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通神获得胜利,至少他以为获得胜利了。一个凭血气之勇,打倒三两个二流高手的花花公子,在他这种超等的高手名宿面前,能平安脱逃已是侥天之幸,没能把姬玄华留下擒获,是唯一的憾事。
他却没仔细思量,一照面便挨了一杖的缘故。
他被胜利冲昏了头,得意洋洋把朱雀功曹从驴背上抱下。本来他应该指示两妖女做的事,但为了表示人是他救的,不需两妖女分他的光彩,旁若无人亲自动手。
人摆放在桑田中,一经检查,他得意不起来了,胜利的喜悦像风一样吹走消失啦!
被制成短暂痴呆,必定从头部着手。
头部有八条经脉循环,最可能受制呈痴呆变化的,有督脉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阳胆经、手少阳三焦经。手法必定另有秘技,不在死、软、昏、麻、哑之列。
他不但找不出被制的经脉与穴道,更不知道是被何种手法所制的。
搬弄了老半天,甚至不惜工本,用上了真气引导术查验,毫无结果。
他不但笑不出来,而且急得冒冷汗。
两妖女避得远远地袖手旁观,避免让五通神认为她们有偷学解经穴的秘技绝学企图,这是犯忌的事,她们不想自讨没趣。
两妖女看出他的焦急狼狈相,更不便走近啦!
“你们把她带回城。”五通神终于自认失败,老脸又红又青向两妖女招手:“放在驴背上,快。”
“哦!她怎么啦?”镜花妖心中不悦,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卢前辈,好像你并没有解她的禁制呢!”
“回城再说。”五通神气冲冲脸色更难看:“这里不便疏解禁制。”
“回城之后,如果解不了她的禁制,鱼藏社的人怪罪你,我两人也没有好日子过。”镜花妖叫起苦:“唯我总监把银票交给我,要求我们用软手段把事办妥,你却要来硬的,人救到了,却是白痴一个。卢前辈,你可害苦了咱们两人。”
“闭嘴!女人。”五通神恼羞成怒:“没你们的事,一切有我负责,叫什么冤?哼!”
“你可以拍胸膛向贵总领生死一笔负责,敝总监饶不了我们。姬玄华明明警告我们,暂且让她神智不消,已明白表示下了禁制,你却逞能把他逐走……”
“不许多说叫苦埋怨。”五通神再次喝阻:“咱们的人名家多多,高手如云,一定可以解禁制,用不着你们操心,快!把人弄上驴背去。”
镜花妖不敢不听,不论是身份或声望,五通神都比她高一级。李太监的人,地位本来就比东厂鹰犬低一级。
放上驴背,朱雀功曹仍可坐稳,神智虽然痴呆,保持平衡的本能仍在。
距街口仅有百十步,迎面来了活阎婆和百毒夜叉与千幻妖。
五通神脸色一变,脚下一慢。
鱼藏社另行请人营救朱雀功曹,已经不是秘密。
五通神在百毒夜叉和千幻妖面前,够资格称前辈,但在活阎婆面前,可就不能倚老卖老啦!
他可以吃定镜花水月两妖女,两妖女是织造署李太监的人,决不敢在他面前撒野。
百毒夜叉不会卖他这个前辈的帐,千幻妖也不是敬老尊贤的人。
活阎婆是有名的女暴君,生性孤僻暴躁,谁也不卖帐,江湖威望比五通神也高一级。
“你们真了不起呢!居然把人救到手了。”百毒夜叉拦住去路,脸上有不怀好意的怪笑:“咱们枉费心机,不得不承认你们神通广大。”
“狗屁的神通广大。”活阎婆嗤之以鼻,话说得刺耳难听:“姬小辈风流好色,把人交给有露水姻缘的情妇,表示他有情有义,你以为他们是凭本事把人救出的?算了吧!”
“活阎婆,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五通神的怒火,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在下凭一双手,光明正大把姬小辈打得落荒而逃,费了不少劲把人夺获的,不知道就该闭上嘴,以免祸从口出。”
“唷!五通神,你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活阎婆狞笑,与百毒夜叉并肩一站,把路堵死了:“阁下凭一双手,就把姬小辈打得落荒而逃,干脆说一口气就把他吹跑了,岂不更光彩些?反正吹牛并不犯法。”
五通神正要大发雷霆,千幻妖却从侧方绕近小驴。
“唔!许大姐好像神情不对。”千幻妖讶然说:“她成了活死人!”
“是不对。”活阎婆老眉深锁:“五通神,你救一个活死人干什么?”
