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村,大唐名臣狄仁杰的故乡。目前,狄村与其他历代大名臣的故乡一样,由盛而衰,已经找不出几个有声势地位的人了,破败的景象,比西安韦曲杜曲的景况更凄凉些,往昔的荣华富贵,已成了过眼烟云。
村西北,一处旷野中的一座白杨林,巨大的白杨树下,依然生长着衰枯的杂草,枝头上,剩下的枯叶已经不多,秋风一吹,哗啪响的宽大枯叶满天飞舞。
林彦和龙姑娘在林外下马,信手将缰绳搭在一株小树上,两人并肩向杨林深处缓步而行,谈笑自若神色安祥。
前面树后踱出一位豹头环眼大汉,抱拳行礼说。“在下飞虎周荣,奉命迎客。”
“周山主,不敢当,请多指教。”林彦回礼客气地说。
“这里没有路,请随我来。”飞虎冷冷地说,态度不见得友好。
“有劳了,请。”林彦依然保持泰然的风度。
飞虎周荣带着他俩在林中左盘右折,绕东转西,就在这方圆不过三两里的白杨林中兜圈子,无休无止。
两人心中早有准备,沉住气不闻不问。
久久,领路的飞虎反而沉不住气了,在一株树下止步,转身冷冷地问:“你们知道走了多久了?”
林彦淡淡一笑,抬头透过凋零的树枝看着日色说:“大概过了六刻时辰。”
“还有兴趣走下去吗?”飞虎问。
“为何不?”林彦仍在微笑:“你们也知道,这段日子在下与芝姑娘闲得无聊,梁剥皮在陕西还没动身呢。”
“你们很有耐性。”
“我彦哥长处多得很,耐性更是首屈一指的。”芝姑娘得意洋洋地接口:“在最艰苦、最恶劣、最凶险的处境中,谁能平心静气支持到最后一分一秒,就是胜利者;他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很难得,这次他也没失败。”飞虎笑了:“我以为他会等得不耐烦发威呢。”
“不会的。”林彦说:“在贵地,在下与龙姑娘皆算是客人,至少应该保持做客人的礼貌。再就是闯荡江湖,忍字最为重要,不小心则乱大谋,不能忍的人,早晚会碰大钉子没有好结局的。”
“你是一位识大体的人,现在。”飞虎微笑着用手向东一指。“往东一直走,云中山主在林外等着您。两位随我飞虎这种小人物,浪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宝贵时刻。在附近潜伏认为你狂妄自大,要找机会惹事生非的人,皆十分满意地离开了,他们决不会再和两位生闲气。
两位请自便,在下告辞。”
送走了飞虎。林彦向姑娘低声说。“晋北的绿林道,作风与晋南不同,像这种考验人的耐性,真不像强盗的作风。”
芝姑娘不在乎什么考验,有林彦在身边,她什么都不在乎,她说:“平心而论,这种手段也真够狠的。”
“狠?”林彦大惑不解:“你的意思是……”
“彦哥,你知道吗?你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名人,武林十一大奇人的光芒已经在江湖消失,说你是武林第一人决不为过。”姑娘颇为得意地说:“这些强盗们严格地说来,不算是江湖人,强盗就是强盗,打家劫舍洗寨攻砦,胆大敢拼就是好汉,杀人放火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所以在武林排名中,从不将强盗列入。不客气地说,他们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你,简直是小鬼戏金刚,你能够容忍他们,不谨是证明你气量恢宏,也等于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如果你不悦反脸,他们一定会恼羞成怒群起而攻,后果相当可怕。像今天这种情形,武林中稍具名望的人,也会被激怒的,而你却泰然自若不温不怒,难怪他们一个个溜之大吉自感惭愧了。”
“我想,我会好好利用他们。”林彦胸有成竹地说。
“利用?”
