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名打手大骇,急冲而上抢救主人。
杜弘虎目怒睁,大喝道:“谁敢上?在下先宰了这位仁兄,他死了,你们得完全负责。”
八名打手谁敢再上?悚然后退。
杜弘将干瘦中年人放下,让对方双脚着地,手上松了五分劲,右手的袖箭锋尖,在对方的瘦额与嘴下方徐徐划动,冷笑着问:“老兄,你是谁该说了吧?”
干瘦中年人好半天方回过气来,恐怖万状地叫:“我……我叫云……云里飘山志。”
“哦!姓山的少见,少见。”
“放……放手!我……我喘不过气来……”
“你找我有事么?”
“你……你打了赵兄……”
“哦,那位赵宣威?”
“是的,他……他是我妹……妹夫。”
“难怪,大舅子替妹夫出头,可以原谅,你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妙。”
手一扔,云里飘跌跌撞撞退出房门,被门限一挡,跃出门外去了。
“下次别来,知道么?”杜弘叫。
八名打手拥着云里飘,狼狈而遁,急急似漏网之鱼。
杜弘目送打手们去远,摇头道:“这些地头蛇真是无法无天。委实令人不敢领教,真要碰上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不丢掉脑袋才怪。”
掌柜的愁眉苦脸,恐惧地说:“杜爷,行行好,请另外找一家客店投宿吧。”
他一怔,问:“你是说,要在下搬出去?”
“杜爷明鉴,小的惹不起山家的人。”
“让他来找我好了,与你无关。”
“山爷已留下话,要是小店留你住宿,他会派人拆了小的这间店。”
“我等他来拆。”
“杜爷,你早晚是要走的,而山爷却是敝州的地头蛇,谁知道他何时派人来拆店?”
杜弘心中冒火,冷笑道:“好,在下搬出去就是,反正磁州不止你一家客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山府。”
掌柜的过意不去,低声道:“爷台最好到偏僻处找地方马虎一夜,在南关,所有的八家客栈,没有人再敢接待你的。除非能进城,可惜城门已闭,进不去了。”
“哦!姓山的这样霸道?”
“在南关,他的一句话,比圣旨还要厉害。”
“有这种事?他住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掌柜的苍白着脸说。
“你不敢说?”
“我……我……”
杜弘含笑举步,说:“不难为你,在下这就进去收拾行李。”
他的行囊只有一个长包裹,卷着剑与百宝囊,一些换洗衣物,简简单单提了就走。
出了店,便有人盯梢。
连投三家客店,都被店家藉口客满而婉言拒绝了。
恼得他火起,离开灯光明亮的大街,进入一条小巷。
两个敞开胸襟的泼皮,在十余步后跟来了。
他到了小巷转角处,附近没有门灯,没有行人,小巷的住宅家家闭户,只有三两头家犬不住吠叫。
他将包裹丢在巷角,闪在壁角脚下仍然有节拍地踏动,足音逐渐放松,像是仍在走动。
两泼皮跟到,刚转过壁角,他伸腿一勾,“砰”一声倒了一个。
另一名泼皮大惊,扭头便跑。
他抢出两步,一把抓住对方的发结向后拖。
泼皮大旋身,一肘后攻,但已慢了一刹那,“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先前被勾倒的入已爬起来了,拔匕首奋身而进,他的左肘已无情地撞在对方的鼻梁上。
泼皮怎受得了?大叫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双目难睁,鼻孔血流如注,昏天黑地挣扎难起。
先前被拉倒的人尚未爬起,便被他按住了,笑问:“老兄,说说云里飘的住处好不好?”
泼皮的手被扭转,再被他的脚掌别实,另一脚踏住背脊,想翻转解脱也无能为力,狂叫道:“哎唷!哎……我……我不知道,我……”
他的脚背向前提,泼皮的手怎吃得消,扳力逐渐增加,再向前移,肋骨非被扭脱不可。
“你不说无所谓,反正手是你的。”他微笑着说。
“哎,……饶命,我……我……”
“你不说不要紧,在下会另找人问。南关有百余间店铺,任何人也会告诉我山府在何处,他们并不知在下与姓山的过节,对么?”
