶狠地说:“你竖起驴耳听了,我南丐的为人,你既然清楚,老夫也用不着多费唇舌了。你知道姓尹的为人么?那是个满身铜臭的家伙,如果他是好人,便不必用重金请老夫前来对付别人了。因此,老夫要带他去丁家一行,反正他们都不是好东西,而是老夫的财神爷,丁家如果出的花红比这家伙多,老夫便替丁家把他夫妻俩埋葬掉。你既然是被请来对付老夫的人,那人是谁?说!”
“在下有守秘之义,只要你将人留下。”碧眼行者大声答。
“你凭什么?”
碧眼行者冷冷一笑,傲然地说:“凭胸中一口正义之气,凭手中剑管这档子闹事。”
“呸!你配?”南丐厉声说,突然疾冲而上,打狗棍急点而出,轻灵飘逸却潜劲如山,奇快绝伦。
碧眼行者的艺业,与南丐在伯仲之间,以一比一,双方皆难在百招之内取得优势,赶忙撤剑接招,“铮”一声暴响,棍剑相交,火星飞溅,两人的劲道势均力敌,同向侧震退两步,一声沉喝,两人再次扑上。
桥面宽阔,便于拼斗。两人你来我往,力拼二十余招,激烈的狠招源源而出,各展所学全力进搏。
激斗间,“铮”一声暴响,兵刃再次相接,各向切飘。
南丐身形一顿,哼了一声说:“好家伙!你这一招叫做流光掠影,是九奇剑法的绝着,原来是五亡命的碧眼行者到了,难怪二十余招中,以一把轻灵的剑,敢便接老夫的铁棍,倒是老夫有限不识泰山哩!老夫有事待理,可没空和你久缠.宋坚,你与为师联手,毙了这亡命之徒。”
右面的壮年花子宋坚依言大喝一声,丢下人挺根急冲而上。南丐同时一暴叱,一棍挥出。两人左右夹攻,碧眼行者便立时落在下风了,不消片刻,便就被逼退两丈有余,退近桥头了。
安平已到了多时,也想看着两人的造诣,因此不出面相助碧眼行者,看形势,不出面不行了。
他从桥栏外接近,像个幽灵。一名挟了人的花子见同伴将俘虏丢在一旁,便向俘虏走去,想同时带走两名俘虏。到了俘虏身旁,将打狗棍插在腰带上,伸手俯身想将人提起。
这瞬间,安平突然翻入桥栏,无声息地到了花子身后,伸手扣住被花子挟在胁下的俘虏,照谁花子的屁股蛋上就是一脚。
“哎唷……”花子在叫,凶猛的力道将他踢得向前栽,翻过桥面的俘虏,砰然落地仰面朝天。
不等花子的翻势停止,安平到了,抓起花子的右脚,猛地振臂外抛,同时抄住了打狗棍。
“哎……”花子狂叫,叫声摇曳中,飞越桥栏,接着“膨”的一声水响,跌落河水之中。
前面动手的南丐大吃一惊,扭头火速转身,一声怒啸,返身回扑,疯虎似的冲到大吼道:“谁?纳命!”
声出棍到,兜心便点。
安平已听到碧眼行者先前的话,心中火起,对南丐这种卑劣的行径大起反感,存心叫南丐吃点苦头,举棍急扫,用了五成劲。
“当!”双棍相交,力道千钧。
“哎呀!”南丐惊叫,被震得横飘八尺,棍向外荡。
安平一声长笑,跟到举棍再扫。
南丐不得不接招,身形未稳,不易躲闪,赶忙伸棍招出“金针走海”,便接。
“当!”暴响震耳,南丐手中棍下沉,借桥面助劲的棍定不住,连人带棍再次暴退,双手一阵麻,虎口发热。
“当当!”接着,暴响声震耳欲聋,他又接了两棍,雨膀酸麻,手几乎提不住棍,已退到桥栏旁了。
安平毫不放松,揉身逼进,招出“拨草寻蛇”。
南丐不敢再硬接,心中一惊,赶忙跃起避招,以免双脚受袭,毫无还手之力。
安平就是要他向上跳,长身抬棍,不偏不倚贴实他的右靴底,向上一挑。大笑道:“哈哈!你也下去。”
南丐身不由己,像断了线的风筝,翻翻滚滚越过桥栏,“嘭”一声水响,水柱上冲,老恶丐落水。幸好初冬水浅,淹他不死。
前面,碧眼行者已将宋坚迫到左面的桥栏,笑道“小花子,你乖乖的往下跳,不然在下刺你下桥,跳!”