“不错,声势愈大,成功的希望愈大。如果梁剥皮毫无戒心无所畏惧,我们便失败了一半。走吧,看看那位云中山主是不是真的不好说话。”
出了杨林,眼前出现一处杂乱无章的小起伏丘陵地,枯草连绵,灌木丛东一堆西一团,视界有限。向南望,狄村远在三里外,六七十家烟火,一片荒凉死寂、没有一家高大宏伟的楼房,鬼才敢相信那是功著社稷,泽及苍生,功柄回天,斗南一人的狄梁公故里。
在一座平坦的土丘顶端,盘膝端坐着一位村姑。青帕包头,青粗布衫裙。
在山西郊外,决难看到穿绸缎的妇女。
村姑那一双黑而长的眉比常人要浓,而且眉梢上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清澈明亮,无形的煞气因眉毛的衬托而显得逼人。她身旁,搁着一把沉重的连鞘大剑雁翎刀。
她那双颇有威严的凤目,不转瞬地逼视着逐渐走近的林彦和芝姑娘。
她的腰带上,悬着一只掌大的翠玉有翅飞熊。
碧玉飞雄左玉,云中山主晋北绿林第一人,大名鼎鼎的女强盗。
看清了女强盗的面庞,林彦一怔,没料到这女强盗如此年轻,而且很美。
“你们坐。”碧玉飞熊指指前面的草地:“你把我那些大强盗小强盗都羞跑了,你在黑白与绿林道中,声誉之隆空前绝后。”她转盯着芝姑娘:“小妹妹,你好福气,但也很麻烦,跟在一个光芒四射、举世瞩目的人身边,必定有许多烦恼。”
“左山主,小妹并不觉得烦恼。”芝姑娘笑吟吟地坐下。
“我与林大哥同甘苦共患难。我欠他太多了,抱一颗感恩之心追随在他左右,只有安慰而无烦恼。”
“哦!你对他并无所求?”
“我一个女孩子,从不多愁善感,也不作白日梦,有什么非份之求呢?”姑娘情意绵绵地凝注着在旁坐下的林彦:“我所获得的太多太多,超出我所冀求的,上苍对我,可以说已经太仁慈了。哦!左山主,你不是来问小妹有否烦恼的吧?谢谢你的关心。”
“你很纯,我知遣你的事。上次汾河湾夜斗的事,我知道得并不少,九地冥君与神荼乐玉姑……”
“请不要提他们好吗?”芝姑娘凄然接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年轻,要活在希望里而不是活在回忆中,那是老头子和老太婆的事。左山主,你说是吗?”
“好,那就谈希望。”碧玉飞熊粲然一笑:“如果我向你借你的林大哥,你介意吗?”
“我会介意的。”姑娘勇敢地说:“我林大哥不是随便的人可以借的,他是世间的奇男子大丈夫。他的所行所事,有他的主意、原则、目标,决不可以借的。”
“你知道你无法阻止我吗?”
“不见得。”姑娘正色说:“左山主,你是一山之主,晋北绿林道的发令人,你的雁翎刀勇冠三军。马上马下眼前无三合之将,但你不可小看了江湖人。譬喻说,如果你我反脸,你绝对无法在我手下侥幸。”
“真的?”碧玉飞熊的笑意消失了。
“我不骗你。”芝姑娘认真地说:“我知道你穿了掩心甲但那没有用。你的神刀。也无从发挥。”
“也许你真的很厉害。”碧玉飞熊说:“在我面前,还没有人敢说这种大话。不过,我不会怪你。”
两个女人斗上了嘴,必定没完没了。林彦一看气氛不对赶快接上说:“左山主的武艺根基,在绿林可说无人不知的龙姑娘的暗器,也的确不弱。你两位千万不要反脸。不然就失去左山主宠召的盛意了。左山主,在下接到柬帖,便立即赶来就教,但不知山主何以教我?”
“今天本山主请你们来,是晋北同道公议推举的,公举本山主作代言人。”碧玉飞熊睥睨着他:“晋北同道公议要本山主向阁下提出两件要求,相当合情理,两件要求,希望阁下任选其一”
“愿闻其祥。”
“其一,请阁下指挥晋北群雄,全力共图梁剥皮。其二,请阁下离开山西;有你在,梁剥皮便不会走山西道赴京,他那些金珠宝玩就没有我们的份了。”
林彦一怔,低头沉思。
“做刺客未免有沾阁下的身份。”碧玉飞熊继续说:“你在陕西闹得轰轰烈烈,结果如何?梁剥皮仍然是粱剥皮,而支持你的咸宁知县满朝荐,与蓝田知县王邦才呢?他们已身入天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阁下,斩草除根,你需有强大的帮手。”
“左山主,恕在下直言,你们如果打算强劫梁剥皮,不啻自掘坟墓。”林彦坦率地说。
“什么?”碧玉飞熊变色问:“你小看了咱们晋北群雄,你……”
“左山主。请听我说。”林彦有耐性的解释:“梁剥皮所豢养的亲军,都是千中选一,久历沙场的悍士,三五百名好汉想接近他的车驾,那是妄想。沿途官府必定已奉到严令,必须集中全力保护钦差的安全,仅太原附近,便有五卫兵马。左山主.卫军对付你们流窜,也许穷于应付,但你们如果倾巢而至时,便失去天时地利人和,你们能应付得了八面围剿吗?”