“我……”
“在你口中说出,省事些。”
“好吧,我说……”泼皮终于屈服了。
南关的正街长仅百步,而横街却长约一里,分为东街与西街。
沿西街向西走,近城根处便是街尽头,这里已没有店铺,算是住宅区,最后一栋大宅院,便是本城尽人皆知的山府山大爷的住宅。
本城的人,不叫他云里飘,而叫他为干猴,颇为不雅,毫无尊敬的意思。
院门半掩,两头大黄犬狂吠迎客。
他提着包裹,大踏步走向大院门。
大院门高而广,一看便知可供车轿进入,十分气派。
两头大黄犬狺狺狂吠,凶猛地向他扑来,张牙舞爪声势汹汹。
第一头跃起,意欲咬他的咽喉。
另一头贴地窜到,咬他的双脚。
“有狗肉吃了,哈哈!”他大笑着说。
“噗!”跃起扑来的猛犬,鼻梁骨挨了他一击。
咬脚的狗,被他一脚踢翻了。
院门内抢出两名大汉,大喝道:“住手!干什么的?”
他向前闯,笑道:“怎么?连找你都不认识了?”
门灯明亮,看得真切。
一名大汉一怔,惑然问:“咦!你……你是……”
“大赵镇亲家来的人,来了好几次了,你居然把我给忘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一面发牢骚,一面排开大汉进入院门。
两大汉真被他唬住了,一愣之下,他已踏上至大厅的花径,似乎对宅中的一切相当熟悉。
两大汉当然不是傻瓜,如果是亲家方面来的人,怎会不客气地把两头看门猛犬打得落花流水?
一名大汉飞步急赶,大叫道:“站住!你……”
他不再客气,突然转身捣出一记短冲拳,“噗”一声正中小腹。
大汉嗯了一声,抱着小腹向下蹲。
他一不做二不休,伸脚一挑。
大汉终于受不了,仰面砰然倒地。
另一名大汉吃了一惊,拔出匕首冲上叫:“来人哪!有人上门找岔……”
匕首在叫声中凶猛地递出,划向杜弘的腰腹。
杜弘一声长笑,伸手急抓大汉的手腕。
大汉颇为高明,匕尖一招,拂向他的大手。
岂知他这手是虚招,左手的包裹一挥,“噗”一声击中大汉的右胯,大汉向左退,正好被他一脚拨倒,匕首跌出八尺外。
大汉果然了得,手脚一撑,贴地扑向匕首,伸手急拾,没有匕首便无法行凶。
伸手抓住匕首,掌背却被杜弘一脚踏住了。
“哎……”大汉痛得尖声大叫,掌骨碎啦!
杜弘跳开大笑道:“别叫,快去找伤科郎中。”
这时,大厅中门拉开了,抢出五六个人。
两厢也人影闪动,十余名大汉急抢而至。
到得最快的一名中年大汉健步如飞,挺根花枪冲到,大喝一声,枪花疾吐,刺向他的胸膛。
他侧跳两步笑道:“海碗大的枪花,平常得很……”
大汉跟踪来一记“枯树盘根”,攻击极为迅疾凶猛。
枪是兵中之祖,长短趁手,中含棍招,长打短打无不得心应手,不易对付。
他不躲不闪,不退反进,突然纵起前扑。
“噗”一声响,包裹重重地砸在大汉的脑袋上,仰面便倒。
他及时夺过花枪,一声长笑,扭身来一记回马枪,像是电光一闪,刺中在后面扑上的一名使刀大汉的右肩井,枪一抖,大汉扭身跌出丈外。
一照面,倒了两个。
厅阶上的一名中年人大喝道:“住手!退!”