宋坚不是碧眼行者的对手,被逼得浑身冒冷汗,剑尖在身前奇快地吞吐,任何一剑皆可要他的命,他的打狗棍忙着招架,仍挡不住剑影的刺戮。碧眼行者既然网开一面,他焉敢不遵,反身倒跃,跳下桥底去了。
安平挟了尹子玉夫妇在回走,向追来的碧眼行者说:“谈兄,请送尹子玉夫妻返家,小弟要往丁家一行。”
“你要到丁家?那儿有三名会妖法的恶道哩!”碧眼行者吃惊地说,稍顿又道:“要拼真才实学,咱们尚能一战,至于那些呼风唤雨的妖术……”
安平到了竹林旁,将尹子玉夫妻放下,笑道:“三妖道一死两昏,小弟正要将他们送回丁家。”
“甚么?你把他们料理了?”碧眼行者吃惊地问。
安平将尸体拖出,挟了松明的尸骸,拖着两名以被单裹好的昏厥老道,笑道:“全在这儿了,谈兄也许嗅到木樨香,那就是对付妖道最灵光的法宝,粪汗淋头,妖术无效,手到擒来。小弟走了,明天见。”
丁家房屋众多,养了不少猎犬,人接近至里外,猎犬便发出狂吠。安平拖着两个人,决难逃过猎犬的嗅觉。
安平转回竹林拖入,耽搁了片刻工夫。被迫落桥下的南丐师徒三人,却早一步到达丁家,直率地表明身份,要丁二爷将与尹家结怨的事说出,并将在雷公桥被碧眼行者所劫走的事说明,不客气地质问丁二爷,是不是丁二爷请碧眼行者来对付他南丐的?
丁二爷吃了一惊。这家伙请碧眼行者对付南丐,是以金庙祝出面的,他老奸巨猾,自己避免牵涉在内。但碧眼行者既然对付南丐,为何却要将尹子玉夫妇救走?显然其中有变,有点棘手哩!
他自然一口否认,并说愿以加倍的花红,暗杀尹子玉夫妻,诚恳地挽留南丐,希望南丐留在庄中对付可能追来生事的碧眼行者。
南丐目下十分狼狈,即使主人不留客,他也要留下将衣裤烤干,明日再定行止,师徒三人毫不客气地留下了。
丁二爷心中有鬼,一方面置酒等候三个老道成功归来,一回加强戒备,全庄动员,一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跟随着老道的三名恶贼,不敢从镇西逃命,绕出镇北兜了一个大圈,归庄时前脚到达,后脚带来了存心闹事的安平,不啻替安平带伤。
安平机警绝伦,在半里外便听到狗吠声,一面接近,一而思索该如何进入庄中。直至听到犬吠声大起,心中一动,知道刚有人进庄,正是乘乱入庄的好机会,立即脚下加快。向丁家奔去。
丁家他已来了好几趟,对于丁家所设下的各种只能对付一般小贼的机关埋伏,简直毫不放在心上。只是此时带了一尸两人,碍手碍脚快不得。讨厌的是两个老道一身是粪,虽用被单包裹住,仍然奇臭无比,无法用手挟带,所以他必须利用有人入庄时乘乱跟入。
四面八方有二三十头恶犬叫,由于刚才南丐和三恶赋入庄引起的骚动未已,庄中的人皆没留心有人入庄,大意疏忽,不知大祸将至,对仍在骚动的恶犬视为理所当然,未加追究,便宜了安平。
大厅中灯火辉煌,丁二势还在听三恶贼述说在门外听听到的动静,心中正在乱,蓦地,一名恶仆脸无人色地奔入厅中,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二……二爷,不……不好了……”
“混蛋!有何不好?”丁二爷烦躁地想叫。
“道……道长回……回来了……”
“你这东西该死,道长回来了是好消息,为何说不好了?胡言乱语,三天不打你,你的皮就发痒了是不?”丁二爷心中一宽,仍然恶狠狠地骂,可知他平日对下人确是酷虐。