“把朱雀功曹弄成活死人,她就不会说出事实经过,所有的人就会相信,五通神凭一双手把姬小辈打跑的谎言啦!”百毒夜叉跟着起哄:“织造署和巡抚署的人,都不希望这个来历不明武功难测,行事怪异的姬小辈,不要在苏州惹事招非,苏州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所以都想用金银女色,连哄带骗请他远离疆界。”
“而卢前辈凭一双手,就把他打跑了,而且也救出江湖朋友畏如蛇蝎的朱雀功曹,那卢前辈的声威必定升上三十三天。”千幻妖话中带刺,讽刺味十足:“咱们反正闲得无聊,替前辈吹嘘吹嘘,免费替前辈造势,一定可以升任重要的特等档头,大档头生死一笔的地位,就可能拱手相让了,可喜可贺。”
一弹一唱,五通神气得快要爆炸了。
“把许功曹放到路边去。”他向牵着小驴的镜花妖下令,鹰目中杀机怒涌:“咱们一人一个,把这三个来意不善的贱女人毙了。”
“抱歉,不关我的事。”镜花妖断然拒绝:“她们在苏州作客,与两署的高手名宿甚有交情,总监唯我居士也对她们礼遇有加,我可不想得罪她们。卢前辈,你和她们口角,各怀成见互不相让,那是你们的事。”
“女人,你还不明白吗?真蠢。”五通神怒声说:“她们要抢夺朱雀功曹,向鱼藏社领赏,摆出强夺的阵势,还说不关你的事?”
“你不是说人是你救的吗?”
“那是当然。”
“保护的全责,也当然是你的。”镜花妖离开小驴:“人是你救的,我得不到任何好处,犯得着为你的利益卖命?你快死了这条心,不要把我扯进你们的纠纷里。”
“五通神,你不要拉镜花水月一同下地狱。”活阎婆狞笑着说:“老身抢夺一个白痴有何好处?说不定反而惹祸上身,金花娘子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很可能怀疑老身故意把朱雀功曹弄成白痴,不但不给花红,反而向老身索赔呢!所以你反咬老身抢夺,逼镜花水月陪你走黄泉路,她们不会上当的。”
“老虔婆,你拦路不是为了示好吧?哼!”五通神厉声质问。
“当然不是。”
“你想怎样?”
“希望你合作。”
“混蛋!老虔婆,你知道你在对何人提出这种该死的要求?厂卫的人只要人合作,任何人都得绝对效忠合作。”五通神怒叫:“你竟然要求本座合作,该死!”
“你不要嗓门大鬼叫连天。”活阎婆冷笑:“老身这种吃八方的人,天不怕地不怕,一点也不介意东厂一个小档头作威作福,闯出大祸大不了天涯海角一走,厂卫又岂奈我何?你不要抬出厂卫唬人,老娘不吃这一套。”
“你……”
“你如果不合作,嘿嘿嘿……我活阎婆的绰号,决不是白叫的,你知道会有些甚么后果。”
“该死的!你好像吃定我了。”
“那是不容置疑的,仅一个百毒夜叉祝小妹,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打发你们。”
活阎婆的话决非夸大,百毒夜叉祝小乔的百毒,丝毫之量,便可将超绝的高手名宿送下地狱。目下百毒夜叉所立处正是上风,百毒施放一吹即至。
“你要怎样合作?”五通神不得不承认情势不利。
“咱们一同前往天平山,把人交给金花娘子。”活阎婆得意地说:“证明朱雀功曹成为白痴,老身与两位小妹并不知情。花红给你或是给我们,由金花娘子决定,老身的要求合理吧?”
“在下如何解释,朱雀功曹不是在下所为?”
“那你得向金花娘子解释了,理由当必需让她能相信接受。”
“如果在下拒绝呢?”五通神的态度突然重新强硬。
他是面向小街口的,看到了些什么。
活阎婆三个人,背向着街口拦住去路,不曾留心身后百步外街口的动静,这条通向郊野的小径也很少有人行走,所以并不在意镇上的动静。
“那就休怪老身强请了。”活阎婆龙头杖一扬,狞笑十分慑人:“你会答应的,是吗?