所有的打手,应声后退,退出文外圈子,形成合围随时准备围攻。
杜弘以抢拄地,大笑道:“阁下大开中门相迎,不敢当,不敢当,哈哈……”
中年人鹰目炯炯,冷冷一笑道:“阁下登门寻衅,胆气不弱。”
他丢下包裹,说:“说寻衅并不恰当,可以说是登门投宿或许切题。只怪你这些打手们不争气,怪我不得。”
“你是……”
“你呢?”
“在下山明。”
“不是水秀?哦!这里的主人云里飘山志……”
“那是家兄。”
“他在家么?”
“不在,出去办事去了。”
“哦!猜想他应该不在家,在外面指挥党羽爪牙,想绝一位姓杜的路。”
“你是……”
“我就是那位姓杜的,杜天磊。”
山明吃了一惊,颇感震惊地问:“你……你胆子不小,你要……”
“哈哈!令兄做得太绝,准备叫在下露宿街头。南关的客店背后有尊府的人坐镇,不许在下安逸,想给在下见识下马威。这一来,杜某跑遍南关,大店不收,小店不留,没奈何,老兄,只好到尊府找地方求安逸了。”
“你……”
“你放心啦!我这人闯荡江湖,不挑剔宿处,但露宿街头,到底不光彩。再说,我一个外地人,流落在你南关露宿,贤昆仲也不见得光彩,是么?给我一间上房,马虎将就一夜也就算了。再不然,给间有大闺女的房间快活,在下也不枉磁州走一场……”
“闭嘴,你可恶!”山明怒叫。
他摆出一脸赖皮相,怪腔怪调地叫:“咦!你叫什么?别生气,生气会短阳寿的。咱们平心静气商量商量,不给有大闺女的房间,有大嫂子的也成,我这人对宿处与女人都不挑剔……”
“你……你欺人太甚……”
他脸一沉,大声抢着说:“闭上你的狗嘴!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我问你,到底谁欺人太甚?你得还我公道……”
山明身侧一名大汉大概甚有地位,不等主人有所表示,虎跳而下,竹节鞭一指,怒吼道:“该死的小狗!牙尖嘴利,太爷要打掉你满口狗牙。你认命吧,跪地讨饶也来不及了。”
杜弘仰天狂笑,笑完说:“好,咱们看谁的满口狗牙被打掉,上啦!不要光说不练。”
大汉疾冲而上,三十二斤的沉重竹节鞭来一记“泰山压卵”,鞭沉力猛势如崩山。
杜弘冷笑一声,右移一步,枪化灵蛇点向对方的肋骨,急如星火。
大汉一招落空,转身顺势来一记“力划鸿沟”化招,硬碰花枪,想震偏花枪,抢入进击。
杜弘的枪上功夫出神入化。
练武的基本功夫就是枪,枪是兵中之祖,枪练不好一切枉然。
他下过苦功,一枪在手得心应手。
但见枪影闪电似的收回,再吐、中晌,奇快地刺入大汉的右肋,轻轻一点,虎跳而退。
这一枪刺伤皮肉,大汉受得了,竟然不肯服输,大吼一声,冲上来一记“雷震三山”,以千斤力道全力下砸,志在必得。
杜弘斜迎而上,枪杆轻轻一拨,拨在对方的手腕上,轻轻地植枪于地。
“当!”竹节鞭坠地。
大汉跟跄而退,人影贴身了,“劈啪!”耳光声暴起,是正反阴阳耳光。
大汉口中血出,大吼一声,一掌掏出。
“噗!”捣在杜弘的胸口。
杜弘浑如未觉,右掌再扬。
“劈啪!”又是两耳光,掴耳光的手法,快得令人目眩。
厅外的廊柱下共有四盏灯笼,光亮如昼,但看清他掴耳光手法的人少之又少。
大汉终于不支,连退五六步仰面便倒,哇一声喷出大口鲜血,血中有几枚大牙。
杜弘虎跳而回,拔回枪重新跳近,笑道:“站起来,你的狗牙还没全掉,太爷替你撬出来,一颗也不留。”
“住手!”山明大叫。
扑近抢救的八名打手应声暴跳,巴不得主人下这种命令,看了杜弘的神勇,所有的打手无不心惊胆跳,正好乘机退下,以免拼掉老命。
杜弘呵呵笑,拂着花枪说:“山二爷,咱们的事还没完,叫他们上吧,在下替你调教调教你的打手,以他们的身手来说,对付三流江湖人或可派用场,对付杜某,算了吧,杜某是第一流的,知道么?第一流的?”