“他……他……”恶仆语不成声地说,愈急愈说不出话来。
“他……他没有气了。”恶仆总算将话说清了。
“甚么?”丁二爷跳起来问,脸色大变。
“回……回京二爷,只……只有一个松……松明道……道长,吊……吊在偏屋旁池……
池塘的柳……柳树上,胸背有……有伤,身子已……已僵,断气多……多时了。”恶仆结结巴巴地,慌乱地说完,总算词能达意。
厅外人声嘈杂,四五名恶仆叫嚷着挤入大厅,抬着松明冷冰冰僵硬硬的尸体,放在堂下,有一名恶仆恐怖地说:“禀二爷,松……松明道长完……了。”
丁二爷和三恶贼骇然到了尸体旁,脸色死灰,三恶贼总算沉得住气,仔细地验看,一名恶贼倒抽着凉气说:“松明道长曾经和人动过手,百宝囊很乱,证明他使用过神术。致命伤口细小,前穿胸后透背,像是十分霸道的暗器所伤。”
“那么,这……这是说,周家那姓安的人,他……他竟不怕神术了。”丁二爷惊恐地说。
蓦地,右厢有人叫:“怎么啦!西院怎么这样臭?是不是有人吓得大小便不禁,随便乱拉了?”
丁二爷扭头看去,看到西院廊前所站盯几个恶仆,全用手捂住鼻子,不住向黑暗的院子张望。
“混蛋!你们乱嚷个什么劲?”他火暴地叱吼。
蓦地,一名恶仆用手向外一指,恐怖地后退,叫道:“瞧哪!檐柱下是……是不是吊了人?”
丁二爷脸色大变,情不自禁打一冷战。丁大郎到底年轻,胆气略壮,一个箭步抢近廊门,向外定神眺望,叫道:“是有人,来人哪,掌灯过去看看。”
立即来了四五个人,提着灯笼进入西院,惊叫声大作,叫得厅中的人心中发毛。
接着,东院里突然传出可怕的大叫:“天哪!有……有人上吊,臭……发臭了……”
厅中立即大乱,接着,臭气薰人,两个浑身是粪汁,仍有蛆虫蠕动的老道躯体,摆在里下与松明作伴。
两老道是脚上头下被人吊起的,看上去像是死人,直等到三恶贼捂住鼻子细察,方发觉两者道气若游丝,并未断气,确仍活着。
丁二爷渐渐恢复镇定,下令纠集大部分恶仆在大厅四周戒备,保护他的安全,一面派人叫座院各处点起所有能派得上用场的灯笼火把,他要用人壮胆,用光亮吓阻入庄送尸体的人。
三恶贼指挥仆人将两道抬至侧厢洗濯更衣,费了好半天工夫,还未能设法将人救醒。
丁二爷不敢回内堂安歇,父子俩坐镇大厅,要利用四周上百名男妇老幼壮胆,准备度过这令人恐怖的漫漫长夜,心中不住念玉皇大帝的圣号,希望神灵庇佑,将侵入的人赶走。
所有的仆人和佃户,谁不是魂飞魄散的惊弓之鸟?硬着头皮在四周戒备,一个个脸无人色。那些豢养的打手和恶仆,同样战战兢兢,像是大祸临头,往日威风全失,垂头丧气倒像是丧家之犬。
全庄陷入恐怖中,人心惶惶,风吹草动也会引起一场惊扰,真是一个恐怖之夜。
狗吠声此起彼落,冷风萧萧。大厅中的丁二爷父子以及左夫子等一群首要,心惊胆跳冷汗直流,偏偏各处不时传来庄汉们的大呼小叫,无端惊恐,更令他们坐立不安,提心吊胆,不时惊跳而起。
时光在紧张中似乎溜走得特别慢,半个更次中,庄中各处庸人自扰闹了五次,却一无所见。
丁二爷快崩溃了,一阵狗吠,也会令他从太师椅中惊跳起来。这一生中,他第一次觉得生命的可贵,第一次体会到受人威胁的滋味,第一次感到心惊肉跳的痛苦是如何的可怕。
等待大祸临头的滋味真不好受,他一股子怨气,全发在丁大郎和左夫子头上了。
“二爷,四更正了。”一名仆人悄声禀道。
他惊得几乎跳起来,破口大骂道:“王八蛋,你鬼鬼祟祟叫什么?”