“这……”
“所以,山主所提的两件要求,在下都不能答应你,其一,行刺势在必行,在下应付得了。其二,山西道人烟稀少,兵马众多,梁剥皮一定走这条路.所以在下必须在山西送他下地狱,不能离开,除非梁剥皮不走山西。”
“那你与咱们晋北群雄,有了列可避免的利害冲突。”
“事实正好相反。”
“为何?”
“梁剥皮一死,那些金珠珍宝不会随他下地狱,仍然是你们的。他一死,树倒猢狲散,地方的兵马不会听命于死了的钦差,你们下手是不是要安全得多?”
“哦!这个……”
“所以在下的出现,对你们是绝对有利的,在下真不明白,你们为何要赶在下走路,在下要的是梁剥皮的命,你们要的是金珠,各行其是,各取所需.可以互壮声势,山主难道没想到这一点?”
“唔!你的话有道理。”碧玉飞熊不住点头。
“本来就有道理,要赶在下走的人很多.但决不该是你们,最希望在了滚蛋的人该是官府。”
“好,算你有道理。”碧玉飞熊拾剑而起:“咱们各行其是,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不过,听说你很了不起,本山主从不轻信传闻,所以要向阁下领教领教.阁下不会让本山主失望吧?”
“这个……”
“点到即止,大家不记仇,如何?”
芝姑娘毕竟修养有限,自从双方照面,碧玉飞熊那双令女性妒嫉的眼睛,一直就在林彦身上转,令她感到不是滋味。
再加上先前打交道时话不投机,心中更是耿耿。
“左山主,小妹有心领教山主的绝艺,不知山主肯否让小妹见识见识?”姑娘终于忍耐不住了,也整衣而起:“山主号称飞熊,轻功超绝神刀惊人,小妹不愿自甘菲薄,希望在轻功与斗力方面,与山主印证一二。”
_她敢向对方的所长挑战,自有她的理由。她的轻功根基本来就打得扎实,练得更勤,目下已接近颠峰状态,她相信不至于输给对方。斗力,她本来体质就比左山主差,但与林彦相处的两年中,林彦将玄阴真气传给她了,针对她的体质,传授这种韧力无穷,而且可借力为用的绝学,在内力火候方面,她已日渐精纯。艺业突飞猛进,艺高人胆大,她就敢向左山主所精的两门绝学挑战。
碧玉飞能哪将她放在眼下,傲然一笑说:“小妹妹,敢打赌吗?”
“打赌?”她一愣。
“你如果输了,留在我的山寨当一年女强盗。”
“这……”
“我输了,计划完全取消。”
“什么计划?”姑娘又是愣。
“本来本山主计划挟持你们的,本山主作事,一向计划周详,算无遗策。”碧玉飞熊击掌三下:“身为晋北群豪司令人,智慧、魄力、技艺皆必须高人一等”
四面八方的草丛灌木间,共出现两百以上骠悍强盗,阵容相当浩大,声势惊人。
“我得先考虑考虑。”姑娘慎重地说。
倒不是两百余名强盗唬住了她,她考虑的是留在山寨当一年女强盗的事。她转头向身侧的林彦投以询问的目光。林彦脸上有令她心安的笑容,笑容中包含有鼓励,祝福的情意令她心中大定。
“你怕吗?”碧玉飞熊用上了激将法。
“就算我怕好了。”她笑笑:“但我仍然得答应你。愿赌服输,希望你我都有输得起的风度。赌是你提出来的,我已经失去了优先提出印证方式的权利,现在就请山主提出来好了。”
“看到那座小土丘吗?”碧玉飞熊向右首不远处一指。那儿,有一座与这面外形相差不远,大小高度概略相等,像座大坟般的小土丘,相距约三丈余。
“看到了。”姑娘说。
“你我各在丘顶画一个一尺圆圈作立足点,经相互认可后,便各占一圈,由原地起跳相对而进,半空中各攻一剑硬接硬封,然后设法跌落在对方的圆圈内,最后着地的便是胜家,如果双方的落脚处皆远在圈外三尺以内,谁最远谁输;不接招攻招的人当然输。小妹妹,不难吧?”