“姓杜的……”
“哦!你要和杜某讲理?”
“你想怎样?上门欺人……”
“且慢!杜某可是被你们逼上门的。”
“你打了赵宣威……”
“那是你的妹夫。你知道在下为何打他么?”
“这……”
“他要杀人,而且要杀的是他的好朋友,恰好杜某在场。他甚至狗眼看人低,连我也要杀,你说他该不该打?说呀?”
“你……”
“你就别管了,让姓赵的找杜某算帐好啦!目下杜某没有宿处,你说怎办吧!”杜弘轻松地说。
山明鹰目一惊,向一名打手叫:“去,把客人请至西厢客室安顿。”
“是。”打手恭顺地答。
杜弘丢掉花枪,拾起包裹笑道:“这才像话,早些答应,岂不免了不少是非?”
“吩咐下去,替客人准备酒食。”山明向另一人叫。
杜弘歪着脑袋笑,笑得邪邪地,问:“有酒食,有粉头陪酒么?”
“你……依你……”山明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怒极很极,却又无可奈何。
“没有粉头相陪,酒食可以免了。”杜弘轻松地说。
山明几乎发疯,跳脚道:“姓杜的,不可欺人太甚。”说完,恨恨地入厅走了,钢牙挫得咯吱吱地响。
“哈哈哈哈……”杜弘以狂笑声相送。
山宅占地甚广,庭广院大,六栋楼房,住了不少人,奴仆有三四十名之多,像是钟鸣鼎食之家。
西厢客院有数间雅室,足以安顿三二十名宾客。
杜弘被领至一间雅室,领他的打手在门外说:“杜爷如果有何需要,请叫一声,门外咱们有人照料。”
“不必了,在下乏得很,早睡早起,明早还要赶路呢。不要叫人来打扰,免滋误会,杜某是十分小心的。”他挥手赶人。
这一夜他睡得十分香甜,一宿无语。次日一早,小童送来汤水洗盥用具,传话说:“杜爷洗嗽毕,请至堂上见,家主人在堂上相候,务清光临。”
他哼了一声,说:“这是什么话?你去告诉贯主人,这不是待客之道,至少他该等早膳毕,再亲自前来相请去!叫人快送早膳来。”
小童真也怕他,唯唯应略慌张地走了。
早膳毕,山明果然前来相请至厅堂一叙,态度颇为友好,反而令他心中迷惑,也提高警觉。
厅中山二爷山明仍有点畏缩,陪同的两位中年人却神色安祥,不像怀有恶意。宾主双方客气一番,主人山志替双方引见。
两位中年人来头不小,在京师附近赫赫有名。一个是保定府的名武师摩云手姜桓。另一位是长春门俗家门人电剑贺云,曾任威远镖局的镖头。
杜弘对这两位北地的风云人物,所知有限,只知他们是白道人,但出现在土豪之家,颇令他感到意外。
姜、贺两人走了半辈子江湖,从没听说杜天磊其人,因此在神色上颇为矜待,并未将他放在眼下,虽则他击败了云里飘山志,也胆敢闯山府把打手们打得落花流水。
同时,两人看他年轻,大概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仅凭闯天下创名号的亡命勇气敢斗敢拼而已,击败山府的打手也算不了什么,所以神色安祥,完全将他当做后生晚辈看待,心中同情他的处境,年青人闯荡江湖,是应该具有这种挑衅勇气的。
双方客气一番,杜弘抢先含笑发话道:“二山爷,昨晚上打扰了,是不是今早要找姜、贺两兄找在下算帐?”