仆人被骂得莫名其妙,惶恐地退去。
一名打手不了解主人惊怖的心理,以为消声说话忌,便大声说:“四更正不是夜行人活动的……”
丁二爷像被踩着尾巴的猫,惊得跳了起来,狂叫道:“闭嘴!你大呼小叫干什么?吃饱了是不是。”
打手碰了一鼻子灰,怔在那儿。
左夫子出面打圆场,道:“东翁请息怒,四更正已过,江湖人便不会闹事了,所以请东翁放心……”
丁二爷这下子可找到发泄的机会了,凶狠地叫吼道:“今晚放心,明晚呢?你只会说风凉话,要是闹上三天,咱们都得进棺材了。”
“东翁,大郎不是说过,三两天之内,凌虚道长会派大弟子元洪仙长前来主持大局么?”
“元洪来了又能怎样?人家不怕法术,来几名道长:有个屁用,等他们从远处来救燃眉之火,二爷我恐怕已……已……你这狗头军师,你就得好计,要迫周家自愿将田产奉送,要周廷瑞将妹子送上门才光彩,才会有今天的祸事。见你的鬼,要是依我之见,早就将人掳来,早就将周家的人丢下峡江喂王八了。你们这些饭桶,空养了三十名打手,还有六十几个没用的奴才,连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也盯不住,你们就全封锁小道守府城,到头来那残货仍然平安地回来兴波作浪。还有你……”他指着丁大郎怒吼,继续骂道:“你这畜生窝囊废,只知道在家里称英雄道好汉,只能带一大群人抢女人、牵牛盗狗,真正要你出力时你却万事不成。那天你要趁那个虎头蛇尾的武当吹牛客在店前动手时,暗中掷出你那自命百发百中的飞刀杀了那姓安的,怎会有今晚的事?你甚至鬼迷心窍,要仪丫头出面将那两个蠢材请来,丢尽睑面出乖露丑,贻人笑柄,真是气死我也。”
丁大郎一向是桀骜不驯,怎受得了,怪眼一翻,怪叫道:“多少年来,咱们得了多少好处,霸占了多少田地,怎么着?如今好处你全忘了,这件事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为了抖威风死要面子,妄想周廷瑞双手送上田地,给你磕头奉妻子小妹给你作妾,因此一再拖延,弄成今天的局面,与我何干?我做儿子的不行,你怎不拿出主意来?事到临头找我们出气,未免不近人情。我会抢女人,你呢?哼!”