说不难,简直是开玩笑。不要说攻招与接招,就算不交手,相错而过也是不可能的事。
原地起跳,设有任何限制,能跳出两丈的,人已是十分罕见了,三丈余,不可能的。
唯一的技巧,是半途遭遇时,借对方之力超越,那必须跃起的高度比对方高得多,但能否借力大成问题。
落地要快并不算难,要慢就得凭真本事硬功夫了。
“不难。”芝姑娘硬着头皮说,其实心中暗懔:“只是我占了些许便宜,因为你的剑比我的重,而且身材也比我丰盈。这就开始吗?”
“我来司令好了。”林彦说.与芝姑娘手牵手走向另一座土丘,神色颇为轻松。
碧玉飞熊被两人的镇定神色所惊,没料到所提出的难题竟未能把两人唬住。
“左山主。”林彦到了丘顶大声们:“如果两人都落在圈外。
三尺以上,如何分高下?”
“你不认为分高下已无意义吗?”碧玉飞熊反问。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彦淡淡一笑。“你要在交锋时下毒手。但我可以告诉你,力大无穷是靠不住的,何况你的真力……嗯……”他感到眼前一黑,心头作恶:“你……!芝妹!快走……”
他一把没抓住芝姑娘。原来身后的芝姑娘正往地面躺。
“哈哈……”碧玉飞熊得意地狂笑。
“吠!”他怒吼,双手一个,暗器破空而飞。
相距三丈余,在暗器高手来说,正是暗器威力最可怕的距离。可是,他手上的力道已经消失了一半以上,所发的暗器在三丈外已无法伤得了功力高的人。
碧玉飞熊向后飞退,退下土丘,退出暗器的威力圈外,速度骇人听闻。
林彦已感到支持不住了。双腿发软,头晕目眩。他清晰地记得,那次在西安两次入伏的事,事隔两年,但清晰得有如发生在昨天的事。
他一声怒啸,强提精力探囊取药,居然被他用意志力克服了手脚麻痹的困难,取出解毒药吞入腹中。
世间真正入鼻即倒的毒药极为罕见,百毒头陀的夺魄雾号称武林一绝,但也要不了他的命,他的意志力可以在生死关头,激发出生命的潜能,主宰自己的意识,克服生理上的重重障碍与难关。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脱离险境再言其他。
如果自己照顾不了自己,其他的事不用谈了。
在怒啸声中,他不分东南西北,凭一线脱身的灵智所激发的力量,撒腿狂奔,快逾电射星飞。
“快追!”碧玉飞熊惊呼,飞跃而追。
五名悍贼迎着飞掠而来的林彦,同声叱喝刀剑齐举,要将他截住。
人来势如电,眼看要撞上,蓦地龙吟乍起,剑虹耀目生花,彻骨奇寒的剑气突然迸发。
身剑合一突围而出,一掠而过剑虹分张。
惨号声惊心动魄,鲜血如雨。
林彦的身影冉冉而逝,看清变化的人寥寥无几。五名悍贼三折腰两飞头,说惨真惨。
呐喊声暴起,追赶的人像一群受惊的野马。
两名悍贼落在最后面,一个将昏迷不醒的芝姑娘扛上肩一个在后面护卫,跟在人群后狂追。
追了里余,前面人影渐稀。扛着一个人追奔,短期间尚无大碍,时间一久,脚下便不灵光啦,吃力得很呢。
“砰!”在后面护卫的人突然向前一栽,声息立止。接着,扛着芝姑娘的人也向前摔倒。
这一带旷野地势复杂,草木丛生视野有限,藏匿甚易,人一追丢便很难搜索了。
碧玉飞熊的轻功,在晋北群盗中佼佼出群,但比起江湖上的轻功高手名宿,她仍然差了一截。而林彦却是高手中的高手,又是在急怒中夺路求生,两相比较,林彦高明得太多太多,相差太远了。
失去了林彦的踪迹,两百余名悍盗正在狂搜,里外的官道上蹄声如雷,三百余名骑军正从府城方向飞驰而至,越过了狄村,先锋十二骑正绝尘而来。
秋村距府城约十里地,大概防军已得到有盗出现城廓附近的消息,大军出动搏贼了。
一阵追逐,悍贼们已向北道走,被官兵逐出二十里外去了,只捉到八名丢失坐骑的悍贼。
还有五具贼尸,是被林彦在激怒中所杀的悍寇。
府城风声鹊粮,人心惶惶。
次日未牌初,健马驰入南门外红土沟的南十方院小径,在寺左的菜园看守僧的茅蓬前勒住坐骑。
骑士林彦扳鞍下马,牵着坐骑站在柴门外,向紧闭着的柴门冷笑一声说:“莱和尚,你是自己出来,骑上你的叫驴领路呢,抑或是要在下用绳子套上你的脖子拖着走?”