摩云手并不介意,笑道:“杜老弟,请勿误会。山兄昨晚受亲友之托,情面难却,所以与老弟你冲突,说开了也就算了。赵宣威的为人,确也嚣张了些,你与他的过节,就让他赵家的人自行解决好了。”
杜弘淡淡一笑道:“既然山二爷不见怪,在下怎好意思再闹?那么,在下即迁出尊府,但不知客店是否肯收留我这外地人?”
摩云手笑道:“老弟又何必急于迁出?至少,在山兄府上住宿,总比客店舒适多了。”
“姜兄的意思……”
“不瞒老弟说,咱们想与老弟攀攀交情。”
“呵呵!是否有别的意思?”
“杜老弟,请问这次从何处来?”
“开封。”
“能请教老弟此来的用意么?”
“呵呵!大丈夫四海为家,江湖人天涯闯荡,有一步走一步,随遇而安,途经贵地而已。”
“不是为宋家抢亲的事?”
“什么来家抢亲?”
电剑贺云呵呵大笑道:“杜老弟,不必假惺惺了,这次来磁州的武林人,谁不是为此而来?”
摩云手接口道:“老弟,有几句话,不知老弟听不听得进耳?”
他刚到磁州,怎知磁州所发生的事?还没工夫打听,正要摸熟附近的环境呢,沉着地说:“姜兄尽管说,在下听得进任何话,好的坏的都不要紧,江湖人最需要的,就是真诚的忠告。”
“那么,兄弟就畅所欲言了。磁州宋、乔两家,都是武林中颇有地位的人,也是本地的望族世家。两家因儿女的事结怨,已经够令人头痛了,双方的朋友,也感到不安。因此,希望外地人不要干预,以免不可收拾。这件事其实算不了什么,如果有外人干预,那就无风三尺浪,火上加油不可开交。老弟,如果在此地无需逗留,为免卷入漩涡,还是早走为妙。”
言中之意已极为显明,口气虽婉转,但却含有警告成份,虽不是逐客令,确已简单明了。
杜弘淡淡一笑道:“姜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件事,在下得好好考虑方能决定行止。哦!在下也有几句话请教。”
“老弟但清明示。”
“但不知两位兄台,算不算是外地人?”
“这……”
“磁州虽曾属京师管辖,但目下却属河南。”
摩云手脸色一变,道:“咱们是宋、乔两家的朋友。”
“哦!原来如此。两位曾经尽力排解么?”
“咱们乃在尽力而为。”
“到底错在那一方?宋家还是乔家?”
“很难说,双方都在意气用事。你知道,牵涉到儿女感情,是很不容易分辨谁是谁非的。”
“哦!这是说,迄今两位仍然认为是非不清,黑白不明。那么,如果不是两位感情用事,便是有所偏袒了,不错吧。”
“你……”
他离座而起,呵呵大笑道:“在下并不是执法人,当然希望置身事外,事不关己不劳心,在下一个外地人,哪有工夫去理会黑白是非?谢谢两位的忠告,在下必须告辞了。”
他拒绝山二爷的挽留,提了行囊出了山府,径自入城投向鸿安客栈。
安顿毕,四处走走打听附近的名门望族,希望获得有关朱堡主的消息。
至于宋、乔二家的事,他还未决定是否插手。
他已可显明地看出,磁州到了不少江湖人,暴风雨在蕴酝中。
天也在变,也许在最近可能有暴风雨。
干旱了这许久,再不下雨真会成大灾啦!