两人父不父,子不子,互揭疮疤,下不了台。丁二爷怒火上冲,忘了先前的恐怖,猛地一掌拍在茶几上,茶杯跳落,“乒”一声摔在地上打得粉碎,大吼道:“你这逆畜简直无法无天……”
一句话尚未骂完,厅后的穿堂中突然传出惊心动魄的狂叫声:“鬼!鬼!无常鬼!老天爷保佑……”
“时辰到了……”刺耳的怪叫声令人闻之魂飞胆落,浑身绽起鸡皮疙瘩,似是传自穿堂,尖厉刺耳,难听已极。
丁二爷打了一冷战,瘫软在太师椅中。
所有的人脸色死灰,挤成一团,有一名恶仆惊惶地狂叫一声,拔腿便跑,逃出了大厅。
其他的人见有人逃走,全都跃然欲试,恐怖地向厅门移动。
丁大郎不怕鬼,也不信真有鬼,大喝道:“谁敢走?他得死!跟我来。”
有八名打手和五名恶仆跟他走,抢人后堂。不久,拖着一个近乎瘫软的仆人出厅,往堂下一丢,他吼道:“哪有什么无常鬼?这蠢材心虚,妖言惑众,该死。”
仆人瘫软在堂下,爬伏在地上叫道:“少主明鉴,奴才确……确看到穿堂突……突然出……出现一个白……白无常,所以呼叫,怎……怎敢胡……胡说?”
“白无常在何处?”丁大郎厉声问。
“奴才不……不知道……”
丁大郎一脚踢出,踢中仆人的天灵盖,仆人的脑袋应脚陷裂,狂叫一声,四脚猛烈地抽搐,挣扎着想站起,最后突然爬伏不动,手脚渐松,吁出一口长气。
丁大郎怒气未消,将从乃父处所受的怨气,在仆人们身上发泄,向两名打手叫:“你两人去将丁才抓回来,他竟敢擅自逃走,抓来砍了。”
两名打手应喏一声,奔出厅门。不久,架着刚才吓跑了的仆人转回,仆人狂叫“饶命!”在打手的挟持下挣扎,泪出如雨。
丁大郎双手叉腰,怒叫道:“这奴才擅自逃走,罪该断四脚剜五官而死,目下无暇用刑,拖出厅外就在厅下砍了,便宜了他。”
仆人涕泪滂论,号叫道:“老爷,饶……饶命,饶……”
两打手之一出掌猛劈,劈中仆人的颈根,叫不出声音,任由两人拖出厅外,推至厅中按倒,一名打手拔出了单刀,准备动手。
大厅中鸦鹊无声,寂静如死,所有的人,全用恐怖的眼神瞪视着厅外,厅外有四盏大灯,两席也挂了八盏气死风灯,将厅外的花园院落照耀得如同白昼,看得十分真切。
丁二爷惊恐已过,吃力地坐稳,悚然地说:“大郎,刚才不是鬼叫声么?为父没听错吧?”
“穿堂没有人,也没有鬼,内堂有八名带刀的把守,他们没看到穿堂有任何可疑鬼影。
鬼叫声也就是死鬼丁旺所发出的,他惊恐过度神智不清,所以乱叫乱喊,而且错乱中竟作鬼叫声唬人,所以孩儿将他踢死了。”丁大郎理直气壮地说,脸色乖戾。
“丁才可暂免他一死……”
“不,爹,如果不杀一敬百,怎能保证他们不各自逃命?”
“好,你做主好了。”丁二爷闭上眼睛说。他心力交瘁,急需歇息养神。
“砍!”丁大郎大吼。
蓦地,两打手狂叫一声,丢掉仆人扭头狂奔入厅。
“鬼来了!”两廊下把守的奴仆尖声厉叫,四散飞奔。一部份恶奴脸色灰败,随着两打手向厅中逃,跌跌撞撞鬼叫连天,乱成一片。
人群后方,一个高有丈余的白无常,站在厅门中间。头上白高帽直顶门框,迎面写了四个大字:“见我生财。”
白无常穿一身拖地白袍,腰挂大草绳,脸白如纸,吊客眉又粗又长,一双大眼光闪闪。
口中吊出一条火红的一尺八寸长舌头。右手握住一根绕有纸带的大木棍,左手举着一块贴了白纸的长木牌,上面写了四个大红字:“你来了么?”