镜花水月不是你的人,阁下。”活阎婆颇为得意:“就算她俩愿意和你并肩站,结果仍然是一样的。她俩也要一同前往,多一个证人就多一分公信力。”
“他们也要随同前往?”五通神往街口方向一指。
活阎婆三人扭头一看,脸色大变。
七个人,已经像幽灵似的,无声无息到了二十步外,轻灵地缓步接近。
活阎婆三人是老江湖,认识这七个人,感到心中一凉,碰上了真正的强敌,而又没有躲避的机会,她们强硬不起来了。
总管大档头生死一笔,竟然远离府城,突然出现在将近三十里外的木渎镇,破天荒正式公然露面,不再躲在织造署宾馆坐镇。
四个伟岸的中年大汉,正是专使贴刑官,百户孙绍武的贴身四虎卫,对外的称谓是风、火、雷、电四天将,姓什名谁谁也不知道。
另两人是神拳铁掌丁如山,与巫门三女煞之一的火凤三姑。
镜花水月两妖女,也心中叫苦,上次在江南春酒楼,神拳铁掌三个人,没捉住姬玄华就曾经转向她们提出严重警告,闹得很不愉快。
这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光天化日之下,会被追到天尽头。
“谁胆敢逃走,格杀勿论。”风天将的嗓音像打雷,震耳欲聋,具有以声制人的威力,二十步外仍感到直撼脑门的强烈震波。
那是与佛门禅功狮子吼性质差不多的秘技,近距离发威可令人昏倒。
千幻妖的确想乘机逃走,吓了一跳不敢再有所异动。
“带到镇西浩园。”生死一笔冷峻的神情,令镜花水月两妖女心底生寒,举手一挥,向神拳铁掌和火凤三姑下令:“你们搜这一带,与三煞星会合,务必把五岳狂客几个杂碎搜出来,去!”
五通神应了一声,瞪了活阎婆一眼。
“跟在后面。”他沉声说:“有任何异动,你们就死定了,哼!”
生死一笔与四天将在后面押阵,一行人不走街口,绕镇外小径疾趋镇西。
浩园在镇西两里地,是本渎镇众多名园中,颇享盛名的一座林园,里面的浩圆精舍最为幽雅华丽。
木渎镇四通八达,但除了通向各风景区的大道,经常有成群结队的游客行走外,其他通向郊野的小径甚少有人走动。尤以通向天平山灵岩山的大道,车轿络驿于途。如果不是私有的轿子,在镇上雇的轿,抬轿的几乎全是女人,这是本地的特有风貌,自宋代迄今不曾改变。
少人行走的小径,小驴的蹄迹由于驮了人,行家不难分辨,循蹄追踪毫无困难。
姬玄华循蹄迹追踪,他是追踪的行家。
他感到奇怪,这些人为何不入镇?
镜花水月两妖女可以公然在城内大街往来,可以公然缉拿不利于织造署的嫌疑犯,打着金字招牌公开招摇。以往东厂专使没来之前,织造署的走狗是高高在上,无人敢加以抗拒的太上皇,苏杭两府甚至江南各地,他们都是生死予夺的特权阶级,在市区行走,市民都把他们看成毒蛇猛兽,两妖女为何不走街道?
五通神是东厂专使的档头,是新来的特权最高鹰犬,太上皇的新太上皇,招摇过市更是他的特权,更没有不走街市的理由。
“一定出了些什么不可测的变故。”他想。
他并不知五通神碰上了活阎婆三个人,更不知道东厂专使的主将,大档头生死一笔七个人现身的事。
循蹄迹沿小径绕镇追踪,远出里外,小径向西伸展,木渎镇抛在身后了。
“怎么会往西走?”他疑云大起。
如果要回府城,该往东走,到胥江乘船,当然也可以走陆路。
他脚下一紫,心中提高警觉。
急走半里地,路旁麻田里钻出一个老村夫。
“客官,赶快转回去。”老村夫焦急地阻止他前往:“前面去不得。”
“为何去不得?”他一怔,止步讶然问。
“前面戒……戒严。”
“戒严?”
“钦差大人在浩园捉人,是东厂钦差大老爷。像客官这种穿得体面的人,闯过去,准死。”老村夫善意相劝:“那些人,根本不是人。”
苏州的市民,把东厂的人恨之入骨。
三月天民变,在巡抚署公堂,仕绅与包括巡抚毛一鹭在内的大小官吏,护送所谓钦犯周顺昌,至巡抚署公堂接圣旨。
东厂专使没有圣旨,只有以东厂缇骑名目发出的缉拿令。
那时,随周顺昌至巡抚署领圣旨的市民,已有数万之多,民怨沸腾。
周顺昌是退休的官,只有圣旨才能查办他。
包括知县陈文瑞在内的官吏仕绅,立即提出抗议。巡抚毛一鸳浑身冒冷汗,不出面主持执法。加上署外的市民一听到传出的消息,不是朝廷圣旨,而是东厂缇骑任意凌辱朝廷命官,登时鼓噪起来。
东厂专使一怒之下,愤怒地指斥抗议的人,声称缇骑出京有如钦差,东厂逮人,鼠辈何敢置喙?