南十方院的真名叫白云寺,与北门外的北瓜厂千乘寺,合称城南北两大丛林,寺的规模同样宏伟。寺产菜园占地被广,负责菜园的僧人照例不用至寺内做早课,因为居住的茅蓬远距寺院三里外,往返不便。茅蓬万一出了事,寺内的僧众在短期间很难及时发觉。
柴门开处,踱出一位瘦骨磷峋的干枯老僧,眯着哀眼要死不活地问:“请问施主有事需要老衲帮忙吗?老衲释法华。”
“别再装了,菜和尚。”林彦咬牙说。
“施主……”
林彦从怀中掏出一只布包,迎面一抖,布包散开,跌出一只人耳朵,一个人鼻朵,一根手指头,血迹斑斑,是刚割下不久的。
“朋友们已帮在下处置了你们安放在城内的三个眼线。他们相当嘴硬,但割下五官后,熬不住-一招了供。现在,在下找上了你,你的五官还要不要?”
“这……”
“栓上脖子拖着走,拖上十里八里那滋味真不好受。如果先割下五官再拖,又是另一番滋味,你要在下拖吗?你不会的,因为你很聪明,而且光棍。”林彦声息俱厉,逼近两步:
“和你们这些贱贼霜交道,决不可讲仁义道德,因为你们的道德观念与常人不同。说!你领不领路?左山主与那群悍匪,目下藏身在何处?”
“想不到你也够狠。”菜和尚说:“割耳削鼻断指,似乎不应该出于你这种侠义英雄之手。”“这是朋友们交给在下的。”
林彦虎目怒睁:“当然,在下也有责任。我曾告你,在下对你们这些自诩盗亦有道的混帐东西,容忍已到了极限。从现在起。而且从你开始,反抗或拒绝合作的人,杀无赦。决不容情,赶尽杀绝决不慈悲。你说,你拒绝合作吗?你死了,在下去找其他的人,看下一个是不是也很有种。”
“好,老衲带你前往会见南郊的负责人。”菜和尚终于慑伏了:“你怎知到南郊来找线索?”
“林某单人独剑纵横秦晋,如果没有两手,世间早已没有林某这个人了。少废话,准备上道。”
菜和尚乖乖在屋后原房牵出一头小驴,脱去僧袍换俗衣;和尚骑驴会引起非议的。
不久,一马一驴到达汾河边的一处三家村北端。菜和尚滑下驴背,向半里外的三家村一指,说:“那就是南郊总负责人,四眼狼商伟的垛子窑所在地,只有他才知道怎样去找山主。”
林彦下马,点手叫:“你过来,在下有些事交代你。”
菜和尚不敢不听,脚下迟疑慢慢走近问:“施主还有什么要问的?老衲知无不言。”
“你还想穿袈裟吗?”林彦问。-“做和尚日子难过,袈裟只是掩护身份的东西而已。”菜和尚坦率地说:“你的意思是……”
“不要玷污佛门弟子的清誉,你知道在下的意思。”
“这个……”
“在下虽然与佛无缘,但仍然尊重佛门弟子,所以,你还是做你的强盗吧,不要回南十方院去了。你的身份早就暴露,连我一个来了没几天的外地人,也知道你的底细,你还能潜伏多久?早晚你会上法场的,而且这一天必定来得很快,你给我快滚!”
菜和尚打一冷战,慌张地牵了小驴撒腿便跑。
小村本来很少人走动,但当健马出现时,三家农户匆匆闭上门窗,人影消失。
林彦策马狂奔,先绕村奔驰三匝,鸡飞狗走,尘埃滚滚。
最后.他在第一家农舍前下马,将马拴在榆树上,以铿锵洪亮的嗓音说:“四眼狼,你出来,不要说你不认识我刺客林彦。”
门开处,出来一个穿粗布短衫裤的大汉,粗而短的眉毛不像眉毛,远看倒像另一双眼睛,难怪绰号称四眼狼。
“喀啦啦!”环响震耳,四眼狼抖出了双怀杖,然后收起隐于肘后,慢慢向门外广场中心屹立的林彦接近。
“我认识你,你一到太原在下就知道你。”四眼狼用刺耳的嗓音说:“听说你很了不起,但我四眼狼商伟从不以耳代目,必须亲眼见到才相信。”
林彦哼了一声,背着手缓步相迎。
“有时候.眼见的事也不见得是真实的。”他阴森森地说:“飞虎周荣表现得像个言而有信的大丈夫,但最后如何?晋北群盗不但没有脱身事外,反而仍然帮助左山主与在下为难。他这辈子,最好不要再碰上我刺客休彦。阁下,林某要左山主的下落,以及各山主藏身的所在。”
“你休想。”四眼狼断然拒绝:“你既然找来了,在下打发你走.免得天下英雄说咱们晋北无人。”
“在下深有同感。”林彦嘲弄地说:“贵地人当然有,但没一有英雄倒是真的。晋北盗贼如毛,算起来没有百股也有五十股。却公举一个浪得虚名,只敢用迷魂毒药暗算在下的女人来作司令发言人,我看你们是完蛋了,你居然能厚着脸皮挺起胸膛大声说话,真是无耻!”