据传说,无常鬼叫做勾魂使者。共有两位,一白一黑,白无常管呼名点鬼,黑无常管勾拿鬼魂。黑无常是不说话的,手上带了勾魂牌,上面写着“你来了么?”据说,如果黑无常说话,在被勾者附近的人全得死。
白无常手中有勾魂牌,老江湖一看便知是假的。但厅中这群人早已惊破了胆,心力交瘁,精神已近崩溃边缘,谁敢大胆分辨真假?
“叮叮!”四丈外神案上的两盏长明灯,灯盏自行炸裂,火焰倏熄。
“卟卟卟卟……”厅中四面所挂的十盏纱灯,有九盏无故自坠在地下火焰立熄。
偌大的厅中,此刻只有一盏纱灯,光线微弱,显得阴森可怖。厅外灯光明亮,但光线无法照入,从厅内外看,固然看得清晰,却只能看到白无常的形影,更为恐怖,更为骇人。
厅中人数不下四五十,不等主招呼,狂叫着一哄而散,狼奔豕突向西厢和后厅命。地下,吓昏了六个人,倒在地上吐白沫。
丁二爷狂叫一声,也昏了。
丁大郎英雄不起来了,魂飞魄散地逃入了内厅。
白无常一跃入厅,最后一盏纱灯随即熄灭。
丁大郎不分天南地北,没命地飞逃,鬼使神差的达到西跨院客房的走廊下。
南丐古凡穿了一身锦袍,带着两位门徒宋坚和霍芳。听到外面的叫号声,讶然出房看个究竟,一探眼便看到丁大郎随着两名打手沿走廊奔来,三个人全都两眼发直,脸无人色,狼狈已极。
他心中惑然,伸手虚拦大叫道:“站住!大郎,怎么回事?”
两名打手惊得脚下失闪,第一个倒了,第二个也砰然仆倒在同伴身上,鬼叫连天。
丁大郎反而神智一清,刹住脚步恐怖地叫:“老前辈,大……大厅有……有无常……”
“什么无常?”南丐不解地问。
“无……无常鬼,白……白……白的……”
“废话!”南丐叱喝,他也是个不信鬼的人。
“白……白无常。”丁大郎仍在说。
“带我去看看,世间哪会真有鬼?走!”
丁大郎定下神,说:“老……前辈,真的有……有鬼。”
“废话,带老夫去看看,走!”
不管丁大郎肯是不肯,师徒三人挟持着丁大郎向大厅奔去,宋坚顺手摘下一盏气死风灯,领先便走。
大厅不见鬼影,太师椅上的丁二爷,脖子上勒着一大草绳,心脏已停止跳动,显然是被草绳勒死的。
神案上,丁家的祖先牌位插着白无常带来的勾魂牌,四个鲜红的朱字“你来了么?”墨迹未干。
丁大郎浑身发抖,将经过向南丐说了。
仆人和打手逐渐到达,七手八脚重新掌灯。
南丐一面检查丁二书的死因,一面察看自坠的纱灯,将丁大郎唤过,冷笑道:“不是鬼,是夜行人来了,装神弄鬼吓人,令尊是被草绳勒死的。这些灯笼是被飞蝗石所击落,这人的暗器手法委实惊人,九盏纱灯皆被击中系带。据老夫所知,天下间只有一个有此高明的造诣,那就是蟠龙堡的游龙剑客狄少庄主狄华。按清形揣测,游龙剑客决不会装神弄鬼,他也不会只杀一个人便悄然离开的。你在此处理善后,庄东犬吠甚厉,我去看看。”
南丐带着两徒走了,大厅中乱糟糟,没有人会相信南丐的话,却相信丁二爷是被白无常勾了魂。
装白无常的人是安平,他在庄中耽误了许久,便是费工夫找书房并搜集扮白无常的用具。
他并未击灭九盏纱灯,却看出飞蝗石是从东院门来的,收拾了丁二爷,他发现有人在东院门一闪而没,便奋起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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