几句话引发了焚天烈火,激起惨烈民变,专使当堂被姓费的书生搏杀,全城沸腾。
所以苏州的市民,一直就把东厂的鹰犬当作钦差。事实上,他们的职权比钦差更大。钦差只奉圣旨办理某一特定事件,而东厂的人所办的事无所不包,宰杀朝廷命官名正言顺,砍掉平民百姓的脑袋更是家常便饭。
姬玄华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五通神,这位仁兄正是东厂专使中的档头。
“哦!我不怕他们。”他安慰老村夫:“老伯,谢谢关照。”
他脚下一紧,老村夫盯着他的背影摇头苦笑。
浩园的精舍中,有十余名鹰犬,这些人有大半不是东厂的人,是专使沿途雇请的眼线和打手。
生死一笔一到,立即把大半的人派出,宣布五岳狂客几人逆犯,的确在木渎镇现踪,必须加紧围捕,能派用场的人都派出搜索逆踪。
布署停当,这才在大厅处理不重要的事务。
朱雀功曹被摆放在大环椅中,生死一笔亲自检查,搬弄了老半天,仍然找不出被制的征候。
然后是四虎卫轮番检查,这四位天将是功臻化境的内家高手,先后用了真气搜经导脉术、逐穴检验疑经术、周天驱血导流术……结果毫无线索,气血循环一无障碍,头部没有打击留下的任何淤伤。
朱雀功曹快要成了大白羊,身上每一条经脉,每一重穴,皆被这些高手摸来摸去,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暴露在一群男女面前,被播弄得难保方寸隐私,这些高手就没把她当成女人。
幸好她已经成了白痴,白痴是没有羞耻感的。
最后一个年近花甲,佩了一根紫金如意的人检查完竣,摇摇头颓然罢手。
“老朽力所不逮,从没见过这种制人的手法。”这人向生死一笔坦承无能:“既非击伤头部所致,头部受伤真气不可能完全畅通。亦非制了经穴、头部八条经脉毫无异状。”
生死一笔本来就是高手行家,而且是最先检查的一个,当然知道查不出结果,其他的人也失败,他反而心中高兴,这表示其他的人并不比他高明。
“看来,必须向姬小辈设法了。”生死一笔只好自我解嘲:“咱们这些高手名宿,不懂年轻新秀们的新手法,所以说江山代有才人出,世上新人换旧人。”
“问题是,怎样才能把姬小辈弄到手。”风天将冷冷地说:“五通神卢老兄把他吓跑了,目下可能正乘船远走高飞。咱们把一个白痴交给鱼藏社,他们一定会责怪咱们多管闲事,合作可能因此而导致破裂呢!”
“他们的眼线多,消息灵通。”火天将也表示不满:“咱们人地生疏,如果没有鱼藏社的合作,两批专使的下落,与一群逆犯的去向,恐怕就难以获得了。”
“事实如此。”佩如意的老人狠盯了五通神一眼:“以浩园的潘家逆犯来说,鱼藏社就查出当初大闹巡抚署衙外的暴民祸首中,这个潘克诚就是十大暴民首领之一,也是率众火焚另一批专使座舟,溺死专使的暴民首领之一。如果由我们亲自查,没有任何市民和我们合作,一年半载恐怕也查不出头绪来。卢老弟真不该逞能,却又捉不住姬小辈,这可好,误了大事太不值得了。”
老人这一埋怨,不但五通神脸上挂不住,生死一笔几个人,也脸色一变。
自己人相互指责,事极平常。
但目下有外人在场,就不平常了。
镜花水月两妖女,就不是自己人,虽则名义上是太监李实的走狗,例由东厂专使调用驱策,两家是一家,指挥系统上是一致的。但同中有异,织造署毕竟另有主子,走狗们是在本地工作的地头蛇,东厂专使是早晚会返回京师的外人,而且不可能在苏州久留。
第一个看出危机的是镜花妖,心中暗暗叫苦。
活阎婆也看出危机,老太婆与百毒夜叉千幻妖,才是真正的外人,而且是对五通神最不利的证人。
老凶婆向百毒夜叉一打眼色,表示危机临头大事不妙。
不等百毒夜叉有所异动,生死一笔的凌厉目光已投落在她身上了。
“谁要想打烂主意图谋不轨,本座将要他生死两难。”生死一笔语气中充满凶兆:“咱们善用毒的宗师级人物甚多,上一批专使中的毒郎君廖智,就是尊称天下第一玩毒祖宗,一代宗师百毒魔君的唯一衣钵传人。你百毒夜叉固然也善用百毒,但气候相差太远,不要妄想班门弄斧,少在本座面前献宝,哼!”