他十分失望,磁州不少豪门世家,但却没有姓朱的人家。宋、乔两家位于城南郊,虽算是本城的权势人物,但没有朱堡主的声势,决不是他所要找的人。
仅打听是不够的,他必须花许多工夫,进一步深入调查,因此他希望找地方安顿下来,住客店容易引人注意,行动不便。
宋、乔两家的事,已成了磁州颇为轰动的消息,成为茶余酒后的笑料。
这件事,其实极为平常,不幸有了那些太过热心的亲朋干预,星星之火却成燎原。
宋、乔两家,皆是本朝初年江山定鼎后,从太行山的流民群迁来落户的,本籍据说是山西大同,天下大乱时避兵太行山,祖上曾在群雄并起时追随过刘福通,后来投效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
天下太平,举家迁来磁州落户。
直至燕王起兵,盛庸召山西兵攻北平,宋、乔两家的先祖,在齐眉山战败时阵亡。
燕兵南下,以后夺得江山,那些效忠建文皇朝的死难官兵,当然是白死了,宋、乔两家也因此而脱离军籍,成为磁州的大农户,子弟们同时经商,运销江南土产至太原大同一带,获利颇丰。
当年两家的先人,皆任职真定卫,因此与京师的武朋友皆有些交情。
百余年来,两家本来相安无事,宋庄与乔庄相距仅五六里,鸡犬相闻,交往密切。
但年深日久,子弟众多,加以田地毗邻,少不了发生些小磨擦,小事化大,终于从面和心不和演变为翻脸成仇,两家的子弟不相往来。
两家不和,双方的长辈们都得负责,总算尚能相安无事。
但有些年轻子弟,并不以长辈们的态度为然,依然化除成见暗自往来。
本来,两家之间通婚每代皆有,要完全切断姻亲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论财势,宋家比乔家要雄厚些,少不了要占些上风,而乔家又不肯委曲求全,死结因而愈结愈大。
宋家的长房子孙中,目下当家的主人是神刀宋永嘉,在真定至太原道上,曾经多次与太行山的匪寇冲突,三十余年来,可说从无失闪,手中的沉重雁翎刀出神入化,溶刀法剑术于一炉,所向无敌,在京师、山西,可说大名鼎鼎,宋家的运货骡队通行无阻,绿林朋友望而却步。
神刀宋永嘉的儿子宋佑宗,已是年届弱冠的年轻人,二十岁仍未娶妻,在大户人家来说,那是很不体面的事,要不是天生残废,便是有暗疾见不得了。
但宋佑宗不但人才一表,而且文才武学皆可算得上是佳子弟,家学渊源,手中的雁翎刀不但不比乃父差,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十四岁起,便随乃父押贷山西,马上马下皆见功力,是有闺女的人家,争相巴结的好子弟。
可是,这位宋少爷天生叛逆,磁州府近年轻貌美才德兼备的小美人多的是,他却情有所钟,偏偏要死心塌地爱上仇人乔家的一位小姑娘,惹起了无限风波。
他拒绝父母亲友所提的任何女郎,非乔姑娘不娶,如果父母强迫他成亲,他扬言离家出走,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双肩夹一口,何处不可混饭糊口?
因此宋永嘉夫妻不无顾忌,抱孙子的念头不得不暂且放下,耿耿于心。
宋估宗心目中的爱侣芳名叫蕙,附近的年轻子弟戏称她为小乔。
她姓乔,戏称小乔别有原因,不但人生得美,年方二八娇小玲珑,但她的箭术,却是磁州三年来秋季竞射的冠军,保持三年之久,似乎本年这一届的奖品显然仍是她囊中之物。
宋、乔两家皆住在城南郊,南郊有曹操死后所建的七十二座疑家,大者如山,小者如丘,从城外往南延伸,占地广袤,谁也不知哪一座是这位一代枭雄的真坟。
当年三国鼎立,吴大帝孙策与周瑜,分娶美女大乔小乔,传为千古美谈。
曹操兴兵攻吴,建了一座铜雀台,声称要将大乔小乔掳来,安置在铜雀台内。
后来孙、刘联盟,火烧赤壁,曹操八十三万大军瓦解冰消铜雀台藏娇的好梦成空。要不是那一阵该死的东风,大小乔真可能成为曹操的铜雀台最美丽的俘虏,“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是唐代大诗人的“赤壁”诗中的后两句,指的便是这件故事。