“你阁下说的话真够刻薄的……”.“你不否认在下所说的事实吧?”
“你……”
“上!看你的双怀杖火候如何,小心砸破你自己的吃饭家伙。”
另两家农舍中,先后抢出八名悍贼,长像一个比一个凶猛,声势汹汹。
四眼狼受不了激,一拉马步双手一合,双怀杖分握两手,一声沉喝,人化虎跃抢制机先进攻,双怀杖的铁环一阵怪响,两次虚旋之后人杖俱进,左手杖一拂一圈,右手杖闪电似的反抽而出,速度快得肉眼难辨。
林彦懒得和四眼狼干耗,不闪不避屹立如山,右手猛地向前一排,马鞭奇准地搭住了杖头,缠住了杖中间的钢环。杖前段俗称铁截,长两尺二寸,用内劲拂出,沉重无比,即使在小娃娃手中劈出,也足以打破成人的脑袋。但如果被软兵刃缠住,大事去矣!
右手杖被制,四眼狼并不在意,左手杖已连续攻出,铁杖捷逾电闪,猛劈林彦的大腿。
“啪!”大腿没击中,却击中被马鞭搭住的右手杖。
“撒手!”林彦沉喝,马鞭疾抖。
两根杖四截铁飞出三丈外,四眼狼双手虎口裂开。
“卟啪啪……”一阵拳掌着肉声传出,四眼狼狂叫两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乌天黑地口鼻血如泉涌。
变化太快,一照面胜负已判。四眼狼可说仅递出半招,人倒地的方向还没弄清,右手已被扭转上拉,背心被踏住,完全失去了活动挣扎的机会。
八名悍贼已来不及抢救,到得最快的一个也没赶上,接近至三丈外,胜负已判插不上手了。
“砰!”最快的悍贼突然无缘无故冲倒在地,着地仍向前滚滑。
眨眼间,八名悍贼-一摔倒,没有一个人能接近三丈内而不倒。
而林彦似乎并未动手,也不向那些狂野地冲来的悍贼注目,他从容不迫地专心控制四狠狠。只有真正的高手行家,方能看出端倪,他的左手以令人难觉的手法,连续弹出八颗小小的打穴珠,珠的飞行速度,令人肉眼难辨。
“你相信了吗?”林彦向被踏在脚下的四眼狼问:“不管你信是不信,在下已用不着进一步证明给你看了。阁下,你愿意合作吗?”
“你杀了我我也不会与你合作。”四眼狼咬牙,说。
“我会杀你的,但不是现在,你给我爬起来。”林彦放了四眼狼:“我要在三天内,弄到三二十名匪首。我要用江湖人了断恩怨的暴烈手段来对付你们,三刀六眼了断是非,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来分曲直,而且让天下人明白你们与梁剥皮合作,助纣为虐的人神共愤罪行……”
“你胡说!你……”四眼狼狂叫。
“官府知道我林彦在为民除害,黑白道群豪知道我林彦为公义奋不顾身与梁剥皮拼死,而你们晋北绿林群盗,竟帮助梁剥皮来坑害我休彦,投帖相请却用迷香毒药暗算,掳走林某的女伴龙姑娘。就凭这件事,林某就有向你们讨公道的借口。就凭这件事,没有人不相信你们不是梁剥皮所收买的走狗。挺起胸膛来,你有一段路要走。”
不久,一根长绳串捆着九个人,被林彦拖在马后踏上北行的荒野。
三天,转眼便过去了。
林彦不再孤单,太原的地头蛇,皆无条件地供给他有关群盗们活动的消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掳获了不少潜伏在乡间的盗匪首要人物。
扶沟,在府城东北二十里左右。那是一条宽有八九丈的地隙,深有五六丈,自东北向西南伸展。地面上,是辽阔的旷野,和连绵无尽的田地,一座座麦积堆成的麦堆,像是星罗棋布。只是,附近看不到村落房屋。
房屋在沟下面,但不是房屋,而是土窑,如果不走近.根本不知道附近有人居住。外人接近至五六里外,便难逃眼下。
近午时分,西北通向阳曲镇的大道,出现滚滚的尘影、十余匹健马在五六里外向此地奔驰。
南面至府城的大道,也出现人马的形影。
沟下面也有道路,但人马在下面行走,地面的人不可能看得到。
沟左岸,生长着几株大柳树,这就是扶沟八柳庄!庄建在沟下面,有二十余座冬暖夏凉的精巧立窑,人住在地底下.冰封大地时,窑洞里温暖如春。
中间两株大柳树粗有四人合抱,但高不足四丈,枝头光秃秃,像个披头散发的巨人。