“从现在起,你的双手最好放乖些,不可随意活动,免滋误会。”电天将郑重提出警告:“只要你有所异动,本座一定可以在闪电似的刹那间,轻而易举杀死你,信不信由你。”
这位仁兄号称电天将,意思是他可以用闪电似的暗器,在闪电似的刹那间,把对手杀掉。所使用的四寸柳叶刀头重尾轻,可以直线或曲线飞行,不需在空中旋转前进,速度太快,旁观的人也只能看到光芒一闪,刀到人倒,根本看不清刀影。
只有笨蛋才敢不相信,百毒夜叉可不是笨蛋。
“老身与你们该是同路人。”活阎婆色厉内荏:“活阎婆也不是被人唬老的,还有放手决死的机会,咱们对你们无害,何必相煎相残?老身要知道,我和两位小妹妹的结局。”
“混蛋!老虔婆,你配说这种话?”生死一笔厉叱:“你们三人胆敢胁迫本座的人,该知道会有何种结局,你们是胆大包天活腻了,本座为了保持威信,你们……”
外面传来一声暴叱,接着传来一声惨号。
“警卫完了!”巫门三女之一的火凤三姑急叫,居然有几分未卜先知的神通。
四天将反应最快,飞掠出厅。
佩如意的老人出其不意大袖一挥,罡风似怒涛,把猝不及防的镜花水月震飞出丈外,摔倒在厅角立即昏厥,毫无抗拒的机会。
生死一笔大喝一声,一掌拍出,身侧不远的千幻妖狂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飞而起。
神拳铁掌丁如山也同时出手,一记神拳打飞了百毒夜叉,出其不意突袭,百毒夜叉毫无用毒反击的机会。
火凤三姑一枚炼狱毒火珠,在活阎婆身上开花,爆发出满身阴磷毒火,老凶婆惨叫着满地乱滚。
先杀证人,这是灭口的金科玉律。
姬玄华以为只有五通神一个人,镜花水月两妖女不会和他拼搏,因此毫无戒心长驱直入,接近精舍便被两名警卫发现了。
两个警卫穿了东厂的制服,其实并非真正的东厂正式编制人员,佩带的就不是军刀,而是江湖人所使用的普通长剑。
两人本来隐身在树下,浩园内花木扶疏,虽则花木已开始凋零,人隐身树下真不易发现,何况姬玄华毫无戒心,从侧方飞越围墙,疾奔浩园精舍,沿途也没发现有人。
两个警卫发现有人飞掠而至,现身相阻已相距不足十步了,他来势太快,几乎撞上啦!
“站住!”一名警卫暴叱震耳,一面拔剑。
一看对方是东厂的鹰犬,姬玄华不再客气,直撞而入,瞬即近身巨掌一伸,响起一声轻雷,切入拍在对方的胸口,劲道十足。
一声狂嚎,警卫仰面飞摔出丈外。
另一名警卫剑刚出鞘,人影已从侧方压到,右肩一震,拔出鞘的剑脱手易主。
“去你的!”姬玄华一脚将第二名肩裂了的警卫踢倒,挺剑扑向精舍敝开的大厅门。
四大天将飞抢而出,四般兵刃半途出鞘。
钢鞭、短戟、雷锤、雁翎刀,全是短的重家伙,近身搏挥舞自如,挨一下非死即重伤。
四天将出厅的速度相差有限,看到有陌生人速度更快,几乎同时到达,像一条人墙向前猛压,毫不迟疑同时出手攻击,似乎并无争功的意图,而是看到人就杀机澎湃,都想一下子把对方摆平。也可能是他们平时有联手应敌的默契,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不动则已,动则齐头并进奋勇当先。
谁也无法分辨对方是什么人,更无暇停下来查问,接触太快,只知从穿着中分辨不是自己人,唯一可做的事,是把对方摆平。
姬玄华的想法更简单:来人是敌非友。
看到四种兵刃的形影,便知道这四个人,必定是可怕的劲敌,四人如一的扑势更令他悚然而惊。
他掏出了所学,挥剑直上。
即将接触的刹那间,他向左仆倒,立即脱出四种兵刃构成的网阵,贴地急旋,剑攻最左翼使钢鞭的风天将,钢鞭正拦腰砸到,人仆地鞭走空。
风天将功臻化境,经验老到,鞭走空人向上跃,间不容发躲过了一剑断脚之危。
阵势一乱,也无法后续合围。
他斜窜而起,铮一声崩开火天将的短乾,一脚扫在对方的右胯上,将人扫飞出丈外。
“该死!”电天将在侧方大旋身怒吼,左手一扬,三把柳叶飞电刀,幻化为三道淡淡的电芒,分三方向中间聚合,走的是弧形飞行路线。