曹操的疑家在磁州,铜雀台在磁州东南的临漳县。蕙姑娘姓乔,戏称为小乔不伤大雅。
宋佑宗与小乔从小便一块儿长大,并不因两家结仇而疏远,经常在郊外跑马射箭,也可算是青梅竹马的爱侣。两年前,小乔十四岁,正是该找婆家订亲的年龄。宋永嘉被爱子缠得无可奈何,曾经硬着头皮请人至乔家提亲,被乔家赶出庄子灰头土脸。
小乔的父亲乔吉龄,绰号叫七星联珠,箭术造诣之高。在附近千里之内可说稳坐第一把交椅。百步穿杨根本不算一回事,他能在三百步内连发七箭,后箭中前箭神乎其神,七星联珠的绰号即因此而获。
七星联珠比神刀宋永嘉更顽固,对宋家的提亲深痛恶绝,少不了在外有许多闲言闲语,双方的裂痕更为加深,势同水火。
去年岁末,宋家再请人旧事重提,偏巧请的大煤是真定的名武师天狼星车士衡。这位天狼星车爷性如烈火,说话不够婉转,三句话不对,便要吹胡子瞪眼睛。这一来弄糟了,不但不欢而散,也几乎拼个死活。
宋永嘉本不想请天狼星负此重任,而是天狼星不知自量,自告奋勇出头多管闲事。事先,就曾经有人警告天狼星,劝他少管闲事,两人的绰号相冲,那能谈出好结果来?天狼星,自古以来便被认为是凶星,冬春之际现于南方,天狼星出现,灾祸随之,故楚辞上说:
“举长矢兮射天狼。”有些地方目下仍保持这种风俗,冬日射猎之前,皆举行射天狼祭礼,也是较射的一种竞技。以天狼星向神射手谈亲事,先天上便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天狼星认为七星联珠不够朋友,丢不起这个人,一气之下,七七八八拉了不少朋友前来借故生事,从此化暗斗为明争,宋乔两家皆全力周旋,牵连日广。
半月前,宋家的几位朋友,居然向外宣称,要不择手段强行抢亲,预定最近便要派人行聘,不管乔家收是不收,行聘后三天之内便要抢亲。
双方的朋友,皆闻风赶来助阵,朋友更请来朋友的朋友,哪能不糟?风雨满城,眼看要不可收拾。冷静的人,则希望釜底抽薪,劝不相关的人脱身事外,不要扇风拨火助势。山府的两位主人,与宋、乔两家皆有交情,因此也希望能从中劝解,以免发生不幸。摩云手与电剑贺云,皆是宋永嘉的朋友,误认杜弘是乔家请来的人,因此劝杜弘脱身事外。
杜弘不想过问这件事,他只想乘乱打探朱堡主的底细,来的人多,很可能得到一些线索。
他向别人打听,别人也打听他。当天,他打了山府打手,登门强行借宿的事不胆而走,再加上以讹传讹与有心人的渲染。他成了个被争取的对象。
当天,摩云手便后悔了,后悔不该轻易放走他。
他在鸿安客栈一住三天,三天中,鸿安栈住进了不少江湖男女。聊可告慰的是,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不怕泄漏身份。
他很小心地打听朱堡主的消息,巧妙地绝口不提朱堡主,仅打听附近的武林人底细,以及刺探江湖动静,搜集秘辛珍闻,默默地加以研判分析,不动声色。
这天辰牌末已牌初,两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挥着折扇踏入了店门,径奔东跨院,在店伙的指点下,向院中的槐树下走去。
杜弘站在树下,正向一名小店伙打听城外有哪些有名气的大任院。小店伙看到两个人走来,赶忙闪在一旁含笑谦恭地欠身道:“闻爷翟爷早哇!怎不到店堂坐坐?”
走在上首的闻爷折扇一收,笑道:“刚才已见过赵掌柜。你去办事吧,掌柜的叫你。”
小店伙赶忙向杜弘告罪,急急走了。杜弘淡淡一笑,额首打招呼说:“一个小店伙居然劳动掌柜的派人叫唤,不简单。”
闻爷呵呵笑,抱拳为礼说:“小手法,难瞒真人法眼,见笑见笑。兄弟闻元毅,这位是翟兄世纲,冒昧造访,杜兄休怪唐突。”
一岂敢岂敢?在下杜天磊。久仰久仰,但不知两位兄台有何见教?”