林彦穿骑装,背上背有两壶箭,左手握住一把未上弦的大弓,佩着创,胁下有大型百宝囊。今天,他满面杀气,虎目中冷电四射,整个人似乎包围在令人胆寒的严冬冰雪里,虽则头顶上空红日当头。
西北面来的人马突然消失了,原来已降下扶沟.似乎是突然幻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第一匹健马从沟岸的这一面出现,相距已不足百步,沿沟岸飞驰而来。
接近至五十步,一根木桩上挂了一块木牌,上面用木炭写了两行字:“下马桩。纵马超越,格杀勿论。”
五十步外柳树下的林彦,扣上了弓弦。
十四匹健马在桩前面勒住,一字排开,健马不安静地跳跃,但没有任何一位骑上敢策马超越。
中间那位满睑横肉的骑士,拔出鞍袋中的刽刀,红绸子迎风飘扬,厉声向同伴说:“弟兄们,咱们愿意接受这小辈的威胁吗?”
在首第三骑一名短小精悍的骑士.策马越出半乘,说:“胡头领,小不忍则乱大谋。”
“本头领忍不了。”胡头领怒声说。
“咱们是来谈判的……”
“他分明在有意折辱咱们。”胡头领愈说愈火:“你们稍候,哪位弟兄跟随本头领,冲上去给他点颜色涂涂脸?准备冲。”
应声驰出一匹健马,骑士拔刀叫:“兄弟愿随头领打先锋,头领请发令。”
“上!”胡头领怒吼,刽刀向前一指。
两匹健马跳跃而进,蹄声如雷。
马嘶声震耳,一匹马向上一蹦,另一匹马首一沉,两骑上几乎同时离鞍。一个摔得挣扎难起,另一个胡头领则灰头上脸,刽刀不知摔到何处去了,狼狈地爬起,好不容易站稳,用手抹掉脸上和眼睛的泥土,向前一看,不由打一冷战,如见鬼魅般向后退,向后退,几乎失足摔倒,直退至木桩后,方神魂归窍。
两匹坐骑仍在地面挣扎,马胸前露出一段箭杆。
同伴总算也爬起来了,好像是足已断,一跳一跳地急急往回逃。
对面五十步外,林彦的弓并未拉开,弦上搭了一枝箭,随时皆可能弯弓发射。他那冷电四射的虎目在五十步外仍可感到慑人心魄的杀气,令人心寒。
“这是警告。”林彦洪钟似的嗓音直震耳膜:“下一次死的决不是马,是人。”
五十步,箭的速度比声音还要快,肉眼很难看清,除非站在侧方,不然很难看清箭影。
胡头领心胆仅寒,其他十二名骑上更是面无人色。这些山贼经常与官兵交锋,知道弓箭的威力,听到那利簇破空飞行所传出的厉啸,便知道碰上了可怕的神箭手,想驱马冲锋,不啻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下马!”胡头领倒抽一口凉气发令。
十二匹马由两个人看管,断了腿的骑上留下了,十一个人心惊胆跳地向前接近,豪气尽消,不像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却像一群打败仗失了群的败兵。
南面来的另一群骑上,也被南面五十步外的警示被所阻,十五名骑士聚在一起商量片刻,最后留下两个人看管坐骑,十三个人徒步接近。
胡头领十一个人先到片刻,在十步外弧形排开,胡头领独自向前接近。
“站住!”林彦沉叱。
“林老兄,在下……”胡头领止步发话。
“时辰未到。”林彦指指十步外立的木棍:“午正尚差半刻。”
木棍北面插着另一极短木棍,长木棍的影子仍在短木棍的西面,如果影与短棍重叠,那就是午正到了。
“在下过时不候,也不提前与任何人打交道。”林彦继续说:“你们如果不耐烦,可以走,没有人留你们,你们来不来,在下毫不在乎。”
胡头领尽管心中冒火,却不敢发作,乖乖地与同伴退出二十步外,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商量对策。
稍后到达的十三骑士,知趣地停在二十步外。十三个人中有男有女,一个个神色皆显得不安。
终于,午正到了。
两批骑士共二十四人,在十步外成半环形席地而坐,双方的主脑人物则坐在正面,显然两批人是同一伙的。
林彦植弓屹立,脸色其冷,沉声说:“时辰已到!左山主不来,在下极感失望。哪一位是代表晋北绿林道的发言人?”