这是说,弧形路线是浪费时间,两点之间,以直线为最近,最近当然最快到达。
对付面对面交手的强敌,走弧形路线的暗器反而效果最差。
“去你娘的!”他大骂,从最左一把飞刀的方向冲进,长剑一闪,铮一声飞刀断成三段。
中间一把飞刀循回风折向,但无法跟上他的逆向冲进速度,以小角度偏向,远飞出三丈外去了。
双方闪电似的接触,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瞬间所发生的事,飞刀落空,被扫飞的火天将还没落地,跃起避剑保住双腿的风天将,也没向下飘落。
使雷锤的雷天将刚转过身来,雷霆打击已经及体,被姬玄华跃起飞踹,靴及右肩人向后倒。
借一踹之力,猛扑正想掏取飞刀的电天将。
“铮铮!”两声狂震,火星飞溅,以力胜的雁翎刀,竟然挡不住姬玄华以至阳至刚劲道,被所驭的轻灵长剑震偏,空门大开。
电天将非常了不起,不接招人化流光向后退,间不容发躲过姬玄华乘机追袭的一招长虹贯日,硬是化不可能为可能,从剑尖前退出险境。
两照面,四天将倒了一双。
刚抢出门外的生死一笔大骇,还没看清姬玄华的相貌,只看到火天将和雷天将倒地,还以为被杀死了呢!同时也看到电天将被一剑逼退出丈外。
四天将是专使贴刑官百户孙绍武的四虎卫,号称无敌,所以绰号称天将,四人联手竟然一照面就死了两个,这还了得?劲敌未免太可怕了。
四虎卫从不卖各大小档头的帐,生死一笔是首席大档头,平时与四虎卫打交道,四虎卫也爱理不理,普通的行政小事务也不假以辞色,因此相互之间有芥蒂存在,如非为了对付五岳狂客一群侠义英雄,生死一笔根本不想劳驾四虎卫出动。
大事不妙,四天将号称无敌,却倒了两个,另两个也靠不住。
发出一声信号,这位首席大档头发令撤走。
四虎死光了,这位首席大档头可能更痛快些。
撤走的信号来得正是时候,唯一没受到重击的风天将,发出一声怪叫,胆落地飞退。眨眼间,四天将逃了个无影无踪,被姬玄华雷霆万钧的狂野攻击所慑,斗志就在这两照面间沉落。
抢入厅堂,姬玄华倒抽了一口凉气。
躺着的五个老少女人,似乎全是死尸,地面的鲜血,已说明她们的遭遇了。
“素英…”他发疯似的抢近镜花妖,丢掉剑伸手轻拍镜花妖的双颊。
镜花妖口角有血迹,无神的双目眨动了两下。
受伤倒地的人,不能急急扶起或抬动,必须先找出是否有碎骨头的创伤部位,要是急急扶起,很可能救人不成,反而促使受伤或送命。
略一检查,他心中略宽。内腑被震离位,镜花妖的内功,抗拒不了外力所加的重击,就会发生这种结果,打击力如果再重一分半分,五脏六腑将一团糟,必定当堂呕血毙命。
水月妖的伤势相同,生死同在呼吸之间,不同的是,两女受击处一在左一在右。
他身上带有最好的救伤丹,与及全命保元的丸散。
两女神智清醒了片刻,便被药力一催,迷迷糊糊睡着了。
人不能摆放在厅堂里,他到了内堂,想找内室暂时安顿,等两女的元气稍复后再走。
找到一座内室,他感到浑身发冷。
十六具男女老幼的尸体,横七竖八堆放在房内。
“老天爷!”他心酸地掩面呼天。
他不认识这些人,也不熟悉死在大厅的活阎婆三女,出道仅两年,认识的高手名宿有限得很。
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东厂的皇家特务,才有权屠杀任何人,连王公大臣也照杀不误。
尸体皆已发僵,表示被杀已有两个时辰以上了。
他放弃将人暂时安顿的念头,假使地保里正前来查问,这许多尸体,他跳在太湖里也洗不清嫌疑,必须及早离开,不能成为杀人犯。
重回大厅,问题来了,他一个人,怎能将两个重伤的女人带走?
那头小驴,还不错,小驴正在花园里吃草,不知人间有丑恶。
小驴可以驮一个,他也可以背一个。
正打算去牵驴,突然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异样声息。
他奔入大厅,首先抢起了剑。再一眼瞥见活阎婆的龙首杖,将剑系在腰带上。
“苍天谅我!”他举杖厉叫:“我要大开杀戒,大开杀戒!”