“杜兄有空么?”
“恰好闲着。”
“马神庙,在城东北角。三年前,在那儿建了一座据股亭,是郡人宴游与凭吊古迹的名胜区。挹秀居建在庙西端,四周花木扶疏,整理得幽静清雅,登楼四望,全城宛然在目,远眺太行山千峰万峦隐隐青山,令人耳中一新,确是城中的好去处。在这里宴客,都是些有身份的人,酒菜之贵,也在本城首屈一指。”
杜弘笑笑,客气地说:“素昧平生,怎么好意思?在下……”
“呵呵!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彼此一见如故,不就是好朋友了?幸勿见外,我相信咱们能成为要好的朋友,是么?”闻元毅朗笑着说。
对方为人四海,他自然不愿小器,慨然地说:“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深感盛情。”
“咱们这就走,杜兄请。”
“两位兄台请。”
挹秀居是一栋二楼建筑,二楼四周建了露台,外展丈二,宽度刚好摆设一桌,栏杆布置了不少盆景,格局不俗。可惜午前盛暑,昼间无人设席-须至傍晚时分,点起灯烛方有食客光临。
为避炎阳,三人登楼席设楼内。楼四面有门通向四方露台,一排排花格子明窗,因此楼内明亮,地势高,总算凉风习习,但仍嫌暑气蒸人,吹来的风仍是带有热气,仅比其他各地略为凉快些而已。
楼的面积甚广,可设二十席之多。如有女眷,可临时架设屏风隔间。闻元毅是挹秀居的熟客,占了西南角凭窗一副座头,叫了一席酒菜,吩咐店伙不必伺候张罗,以便谈话。
酒过三巡,客气一番,闻元毅先从本地的见闻胜迹谈起,上起州政,下迄天气庄稼无所不谈,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就是不提此次约会的主题,只顾劝酒。
杜弘也不傻,不想自动上钩,也聊些天南地北的江湖见闻。有酒即干,大家凑热闹。
最后,闻元毅终于忍耐不住,乖乖认输,碰上老江湖,旁敲侧击无所施其技,只好单刀直入谈起正题,敬了杜弘一杯酒,笑道:“杜兄这三天来,足迹未及宋、乔两家,也不曾与双方的朋友会晤,不知有何用意?”
杜弘心中暗笑,对方快要露出狐狸尾巴啦!笑道:“依闻兄猜测,在下是哪一方罗致的人?”
“当然是乔家请来的,是么?”闻元毅往圈套里钻。
“如果不是呢?”
“呵呵!兄弟是摩云手的知交好友,你是宋家请来的人,摩云手姜兄自不会秘而不宣的。”
对方不打自招暴露身份,杜弘也就不再作弄对方,笑道:“云里飘山大爷枉称磁州的地头蛇,连这点事也懒得打听,消息不灵通,列为江湖大忌。说来你老兄可能不会相信,在下这次至贵他与宋、乔两家毫无干连。”
“哦!真的?”
“信不信由你。在下有一位朋友,在贵地一位豪绅的庄院中任护院,只听说该豪绅庄院甚大,护院武师皆是江湖道上名号响亮的人物,在下甚望知道敝友的下落,却不知该豪绅的大名。闻兄知道附近这么一位庄院甚大,聘有甚多高手的豪绅?”
闻元毅沉吟片刻,说:“无名无姓,这就难了。本城论人物,以云里飘山兄极孚名望。
东北三十里林檀堡的周三爷,只请了三四位武师。四十五里的彭城镇程百韬,虽是武林世家,但从不收留外地人。”
“宋、乔两家呢?”
“他们请来的押货伙计甚多,但都不是一流人物……”
话未完,楼梯响,上来了两男一女,令人眼前一亮。两个中年人其貌不扬,女的年约二十一二岁好美。
“咦!闻爷,你又在造谁的谣了?”女郎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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