一名身材高瘦、天生的丧门脸中年人缓缓站起,阴阴一笑说:“在下火狐卓超,立寨安窑管岑。”
“你是晋北绿林道的发言人?”
“也可以这么说。”火狐卓超说:“但在下必须先声明,卓某并不能作晋北绿林道的全权代表。”
“哪你来干什么?”林彦沉声说。
“在下可以代表大多数绿林朋友发言。”
“不代表左山主?”
“对,左山主有她自己的意见,她也许会来。”
“她是晋北绿林道公举的首脑.她不来,你又能代表什么?”
“代表大多数的朋友,向尊驾讨公道、”
“妙极了,你还要向在下讨公道?”林彦颇感意外:“在下不是不讲理的人,倒要听听阁下的高论了。”
“周兄,请站起来。”火狐向右面招手。
飞虎周荣挺身站起,欠身说:“卓兄,有话你说好了。”
“林老兄,那天周山主奉命出面与阁下打交道,由于阁下的耐性与胆气,折服咱们在白杨林埋伏的人。”火狐理直气壮地说:“因此,阁下与左山主会晤之前,咱们百余位七十二山寨的代表已先一步撤走了。事后,咱们才知道左山主擅自违反公议,与阁下反脸相搏。左山主的妄动,并不代表晋北绿林道对阁下的态度。阁下竟在这三天中,先后向各山寨的留置弟兄大动干戈,共劫持了咱们六十二位弟兄,而这些被阁下劫持的人,十之九皆是支持你的人,阁下此举,是否有恩将仇报之嫌?”
“卓老兄,左山主不是你们公举的司令人?”
“这个……”
“如果是.那么她的一举一动,就代表了你们晋北七十二寨绿林朋友的态度。”林彦愈说愈火:“在下没料到阁下竟然连这点普通常识都不懂。不错,在下捉了你们六十二个人。
今天请你们来,在下只希望和平解决,你们把龙姑娘放了,换回你们六十二个人。如果你们不在乎六十二位弟兄的死活,那么,很简单,在下于日落之前,把六十二个人的脚筋割断,把他们交给官府。霍将军霍昆山,对这六十二个人的脑袋是十分感兴趣的。”
“你……”
“现在已经不是说废话讲道理的时候,交不交换,在下等你们的回话。”林彦声色俱厉:“你们如果想倚多为胜,在下奉陪。比你们人更多更凶狠的人在下也见识过,在下的忠告是:千万不要和在下生死相拼.因为如果你们吃得住我林彦,我林彦就不配与梁剥皮为敌。你们哪一位比毒龙勇悍?你们哪一位比晋南的四大金刚八大天王凶猛?站出来给我看看?”
他后南沟崖口,突然攀上一位青袍中年人,眨眼间便到达他身后的柳树下,好快。
“一群立鸡瓦狗,简直不知自量。”不速之客朗声说:“老弟,龙姑娘真的被他们掳走了?”
林彦一惊,扭头一看,不由剑眉一批,冷哼一声,说:“朱前辈,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
来人是千里追风朱桂,上次在山西引诱毒龙离巢,千里追风用尽了全力,可以说,毒龙其实是栽在千里追风手上的,没有千里追风相助,林彦成不了事。
“咦!林老弟……”
“你们这些畏首畏尾、浪得虚名的白道英雄,我再也不相信你们的鬼话了。哼!你想来阻止我行刺梁剥皮吗?你给我听清了:免开尊口。”
“老弟,你是不是有所误会?”千里追风颇感意外:“你一定是认为撤除各地暗杀站……”
“在下根本就没对你们的暗杀站寄以希望。”林彦抢着说:“八荒神君老狡狯的保证不值半文钱,你们的想法与作法,根本不切实际。在下最感遗憾的是,悔不该听你们的劝告与保证,那次没宰了梁剥皮,因而断送了咸宁满知县与蓝田王知府两位好官,你们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朱前辈,你走开,不要管在下的事,不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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