六个男女飞掠而至,在门外两面一分,刀在手剑出鞘,先察看精舍左右。
他们是十分小心的,两个人快速地穿越门廊,一个留了花白三髯长须的仗剑老人,猛然一脚踢开虚掩的大厅门,贴门侧一闪而入。
剑举起了,闪势也倏然停止。
随后出现在门口的,是在客店追逐姬玄华的中年文士,手中剑冷虹闪烁,隐发龙吟,凝功聚劲随时准备攻击的气势,极为强烈磅礴。
“鸿老,收剑!”中年文士骇然止步惊叫,叫声急促惊容显而易见。
鸿老的剑是举起的,攻出的气势已到了一触即发境界,马步也保持进手的最佳姿态,但似乎半途中止,急猝间停止进步,脸色也惊疑不定。
眼前躺着五具女尸,中间是虎目中闪烁着妖异光芒的姬玄华,双手举杖作势进击,腰带上有一把无鞘长剑,厅中流着血腥味,有一股诡异的气氛弥漫全厅,似乎这里已成了屠场,或者地狱。
姬玄华的狞猛阴厉神情,极为慑人心魄。
鸿老如果欺进一步半步,将毫无疑问招致可怕的雷霆攻击。
中年文士看出异状,被眼前的景象撼动了心神,那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感觉,敏感的人是可以感觉出来的,见识与经验,也可以增强这种感受力。
“我……我收不回来……”鸿老惶然的语音,流露出心中的恐惧。
鸿老是行家,已经知道神意已受到震撼和控制,伸出的剑收不回来,身躯已被一种神秘的力源所左右,难以了解的强烈气势束缚住神意的动能。
鼠遇猫、猴遇虎、蛙遇蛇,都会出现这种瞬间麻木的现象。
猫、虎、蛇所流露的杀机和气势,姬玄华所流露的浓烈杀气,都有震慑对手的威力。
某些人见到某个大人物,会浑身发抖喉紧手软气虚。
中年文士轻灵地滑进一步,伸手搭住了鸿老的背心。
身后,四男女到了,站在厅外的门廊骇然向里瞧,迟疑着进退失踞。
两女是高黛母女,改穿了村姑装,但带了剑,有准备地进入浩园。
“是他!”高黛以手掩住樱口惊呼。
中年文士早已看清姬玄华,不但不敢发作,而且悚然而惊,知道上次在客店向姬玄华动手,是如何危险的举动,以目下的情势估计,龙首杖如果发起攻击,气势必定石破天惊,第一个溅血的人将是鸿老。
鸿老精神一振,两人警觉地徐徐后退。
真幸运,姬玄华并没发起攻击。
姬玄华看出他们的身份,将爆发的火山突然平静了。
退出门外,鸿老呼出一口长气收回剑。
“这年轻人好凌厉的杀气。”鸿老的神色仍没恢复正常:“满厅尸体,潘家的人完了。”
“他就是姬玄华。”中年文士苦笑:“我的坤极大真力毫无用武之地。厅中的尸体,有一个是活阎婆,不是潘家的人。”
“有一个是百毒夜叉。”鸿老骇然变色:“要杀死这个恶毒的女人,武功高是靠不住的。糟!我们的消息错误,东厂的混蛋不在这里。”
高黛默默上前,紧张不安的表情写在脸上,小心地越过中年文士身侧,迈步入厅。
“女儿,去不得。”中年文士伸手阻拦,他正是姑娘的老爹五岳狂客高俊:“他……他的神情不对,发起威来必定十分可怕……”
“他救过女儿。”高黛说:“女儿肯定认为他不会对女儿不利,女儿要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浩园潘家一定出了意外,我们的消息已经证实,鹰犬与走狗们,的确已大举出动潜抵浩园。而潘园主在民变时,确是参与杀死民贼的义举,所以我们急急赶来,希望能替潘家尽一分保全的心力。我们来了,不弄清情势怎能就此丢下不管一走了之?”
她是说给姬玄华听的,表明她们的立场。
她以为姬玄华不知道她的底细,一个初出道的花花公子,怎么可能知道她是谁?更不可能知道她老爹在苏州的一切作为目的。
姬玄华已经不再理会门外的六个高手男女,放下龙首杖到了镜花妖身畔,温柔地用腰帕替她轻拭脸面的汗水,药力正催动气血在体内加速循环,因而有汗水沁出。
高黛在一旁默然住视,颇感诧异。
“姬爷,她……她们怎么啦?”高黛柔声问:“我……我看得出来……”
“你问哪几个她们?”姬玄华冷冷地问。
“镜花……水月……”
“她们受了重伤。”
“为何?”
“我还没问,来晚了一步。”
“那她们……”高黛指指活阎婆的尸体:“她们下的毒手?”
“不知道。”姬玄华爱理不理。
“她们不论武功或用毒,都比镜花水月高明,所以……所以你杀了她们?”
“废话!你有完没有?”姬玄华大为不耐:“我一点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只知道我一来,就有四个东厂的可怕高手群起而攻,一鞭一戟一锤一雁翎刀……”
“东厂专使的四虎卫,也叫四天将风火雷电。”
“谁管他们是老几?我赶走了他们,厅内的几个混蛋也见机从后面逃掉了,我所看到的光景,就是这样。韩杨两位姑娘重伤昏厥,我救了她们。”
“老天!东厂的人真在这里……”
“后面内室有十六具尸体,死了约两个时辰以上了。”姬玄华挺身站起指指厅后:“你们可以去看看,很可能是这家浩园的主人。”
“哎呀……”
“你们这些浪得虚名的人真能干,在镇上追踪东厂一些二流货色,玩躲迷藏游戏,也找我这种不相干的人逗逗乐出出气,让东厂的超等重要凶徒,在这里杀人迫供。哼!你们来苏州干什么?闲得无聊吗?”
鸿老五男女脸色大变,惶然向内堂急抢。
镜花妖的身躯,扭动抽搐了几下,发出两声呻吟,无神的双目徐张。
“不要移动,素英。”姬玄华轻抚镜花妖的脸庞,关切地低语:“你和水月杨姑娘都受了重伤,但伤势已控制住了,我会带你们离开,找地方调养。我想,一定是我连累了你们,真不该把朱雀功曹交给你们的,我非常抱歉,我没料到……”
“不怪……你,玄华……”镜花妖吃力他说:“偏偏来了活阎婆三个人,想抢夺朱雀功曹。结果,碰上生死一笔带了大批爪牙赶到。结果,我们都注定了要被灭口,我……我好恨……”
鸿老五男女重出大厅,一个个铁青着脸悲愤填膺。
“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姬玄华掩住她的嘴,阻止她多说话免伤元气:“你不能回织造署了。”
“我……”
“先不要说,我带你们去找地方调治。”姬玄华大踏步出厅去牵小驴。
水月妖也醒了,不住发出呻吟声。
高黛本来十分讨厌两妖女的,走近镜花妖蹲在一旁摇摇头苦笑。
“韩大姐,是谁伤了你的?”高黛低声问。
她能毫无芥蒂地称镜花妖韩大姐,显然在心理上已有所改变,也许,是冲姬玄华份上而改变的。
镜花妖知道她是谁,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这位五岳狂客的爱女嫉恶如仇,今天居然对一个妖女客气确是异数,因此大感意外。
“我不要你可怜我。”镜花妖喃喃地说。
“请别误会,韩大姐。”高黛诚恳地说:“七妖八怪五夜叉,什么都要,就是不要可怜,我知道。”
“袖底乾坤侯晓风,那老鬼的拂云袖好可怕。”镜花妖叹了一口气:“我和杨姐经不起他一击。”
“活阎婆那些人呢?”
“同时动手的人有生死一笔,神拳铁掌丁如山,火凤三姑,好恶毒的畜生,出其不意同时下毒手。”
“生死一笔真来了?”
“一点不错,而且有很多人。专使的四虎卫也来了,这是前听未有的事,这些人通常不会离开宾馆的,这里的事一定十分重要。”
“他们杀光了浩园的人。”
“我不知道,我奉命带了银票,找姬兄劝他释放朱雀功曹……”
镜花妖将经过概略他说出,说话甚感吃力。
“姬兄一定是不放心,暗中跟来了。”镜花妖最后说:“算起来,我也算是他们自己人,仅为了推卸朱雀功曹成为白痴的小事,便杀自己人灭口,以争取鱼藏社的合作,委实令人寒心。”
“韩姑娘,你是说,姬老弟一个人,就把东厂一大群高手中的高手赶跑了?”鸿老忍不住提出疑问:“会不会姬老弟另有帮手?”
“姬兄一向是独来独往,毫无疑问他把这群恶毒的人赶跑了。”镜花妖说得斩钉截铁:
“织造署与巡抚署的人,心中有数知道他不好惹,所以都不愿和他打交道,总领飞天豹子宁可花钱消灾。你们……”
“我们怎么啦?”
“生死一笔虽然没把你们一群侠义英雄,看成严重的威胁,但仍然把杀掉你们当重要的事处理,你们最好小心些,他已经派有不少人在布网等候你们。”
“不要引她多说话。”牵了小驴到了厅外的姬玄华怒叫:“你们的事自己处理,少来烦人,哼!”
“姬兄,你不能用小驴带两个人。”高黛说:“我们帮你带她们走,而且可以找到隐秘的地方安顿,让她们安心养伤,小驴会加重她们的伤势,而且也驮不动两个人。”
“我的事不需任何人干预……”
“不,我们一定要帮你。”高黛语气坚决,不理会他的怒意:“你如果拒绝,就是没把她们的健康放在心上。”
他默然,这问题本来就令他深感烦恼,他背一个没有问题,但驮在驴上的一个可就难保安全了,即使能坐得稳驴背,走动就难保安全啦!
不管他是否答应,母女俩立即动手分别将两妖女抱起。
他恨恨地一掌赶走小驴,把长剑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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